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陌一直在中间含笑应酬着,直忙到10点才关店门。等营业员们全都下班了,他和魏苡四处查看了一下安全情况,这才离去。
今天他开了公司配给的车,客气地先将魏苡送到与朋友约好聚会的场所,这才调头,开往“与狼共舞”,沈安宁约他在这里等。
他来得太晚,里面早已经挤满了人,根本没有了座位。他奋力冲过重围,挤到吧台边。
这里也同样拥挤得水泄不通,服务生来拿酒水时必须得扯着嗓门叫“借过借过”,才能勉强让客人闪开一条缝,容他的一只手伸进去。
甄陌四处看了看,觉得很是头疼。
这时,艾伦却看到了他,举手叫道:“莫林,这边。”
甄陌赶紧挤过人群,一连声地说着“对不起”,总算是冲到艾伦身旁。
艾伦面前放着一大扎啤酒,对他笑道:“他们没空,你也别叫酒了,先喝我的吧。”
甄陌笑着点头。
艾伦便对不远处的吧员叫道:“给我拿个啤酒杯来。”
那个吧员忙得头都抬不起来,顺手拿起一个空杯放到台上,那些客人便一手递一手地传了过来,艾伦接过,连声道谢,然后放到甄陌面前,替他满满地倒了一杯。
甄陌笑着举起了杯,与他轻轻一碰,说道:“Merry Christmas。”
艾伦也笑,回道:“Merry Christmas。”
两人都喝了一大口酒,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酒吧里到处都是嘤嘤嗡嗡的噪声,说话十分吃力。甄陌抬头看了一下台上。那里坐着一个很年轻的长发女孩,穿白色长裙,唱的歌却是《梦醒时分》。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
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
心中满是悔恨
你说你尝尽了生活的苦
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
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她的嗓音十分清亮,如水一般动人。
艾伦看他瞧着台上,自己也抬头望去。他年轻英俊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让人眼前一亮。
这是首老歌,下面有不少人渐渐地跟着哼起来,最后变成了大合唱。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你可何苦一往情深
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
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甄陌听着大家将这首悲伤的歌唱得气壮山河,不禁开心地笑出声来。
艾伦看了他一眼,忽然大声道:“那个女孩子……叫罗娜。”
甄陌一听便明白了,笑着叫回去:“是你女朋友?”
艾伦幸福地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刚认识一个月,在这里碰上的,我在追她。”
甄陌大笑:“那追到了没有?”
艾伦笑得很快乐,却没有说话。
甄陌对他举起了杯:“恭喜你。”
艾伦哈哈笑着,与他痛饮了一杯。
这时,那女孩已结束了表演,下去换衣服了。过了一会儿,沈安宁上了台。
甄陌正站在一盏射灯下,一张脸清清楚楚地映在橙黄色的灯光里,这时举手对着台上示意。
沈安宁立刻看到了他,不由得笑得更欢。
他在演唱的时候,那个叫罗娜的女孩换上了粗犷风格的大毛衣和牛仔裤,长发披肩,挤了过来。
实在太吵了,他们不大说话,开始玩骰子喝酒。
等到沈安宁唱完,已近午夜,主持人上去开始煽动,让大家倒数,人人响应,声如洪钟。
沈安宁不用换衣,从台上下来便直接挤了过来。他抬手攀在甄陌肩头,额头贴在他的颊边,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甄陌感觉出来,便伸手搂住了他,在他耳边问道:“怎么了?”
零点已过,众人的情绪终于从高峰往下滑落,明显的声浪降低,轻缓的声音开始显现出来,人与人对话的声音也能够听清楚了。
艾伦看到他们两人亲热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自己却也紧紧拥着罗娜,与她低低地说笑,状极亲昵。
沈安宁拿起甄陌的酒杯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道:“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唱了。”
甄陌略有些惊讶:“为什么啊?你不想唱了?”
沈安宁摇头:“不是,是有人不让我唱了。”
甄陌愣了一下,便即明白:“是高夫人?”
