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挑左眉:“是麽?三日后按理是回门,就一道儿进宫吧。”
刘滟垂首扭捏半晌,方赧颜道:“本来求了父亲,想让我随你同去汐阑的,可父亲说不妥,也说父皇想留我多住东也一阵,怕我长途累着。待你于汐阑安顿了,再去不迟。”
我心里一动,面上轻笑:“我也怕你累着,待那头儿定了…”
刘滟却一笑,贴我耳侧轻道:“我在东也帮你看着,父皇自然不会疑你有歹心。父亲在东也,有甚麽消息我定会即刻叫你晓得,你且放心去吧。”
我嘴角一扬,安俊侯,你与父皇的肚皮官司也快上堂了吧!
见龙在野
与刘滟没说几句,刘忠引了小冯子来,说是宫里传唤。
我口里应着,打赏了银子,正要换朝服去,小冯子却道:“还请王妃同行。”
刘滟一愣,冲我一望,颇有游疑之色。
我笑道:“父皇连着王妃也见?”
小冯子忙陪笑:“虽说按规矩该三日后才入宫觐见,可皇上说有要事,长公主接口说也想见见王妃,皇上就点头说了句‘一并传了’。”
我颔首应了,与刘滟回内室更衣。背身立着,自解盘扣,口里宽慰她:“横竖不是甚麽大事儿,不过是长公主要见你,没甚麽打紧。”
刘滟捧了朝服过来,替我着了,也不言语。
我突地想到一事,又道:“昨儿你入宫的时候儿,可去拜了长公主?”
她替我扣着玫璃扣,口里抱怨着:“光是拜父皇的妃娉、王室的诰命、朝廷的命妇都赶不及,哪儿有那闲工夫。”
我一皱眉:“照例有身份的都会在,莫非人多没见着?”
刘滟弄妥了扣子,又拉理袖口:“也是,人太多,磕头都来不及,哪儿会去看谁在谁不在。”
我垂目道:“怎麽也是晚辈,本该先拜的。今儿她既想见你,就该…”
刘滟颇不以为然笑笑,招手叫进两个婢女来替她着衣。
我压下心头一丝不快,转眼望着那两个婢女,眼生得紧。也就回身坐了,装着随口道:“这两个丫头模样倒俊,多大了?”
二人忙的跪下:“奴婢迎紫、奉紫见过王爷。”
我强忍着笑,挥手叫二人起身:“迎子奉子?滟儿,你这演的哪一出啊?”
刘滟一愣,见我似笑非笑又念了一遍,面上一红,连连跺脚:“我…我哪儿晓得,你只管问父亲去!横竖他选的陪嫁丫头儿。”
我面上亦笑,心道:陪嫁丫头儿?只你这宝贝女儿,已如虎狼,再来两个,吃定了刘锶麽?若是想安插人手,刘忠的手段你还没见识过!
也不提这个,待刘滟整理停当,方一同入宫。
高公公笑呵呵的引我二人至永璃宫,一望惠养亭:“王爷王妃请吧,皇上他们可候了好一阵子了。”
我微微颔首,牵了刘滟往里走,她原想挣开,我冲她一笑,她也就赧颜垂目而笑,由我握着。
果不其然,惠养亭里坐着三人,武圣、长公主、安俊侯。身旁小太监眼尖,低头说句甚麽,三人齐齐望来,见我含笑扶了刘滟,更是相视而笑,各自颔首。
我待走近些,方跪下道:“儿子叩见父皇,问安俊侯安,长公主安。”
安俊侯笑而起身,一拍我肩膀:“都成了婚,怎地还见外?”
我忙笑道:“泰山大人教训得是。”
也就齐齐笑了一回子。
长公主自拉了刘滟双手,左看右看,含笑点头。
武圣端起茶杯却不饮:“滟儿啊,这座永璃宫是替你俩建的,也算是宫里的住处。老三不日去了汐阑,你就搬进宫来吧。”
安俊侯亦道:“滟儿,还不谢恩?”
