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沧海一旁嘀咕着,不时瞄上自己几眼。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巫行云扯扯嘴角,走到沧海身边,伸手拿过锦囊一倒,掌心出现一枚非铁非木、闪着乌金色泽的牌子。沧海在旁看得仔细,上面清清楚楚刻着兰花与巫字徽标。
“小小的一枚巫家令牌,却可以调动二品以下朝廷命官,还真是能耐啊!哼!我虽未授官职,爵位却是必袭的。沧海,你看我方才像不像布衣卿相?”
沧海听着明显嘲讽的语调,看看男人微翘、带着轻蔑的嘴角,更加迷惑起来……
当晚,侍候巫行云沐浴更衣,仍旧不懂擦背,巫行云也不再勉强,但沧海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于是主动提出帮男人束发。其实因为昨晚的不快,今天一整天,巫行云都任长发披着,只随意用布带扎了(其实是小巫自梳的技巧太差劲-
-、);虽然这样也很好看,但沧海瞧了总觉心里不自在。
小心梳理着手上的长发,沧海专注的眼睛没有看见镜中男人复杂变化的神情。
“沧海,明天我们去涿郡看庙会吧。”
涿郡?巫行云不是为了这个才跑到清河来的?
“呃,可是…你不是不喜欢涿郡吗…”小小声问着。
“你如果想看杂耍,涿郡庙会多得是…”男人似乎没听到沧海的疑问。
沧海拿着梳子愣住。为了让自己看杂耍,这人宁可去他不愿意到的地方么?……
第十五章 平陵香雪
为了让自己看杂耍,这人宁可去他不愿意到的地方么?……
到涿郡时,已过了晌午。看那人烟阜盛,房舍密集,商铺林立,果真是金粉繁华之地。
当日正好是庙会第一天,真正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烧香拜佛的,舞狮耍龙的,斗鸡走狗的,唱戏喝茶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商贾云集,百货陈杂……
挤在人潮中,困难地牵马缓行,沧海的眼睛早就不够用。为了看变戏法和耍武艺,两人几次三番走散,弄到后来,巫行云只好扮黑脸判官,才把沧海的好奇心吓跑了一半。
悻悻地跟在巫行云后边,继续无聊地寻找落脚点。从方才到现在,已经问了七八间客栈,间间答曰——客满。这本是意料中事,但巫行云依然锲而不舍,只问中低档旅店,路过高档旅馆必不入。沧海在旁瞧着,不禁刮目相看,这两日下来,才知道天下第一豪门的少当家,原来是个知惜懂俭的“大好青年”。
折腾了半日,天色又将晚,在屡屡“碰壁”后,巫行云茫然立于闹市之中,似乎有点不知何去何从。沧海在旁陪站了一会儿,想着劝那人花点血本住豪宅算了,不然露宿街头也不赖,只要巫大少爷愿意时,巫行云却向市中心一间看起来最大最豪华的旅馆走去。鸾鸟凤凰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巫大少爷不住则已,一住则须最好。——沧海正感慨间,却见巫行云不走大门,竟牵着马向旅店偏门拐去。难不成要住马棚??
偏门的两个年轻守卫,一见有人过来,立时绷脸吆喝:“厨房与马棚禁地,谢绝参观!”