沈安宁微微一笑:“是啊。这几天,我走到哪里,就有一帮人砸到哪里。那些酒吧老板都接到了警告,希望他们给某人个面子,不要再请我唱歌。我也不想为难人家。这一家的老板说了,今天过节,不想我难受,所以让我再唱一天,明天给我结钱,合作到此为止。”
甄陌搂着他的手紧了一下,安慰地贴了贴他的脸,笑道:“不要紧,我养你。我只要还有工作,每月的收入咱们一人一半。”
沈安宁点了点头,情绪低落了一会儿就开朗起来。他活泼地说:“我也想开了,无所谓,就算休息一下吧,反正也要过年了。陌陌,我爸妈来电话说,今年让你跟我一起回去。他们也有3年多没看到你了。”
甄陌低低地道:“好。”
沈安宁想了想,关切地问他:“你呢?怎么样?那小子没来纠缠你吗?”
甄陌轻轻摇了摇头,忽然轻声说:“安宁,薛明回来了。”
沈宁定大惊失色:“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谁回来了?”
“薛明。”甄陌的声音却更低。
沈安宁转头,定定地看着他:“你在哪儿看见他的?”
“他找到了至尊广场,到我办公室来找我。”甄陌静静地说。
“这王八蛋,他还真有胆子啊。”沈安定咬牙切齿,神情十分激动,差点把酒杯打掉。“他怎么说?”
甄陌脸色苍白:“还当我是白痴,讲的都是狗屁不通的甜言蜜语。”
沈安宁有些疑惑:“他还回来干什么?总不会在国外也混不下去了吧?当年他骗走你那么多钱,害得你那么惨……”
甄陌的身体十分明显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吭声。
沈安宁立刻住了嘴,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了他:“陌陌,你没事吧?”
甄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表情明显放松下来,对他微微一笑:“放心,我没事。”
沈安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
甄陌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我差点杀了他。”
沈安宁顿时笑逐颜开:“好好好,就该这样,对这种混蛋绝不可轻饶。”
甄陌靠着吧台,神情十分平静,眼神深得如海一般。
正在这时,有人挤过来,忽然一把将沈安宁抢了过去。
甄陌抬头一看,却是高建军,不由得笑了。
沈安宁也大喜:“咦?你怎么会来?”
“事情办完就来了,有什么可奇怪的?”高建军搂着他,轻松地笑道。
甄陌看了看吧台上的钟,提议道:“天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我们走吧。”
他们两人自然没有意见。
这时,艾伦早已和女朋友跑掉了。
酒吧门口停满了车,客人们正在陆续离去。
出来后明显感到了天气的寒冷,高建军关心地对甄陌说:“你穿得太少了,小心着凉。你一直病着,可别加重才好。”
甄陌微笑着点头:“好。”
他们也不客气,各自回到自己的车上,分头回家。
高建军一边开车,一边伸手轻轻抚了抚沈安宁的头发,柔声问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暂且忍一忍,我这边已委托律师向法院起诉了,很快会有结果的。”
沈安定笑着点头:“没事,我也没生气。”
“嗯,好。”高建军一直喜欢他这种明朗的性格,对他又是心疼又是爱惜。“对了,你以前一直不肯要我的钱,现在是不是能够给我个面子,让我来照顾你的生活?”
“不要。”沈安宁立刻摇头。“我还有些积蓄,一时半会也饿不着。房租我付了一年的,现在还有半年多才到期,光是平时吃饭买碟,花不了多少钱。啊,对了,现在买菜都是你在花钱,呵呵,那我更没什么花费了。”说到后来,他已是笑得前仰后合。
高建军轻笑,探手握住了他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半晌,他才说:“你上次说的那个人,我这两天查了一下。”
“薛明吗?”沈安宁不笑了。
“对。”高建军表情轻松,看了他一眼。“他从加拿大过来,在这边开了大型超市。你说巧不巧?就是那个跟甄陌他们的至尊广场同一天开业的明佳超市。嘿嘿,我听到时都吃了一惊,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沈安宁脸色阴沉:“原来他还真是衣锦还乡啊,这个无耻之徒。”
高建军安慰地拍了拍他:“放心,像他这种人,刚从外面过来,立足未稳,容易对付得很。你不是说,当年薛明的朋友都不齿他的作为,全部与他绝交了吗?”
