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表情叫做坚定。
蔡伯收到的那封信,肯定就是蔡婷婷写的吧?而今,那两个人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能逃多久?能逃多远?这,已经属於别人的故事,龙兆平无权干涉也无法干涉。
只是蔡婷婷最後的眼泪,还有那句当著他和行云面前道的谢,他大概能记住一辈子。
并没有原谅那个狡猾如孤狸,遇上爱情也不得不软下心来的人,只是妹妹都宽容他了,那麽自己还演什麽独角戏较什麽劲呢?那样自私自利的人,能下定决心带著爱著的人私奔,那麽一定是真心地爱著吧?
所以,这不是害人。
当初被高岳昌围起来打的时候,只想著这人还要害多少人才甘心?这次不是,绝不是害人,也不是在帮助高岳昌,是在帮蔡婷婷,帮她不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也藉著这次,间接地帮助了自己,脱离以前想起来便会心痛的回忆。
虽然一个人被留在这里,但还是有很多人陪著他的,只是他看不清了,就像大个儿,虽然见了一副会杀人的模样,但心头却是好的,就像衍行风,虽然这根冷棒时不时就用嘴毒他,但还给了他一份工作,就像永炎堂的所有弟兄,虽然是在道上混的,却是如此讲义气。
还有,他还有行云……
看著衍行风离去的身影,龙兆平不知不觉握住衍行云的手,什麽时候,这只小手变得快跟他一样宽大了?
衍行云转过头来,盯著那牵著的双手,龙兆平牵了一会儿又放开,衍行云反而因为他放开而皱起眉头。
「去跟你哥说?」
「好。」衍行云点头,跟龙兆平一起离开会场。
婚事不成。
许多会场上的贵宾跟客人都惊讶,怎麽两大家族的事怎麽会就这麽泡汤了呢?
最清楚事情原委的,不过四个人,这其中两个人现在就站在衍行风的房门外,听永炎堂的弟兄们说,堂主从婚礼场上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里到现在晚上了,不时传出摔东西的声音。
龙兆平脸色一凝重,衍行云的也没好到哪儿去。
难道,这次是做错了?根本不该阻止两人的婚礼吗?还是……衍行风是真喜欢上蔡婷婷的?天大的不可能……
「我来说。」龙兆平握住门把就要进去。
衍行云一把挡下来:「哥的脾气我还不清楚,我去说。」
「那一起进去。」龙兆平不让。
没辄,衍行云只好喊了句「哥,我进去了」就开了门,里头一点不整齐简直乱得像被机关枪扫过,用头壳想也知道这是极其愤怒之下的人才有可能弄出来的场面,难道哥真的为了新娘的落跑而发狂?
门全开,室内只点了一盏小夜灯。
衍行云没看见人影,轻喊了声:「哥,你在吗?」
跟著进去的龙兆平跟著衍行云走到转角,看到床上坐著个人,低著头,身上的衬衣扣都没扣好,露出洁白的皮肤,而且头发乱得可以。
龙兆平实在不相信,这样注重外表整齐度的男人竟会搞成这样?
「哥……」
衍行风动了动,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什麽表情,跟过去一样平静地看著亲弟。
这时,两人才发现衍行风手中拿的是什麽。
那是一把死气沉沉的枪,静静地躺在衍行风的手中。
搞到自杀这个地步?是什麽事情能把向来镇定的永炎堂堂主搞成这样?
