被遗忘的传说 ————周旋

      可是兰特却觉得眼前的一幕非常碍眼。
      “为什么两个男人在一起跳舞？”他没好气地问着身边的人。
      “为什么不行？两位智者在一起是如此的相衬，更何况，在我灵戒国男子与男子亦可成亲呢！” 这个灵戒国人一副鄙视的表情，大有“你何以如此迂腐”的意味。
      兰特满心不是滋味，他可是从来没有被人认为拘泥于陈规，虽然灵戒国的规条确实是惊人，整个大陆上还没有男人可和男人结婚的事，可是在知道瑞拉的身份之前，他也并没有阻止兰陵和瑞拉在一起啊！男女相恋，或者是男男相恋都不是问题，那么，仅仅只是在一起跳舞，何以他却这样难以接受那两个人在一起的场面呢！
      兰特弄不懂自己了。
      然而，在他的头脑得到正确的答案之前，他倒是凭着本能先行动了起来。
      他异常绅士地站在怜心的面前，将手伸给了他：“能和你跳个舞吗？”
      怜心站起身来，将手交给了他：“非常乐意，皇子。”
      说是跳舞，可是兰特的心显然并不在这上面，他甚至有几次差点踩到了怜心的脚。终于熬过了一曲，他迅速地带着舞伴来到了炎灵他们的面前：“下一曲，我们交换舞伴吧！”

      炎灵和怜心很愉快地跳着，相较于这一边，玥灵和兰特只是在场中跳舞，什么话也没有说，虽然没有很尴尬的气氛，但是还是非常的沉默。玥灵本就不太爱说话，但是平日里能言会道的兰特皇子也像是突然哑了一般，半天不发一言。不过，他们的舞倒是一个接一个地跳了下去，两个人手相握，间或地对视一眼，沉默地起舞——直到最后。

      第二十三章 最后的出游

      兰特像是无意识地走着。不仅是手下的人，连他自己也快弄不懂自己了。和手下的对话还残留在自己的脑海中，只要一想起来，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隐隐害怕什么。
      “皇子，我们为什么不回伊利索撒，既然您花了那么久的时间也找不到所谓的南方的神力？”
      “可是，我不能半途而废啊！一切都是为了复仇！”他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拳头，提醒自己血的记号永远难以抹去。
      “我们也不能长时间呆在这儿！这于一切都无补啊！大皇子还是音讯全无，伊利索撒少不了您，何况，神力什么的也只是猜测而已。”
      “再等等！也许就可以知道些东西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可是他不想走，莫名地不想离开这块土地。
      “可是，皇子……”
      “不用说了！”
      兰特摇摇头，突然就发起脾气来，只是不想再听到他们说什么走之类的话，明知道也许他们说的没有错。自己也试过了各种方法，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神力的讯息，和灵戒国的人已经相当的熟捻了，尤其在为他们挖渠，庆典之后，但是还是没有问出神力的事。
      也许，真的只是传说吧！既然这样，既然找不到南方的神力，就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了，既然这儿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为什么不回国，再想别的方法？
      可是，自己总是在一转到这个念头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回避，甚至听不得手下说出“回去”这样令他失措的话，是害怕回去看见往昔热闹的殿堂如今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吗？因为害怕如果离开了这片净土，自己心中将被仇恨，血腥彻底地湮埋吗？还是因为不想要离开那个空灵的，总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的人吗？
      隐隐有种感觉，他对自己而言，是不同的存在。所以为了帮他，自动地揽下挖渠的活，虽然也转过念头，这样可以更亲近灵戒国人以便自己行事，但是那夜的舞又是怎么回事？不说话，却觉得彼此的心贴得很近很近。
      无数的念头绞乱了自己的头脑。
      然后，发了脾气，一个人跑了出来。

