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滑落的时候,折佩咬死了嘴唇。持续增加的负罪感煎熬著他。他知道,他一定会毁了他们的生活。可他却无法控制。
还是一个懦弱的人啊。懦弱。面对情感,他似乎总是无法抉择。就像很多年前,他试图去找凛。
【林凡,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时候我没离开,你到医院找到了我,我们会是什麽样子的。】
脱轨。混乱。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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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为什麽?"水珠顺著鼻翼滚落下来,程奕擦了一把,顺手拽下了泳镜。
"你那是什麽眼神儿?"高羽撑了一下,跃上了泳池的边沿。
"正常人的眼神儿,我又不近视。"
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把纹身弄掉?
这什麽跟什麽啊?
12月22日到1月15日是程奕巡演的空档期之一。紧张疲乏的最佳缓解方式就是休息,这个休息不仅仅单指身体上的,也包括精神范畴。程奕飞去西班牙一个礼拜骚扰离!,整个圣诞期间都在那边度过,赶在元旦之前回来陪老妈,然後就是找老朋友们混一混。离!本不想放程奕走,可程奕有个精选集要发,一月初开始公司见缝插针安排了一些通告,而後21号是在南部城市的巡演,一直持续到春节。阿离春节也会回来,所以合计一下,就此放人。
程奕落地之後时差倒过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骚扰高羽夫妇^_^,只可惜小媳妇儿工作奇忙,整块的时间挪不出来。其最终结果就变成了他跟他前夫此刻其乐融融的泡在游泳池里,并讨论要不要毁掉他们的前"爱情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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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神经抽搐了?"见高羽半天没说话,程奕也上来了,裹了大大的浴巾安然窝进了躺椅。
高羽回头看著程奕摸了摸脸,"不能够,没面瘫。"
"操,你有正经的麽?"
"你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儿?"拿了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高羽在相邻的躺椅上坐了下来。
"相当。诶,真的,真不知道你丫怎麽想的......这麽一大片,"程奕用手比划著,"你是以後想什麽场合都穿衣服?全用激光打掉得怎麽看啊,疼不疼咱都先不说了,彻头彻尾有碍瞻观!最关键你怎麽萌生了这念头儿的?"
"做梦梦见的成麽?"高羽笑。
"这事儿你到底什麽意思?玩笑还是当真?"程奕也拿过了酒杯,眼神锐利的盯著高羽。他跟他说这个是什麽意图?又想就此表明什麽?
"其实无所谓,我又不是你,走哪儿我都穿的严严实实的。"
酒杯底部与桌面强行接触,巨响的同时液体也以一种相当不优美的姿态脱离了酒杯。
"我穿什麽样儿跟你有关系吗?你丫今儿是存心犯刺儿是怎麽地?"
"我操......"看著程奕起身快步走向桑拿室,高羽恨不能给自己一嘴巴。最近这是怎麽了?无论说什麽,跟谁说,在什麽场合,总能惹急与之产生交谈的那一位。糟糕的无与伦比,人跟越活越回去似的。
接近正午的时间,裕房里空荡荡的,高羽看著靠在一角的程奕,组织语言想要好好解释一番。他什麽恶意都没有,这个可以对天发誓。
"小奕......"
"脑子捋直之前什麽都甭跟我说。"
高羽咳嗽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话怎麽横著就出来了,但是你知道,我没恶意......"
"你对谁、什麽时候、任何行为,也都没有过恶意。但是呢?"
"操!这大年底的我绝对是犯太岁了。"
"你丫到底怎麽了?"见高羽真颓了,程奕也没了脾气,伸手推了推那落寞的人。
"说不上来,但是......一团糟。"
程奕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划过了那个跟他身上一样的印记,"他的意思?"
这个"他",二位都心知肚明,只是这一刻,那名字谁都不愿意说出口。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微妙。高羽很怕程奕会想到那里去,程奕刻意不想要自己往那里想。可不谋而合的,归根结底还是落到了这一点上。
"怎麽可能......"
"呵呵,我想也不会。"
虚伪。
"是我自己最近有点儿混乱,"高羽的手埋进了发丝之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嗯......好像无论如何你掌握不了自己的生活。"
"人人不都是如此麽。"程奕的声音很低。
"可是如果你的生活不是你来左右,那又是谁来做主?"
"天主教徒说上帝,佛教徒说佛,伊斯兰教徒说真主,无神论者说环境。"
"环境是什麽?时间、空间、各种复杂因素?适应者生存,悖逆者消亡?"
"话题有点儿灰了啊。"程奕浅笑。他看著身边那男人,想不出来他又为什麽钻了。好像方方面面都蒸蒸日上麽──流畅的事业、衷心的情人、可爱的女儿......但是这人你不能以常规眼光去看,他很了解他的逆向思维,与一般人有著差距的思维。毕竟,他们交往的时间可不短了。
"你看不见真正的自己,你所见到的,只是自己的影子。"良久,高羽缓缓的吐出了这麽一句。
"这是谁说的来著?"程奕皱眉。
"泰戈尔。"
"哦,对。"
又是一段无言的沈默过後,程奕问,你最近都在干嘛?