我自拉了刘滟跪下磕头,长公主上前扶了,一手拉着刘滟,一手牵着我,目露柔光,轻道:“甚好,甚好。只是入宫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别嫌气闷才好。”
刘滟大方一笑:“长公主…姑母说的滟儿好没脸子。能伴着姑母,也是滟儿福气!”
听她左一个“姑母”,右一个“姑母”,长公主面色微变,却又笑而带过:“这院子后头儿花圃别致,且去看看。”
刘滟笑着应了,自伴她去了。
待行远,武圣一指大理石凳子:“坐吧,自家人就别讲虚礼了。”
我待安俊侯坐了,方浅浅坐下。
武圣道:“本该三日后才进宫的,可现下汐阑出了状况,你得先回了。”
我皱眉道:“何时启程?”
安俊侯叹道:“只给你留了五日,就得动身。”
“这麽急?”我一惊,汐阑出了乱子?
武圣饮口茶道:“陈国唆着桧国屯兵境上,蠢蠢欲动。”
我一顿首:“汐阑之地初平,民心不稳,儿子这就回兵部戍职。”
“朕让你自选兵马将领,此番定要一举灭了这两个心腹大患!”武圣搁下杯子,满目深意:“你大军留在东也城外,也是想着有今日吧。若非如此,你亲下的命令,镗儿为何借口推三阻四的?”
我自一笑,并不答话。
“师出无名总不好。”安俊侯微摇首。
我一挑眉毛:“前次伐申,多有匿迹,可为口实。”
武圣笑道:“就晓得老三不会轻易饶过!”
安俊侯捻须道:“可有应对之策?”
我垂目一笑:“虽有些眉目,尚需与兵部合议。”
武圣朗笑道:“如此甚好,你且去吧。”
我躬身告退,拿了父皇旨意,自往兵部大堂去。
方入,就听有人唤了一声儿:“三哥?你怎地来了?”
一看却是铭儿,遂道:“自是有事儿。你且去把兵部五品以上的官儿都叫来。”
铭儿望我一脸慎重,忙的去了。
稍顷齐全了,我轻咳一声方说了父皇意思,念了旨意。官员各有议论,我只管瞅着,并不多言。
少时,郭俊先道:“三王爷的意思,是合击,亦或分兵?”
我只点头道:“镗儿,说说你的意思。”
镗儿皱眉道:“互有利弊。合,一军统整,然易受夹击;分,固可各个击破,然粮草运送不易。”
我又道:“张将军的意思呢?”
张广道:“州府官兵可负责沿途输送粮草,只管着各自地界就是。万一不足,亦可自各周府官仓取用。”
铭儿道:“如此就怕互相推诿,反累输送。”
张广道:“明确地界,既可防着中饱私囊,也可便宜行事。”
我见众人颔首,遂一笑:“如此既是赞成分兵之举。好,何人为将,领兵何地?”
郭俊道:“三王爷自是统帅一军,另一军…”
镗儿道:“某不才,愿为父皇分忧!”
张广亦道:“某亦愿!”
我轻笑道:“此番本王为帅,分兵两路,各有统将,互不相扰。”
郭俊一愣:“三王爷不领一军?”
我颔首道:“两路齐下,自要有人看着粮草,交由州府,总是不放心。况需看着汐阑,大战方歇,经不起折腾,民心不可失啊。”
张广一展眉:“原来三王爷还是记挂这个。”
自还有旁的,只不能说罢了。
遂又笑道:“虽说分兵两路,总得互相应和,免得腹背受敌。”
众将议论一阵,均道:“四皇子可为一军,不知三王爷另一属意为何人?”
我轻道:“郭侍郎可为…”
郭俊一惊,忙的躬身:“下官…”
我一想,又摆手改口道:“郭侍郎…可为监军,随我调度。”
郭俊面上一缓,我心头暗笑,又道:“四弟自领一军,拜为上将,五弟为副将,领左翼军十五万,五日后自北门出兵!”
