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要是故作天真,一定会让很多人觉得反胃。但焱影的这个模样只会让人感到和谐,并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
“那当然是——”看到焱影这个样子的凌升也相信了他并正准备要说,却又突然止住了话。再怎么多,他凌升也是久经官场,见惯尔虞我诈的人,他早就练就了多疑的性子。就算再怎么相信焱影,为了那万分之一的怀疑,他都还会选择缄口。
毕竟在宫廷这种万恶滋长的地方,一个不慎,一个人干净死去还算好的,只怕最后搭上全家人的性命。
“是谁为叔的又怎么知道?世侄你要是想知道,还是花点心思想想好了。”于是他一句话把所有概括,也让焱影找不到继续问下去的话头。
“既然王叔都这么说了,那小侄有时间就慢慢想想好了。”焱影还是那抹不冷不热的,让人感觉不出什么的淡漠笑容。
“那么,王叔,你就把刚才想要说的事情,继续往下说好了。既然我担承王爷,掌握皇权铺佐太子的事情让这么多人不满,那,要怎么样才能让大家满意——呢?”
“呵呵!”狡猾的凌升露出一笑,意味深长地对焱影说道,“其实世侄当王爷那是没有人话要说的。毕竟你也流有皇族血统,只要太子当上皇上,你也还不照样是王爷。有人会觉不满——是觉得你的年龄太轻,你担当铺佐太子这么重要的职位,很有可能会因年轻气盛而铸成大错……”
“哦。”焱影拉长了声音微微挑起了眉后,既而才接着说,“怕我年轻气盛,难道就不怕老来糊涂?”
凌升意味深长,焱影就别有用意。
一局笑里藏刀的话局下来,凌升败北。
也到现在,凌升才认知焱影能够坐上现在的位置,靠的,是他自己的本事。
已经对焱影刮目相看的凌升继续捋着他颔下长长的胡须,眼光侧斜着望向高坐于殿中的焱影。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众官吏们虽然并不曾参与他们的对话,却由凌升句句带刺的话里知道了他们谈笑风生间的争斗。
到这里时,他们也跟凌升一样,对轻易就明了凌升话中有话并反击得完美快速的焱影产生了不敢小觑的心情。
知道自己遇上了敌手,他已经不再掉以轻心,这会儿,他是一边注意情况,一边深思更好的,对付焱影的法子。
“王叔,你还有话要说吗?”脸上一直凝固着微笑的焱影平静地打断了凌升的沉思。
想了想,凌升也露出一个笑容,他说道:“世侄六岁开始到当上王爷前,一直都是呆在宫中的,那么你一定没有听过在民间的一个传说喽?”
“是什么传说,会让王叔在这时候提出来?”焱影一脸好奇的样子。
因为焱影曾被皇帝禁止出宫,但后来因为他开始获得越来越大的权势,宫里的大部分人也被他收买的关系,他早在十五岁时,就经常偷偷出宫,并在外头购下了不少他中意的房子。不到一年时间,他甚至可以说是离开了皇宫,不再回来。
至于他的离开,一直把想他深锁于宫中,任自己一个人享有焱影的皇帝并不知道。
皇帝之所以不知道,便是因为焱影买通了一个年纪跟自己相仿的男孩把他易容成自己的样子,呆在皇宫中假冒他的原故。
并且,这六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直至当他当上王爷,可以走出皇宫为止,他才不再用人假冒自己。
所以,没有人知道,一直呆在皇宫里的人不是焱影,却所有人都知道,承适六岁开始,便一直呆在皇宫里的。
14
凌升盯着殿上的焱影撇嘴一笑:“呵,虽然说流言不足以信,却不能完全不信。毕竟,空穴无风。”
主题没有说,却先绕了一个圈。凌升的话听到众人耳里,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所谓“传说”,不仅仅是传说这么简单。
同样如此的焱影在内心冷笑,他等待着凌升把话说下去。
“民间里有一个传言,传言中说,当年被皇上以篡位的罪名殊斩的雍宁王其实是被冤枉的。”
凌升此言一出,众人喧哗。
焱影的目光不禁一冷。
虽然被焱影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但凌升还是持续着露出含意高深的笑容看着他。
“王叔,你的意思该不会是,皇上是在陷害冤枉雍宁王吧?”