高羽答,和往常一样,看东西或者写东西。
程奕问,你为什麽不去看看多啦A梦新的剧场电影?
高羽答,苦於没人陪看。
程奕曰,茉莉。
"蜜月期过了哈?天天兢兢业业的。"
对於修的调笑折佩置若罔闻。
"真没劲,跟我逗两句你能死麽?"
"这份合同你漏签了。"折佩眼皮都没抬,把一叠厚厚的合同扔到了修的手边。
修粗略的翻看了一下,刷刷签了字,"诶,对了,你看马戏不?我这儿有赠票。"
"你工作时间就不能严肃点儿?"
"就从来都不是个严肃的人,再说了,我这叫体恤人民精神世界。"
"那你干脆一会儿就大堂表演马戏得了。"折佩笑。
"我也得会啊,人水池子里变出一活人,我能麽?喏,票扔你桌儿上了,回头记得带家属们去看。"
"我能。"
扑哧,刚喝到嘴里的水被修如数问候了地面。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呢。"
"有啊,怎麽没有?我不从水池子里出来你能看见我麽?"
"下次你主演咒怨算了,操。"
"行,没您事儿了,您该干嘛干嘛去吧。"
"过河拆桥的主儿,签好给凛那边传过去吧。"修说著,站了起来。
"那还不够狠,再狠点儿让你过奈何桥喝孟婆汤。"
"贫蛋。"
"你不正愁我不跟你贫呢麽?"
"点到为止吧,爷撤退。"
"诶。"折佩看著修开门,抬起了头。
"还有什麽事儿?"
"你跟秦香结婚多少年了?"
"现在也不是送周年礼物的时候吧?"
"随便问问。"
"猜去吧。"
折佩无奈的摇摇头,看著修带上了门。
严冬的天气里,办公室的窗子只开了一小道缝隙。从那道缝隙向外看,天还是天,没有变窄没有变长,它还是那麽广阔无垠。就像事物的本质,根本无从更改,无论你用什麽角度去窥视。
收回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回了桌面上,三张花里胡哨的赠票跃入眼帘。
我的本质是什麽?
折佩思考著这一问题却怎麽也分析不出答案。
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强迫自己投入紧张忙碌的状态,认为这样就可以逃避困惑他的情感问题。这样做的效果还是有的,马不停蹄的工作确实可以让他忘记那些困扰,可......一旦停下来,那些累积的压力就能瞬时间让他喘不上气来。
无处可逃。
比如这个分神的时刻。
捏了捏额头,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折佩决定按计划进录音室处理一下那些遗留的DEMO。刚离开办公桌两步之遥,桌上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晚上想吃什麽?FROM:阿布】
点上烟,折佩看著屏幕,发呆。
【今天不过去了,程奕回来,约了吃饭。】
许久,手机没有再响,折佩清空了收件夹和发件夹。
这就是阿布,你说了之後他不会死缠著你。很识趣。真的,恐怕再没有这麽完美的情人了。
怕什麽呢?
折佩反复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可能,越平静的力量爆发出来越惊人吧?
要的不多。
说起来简单,履行起来却太难。
它不由你控制,膨胀的过程中甚至你毫无觉察,等到爆发的那一刻,你才惊觉你要的和你拿到的不成正比,最初和结局,完全满拧。
自嘲的笑著,折佩想到了自己。如此长的路走下来,他已经无法回头看清来时路。
当个妾也好。
那麽现在呢?
这条岔路都走到哪里了?
按他目前的所作所为,被老爷扔井里一百次恐怕都不够吧?
呵呵......
折佩没想到录音室被占用了,预定时刻表上并没有记录。拿著一摞DEMO进来正看见PAUL在操作台前面录音。走近,透过视窗往里看,是在录吉他的单轨。正巧,那个吉他手他见过。罗翔。
"诶,你来啦?" PAUL看见折佩转了过来。
"我定了三点的棚啊。"折佩没看PAUL而是看著视窗内的那人。真是不知道为什麽,也许是初次印象很差的缘故,折佩讨厌罗翔。
"啊,是,但是MAY说你跟修要处理点儿事儿,我就打尖儿了一把。"
争执不知道是怎麽开始的,谁也没法如实完整的去叙述,并且,这场争执从嘴架发展到了动手──折佩跟罗翔打了起来,场面极其不堪入目。
後来据PAUL回忆,开始就因为罗翔的一句话──你这个人还真总是没有时间观念。
折佩不擅长打架,也没真跟谁打过架,再来力气又不大......