巫行云听见喝斥,果真停住脚步,然后伸手探向怀中。紧要关头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沧海心想——哎?不对!有钱干麻要住马棚?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吧?正疑惑间,细看巫行云掏出来的东西,竟然是那块巫家令牌!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巫家令牌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这是沧海踏进锦绣阁顶级厢房——秋兰苑时,得出的结论。
不过,沧海很快就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原因一、秋兰苑是锦绣阁禁地中的禁地,除了那位长得像獾熊,笑起来像弥勒佛的店老板,其余之人不得通传不能入内;原因二、店里上下见巫行云都口称少堡主,鞠躬弯腰九十度;原因三、秋兰苑内有巫行云专用的书房和衣橱。这样看起来,不只是令牌的能耐,锦绣阁根本就是巫家堡的产业。
把两人替换的衣物送去洗晒好,沧海兴奋地往回走。方才听洗衣间的佣人谈起,今晚在涿郡东区将有礼花竞放和赛火龙。礼花或许不稀奇,但赛火龙,在家乡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怎能不见识见识?巫行云会同意让自己去吧?边想着边与门外的侍者打个招呼,走进秋兰苑。
在苑内转了两圈,巫行云既不在正厅,也不在卧室,那应该是在书房罗。
“少爷!今晚有舞龙…”满心欢喜满怀希望,一只脚也已跨进门内,才发现房里除了巫行云还有别的人。是个男人。
那人侧靠在巫行云座旁,一手撑住椅背,一手撑住书案,身体略倾俯,正低声与巫行云说着话。听见响动,男人抬头望向沧海。
“呃,对不起,打扰…”沧海忙道歉,就想退出去。
“且慢,这位小兄弟!”男人出言阻止,然后直起身向门口走来。
沧海看着走近的男人——丝履绸服,长眉凤目,端的是清隽优雅!又一个美男子,不过这人之“美”与巫行云不同。如果说巫行云是英俊,那这人就是漂亮;漂亮得不矫揉造作,漂亮得自信,举手投足间更显出一种高贵的气度。
男人停在沧海面前,斜飞的凤眼带着笑,给人一种和暖亲切的感觉,这又不同于巫行云的严峻冷漠。手里的纸扇在掌中轻敲着,闪亮的目光在沧海身上打量了好一会儿,男人才回头向巫行云道:“他就是树林里的那位小兄弟吧…”
什么树林?自己可是从未与这人见过面,怎么他倒像很了解自己一样。沧海疑惑地看看对方,又下意识地看向依然安坐不动的巫行云,却见巫行云阴着一张脸,似乎有些不高兴?怎么啦?难道是怪自己鲁莽冲撞,打扰了贵客?
“呵,我没猜错吧…”男人继续刚才的问题,言辞间有些得意之色。
“哼!…”巫行云轻哼着,并没有正面回答,但男人已经有了确切答案,回眸看着沧海,微微笑道:“我叫平陵,很高兴与你相识。请问…小兄弟如何称呼?”
“呃,我叫曾沧海…”
“哦?曾—沧—海?…”平陵有些惊异地扬扬眉,似乎在唇舌间细细地品味了一轮才缓缓赞道,“好名字…”
“够了!平陵,你的目的达到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该回去复命了!”巫行云突然离座起身,大步向两人走来。
“呵,莫急,莫急…”平陵头也不回地安抚身后略显焦躁的男人,继续抓紧时机问沧海:“你是初到涿郡吧?”
“嗯?…”沧海望望走近的巫行云,又望望平陵,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涿郡庙会天下闻名,今日又是首场,晚间将有热闹非凡的化妆巡游和精彩的火龙戏珠表演,你会去看吧…”
“呃…”
“看不看我说了算!”面色不善的男人抱臂于胸,粗暴干涉睦邻友好往来。
“你若想看,就到香雪海,那儿地段最好…”漂亮温和的男人不畏强权,继续游说。
“来人!送客!”阴沉着脸,巫行云毫不客气地赶人,“送平陵公子回府!”
“好,好,我走就是。小兄弟,平陵在香雪海恭候,不见不……”
砰碰!房门大力阖上,隔断了絮叨烦人的噪音。
突然安静下来的书房,良久才传出低沉略显不快的声音。
“你真的想看?”
“……”无声的回应,轻到看不见的点头。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算了!既然答应过你,我也不会食言。不过,今晚不论做什么,你都不可离开我半步(上厕所也不行么——亚海- -、)!”
“…嗯…”
“还有,少搭点腔…”
“知道了…”
出门时,化妆巡游已经开始。只见到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醒狮游龙、牛头马面、佛祖菩萨、才子佳人,熙熙攘攘……霓裳鬓影,摩肩接踵,笑语盎然,普天同庆,好一派乱世中难得的盛世景象!
