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安心坐下,熙元也放心道:“韩卿,你带兵多少年了?”
“自从第一次跟随父亲出兵以来,已经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好长啊,比朕当皇帝的时间还长……”
“韩家家训:为国效忠,死而后已。臣铭记在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熙元微微一笑:“父皇在世时,就对朕说过,是先有韩家将领,才有这江山,只要韩家将在,便可绵延万世。”
“臣不敢妄自尊大,是陛下治国有方,才有这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可现在,朕的天下不太平呀……”
“这……”毕竟是个拿刀握剑的人,并不擅言辞,熙元这话一出口,韩震雷头上冒出冷汗。
熙元观察着他细微的情绪变化,胜券在握。
“你知道我朝大将军一职为何一直空缺吗?”熙元忽然转了个话题。
“大将军一职统领三军,干系重大,任此职者必须宽而能刚,勇而多计,深得士兵信任。我朝多年来四方太平,无人建有军功,无人有此能力,因此都不能胜任大将军。”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这个能力……”熙元若有所思道,声调忽然转高,“韩卿,朕一向器重于你,并不是因为你姓韩,而是因为你值得朕信任!”
韩震雷闻言一惊,跪了下来。
“起来!朕不想你跪着说话。”他挥手示意道,“朕想你心里应该明白,对库卢族的战争关系到国家存亡,库卢族人来势汹汹,可以说自从我朝安国定邦以来,还未受到过像这次这般威胁。朕在众人面前责罚你,也是迫不得已,朕希望你可以戴罪立功,将库卢族人赶出边境,保住一方太平。日后封功论赏,你自然是首功,那么,这空悬已久的大将军一职,朕也好找个放心的人来担任了。”
若说大将军的位置,韩震雷并不放在心上,那深得皇上信任,则让他感到无上的荣幸和激动:“陛下对臣的信任,已是臣的荣耀。请陛下安心,臣就算拼了命,也要叫这帮蛮夷滚回自己的地方,不敢再对我中原有非分之想。”
他质朴的情感在言语中表露无遗,信心也在无形中更坚定。熙元虽没有流露任何情绪,但心中对他赞许万分。很清楚的知道,这次战争的指挥不利,虽然对久经沙场的他不会造成什么打击,但难免在他心中形成阴影。他更知道,金银珠宝,美女权位对韩震雷来说如同沙砾,表示对他的信任,比任何赞美利诱更来得有效。对于这样一位性格梗直,忠君爱国的臣子,只有恩威并施才能得到他的真心。
“陛下,臣还有一事。”
“说吧,什么事?”
“这次能全身而退,全靠江湖上一些肝胆侠心的志士联合起来,一同作战。臣以为,这些人才应该得到赏赐,陛下是不是应该召见他们,以示陛下爱民如子?”
“啊哈!”熙元暗自欢呼,早就想召见他们了,只是因为有秋似水在里面,他不免心虚,不好意思说出口。韩震雷能想到这一点,替他说出口,实在迎合了他的心意。“是啊,是啊,是应该见他们一见。韩卿就替朕传唤他们吧。”
营帐中,挤满了人,都是各门各派的首领。他们能聚在一起,共同抗敌,全赖秋似水以无极教之名,邀请各门派参加。其实江湖上许多门派听闻国家有难,都心里有气,想要为国出力,苦于无人率领,如同散沙。秋似水一出头,他们自然是一呼而起,纷纷响应。
熙元在人群里找到了秋似水,只见他看了自己一眼,立刻转了视线。
说了些场面上的话之后,熙元谈到正题:“既然你们到了这里,就必须遵守军队里的规定,一切都要听韩将军指挥。”
这些人平时都是自由散漫惯了,立刻有人反抗道:“我们怎么做当然由我们自己决定,凭什么要听你们指挥?”