“是啊。”
高建军微笑道:“他刚来这里,新结交的朋友很有限,而且我基本上都认识,要收拾他太容易了。你说要不要对付他?”
“当然要。”沈安宁想也不想,立刻激动地说。“不过,得先帮陌陌把钱要回来。”
“行啊。”高建军呵呵笑着。“186万给他用了将近4年,让他连本带利还300万好了,这还算便宜他了。嘿嘿,别说在本城他算不上什么东西,就算他再逃一次,我在加拿大的朋友也能收拾他。”
“太好了。”沈安宁哈哈大笑。“建军,我一向喜欢息事宁人,不跟人争。不过,随便你怎么收拾薛明那混蛋,我都只觉得痛快,绝不会叫停。”
高建军见他开心的样子,心里也十分愉快,一把将他拉过来,狠狠亲了一下。
第二天,甄陌照常提前到了公司,做着每日例行的工作。
营业时间未到,正门尚未开启,营业员进出的通道在后面的小门,魏苡正在监督员工打卡,却惊讶地看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小门外进来,出现在她眼前。
甄陌正在看一些文件,便听见轻轻地敲门声,他扬声道:“请进。”
门推开了,魏苡站在门口,叫了一声:“甄总,有客人找您……”她的声音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
甄陌清亮的眼睛微微一转,便看到了她身后那张含笑的脸,不由得一怔,倏地站起身来:“梁州长。”
梁欣温和地笑着,缓步走了进来:“甄总,你好。”
31
梁欣笑道:“甄总别客气,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姐。”
甄陌立刻上前,温和地说:“那……梁大姐,请坐。您也别跟我客气,叫我小甄吧。”
“好。”梁欣潇洒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态度从容,一直带着微笑。
甄陌对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魏苡笑了笑:“你去照顾着前面吧,这里我来就行。”
魏苡如蒙大赦,连忙对梁欣说:“梁大姐,您先坐一坐,我出去照看一下。”
梁欣笑着点头:“好,你去忙吧,别管我了。”
甄陌去饮水机那里为梁欣泡了杯上好的碧螺春,端过来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这才坐下来,凌乱的情绪却已调整好了。他微笑道:“梁大姐,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
“没办法呀。”梁欣爽朗地说。“你这孩子,把明阳克得死死的,他也是孩子气重,又不肯与你好好沟通,只好我来了。”
“梁大姐,你……”甄陌非常诧异。“我没明白你的意思。我……已经跟他正式分手了。以前的事……是我不对,很对不起你。”
“不不不。”梁欣微笑。“小甄,我来就是要来跟你好好说说的。其实这事啊,要真的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明阳也对不住你。你可是无辜的。”
甄陌更是听得一头雾水,只能询问看着她,都不知该怎么发问了。
梁欣喝了口茶,缓缓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
甄陌温和地微笑:“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梁欣看着他,眼里满是赞赏,点头道:“好。”
甄陌起身关上手机,拔掉了电话插头,以行动来表示,打算专心地听她说话。
梁欣开始从头说起:“我跟明阳是典型的青梅竹马。我们两家是世交,他爷爷跟我爷爷都是老红军,当年一起过草地的红小鬼,那真是九死一生啊,后来一起打仗,互相救过对方的命,真是比亲兄弟还要亲。后来,他们同时娶妻,当时便相约,如果都生儿子或者女儿,就结为兄弟或者姐妹,如果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结果,他们的第二代全是小子,只好大家做兄弟了,彼此之间感情也非常好。两位老革命还不死心,又相约第三代也是照此办理。结果这一回,大家又齐齐的全生了姑娘,就象约好了似的。最后,薛家的小儿子生了一个儿子出来,那就是薛明阳。”