坐在马车上,沧海长吁口气,放下窗帘,看看对面的巫行云,见他正在闭目养神,对外间翻天的热闹充耳不闻。咳,跟这人来游玩真是无趣。本以为可以随大流,深入体验天下第一庙会的好处,谁料竟给困在马车里,与世隔绝,寸步难行。沧海不禁感慨大少爷的心思实在难懂,前两日拼命装穷,东躲西藏;今日却前呼后拥,带了大帮护卫开道,好像生怕外人不知巫少堡主光临涿郡,赏脸庙会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住。跟巫行云下了车,抬头望去,好气派的场景!只见五层高的楼台,里边还不知几进的房宅,扁额上龙飞凤舞着斗大的行书——“香雪海”,旁缀一联——“梅花香雪满四海,寻春何须到蓬莱”。再看门前人头涌动,丝竹盈耳,娇影翩跹,混杂着么六么五的吆喝声,却不像一个普通的歌舞场所。
数个护卫开路,数个护卫殿后,纷乱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很快就自动地让出了门道。
“什么人?真架式!”
“咄!你小子眼浅,没瞧见中间那人…”
“不认识…可是很气派…”
“去!你是外乡来的吧,巫少堡主都不认得!”
“巫家堡么!!…”
“哼!少见多怪!”
………
在评头品足和推搡拥挤中,沧海跟着巫行云跨进了香雪海。金碧辉煌的大厅,软绵华丽的地毯,厚重低垂的帘帐,处处体现出与普通人家和住宅的差异,便是在巫家堡亦未曾见过如此浮靡的装饰。本来厅中亦是笑语喧哗,人影幢幢,但见到沧海一行人,立时变成交头接耳,纷纷避让。沧海正暗中打量着这从未经历过的世界,却听得熟悉带点戏谑的声音响起。
“贵客临门了啊!香雪,还不快来接客!”一身淡金色的锦袍,华而不俗,束发的玉冠更显其非同一般的身份。这可不是平陵?
“来啦!”
随着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嗓音,前方高高的台阶上飘出一个曼妙的身影。但见雪白轻纱,袅娜身段,芙蓉玉腮,翦水双瞳,好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人儿!瞬时,美少女如雪花落下,飘到巫行云身边,挽起他的臂膀:“好哥哥,你若再不来,我可要上巫家堡劫人去了!”
沧海只觉眼前一花,给妙人儿挤到了一边。定睛看近在咫尺的美人,脂粉未施,却有淡淡的冷香扑鼻;头上三小髻,却只簪着一朵半开的红梅,此外别无钗环。说美真美,俗气些讲:可谓国色天香。
“香雪,这回好了吧,可别再哭鼻子了…”沧海一边看得呆愣,平陵却在旁调笑。
“去,要你多嘴!大哥迟了这许多,可要好好陪我,不然,我可不依…”
………
美少女且言且笑,挽着巫行云走向台阶,沧海脚下略迟疑,已落了一段距离。加快步伐想跟上,突然感到双臂一紧,转头一看,原来是两个一身绣花彩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两人虽不及方才的绝美少女,但也称得上风流灵巧,赏心悦目。
“这位哥哥,以前没见过你呢,是初到宝境吧?”
“呵呵,哥哥别害羞麻,既然来了,我们就多亲近亲近啊。”
“嗯嗯,对啊,来吧…”
说着,其中一个花姑娘伸手就往沧海脸上抚去。沧海何曾见过此等场面,顿时满面通红,欲伸手推开,不料另一个软绵绵颤巍巍的胴体就粘了上来。花香粉香还有女儿体香,薰得沧海几乎背过气去。就在纠缠不休的时候,却听头顶一声雷霆怒吼:“你们给我滚开!”
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沧海但觉腰间一紧,身体就给人捞了过去。定定神,已是脱离了花姑娘的魔爪。却又见两个女孩花容失色地望向自己身后,沧海本能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正是巫行云那张黑得不能再黑的判官脸……
第十六章 ^*^
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沧海但觉腰间一紧,身体就给人捞了过去。定定神,已是脱离了花姑娘的魔爪。却又见两个女孩花容失色地望向自己身后,沧海本能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正是巫行云那张黑得不能再黑的判官脸……
两位花姑娘吓得正想尖声呼救,却见主人香雪在一边猛打眼色,硬生生吞下了恐慌,低着头急急忙忙推开人群去了。
这边沧海可是苦不堪言,左臂被巫行云拽得发疼。又见大少爷狠瞪了自己两眼,迈开大步向前就走,本来腿就不比对方长,沧海猝不及防,一个趄趔,差点往地面栽倒。慌乱间忙伸手抓紧巫行云右臂,以稳住身形,这下看起来,倒像是沧海扒住巫行云不放。
“咦?那人是谁?”