“是或不是,世侄先听我把话说完。”凌升无畏地笑着。
尽管他方才刚在大殿之上,诉说着宫殿主人皇上的不是——一个任是谁,就算是证据确凿,也不会选在这种地方直截了当明说的事情。
谁不怕掉脑袋?敢在皇上的地盘上说他的不是?就算皇上现在重病不能下榻,他都还是皇上,是一国之君,万民之首。
这也正是百官喧哗的主要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清楚,凌升在这时候提出雍宁王,必定与焱影是有关系的,谁不知道,承适就是雍宁王的遗孤。
并且,凌升在这样一触即发的气氛中提出这件事情,一定别有用心。
——很有可能,是挤焱影下台的关键!
不太清楚凌升这时候把这件事情提出来,他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关子的焱影此时也只能静观其变。
“这个传言会出现可谓是合情合理,所以我想在这里跟众百官还有你这位承适王爷说清楚,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总比让这件指控当今圣上的传言广为流传,诬蔑了圣上,更诬了蔑朝廷!进而,待会儿不管我说得对不对,话里是不是辱骂朝廷,辱骂圣上——还请承适王爷多多海涵。”
说罢,凌升还冲殿上,焱影所坐的位置作了个敬上官礼。
冷眼看着凌升的装腔作势,焱影表面却表现得可圈可点:“四王叔言重了,只要是为朝廷的事情着想,我想,不管是皇上,还是举国上下,都不会责怪你的。”
“哦,既然世侄都如此说了,那么我有话就说,也不避嫌了。”
“王叔请讲。”
得到焱影的回答,凌升清了清嗓子后才开始说:“要把这件事情说清楚,就得先把它的来龙去脉说一下,这件事情的起因是雍宁王在二十二年前,在民间迎娶的妻子凤羽。说起这位凤羽姑娘,我想在这里的百官,有不少人都曾见过她吧!”
说完之后,凌升转过身子看着他身后的众官员。
众位官员有的,是站在凌升一边,有的拥其他人为王,也有,独自为派趋炎附势的墙头草。
凌升的这一转头,让拥立他的人立马点头;而拥立其他人的则静立不动,静观其变;独自为派的人因为读不懂凌升的话中的意思,思忖片刻之后,曾经见过凤羽的人才踌躇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场景看在焱影眼里,他便已经把百官中哪个是与他为敌,哪个与他无害,哪个可以加以利用的,都看个通通透透。
“凤羽人如其名。”得到众将官颇为让自己满意的答复后,凌升回头继续说道,“她不仅貌美如神仙,身轻如飞燕,声音如天籁;琴棋书画,轻歌曼舞都是样样精通。见过她的人如不被她的风采打动。当今圣上更是在与她惊鸿一见后,写下了‘珠贵玉盈盘,佳人天上求’的诗句。”
“雍宁王与这位民间妻子伉俪情深,他们不愿被宫朝中的繁文缛节所缚,到处游山玩水。在一年之后,凤羽为雍宁王产下一名男婴,这位男婴——便是现在的承适王爷。”
“有了这个孩子之后,雍宁王夫妻俩更是恩爱有加,并且更不愿再回宫廷。于是,他们便由一开始时一个月回京城一趟,到六年后的,一年回一次。——开始,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得像是等待什么发生,然,没有多久,暴风雨真的来了。”
“如同暴风雨来时的情景一样。一切是那么震撼,让人猝不及防!欢欢喜喜回京城祭祀先皇的雍宁王被皇上下令拿下了!拿下他的罪名是结党篡权!然后,还未等人们反应过来,雍宁王被斩,这个原本和乐的家庭瞬间只剩下孤儿寡母——再过一年,这对妇弱子稚的母子被皇上以照顾为名接进了宫中……”
“风和雨慢慢地小了,但它们真的停了吗?没有!进入深宫中依旧年轻貌美的凤羽被早就贪恋她美色的皇上强占!原来,皇上在第一眼见到凤羽之后,被深深被她所惑。可是她已经是自己的弟媳,皇上也只能把心中的爱恋藏在心里。可后来,他惊觉往后他们一家很有可能不会再回京城,而他自己连见凤羽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时——皇上便起了歹心,便借他们回京城之际,陷害雍宁王后处斩他,并趁机把凤羽接到宫中,任由他倾诉衷情——。却不到三年,这件美丽的妇人就因接踵而至的惨痛遭遇郁郁而终,独留未满十岁的孩子在那深宫后院之中。”
