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大风刮过[下]

作者:大风刮过[下]  录入:07-03

      恒商冷冷向程适道:"房梁上的两位和你是一道来的罢。"
      程适抬头看了看顶梁,心道睿王的眼倒尖:"是,两位江湖上的兄弟。都是好身手。"
      恒商道:"那便好,不拘哪帮哪派,先在江湖上找个安身之处,逼开一时风头。千万......"话说到一半,踌躇了一下,却咽了,转眼去看顾况。
      顾况陡然听到这件惊天事,正在木然中。恒商望着他,想携他手,终还是缩了回去,取出一张纸放进顾况手中,"刑部的人可能一时三刻便到,你同程适快走。"
      程适拧着眉毛斜眼看去,觉得有些不对劲。顾况将手抬起来瞧了瞧,那纸原来是张银票,便折了一折,道:"你让我和程适走,要替程适顶缸么?"
      恒商神色微动,顾况苦笑:"殿下把我顾况当傻子么,告程小六谋反,他一条光棍无权无势,拿什么造反。一定告他背后有人主使。"程适晃头道:"不错不错,小幺,果然你我心有灵犀所见略同,都一眼就瞧出来了。我本以为告我背后的主谋是吕小面瓜。刚才见殿下对顾小幺那场相送戏才晓得,原来攀上了殿下。哈,我这个靠山不小!"向房梁上抱一抱拳头:"两位老兄对不住,请你们先回寨中去罢。"围着顾况踱了个圈儿,"顾知县,我人在这里,你喊人来绑罢。"
      顾况瞅着他沉默片刻,转身向房门去,恒商的神色已是变了又变,道:"这是做什么!"
      程适叉起膀子,"殿下,我程适虽不算个好人,好歹是个爷们,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殿下小吕因为我一副对子给牵连了,千古罪人的名声我可担不起。"
      顾况木着脸道:"自作自受,如今也只好绑了你,道是殿下拿的,一应麻烦都没了。"抬手去开门,一直做壁上观的司徒大人忽然伸出一臂,将顾况拦住。
      司徒暮归笑道:"二位的作为在下佩服得紧,但此事若能这么容易了解,办事的也不叫朝廷了。这桩事到如今说不上谁因谁果,其实并不是对联的错。对联不过是个引子。即使没有对联,天长日久,也会另生出个把柄来。此事既然起了,自有一番动荡,程掌书能不能拿到,却是小事情了。"
      程适与顾况皆对朝廷政斗一窍不通,听司徒暮归的话都云雾重重。恒商再向顾况道:"慕远说得已很明白了,趁刑部的人未到,你与程适快走!"
      顾况心中火燎油烹,若走了,不仁不义。不走,可能反做累赘。程适道:"怎么能走!司徒大人说得再有道理也不能走!"耸一耸肩头,"我总是主因罢,连累旁人上刑堂我跑路自在这事我做不出。"

      恒商再叹气,司徒暮归轻叹道,"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只听一阵嘈杂由远及近,脚步纷乱,兵器哗然。有人大声道:"本官乃刑部主事官王经训,奉命缉拿逆谋疑犯。本官已布下天罗地网,逆贼速从房中出来投案!"显然衙役小厮已将一干人都进了书房一事告之了王主事官。

      王经训快马加鞭赶到蓼山县,立刻英明神武地冲进县衙,随手抓起一个门房询问,得知方才有人举着皇上赐的令牌进了县衙,此时正和顾知县在书房。王经训来时,大娄尚书已有暗示睿王殿下与此事有干系,于是王大人英明地断定大鱼在书房中,遂将书房团团围住,上前喊话。上句喊完,停顿片刻,继续喊道:"半柱香后本官便命人进去搜,逃脱无门,还是速速出来。"
      恒商冷笑,"王经训好大的胆子,他此时该知道本王在房中,程适还未审过,已将本王定成逆贼了。"
      司徒暮归轻笑道:"人皆有糊涂处,不过各人的糊涂不同。其实殿下当听臣的劝告,只让蓼山的探子来报信。可惜殿下话未听完就匆匆赶过来。殿下是,这两位是,皇上也是。带得臣也想糊涂一回。"

      抬头向梁上,"借二位件兵器一用。"梁上的两人面面相觑,扔了一把匕首下来。恒商程适和顾况都大惊,恒商道:"慕远你......"程适道:"司徒大人,原来你也会两下子。难道你想带兄弟们杀出去?"