龙兆平皱起眉头,上前用手贴上衍行风拿枪的那只手,企图将危险的枪枝拿开。
「衍堂主,别玩游戏。」
「是啊,哥,这东西先收起来。」
像是失神一样,衍行风看了看自己的弟弟,视线才来到龙兆平脸上,去掉了大胡子的模样,再不是他口中所说的猩猩。
慢慢地,衍行风一点一点地回过神来,那表情却从呆滞凝成犀利,直直地盯著龙兆平不放,他用没被压住的那只手抓过龙兆平的脖子,下足了狠劲死死抓著。
龙兆平觉得颈子後头热辣,不知是不是被指甲给抠破了皮,只本能地想往後挪却被死抓著无法动弹,这衍行风的力道真是大。
衍行云觉得不对,正要伸过手来帮忙,不料衍行风突然站起来一个铁拳挥向龙兆平的脸颊上。
被揍得站也站不稳,龙兆平听见那道不清不楚的咬字声:「哥!他是平!他是平啊!」
转过头来,才发现衍行风手中的枪,笔直地指过来,上次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他用枪指著,而这次,跟上次的景像几乎重叠。
「衍堂主。」
衍行风狠狠地盯著他,毫不放松。
衍行云在身旁拉著他哥的手,劝著。
然後,意外地,衍行风却笑了,龙兆平记得很清楚,他一直觉得男人不该笑得如此好看,比女人还要吸引男人,可衍行风笑起来就是漂亮。
「龙兆平,你真行。」
什麽真行,是指婚礼的事吗?
原来……是做错了吗?
衍行风是真喜欢上蔡婷婷的?
还以为是这样,衍行云急忙道:「哥,蔡婷婷是我帮的,她根本就有个未婚夫了!」
「还有我。」
龙兆平嘴角破皮流血,却还硬奉上自己也有份的实话,好像指著他的东西不是枪而是香蕉,丢给他这个平时被戏称的猩猩。
衍行云被这麽一气,干脆自己跑到枪眼上。
「哥!是我不好!」
龙兆平第一次觉得衍行云这小孩碍眼了,怎麽旁边不站却站到这儿来帮他挡枪口,正要推开他,就见衍行风放下枪,看了看两人,尤其将眼光似箭一般射穿龙兆平,一声不吭地走出房门。
松了口气,衍行云却一掌打到臂上,龙兆平脸形一扭。
「你当真以为哥不会开枪?!」
「敢做就敢承认。」
衍行云抿唇,第一次瞪龙兆平,还瞪了几秒。
突然就抱住了,挺害怕这麽大个人就消失不见。
才抱不到三秒,衍行云松开手,跟他哥一样,没打声招呼也跑出去了。
(二十二)
最近两三天实在太过平静。
自从永炎堂堂主的未来的妻子即将娶进门那天跑了之後,就一点混乱也没有。底下的各个事业没听见出差错,弟兄们也没出现什麽异样。
就连蔡伯那边,也是风平浪静。
龙兆平这几天观察到的就是这些,还是默默地做他司机的本份,每天载衍行云上下学,每次在车上的气氛真是凝重,自从上次被衍行风拿枪指著之後,衍行云就不怎麽爱跟他说话,不过倒是跟前跟後,好像怕他做出什麽事来。
连最近,明明只要送衍行云去上学就好了,却还是被要求等在马路旁等到下课为止,不答应嘛,某人就会摆出快哭的表情,龙兆平总算是知道,世界上再怎麽样的人还是有其死穴,就像衍行风一样,亲弟就是他的死穴。
如今,龙兆平也有死穴,他挺怕看见衍行云难过的表情,那表情揪得他的心是一抽一抽,没来由地疼。
所以他现在站在大马路旁,不是那种热闹非凡,许多人来往的那种大马路,而是学校旁的大马路,没什麽车子,人的话,那更不用说。
靠在车旁,龙兆平喝著附近只有三家商店的其中一家买来的矿泉水,无聊地看著天空,看看有没有小鸟飞过,然後他可以把鸟射下来烤著吃……骗人的,他当然不可能这样。
这两三天来,他就是这样,在车子四周围等著衍行云下课,其实校内也有安排几个保护衍行云的,不过,他这可是校外呀,要保护谁呢?还是在这里随时待命冲进去杀掉一干敌人?
铃铃几声,龙兆平知道这是电话铃响,可是奇怪,他从来没办只手机,哪里来的电话响?左右看了看,铃声从车内传来,原来是随车装置的电话。
龙兆平开车门坐进去,深深呼吸两口,知道这只电话的人就只有一个,那便是衍行。自从婚礼失败的那天晚上拿枪指著他的头後,衍行风就没再出现在他面前,所以现在的这通电话……接起来会不会整台车子都爆炸?
算了,电影看太多。
「喂。」心情是紧张的,声音却是镇定。
「……」啥?没人啊?还是刚好接起来就切断了?