      兰特再次摇了摇头，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之中又站在了那片竹林面前。
      我是怎么了？兰特问自己，为什么到这儿来？进不去。就算进去了又如何，那个人冷冷的，什么也不会对自己说，只会说一些让人有气也没法发作的客套的话。
      那夜之后，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又似乎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一抬头，不由地被惊吓住了，连话也说不出口了。该说有缘吗？又碰到那个另自己心烦了。
      “怎么了？”那个惊吓他的人儿倒是神清气爽，“好了，”他对盈月和弦月说，“兰特皇子会陪我去的，你们可以放心地留在家里了吧！”
      “什么？什么？”缓过神来的兰特只听到“陪”什么的，怎么回事？
      “我要出游，你不陪我吗？”斜瞄过来的眼神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至少兰特眼中是如此觉得的，也许是被少有情绪的玥灵这样的神情所迷惑，他不由自主地开口，像被盅惑地开口答道：“好！”却还在心中自己骗自己，这也是找机会再次询问神力的事。
      “好吧！”两个少年很不满地看了一眼兰特，他们显然还没有忘记这个男人曾经伤害过公子，但是又不能违背公子的意思，无力地往竹林深处的茅屋走去。

      “你这个两个侍者还真是关心你啊！”一点也没有把他这个皇子放在眼里。
      “有时觉得烦。” 玥灵不是不感动他们把自己当亲人一样看待，但是他很怕自己的感情因此而波动，他亲近的人本不多。
      “你不喜欢有人陪在你身边吗？”问题问出口，连兰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这样试探性的问题自己到底想要知道什么，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偷偷地瞄了一眼身边的人，玥灵的脸低垂着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他也久久地没有发出声音，兰特心中本也是忐忑不安，竟然也不敢再开口催问。
      连忙转换一个话题：“你屋子前面的竹林还真是障碍啊！我每次都被堵在门口，这竹林是原来就有的吗？”
      “是前几任智者种的，我也种了一些。”
      “好有闲情啊！”兰特赞叹不已，不过也不奇怪，灵戒国的人一副不识人间烟火的样子。
      “竹子有用，平时做家用之物，水渠内的水管等等，都可以用到，而且用来布局的话，也可以阻止别人进入。”这个不识人间烟火的人歪着头，颇为认真地回答。
      “天啊！”兰特又喊天了，“你不要看似那么脱俗，行为却那么现实好吗？连种点植物都要有种实用的？偶尔也种种观赏性的植物好吗？比如文竹，傲然挺立，清新脱俗，很衬你的气质。”
      ………………
      旅程中，只听见兰特皇子不停地说着，而灵戒国的这位偶尔回一连句，多半是在倾听着，或者是下马，看看土地，和人们闲聊两句。这样走走停停，兰特终于发现，这哪是出游啊！明明就是巡视一下春耕的情况。
      早就知道嘛1他哪会拉自己出游！兰特没有注意到自己撇着嘴，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
      而他也没有注意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玥灵露出了可说是偷笑的表情。