      司徒暮归接住匕首,"事已至此,只能无奈中寻个不得已。"转眼向顾况:"顾知县,你将这位程兄看住了,在房中万万不要出去,待没有动静后快些和房梁上二位离去。事关大局,切记。"
      顾况第一次见这位司徒大人冷起面孔说话,竟有一股高高在上凛然之气直压过来,不由得恭恭敬敬点头道:"好。"
      司徒暮归拔出匕首,架上恒商的颈边,没奈何地笑了笑,"殿下,暂时得罪片刻。"
      王经训在院中等了片刻,又喊道:"时辰到了,再不出来本官即刻下令......"
      书房中传出一声,"且慢。"声音不大,院外的人却都听得清楚明白。
      王经训明知房中的人可能是睿王,仍然一口一个逆贼,其实心中颇有些忐忑,听见这声且慢,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只见书房门慢慢打开一条缝。王经训手中渗出冷汗点点,忽然倒抽冷气,环起了眼。

      睿王殿下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匕首,缓步出门。而那位敢把匕首架上王爷蛟颈的狂徒,依稀仿佛,十分像是,皇上心爱的,司徒大人。
      睿王殿下,众人都认得。司徒暮归大人,众人更都认得。所以王大人和刑部的众人都成了木鸡,一动不敢动。不晓得这二位在唱哪一出。
      王经训只知道睿王在蓼山县,并不晓得司徒大人也在蓼山县。王大人装做不知情对睿王殿下喊了半天逆贼,此时眼前却金星乱冒。司徒大人的刀怎么会架上睿王殿下的脖子,他又应该说什么好。
      场面很吓人,王大人很恐惧。
      毕竟出身刑部,王大人抖起仅剩的肝胆,很明智地大声道:"大胆司徒暮归,你挟持睿王千岁,意欲何为?!"
      司徒大人握着匕首,很沧桑地道:"刑部的精明出在下意料之外,吕先的胆子也出在下意料之外。我以睿王为质,吕先仍不肯交兵与我,居然还是秘密通报了朝廷。可叹我谋划多时,竟败在这两个意料之外上。"

      王大人骑在马上,阴云密布,寒风刺骨。
      人人都明白,司徒大人这是演戏替睿王殿下脱罪。偏偏司徒大人将戏做到十足,一番话说得天衣无缝,顺路连吕将军的罪都洗个干净。
      王大人十分想立刻驾起云头飞回刑部,抱住娄尚书的袍子下摆说下官不干了。
      司徒暮归缓声道:"王大人,事已至此,在下只想要条退路。你若想保殿下平安,就让开一条路,放在下出县衙。"
      王经训实在不晓得该答什么,皇上的密禁卫早已经在大家都能看见的某条屋脊上站着。但是司徒大人当他自己没看见,你能拿他怎么着。
      赵谨飞镖出手的时候,手也有些抖,但是他身为皇上的密禁卫长,身自然要有几样极至的功夫罩着。飞镖破空而出,精准无比地扎进司徒暮归执匕首的手腕,匕首顺理成章地掉落,司徒暮归顺理成章地被拿下。

      数日之后,押送回京城。
      密禁卫早王经训一日回到京城,赵禁卫长将当时情形向恒爰秘密仔细陈诉,声泪俱下,十分动情。另呈了一本万字的奏折。
      龙颜大怒。
      恒爰掼下奏折,脸色铁青:"一向惟恐天下不乱,到这个时候也强出头瞎掺和!!都什么份上了,居然开唱顶缸替罪的忠臣戏!!!"
      赵谨伏在御案下,不敢抬头,听得圣上一拳砸在案上,龙齿咯咯做响,颤声冷笑道,"他对睿王倒忠心,司徒暮归也有不要命也要护着的人!好啊,他想唱忠臣戏,朕就让他唱到底!!"
      第五十六章
      小牢房门向北窗向南,司徒暮归住在里面。
      皇上下了口谕,口谕如是说,"司徒暮归自供涉嫌谋逆,暂打入天牢收押,待朕亲审。任何人等不得探视。"
      但御审一事,过了三四日,也未得进行。
      朝堂上早乱做一团。恒爰实在无法顾及他事。
      早在正月十五,司徒暮归尚未押回京城时,朝中就已如遍生白蚁的梁柱,几欲坍塌。
      大娄尚书大展手段,京城人尽皆知,朝中的众臣心如明镜,哪个看不出这是太后与娘家娄氏借题发挥,欲将睿王与吕程两家三根眼中钉拔除。一方是外戚,一方是王爷与重臣,两虎争斗不知谁死谁伤。元宵那日,百官进宫朝拜,恭贺上元。吕太傅和程太师俯身丹墀,称病向恒爰请旨归乡。