甄陌听到这里,不由得真正地笑了起来。梁欣讲述这件事的时候面带微笑,悠然自得,就像在讲一个传奇故事,令他也听得津津有味。明明自己是当事人,却完全没有紧张的感觉。
梁欣也笑,又喝了一口茶,接着往下说:“我是梁家最小的女儿,但还是比明阳大了5岁。两家的爷爷却觉得差距不大,无所谓。我父母和明阳的父母也都比较开通,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让我们自由发展。两位老人家那时候已经离休了,便回到老家来,随身带着孙子孙女,算是含饴弄孙了,所以我们两家在干休所里就住了两隔壁。我小时候是假小子,性情直爽,明阳最爱跟我玩,一直叫我姐姐。后来我们上同一所小学,然后我升到高中时,他进了同一所中学上初一,那时候我们就已经不是很能玩在一起了。等我大学毕业,他才高三,那就真的没有共同语言了,但见面时还是感觉很亲切,彼此也很关心,嗯……也就像是姐弟吧。”
甄陌听得很认真,细想薛明阳的性格,果然孩子气很重,原来是两大家族唯一的男丁,自然倍受宠爱,难得他还没什么真正的坏毛病。
梁欣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我事业心比较重,大学毕业后进入政府部门,一心向上,想为国为民做点事情,所以一直没有成家。明阳毕业之后也进入了国营企业,却是商业系统,做起事来冲劲也很足,暂时也没考虑个人问题。这时,两家的老人就有些急了。我跟明阳为此谈过几次,两人怎么也找不到感觉,总觉得做夫妻很滑稽。我们之间只有亲情,没有爱情。但真正的爱情究竟是怎样的,我们那时候也并不明白。我比较理智,看到别的同龄人你侬我侬,只觉得浪费时间,有什么不如说清楚,如果相爱,不妨结婚,如果不爱,干脆分手。”
甄陌忍俊不禁,赶紧起身拿起她面前的茶杯,去饮水机那里续上水,这才没笑出声来。
梁欣等他回来把茶放下,才笑着继续说下去:“6年前,我爷爷病重,到后来医生说只是拖时间。我父母跟我谈了,希望我能让爷爷最后的心愿得以完成。我立刻就去找了明阳,要和他结婚。那时候明阳才26岁,我已经31了,他听了之后二话没说,立刻着手与我办理结婚手续,然后去医院看望我爷爷。我爷爷听了这个喜讯后,精神大振,病情好得很快,竟然能够出院。我和明阳的结婚典礼办得十分隆重,他爷爷和我爷爷两个老人家看着我们跪下敬茶,真是老怀大慰。我爷爷是一年后去世的,走的时候我和明阳都在他跟前,他感到十分满意,十分安静。”
甄陌没想到他们的婚姻竟是这样来的,一时肃然起敬,对薛明阳的看法有些变了。
梁欣停了一下,似在回忆过去,半晌才说:“既然结了婚,离婚显然不太现实。我与明阳婚后谈过,两人都觉得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互相都了解对方的性格,在沟通上面不存在问题,因此决定试一试,所以我们是真实的婚姻,不是名义上的。”
甄陌感激地点了点头。她其实不必对他交待这些个人隐私,但她显然决定全部说出,却是为了他和薛明阳两个人。
“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儿子,自然薛梁两家都很高兴。前年,他爷爷也去世了,走得也很平静,很满足。”梁欣微笑。“其实那时候,我们已经知道婚姻出了问题。我们没有激情,无法再有身体上的接触。在事业上,我们都是极具创造性的人,而且面对挑战都充满信心,从没有被逼无奈这一说,也就不想继续在感情方面勉强下去。因为我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有关离婚之事,我们讨论了半年,又谨慎地与有关方面商讨了大半年,然后在去年秋天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