「喂。」
「你过来接我。」还是平常时那样,声音就那冰凉的冰凉的没什麽情绪,好似又回到那个平常时候的衍行风。
「行云还没下课……」
「谁付你钱开车?」真是轻轻一句,没有在字句里加重语气,也没有威胁的感觉,可龙兆平听起来就是浑身疙瘩,乱不舒服。
「但你交待的是接送行云上下课,而他也让我在校门口等著。」
「我在你家,快来吧。」说完,就断线。
家?衍行风没搞错吧?怎麽往他家跑去了呢?
带著这个疑惑,龙兆平当真发动车子开往自个儿的狗窝方向,早把衍行云千交代万交代的,留在校门等他,不要去任何地方的话给放在脑後。
一看见自家生锈生得离谱的铁门,龙兆平拿出钥匙开门,没想到门没锁,一进去,房子还是一样乱却不脏,有个人背对著他坐在椅子上,看著窗户外头的风景。
其实也没什麽风景好瞧,不就附近的阿婆买菜或者阿伯在捡些可以回收的东西变卖,没什麽美女可瞧的,可衍行风却明知他进来也没转过头继续欣赏他的风景。
龙兆平拿起地上一件才穿了一次就被丢在地上的衣服,正要开口,衍行风就说:「其实你这个地方不错,要不是里头这麽乱的话。」
「当然,房租便宜,邻居都是好人,没一个混黑的……」闭上嘴,龙兆平耸耸肩,知道骂了别人也骂了自己。
谁知一阵笑声飘过来。
挺让人心里头发麻的笑声。
「你好像挺讨厌黑道?」
点点头,才发现衍行风看不见他点头,想了想,又改了答案:「该说,不喜欢黑道。」
然後又是一阵静默,龙兆平受不了,真想问这堂主是要他接送到哪里去,又是怎麽来到他家?又是怎麽打门他那原本就烂的锁。
「龙兆平,这次的婚礼,我很高兴。」
什麽?高兴?你那天晚上看起来可不像高兴。
「衍堂主,你真的爱上蔡婷婷了吗?」
「嘘……跟你说事情,别打插。我很高兴蔡婷婷跑了,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她的,只能说看她看得挺顺眼……」
龙兆平抓抓头,也对,只要是长得稍好的女人,衍行风都不会错过的吧?
「其实让我高兴的,是这次的婚礼,我收到了很多的礼物,有蔡伯送来的地盘,退婚也没跟我要回去。还有三齐堂跟白竹帮的不少好处,东化组的武器……」
难不成衍行风今天就是来跟他说这些礼物很好怎麽怎麽的?但,他没这麽多时间了,要是行云发现他没在校门等,肯定又一把眼泪抹上他身。
「衍堂主,你要我送你去哪?」
衍行风总算转过头来,正眼瞧著龙兆平,还是那冷静的表情。
他站起来,走近龙兆平,个子就比龙兆平还高大,可长相却比龙兆平还女人气,漂亮漂亮的。
走到一步距离的时候,衍行风突然抓住了龙兆平的脖子,迅速且毫不留情,准确地抓牢了那粗细一般的脖颈,龙兆平一瞬间惊吓,连躲也来不及躲,两只手抓著衍行风的手臂。
不过,施展在脖子上的力道,只是为了固定龙兆平,并没有使劲。
还记得前一阵子,这只手曾一两下就扭断了两个女人的脖子。所以龙兆平不可能不紧张,不过他没做亏心事,不用怕。
看著龙兆平的狼狈样,衍行风用另一只手摸上对方光滑的脸,没有大胡子遮住,而是真正龙兆平的样子,一清二楚地摆在面前。
「虽然收了很多礼物,但,只有一样让我真正惊讶,那礼物是用一张牛皮纸袋装起来的,上面画了个虎头,我就想,会不会是住在义大利、虎头帮主的弟弟送来的?不过用侦探器查过都没有危险,所以我大大方方地打开了,里头是一片简单的光碟,光碟上连张图片也没有……」衍行风说到这里,微微地笑开来,笑容还是漂亮,但龙兆平却欣赏不起来了。
「龙兆平,你别发抖呀……我都还没跟你说光碟里头的内容怎麽就这样抖起来了?还是,你已经知道,光碟里演的是什麽戏码了?」