“是!”二人并着左翼军诸将躬身应了。
我溜眼众将,又道:“右翼军十五万,张广为上将…不知张将军可有中意人选为副将?”
张广抓抓头:“本想请五皇子助阵的,三王爷已先派了他随左翼军,这…”
我呵呵一笑:“如此,则请张将军独挑大梁,三日后与本王中军同自西门而出!”
“是!”
我扫眼众将,突见一人皱眉不语,细细一看,不由笑了,朗声道:“尹大人似有话说?”
尹赜忙道:“不过是杞人忧天,三王爷莫怪。”
暂不理会他怎地在此,口里笑道:“愿闻其详!”
“下官以为,不必分日出兵,两路大军五日后同出,气势先声夺人!”尹赜躬身道:“此外,郭大人可为右翼军统帅,张大人为副将,如此更妥。”
我微眯眼:“有何道理?”
“郭大人虽是文官出身,然随三王爷久征沙场,明了治军之策,为总治调度最是稳妥。”尹赜正色道,“张将军武艺高强,胆识过人,有勇有谋,驰骋沙场更为适宜!”
我心里一笑,好个总治调度,就是说郭俊谋略虽长,奈何不善迎敌,对阵拼杀略显不足;那个驰骋沙场,说得好听,不就是说张广粗中无细,难免坏事。不过还算中肯,也就望着张广道:“张将军以为如何?”
张广想了一阵子,方道:“末将一切听三王爷差遣!”
我又瞅眼郭俊,他颇有不愿:“下官确是不善领军…”
尹赜笑道:“堂堂兵部侍郎却言不善领军,说出去岂不笑掉敌国大牙?郭大人虽是自谦,却也莫要长了他人志气。”
我暗地里瞅眼郭俊,他倒不恼,只是面有难色,遂道:“郭大人,可是有难言之隐?”
郭俊面上一红:“只是往日治军,都是随同三王爷拟定战策,突要下官自领一军,有点儿…”
我哈哈一笑:“还以为是甚麽大不了的事儿!郭大人智谋早是全军明了,今日还有张将军在,怕甚麽?”
心头暗道,你担心的,只是怕离了我身侧。又一转念,尹赜倒是个会看脸色的。
张广亦笑:“如此甚好,与郭大人同行!”
我颔首道:“中军二万随我入汐阑,汐阑谵城为敌后大营…”
尹赜一皱眉,正要开口,我抢道:“尹大人随我同行!”
尹赜瞅我一眼,面上一笑,口里称是。
又叫郭俊、镗儿今日各自拟定战策,书文来报;又分派兵部各人,或持兵符调兵,或持令牌调粮,或准备其余军需物资,也不详表。
待理出头绪,时辰不早,也就宿在兵部。
第二日早朝,武圣下了旨意,言明对两国用兵,我上了折子,述了用兵大意。武圣略改了些,其余照准。遂又回兵部调停,各方皆要想周全了,难免不能,好在尹赜常能察觉,尚能直言不讳,倒是得力助手。连着几日,皆是宿在兵部。直至五日后,大军出征。
武圣亲祭天地宗庙,祈福祝祷。饮过烈酒,摔杯而誓:“若不平,誓不返!”
全军亦朗声曰:“若不平,誓不返!”
声如响雷,气贯长宏,旌旗烈风,秋日艳阳,如照胜迹!
再入汐阑
无非旧途,重行一望,亦多感慨。战火绵延,累及百姓。然若非如此,天下何以安,宇内何以宁。真道是一将功成万古枯。这斑斑血迹,可会为他日梦魇?
谁又可知。
蒿草戚戚白骨埋,陋室空空血泪多。
为着一家一姓的功名,将这天下弄得民不聊生、污秽不堪,又有何益。
不免拉住缰绳,长长一叹。
“三王爷何故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