还不等熙元说什么,韩震雷先愠道:“行军打仗并非儿戏,私自行动会失了先机,误了大事。身在军中,军令如山,立旌旗以视其目,击金鼓以鸣其耳,设斧钺以齐其心。你们若不能听从指挥,只是成为拖累而已。”
熙元连连点头。
底下的人仍然不服,嘀嘀咕咕。
“韩将军说的得对,既然我们到了这里,所有行为就要像正规军一样,才能同心协力,共同抗敌。否则分散了力量,反而会适得其反。”
说话的人竟是关邻枫,熙元是认得这个关家三少的。原来以为在这个场合,秋似水会站出来,作为首领说几句,没想到他一直站在角落里,保持沉默,反而是这个熙元看着不顺眼的人在说话。
关家在武林中威信无人可比,关邻枫开口劝说,旁人也便不再多嘴。
武林人士逐渐退去,熙元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一激动,脚磕在了桌子上,一时痛极。落在后面的几人,看到皇帝这一举动,不禁奇怪。
“把秋似水叫回来!”熙元推了推身边的宋琏,低声道。
秋似水的左手缠着绷带,隐约渗有殷红的血丝。熙元心疼地拉着他:“你怎么受伤了?疼不疼?”
“再重的伤我也受过,何况上这种小伤?不用大惊小怪。”
“会不会留下伤疤?”
秋似水失笑:“可能会吧,一个男人身上有几天伤疤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身上有许多旧伤呢。”
“我不知道,又没看过,让我来确定一下吧。”他说着,竟伸手去拉他的衣襟。
“胡闹!”他拍开伸过来的爪子。
“我问你,刚才你为什么站在那儿不吭气?也不为我说句话?”
“说什么呀?该说的你们不都说了?还用我多嘴?”
“你是不是心虚了?”
“我……”熙元拿自己的心态比较秋似水的心态,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
“这次多亏你联合武林众人,赶来助战,否则可就真的兵败如山倒了。”
“其实大家都有心抗敌,我只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你知不知道,我一看到你冲出来,被一群人围着杀,吓都吓死了。这里不知埋了多少忠魂英骨,打仗毕竟不是比武过招,点到为止。”
“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的,否则我要变鬼来找你算帐的!”
“你一朝天子,不要说这种混话。”他责备着,脸上却堆满笑意。
熙元取出新绘的地图,展开在案上:“你来看看,这下一仗该怎么打?”
“带兵打仗的事我哪里懂?你应该问韩将军。”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几战下来,库卢族二王子受伤,四王子已死,莫罕将军这次也受了重伤,还能带兵上阵的,只有大王子了。大王子虽然勇猛,但头脑简单,我们只要略施小计,定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四王子死了?你怎么知道的?”
“是朵尔木告诉我的。”
“朵尔木他回来了?”
熙元干咳了几声:“为什么要用‘回’字?说得好象他本来就应该在我这边似的。”
“太习惯看到他跟在你身边了,所以脱口而出。”
秋似水慢条斯理地说道,熙元听得浑身发冷,尴尬地摸着鼻子:“他跟随父兄上战场,与六王子一同作为俘虏捉来的,你可别胡思乱想。”
“我哪有胡思乱想?”
“好了好了,快说说你对下一战的意见。”
“该怎么打,我看你心中早就有底,若是现在才开始考虑,就不是你的作风了。不如把韩将军叫来,一同商量商量细节。”
“好。”熙元立刻派人传唤。
看着他沉静的面容,清俊的美目,熙元竟一时哽咽,不知该说什么。他轻轻揉着他受伤的手,似乎要把他揉进心里:“我曾经围剿无极教,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你们还肯不计前嫌地帮我?”