      恒爰道:"太师与太傅匡除乱党,扶持社稷,功绩赫赫。身正壮年,何自言老矣?无两公,朕如少一臂。此话尚不是提起的时候。"
      太傅与太师待要再请时,大娄尚书越列而出,道:"太傅太师称病退隐,下官却一向未闻得两位大人有甚痼疾。莫非是素有积郁在胸,隐忍待发时却因故不能发,遂成急症,须归乡避之。"

      吕太傅没说什么,程太师却是个忍不得窝囊气的,这几日娄予省在京城穷搅和,刨着理由欲治他和吕谦的罪,太师胸腔中激愤正炙,晒然笑道:"娄尚书凤门虎子,见识灼灼。不瞒娄大人说,老夫的病还真的是新发的病症。病因说出来都是个

      笑话。老夫的府上窜进来一只黄鼠狼,想在老夫家里寻只鸡吃,竟遍寻不着,于是日日在房顶上下神请仙,跳跳唱唱。房梁上的灰被它蹦达下来不少,迷了几个人的眼,污了几个人的衣裳。老夫本欲一棍子将它打死,又听闻人说,黄鼠狼是天上王母娘娘的亲戚,乃仙眷神兽,打不得。打不得,黄仙舅看上了太师府,四处乱钻挖窟窿,怎生好呢?只好老头子拖家带口搬回老家去,把太师府腾出来请黄鼠狼仙舅住。"

      娄予省脸上青一时紫一时,恒爰哈哈笑道:"有趣,太师家的这场祸害闹得有趣。朕身为人君,却不知道能不能治得了这条黄鼠狼仙舅。太师这样一说,朕也有些头疼。这样罢,太师先在府中住几日,真闹得不行了,朕出银子,再给太师建座太师府如何?"

      程太师叩头道:"皇上圣恩浩荡,这样说,倒像老臣在向皇上讨房子住了。老臣遵旨。"
      恒爰含笑道:"太师请平身,不过太师和太傅一起称病请辞,难道太傅家也住着一条黄仙舅?"
      吕太傅躬身道:"回陛下,臣家中的和太傅家中的是同一条。"
      恒爰道:"这奇了,太师和太傅两府离得甚远。一条黄鼠狼怎能晚上既在太师家下神又在太傅房顶上跳仙?来回奔波,岂不劳累哉?难道这条黄仙舅也曾行过江湖路,身负轻功?"

      吕太傅道:"这个老臣不得而知,许是轻功,亦许是神通。"
      恒爰道:"甚是,那太傅也先回府暂住几日罢。且过了元宵再说。"
      娄予省在百官面前被尽情嘲讽一顿,五脏渗血浑身乱抖。退朝后小娄尚书劝兄长道:"大哥此时收手尚且不晚,朝堂上皇上的圣意大哥也看见了。我们娄家虽有姑母撑着,到底天下还是皇上的,是恒氏的。睿王太师太傅都不是善主儿,搞不好扳不倒还要搭自己进去。何必呢?"

      娄予省道:"你懂什么,正是因为今日朝堂上的一番,连皇上都把事情挑到了明面上,此事譬如离弦之剑,收不回来了。"
      退朝后不久,近正午时,吕先大军己到京城外。
      刑部派人到军前,道朝中有命,大军驻扎京城外十里处,不得进城。
      吕先向传令的人道:"请教大人传得是朝中哪位的令。吕先奉圣上旨意到蓼山平定江湖纷扰,皇命未覆,不是皇上的圣旨,本将军恕不能接。烦请大人回去转告娄尚书,做了许多年的官,身掌刑部,居然分不清朝廷的法度。几曾何时,文官竟能干涉兵武。擅越职权,当判何罪。"

      传令的主事汗流浃背,叩头连连,滚上马回城去了。
      吕先率军到了城门前,兵部尚书曹征在一顶软轿前昂然而立,道:"本官奉太后懿旨,请抚远将军帐下众兵后退十里扎营待命,吕先解剑卸甲,进宫见驾。"
      兵部虽总管兵务,但吕先官拜三品大将军,品阶比从三品的兵部尚书高了半阶,勒马落地,礼道:"本将皇命在身,不能耽搁,烦请曹大人让开道路。"
      曹征道:"大胆,吕先你不接懿旨,便是藐视太后,当断何罪!"
      吕先面如淡水,道:"本将皇命在身,只接皇上旨意,曹大人拦住去路,阻本将覆命,乃是对圣上不敬,又该何罪?"
      与曹大人同来的众下属与吕先帐下的兵士们大气也不敢乱喘。曹大人和吕将军在城门外对峙,竟等于太后和皇上对峙。
      太后大些还是皇上大些,听太后的还是听皇上的?
      曹征被逼到死胡同里,额头渗出颗颗冷汗。吕先微微笑道:"这样罢,本将军命将士们先在此处等候,且先亲自去宫中覆命,曹大人可否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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