“啪、啪、啪——”凌升抑扬顿挫的声音方停止,清脆的拍掌声就震荡在整个朝殿中——是焱影在拍掌。
只见焱影嘴角弯起,露出一个激赞的笑容,他对凌升说道:“王叔说得好,这个故事,比我所知道的还清楚,真是好呀!”
焱影笑得诚挚,殿里的气氛却更为紧张,没有人能够知道,焱影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在听到这么一个,关于自己的,悲惨的故事后。
千钧一发的气氛中,凌升突地,也露出了笑脸:“世侄说笑了,这不过是民间的传言。而为叔的,也不过是把传言带到这大殿之上,让同僚们都听听,再做些定度,看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还是,全真?全假?”
焱影继续笑道:“王叔想必已经找到证明这些事情到底是真是假的证据了,才会在大殿之上把这些陈年往事提出来的吧?”
凌升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他要是再不明白凌升到底想要做什么那他就不是焱影了。
只不过,一个人演的戏怎么会有众多的人一起来演的精彩?
所以,为了看更好的戏,他还要得多耐些性子陪凌升好好的耍耍嘴皮子——
“哈哈!世侄真是聪明!这么快就知道了为叔的想法。”凌升又开始捋动他的长须。
“哦?”焱影故作惊讶,“那么王叔找到了什么证据呢?”
“人证。”笑着的凌升话说得掷地有声。
“什么人证?”
“见证当年的所有的人,也就是曾经皇上的心腹,在八年前突然失踪的——常公公。”
这个人的名字让焱影的眉毛颤动了一下。
“现在,我已经让他在殿外等候,只等一个召令,他就会进来向大家阐述事实真相。”
焱影还是那个笑容:“那好,就请王叔把他传召进来向大家说明一切。并让我们知道,当年雍宁王到底是个乱党,还是个被陷害的?”
凌升深深看了一眼他后,才回头让殿中的公公传令。
于是,公公尖细高调的声音由朝殿中一声一声传到正宫外面。
“传——常公公进殿——”
“传——常公公进殿——”
那一声一声的声音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有人是期待,有人是茫然,也有人是,仇恨。
一个满头白毛、满面皱纹的老人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地走到大殿中来了。
当焱影看清来人后,他便稍稍垂下了视线,把他接近森寒的恨埋在了眼睑后。
他再把眼睛直视众官员时,眼睛已经变成了一开始时的——冷静。
一直直视前方的焱影并没注意到,从头到尾,都无声地缩在座位上的畏惧地盯着他看的永光太子把他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永光惊骇着看到他的目光冷到能把人瞬间冻结,困惑地又看到几乎在同时,他冰冷的情感被隐得干干净净。
当满头白发的老人被人搀扶着来到大殿正中,然后缓缓地跪下,冲皇位的方向叩头并声音颤哑地说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明知道皇上没有坐在龙椅上,却对龙椅叩这么重的响头,加上他话语里明显的敬仰声调,让人很轻易地就知道,这个人就是当年,身为皇上心腹,并对皇上忠贞不二的常公公。
而,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在八年前突然消失,又怎么会突然又冒出来?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常公公总算对着龙椅做完了三叩九拜之礼后,跪在地上的他无视坐在殿上的焱影慢慢地挺起腰杆,冲四王爷凌升点了点头。
凌升看到后,对焱影以及众官员们说道:“常公公一直到八年前都还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因为某些原因,他在八年前不得不离开皇上后,一直隐姓埋名,直到不久前被我无意中找到,这才请他出来证明当年皇上处斩雍宁王一案是否是皇上心埋私情下做出的冤案。”
众官员开始交头接耳,他们谈论的事情虽有不同,当大致相同,都是在讨论,一个身为皇上亲信的人所说的话,到底可信不可信。
要是他心存护主的私心,只挑好的说,那不照样掩盖了事实?