“没见过,看起来像仆从。”
“他好象惹恼了少堡主…”
“你没见着,那小子方才在勾搭花姑娘…”
“去!到香雪海不泡花姑娘,难道来吃斋念佛!”
“你懂个啥!巫家规矩特严厉!”
“我说你们都不对,那小子看起来像个男宠…”
“不会吧,香雪姑娘可比他撩人多了…”
“就是就是,这几晚我都想着她,才睡得着觉…”
“啧啧,你小子够色,嘿嘿…”
………
这些话纵使沧海没听见,但众目睽睽之下给人拖着走,又不时有窃窃私语传来,不用问也知道没好话。心里正困窘着,一抬头,却见那梅花香雪俏佳人,一双美目正在自己身上打转,满脸惊疑不定的神色…
被巫行云拖着上了二楼的露台,这里正对着东区最繁华热闹的大街,不远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看样子庙会游行快要进入最高潮了。露台栽满花草,方是佳节,百花竞放,俨然一个小小的园林。繁花掩映之中,摆放着古朴的藤椅案几,茶座上的各色点心和时鲜果品,让人看了垂涎欲滴。周围敛目站着十数个男女奴仆,此外别无他人,看样子是香雪海特辟的贵宾观赏区。
巫行云把沧海推入一张藤椅,自己随即靠旁坐了,香雪在左、平陵在右也都入了座。四人合成半圈,面向大街,看热闹的视角刚刚好。
巫行云依然黑着脸,目光只放在街外,既不饮酒也不喝茶,也不知道有无真正在观赏巡游表演。然而他不动,众人更是不敢动,闷坐了一会儿,气氛逐渐有些尴尬。平陵在旁看着,手中纸扇一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故作轻松地问道:“行云,我们三人可是近半年不曾见面,再忙也不应忘了旧友哇,你说该不该罚?”一边说着,一边朝香雪打眼色。
“就是,大哥如今已贵为小王爷,想来我们香雪海是请不动大哥这尊佛罗…”香雪在旁搭着腔,话语里对巫行云的“迟到”仍是颇有微词。
“…没这回事,你们莫乱猜疑…”巫行云抵不过这两人一唱一和,终于开口。
“不行!今年庙会几次三番请你都不动,还是要罚!香雪,你给行云敬上几杯!”抓紧话头,平陵忙着把气氛闹活。
“好哩,大哥可不许推辞了!”
说着,香雪一手拿瓶,一手擎杯,起身斜坐在巫行云椅旁扶手,斟了酒,就往他口中送去。
“…嗯…好啦好啦,小妮子,我喝就是…”
几杯下肚,平陵见巫行云脸色稍缓,于是举酒道:“行云啊,明年过后,我俩若是在战场上兵刃相见,这回可算是棋鼓相当了。”
“哪里,你是龙腾帝最喜爱的皇子,将来就是一国之君,我这个有名无实的世子如何敢攀比。”
“呵,作为战败抵押品的质子才是有名无实呢,巫少堡主傲视天下的能耐谁敢比肩?至于国君么,回去两年,我若还活着,有机会必与巫家骑兵大战一场!”
“两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平陵!你还真是记仇得紧!”
“呵呵,父债子还,天经地义麻!”
“好!巫行云到时必当奉陪!”
“那…就干了这一杯!”
“干!”
沧海在旁听着,暗暗吃惊,平陵原来是龙腾王朝皇太子,如今之所以羁留日昇,当是五年前与巫家骑兵一役;说起来,眼前豪饮的这两人应是世仇,却怎么又结成了好友?正想着,又听香雪一旁嗔道:“你们哥俩真败兴,大好时节打打杀杀的,给我一人罚三杯!”
“好好,是该罚!行云,你也别赖帐!”
………
看着欢声笑语、开怀畅饮的三人,既如兄如妹,又似敌似友,非常奇特的关系,但旁人却是再难以插足。沧海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似乎不应该在此出现,好象某种平衡与和谐被自己打破了。就在沧海心里百味陈杂时,香雪却唤了他一声:“这位小哥,今年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