一场架下来,挂彩了不说,靠左边的牙齿还碎了一颗。
当时劝架的几人也是彻底不明白──两位素昧平生又都在大家面前有涵养的绅士,怎麽就选择了这麽粗野的方式:打了起来。
如果说,折佩是单纯的看罗翔不顺眼,性格上就不对付,再加上第一印象差;那麽反之罗翔可能掺杂的私人因素就多一些了。他是怎麽也想不明白的,风度翩翩、谈吐良好、温和厚道、颇具智慧的高羽怎麽会跟这麽一主儿搅和到一起去。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一波又一波的爆炸性新闻,一个接一个的口径......罗翔看到的跟大众看到的一样──好好先生被浪荡公子给蒙蔽了。
他不配他,一点儿都不配,就好比街上的流莺带著骚样儿拉开了上流社会绅士的车门。
不过折佩对这句的反驳丝毫不面──那你一定就是那上了岁数发福的货色,干瞪眼看著车子绝尘而去。
是的,这场架就这麽干了起来。言语粗俗动作暴力。
"丫怎麽搞的,这都几点了?"程奕在餐桌旁坐了近一个锺头了,身边的茉莉更是坐不住,无聊的拉扯著娃娃的头发。
高羽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过去,办公室说他在棚里,折佩的手机还无人接听。
气氛本就不太好,中午的那场不快让两人都不那麽自在,结果......折佩还放了他们鸽子。
"我先回去吧。"程奕碾灭了烟。
"咱们先吃,他可能是有事儿又给绊住了。臭小子,也不提前言语一句。"高羽没辙,只能活稀泥。
"不了,我想早点儿回去陪陪我妈。"
高羽送程奕到了电梯门口,等候的时间,让两人愈发的别扭。
"小奕,真的,别多想。折佩那孩子你也知道,忙起来就什麽都忘了,他......"
"高羽,你帮我转告他,我对你没别的意思,我也没有搅散你们的念头,更加没有霸占你的想法。我知道什麽是情感,我也对我自己的情感负责。他不用对我有这麽大的意见。"
"你丫这是说什麽呢......"
"真的,一定转达,让他切记别多心。"
"小奕!"
电梯带著冰冷的温度下去了,高羽无力的拍了一把。
这他妈算怎麽回事儿啊!
开车驶上大路的时候,程奕极其难受。那种难受压在内心的最深处,刻意的被压制著。他真的没有想过,折佩会怀疑他跟高羽有什麽。更没有想过朋友之间会有如此的猜忌,并且如此赤裸的表现出来。也许,一开始就错了,以他俩最初的立场,恐怕,就不该染指朋友二字。
真他妈操蛋。
好的跟什麽似的,你却刚刚明白他在暗处是怎麽看你的。
我觊觎你的情人麽?
可笑。
事情总是如此,全是连锁反应,你找不到源头,也就搞不清楚真相是什麽。
"啊,您好,怎麽这麽晚过来了?"
"DAVID在麽?"
"在啊,三楼。要做头发还是......?"
"洗纹身。"
伤口都是层层叠加的。程奕数不清楚高羽总共在他身上留下过多少处疤痕。无所谓了,不过是再多一个而已。并且,这些他也已经不用再去遮掩了,早就没有秘密可言。况且,用不了多久,他也不用再去做那个万众瞩目的虚假明星了。
这纹身,最初,是他要的,那麽,说不要的也只能是他。这就是程奕,这就是他一贯的处事态度。
程奕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如此较劲,早已不是那个二十出头冲动用事的孩子了,可......一旦遇到与高羽有关的事儿,他还是不太能冷静。就像多年前,他宁可毁了自己,毁了他最看重的乐队,也要保全高羽。虽然,最终这事儿是高羽自己给捅破了,呵呵。你看,他的思维,他永远猜不透。他那麽处心积虑的想要替他隐瞒,他却为了易繁什麽都无所谓了。
镭射刺在身上,疼却在心里。程奕好像又看到了多年前,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模样。太多的往事,想要忘记却被牢记。
【一辈子不变的印记。】
【疼......】
【你的主意,忍著,看电影儿。】
【诶,那你说咱俩真能好上一辈子麽?】
【你为什麽这样?】
【那你为什麽吸毒?】
【操你大爷,高羽你丫放手!】
【给我写的?】
【独一无二】
【小奕,睡了麽?】
......
"很疼?你眼睛怎麽湿了?"
"没,光线太刺眼了。"
"别装了,我知道有多疼,咬牙吧。"
"呵呵......"
"啧啧,你看看你身上,挺好的皮肤,可惜了......这弄完更没法看了。诶,我可是提前跟你说了哈,你这个图案太复杂而且时间太久,肯定落下特明显的疤瘌。"
"操!大老爷们儿怕什麽的。"
"你身上怎麽这麽多伤啊?"
"呵......以前老打架麽。"
"看不出来还是一不良少年出身。"
"不良大发了。"
"被打劫了?"高羽终於等到折佩的时候,本想发作的脾气全没了......看著折佩这一身伤,就剩著急了。
"嘶......"脸颊被碰触,折佩一哆嗦。
"说话啊,怎麽弄得?"
"先让我进去。"
准备了冰袋,又把饭菜热了热,高羽这才等来了折佩的回答──跟人打架了。
可还没等细问,手机短信提示。
【我把纹身搞掉了,安心吧。FROM:奕】
28
"小奕,你电话。"程妈妈打著毛衣,用手肘顶了儿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