龙兆平脸色惨白,两片唇颤了颤,想要发出声音来。
「衍……」
还没说出话,龙兆平就被揍得偏过头去,身体却还在原地,衍行风将他的脖子固定的很好。
转回来面对衍行风的时候,嘴边已经破皮流血。而且……衍行风还在笑……
「其实,你长得挺人模人样,以前干嘛留个胡子挡著?」突然又一拳揍向龙兆平的腹部,连哼也没有哼出一声,只有身子往前倾倒,很快地又被衍行风扯著脖子回到位置。
五官痛到扭曲著,龙兆平只透过眯眯眼看抓著他依旧微笑,看起来却比发怒更可怕的人。
「你强暴他。」
「我不是……不是……」不是故意的……啪一声,被甩了一巴掌。
「你强暴了我的弟弟。」第二拳。
「你当我看不出来他是被用了药吗?他是个听障,你连这个都不放过?」第三拳。
「别人给你钱你就拍?那你当初还装什麽清高不拿钱?」第四拳。
第五拳……
第六拳……
最後,龙兆平的两颊都是青印,神智也不清楚,但嘴巴还是想要说些什麽地蠕动著。
衍行风总算放了手。
那身体直直跌在地上,看似动弹不得,实是休息。
「虎头帮的馀,早就该清一清了,你知道我这几天去哪?飞到那儿再飞回来,亲手干掉虎头帮最後的势力,再来……就是你了,龙兆平……你为什麽明知道,还要进到永炎来接触行云?你为什麽明不喜欢黑帮,还要待在永炎?」
龙兆平咳了起来。
我……我是想帮行云,戒了他的毒……我是……我对行云……
衍行风居高临下,收起笑容,说:「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你以为你救了我救了行云就可以抹灭你所做的事?」
「我……没这麽……想……」
哼的一声,衍行风拿出手机拨号,说了几句龙兆平听不清的话。
说完收机,他看著龙兆平,眼里不知充满什麽情绪。
蹲下来,他拨开龙兆平的浏海,动作跟刚才的以拳相待实在温柔太多。
他轻轻地说,音量不大:「龙兆平,你怎麽对行云,我就怎麽对你。」
门,突然开了,几个人走进来,龙兆平没有理会。
「衍行风,我不知道你是这麽幼稚的人,而且很笨。」
进来的是三四个壮汉跟一台摄影机。
「怎麽个笨法?」
龙兆平用手背抹抹唇上鲜血,说:「你不怕有人叫得太大声而报警吗?」
原本拨浏海的手突地紧抓住龙兆平的头发,那力道可能让头皮都离开脑壳了吧?
「谢谢你提醒我。」衍行风站起来,往门口走,顺便交代那几个壮汉:「不要让他的嘴巴发出一点声音。」
停顿了会儿,才说:「我要确认他被操到流血。」
(二十三)
半个小时过去。
衍行风站在破旧的层楼住宅底下,收回往上看那窗户的视线,低下头来找香烟,这才知道自己的脖子僵硬,可见维持同一个姿势很久了,可他觉得不过是抬头一瞧而已。
拿出香烟放在嘴上,点燃打火机凑近,手却在此时抖了起来。
甩甩手,再试了一次,手还是在发抖。
最後气了,衍行风把打火机跟整包香菸扔在地上,表情却不是愤怒,依旧是冷静异常的样貌,看不出什麽情绪。
表面风平浪静,内心万海奔腾。
黑道的人,报复,有什麽不对?
脑子里是古肖生之弟死在他枪下的景像,没有求挠的表现算是条汉子,黑道的人报复就是这样,直来直往。
为什麽不直接杀了龙兆平?
衍行风再次看向那老旧的窗户。古肖生可以几夕之间灭了他的虎头帮,古肖生的馀党也可以不遗馀力赶尽杀绝,就只有龙兆平……
突然想到衍行云在光碟里那痛苦的表情。
衍行风转过身,走向自己驶来的车子。
他只是要维护亲弟而已,只是想要个护行云不要再受伤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