焱影虽然没有顺风耳,但他能从众官员的表情中看出他们的疑虑,并且他自己也不确信常公公是否能够说真话。
于是,他问凌升:“王叔,常公公可是皇上的亲信,要是他为护主说了假话怎么办?”
焱影问凌升,凌升问常公公:“常公公,你会在这大殿之上,百官之前说假话吗?”
常公公扬高了声音,虽然仍旧暗哑,但足以让大殿里的每一个人听到:“我常宁安要在这里是有说半句假话,就让我遭天谴,不得好死!”
下了这么重的一个誓言,大家的疑惑也便消失了大半。
“那么,世侄,我可以向常公公问话了吗?”
“王叔,请问。”焱影笑着点头,微笑已经凝固在他脸上,好似雷打都不会有所变动。
但在大家对常公公的誓言信以为真的时候,他却是满腹狐疑。
他不认为常宁安会说实话,因为常宁安可是对皇帝忠心耿耿地,要让他说出对皇帝不利的话,还不如让他断了舌头。
——这个,在他曾经在宫中与常宁安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才有的深刻体会。
凌升开始沉声对常公公问道:“常公公,当年雍宁王被皇上以篡位的罪名处斩的时候,你都还是一直呆在皇上身边的吗?”
“是的。”常公公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因为是圣上的心腹,所以圣上不管做什么,都会跟常某说,也会让常某跟着。”
“那雍宁王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了?”
“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们,当年雍宁王谋朝篡位的事情,是否是被皇上陷害冤枉的?”
常公公一点一点地抬起了隐藏在无数皱纹中,几乎只剩一条细缝的视线望着四周的官员后——唯独不看焱影,才一声一句说道:“雍宁王当年并没有结党欲谋篡位,完全是皇上为了得到他的妻子凤羽而想出来的陷害计策。”
常公公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虽然有常公公方才的誓言做保证,可都没能覆盖他亲自说出来时的极度令人震惊。
——明明,他到现在都这么敬重皇上。
方才他来时所做的举动就已经可以证明,可是,他为什么要说出对皇上而言非常不利于他的证言。
谁都清楚,在这种皇位堪忧,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会被人取而代之的时候。任何一个对当今皇帝不利的传言都会使皇帝威名扫地,引起民愤,进而让皇帝皇位不保。
但是他说了,看起来明明对皇帝这么忠心的常公公说了,说当年雍宁王的确是被皇帝陷害的。
百官震惊——
焱影也震惊——
但很快,他便知道了常宁安这么做的原因。
正如他恨他,常宁安也恨他,因为八年前,是他让常宁安被一直拿他当心腹的皇帝踢出他身边的。
现在,他来复仇了,他宁可让皇帝的位子被别人占有,也不让他这个曾经想要害死他的自己得到。
“常公公,你是否可以对你所说的话负责。”宫殿之中,只有凌升不震惊,因为之前他就已经听常宁安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