      兰特看了一眼还在和村民交谈的人，看来还得等一会儿，好在已经到了灵戒国的边界处了，他们过会儿就可以回去了，虽然出来是为了功利性的目的，但是说实话也不是不快乐的。
      话说回来，兰特将目光转向了前方，远远地眺望着灵戒国疆域的另一边，隔着一条并不宽阔的河流，对岸就是北方大陆。他的眼神阴霭了起来，他的唯一的敌人，他的国家的敌人。
      “怎么了？”
      玥灵扯扯他的衣袖，这个男人又失神了，失神的时候显得很孤寂，很陌生，很难以亲近，他不喜欢这样的他。他看向的是——北方，他知道，可是，仇恨不应该蒙蔽一个人的心灵啊！
      “啊！没什么。”兰特回过神来，“完了吗？可以走——等等！”
      兰特大步地向一间竹屋走去，玥灵茫然地跟在他的身后：“怎么了？”
      “我看到了傲撒罗国的人！”兰特走到墙角，看到那两个和侵入他国家的一国的人，他冷笑了起来，“果然没有看错。”
      玥灵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一个少年张开单薄的手臂，守护着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年迈的母亲，少年瞪着兰特和他的眼神充满了防备，就像他曾在森林中看到的野兽，可是玥灵有经验，知道这只是出于保护自己而采取的行动，而当觉得没有什么威胁时，他不过是个孩子，不管他是哪块大陆的人。
      可是兰特显然不这样认为，他只看到这样丑陋的表皮，他的记忆复苏了，一切又回到了那场如噩梦般的战役中。当兰陵被刺中之后，那个男人带走了他。而他却被一层层的傲撒罗国的士兵给拦截住了，然后是黑天黑地的撕杀，杀得清澈的河流被染红了，杀得他的眼也红了，他的敌人，他的伙伴，一个个倒下，两败俱伤。
      现在，他又看到了他的“敌人”。兰特拔出了他的剑。
      玥灵挡在了他的面前：“你要干什么？”
      “让开！我要杀了他！”
      “他还是个孩子。”
      “让开。”
      两个人争执不下，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你要的种子。”
      所有的人一起回头，却见一个灵戒国的人捧着一袋稻谷的种子，呆呆地站在他们的身后，不明白他们的阵势究竟是为何。
      玥灵向他点了点头，接过了种子，递给了那个孩子。孩子犹豫了下，防备地看了一眼兰特，接了过去。
      兰特根本没有看他，他的注意力都被玥灵的行为吸引过去了，被灵戒国人的行为吸引过去了，他不得不说，他不懂灵戒国的人，一点也不懂。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声音并不响，但是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在边界这样的事时常发生。” 玥灵平静地说，“他们国家的地理条件不好，我们能帮一点就帮一点。”
      “你是说你们经常救济傲撒罗国的人？”男人眯起了眼。
      “是啊！两国住得近，这样也是应该的，若非灵戒国本身也国小力微，其实也该更多地帮助他们。”
      “你是在责备我们吗？”兰特的眼神狂乱了起来，“伊利索撒国是最富饶，最受到神的庇护的国度，我们应该多多照顾这些弱国吗？而我们没有做到，就因为这样，我们理应被傲撒罗国攻打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玥灵很无力，他不想和他吵，“你们离傲撒罗很远，不了解他们的情况，而我灵戒国和他们很近，其实他们并非生性好战，杀戮，实在是为了讨生计，他们住在那样贫瘠的土地上，兰特，你可以想象吗？种下去的种子多半是不会长出来的，他们吃着树皮，草根为生，而因为他们生性的容貌，人们先入为主地将他们定了罪，不喜欢和他们来往，他们其实是最无辜的。”
      “你说的话和那个男人很像。”兰特又望向那个少年，难言的丑陋，还有对他的敌意，要他承认他错了吗？那要他如何面对死去的父皇，兰陵还有伊利索撒国的人民，还有生死难卜的大哥，他们活该被牺牲吗？
      “该死的国家。”兰特咬牙切齿，无视少年护卫自己母亲的行为，他诅咒着，“你们灵戒国也疯了，也许你们根本就是和他们一伙的，这下好了傲撒罗和伊利索撒两败俱伤，你们灵戒国出头的日子到了。”
      “啪！”地一声。
      灵戒国的人吃惊地看着他们温婉的玥灵大人抬手打了兰特一巴掌。
      兰特更看见那个冷静的人的眼中闪过的是——
      玥灵一声不响，跨上马飞奔而去，兰特也骑上了马，追赶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和来时截然相反地，一言不发，只是往回程赶。

      第二十四章 南方的神力

      回程的路上，兰特始终是落一个马头，紧跟在玥灵的身旁。他只能从眼角瞥瞥玥灵衣襟在风中的晃动，却没有勇气抬头望向他的脸，说不出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心中既慌乱又心虚，却独独没有了之前的愤慨。在看到那个傲撒罗国的人后，掩藏已久的仇恨再次在他脑海中鲜明了起来，吞噬了其他所有的意识，他如同浑身长满了蛰人的刺，攻击着每一个人。他觉得自己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他也是真的想杀了那个男孩子，可能他后面的话说得太过分了，但是他并没有错。然而当他挨了那一巴掌之后，确切地说，当他看见玥灵飞奔上马的瞬间眼角不容他忽视的泪光的时候，他突然就气短了。
      兰特摸摸自己脸上已经消退的巴掌印，不算什么，这么弱的力量，却震住了自己，看着他这样离开，唯一的念头就是追上去，浑然忘了自己愤怒的原因，只知道要将他安全地护送回去。
      可是……
      马蹄声是两人之间唯一的声响。
      这样恼人的气氛啊！兰特暗暗地叹了口气。
      想和那个一声不响，埋头赶路的人说点什么，但是说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