他微微笑道:“事有轻重缓急,都是铁铮铮的汉子,辩得清是非,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不能完全说是帮你,也是为了自救。”
“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抓着他的手,因激动而颤抖不止。
秋似水忽然不好意思了:“这没什么的,不用对我说谢。”
“不止是这件事,还有以前,很多很多。你每一次救我,每一次委曲求全,我都没来得及道谢。放在一起说,虽然显得不太有诚意,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想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秋似水按住他的唇,阻止他说下去:“不要说谢谢,我不想听也不许你说。只要你记得,我为你的江山流过血,就心满意足了。”
轻轻印上自己的唇,并未有过太多温存的唇瓣,起初还轻柔腼腆,渐渐愈深愈浓愈不可分离。忘记时间,忘记彼此以外的一切,仿佛永远地纠缠不休,才是最好的结局。
韩震雷走进营帐,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手都不知往哪儿放。想要退下,又觉不妥,只好清了清嗓子,恨不得钻进土里。
咳咳两声,他们才忽觉有外人,吓得分开。
好事被搅,熙元又羞又恼:“你来干什么?”
韩震雷哑然。
“是你叫他来的。”秋似水在旁低声提醒道。
“哦……对哦……”熙元想起来了,“韩卿坐,朕想跟你谈下策略问题。”
三人商谈至黑夜,当韩震雷走出营帐时,帐外已点起了堆堆篝火。
他没走几步,忽有一拳头般大小的物体朝他飞来,他抬手一接,是只馒头。还不等他多想,又只馒头飞来,他另一只手拦下。
十步开外,夜一般的男子正准备用第三只馒头向他袭击,正是他的副将韩虎霸。
“停停停,等我吃完了再扔也不迟。”
韩虎霸不理,一只只馒头耍把戏般扔来:“就数你最卖力了,替皇帝卖命,连饭都不吃,饿死你!”
闻着馒头的香味,韩震雷才发现自己滴水未进,饿得发慌:“好啦,别糟蹋食物,我也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说得跟真的似的,什么一会降你职,一会又许你做大将军,打一棍再摸一摸,他这个皇帝还真会做!”
“不要乱说,只要是为国,在哪里当差还不都一样?”他忽然神秘兮兮地挤到韩虎霸身边,“你猜我刚才走进皇上营帐看到了什么?”
“什么啊?”见他露出鲜有的稀奇表情,韩虎霸不禁好奇,啃了口馒头。
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在韩虎霸耳边道,“我看到皇上在亲秋教主。”
韩虎霸差点把馒头喷出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鸡婆了?”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秋教主上次来驻军的时候,拿的是昱亲王的手笔,这次又和皇上在帐内亲热,而且武林中人能联合起来,也是他牵的头。莫非他真和皇上之间有什么?”
“什么有的没的,关你屁事?你还去管皇帝爱亲谁?再说了,是别人也许奇怪了点,是秋似水就没什么奇怪了。皇帝要真的喜欢秋似水,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倒是想得开啊,皇上前阵子还命你堵杀无极教,你忘了不成?他们是水和油,合不到一起的。难道不奇怪?”
“对啊,其实我也觉得秋似水很奇怪。怎么说他也是习武之人,东奔西跑的,为什么还是长那么白。为什么我一晒就黑呢?”
“无聊,我跟你说正经的!”
“你吃你的馒头吧,管这些三姑六婆的事干嘛?”
韩震雷点头,不再去想。
“哎!”韩虎霸申请忽然变得古怪,“刚才你在里面,是三个人,现在你走了,只剩他们两个人了。你说帐子里在演什么好戏?”
“你看你,还说我鸡婆,我看你比我还鸡婆。我走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去探望军中伤员,帐子里没人了,哪有什么好戏?”
“啊?这样啊,真没意思……”语气中尽是遗憾。
第二十三章
当天气转热的时候,战争也结束了。汉军攻至库卢族半边领土,逼得他们签下城下之盟,其他部落也一一臣服。
秋似水走出营帐,阳光有些刺眼,抬手挡了挡。明天就要班师回朝了,士兵们忙碌却井然有序。
阳光的源头走来了一人二马,逆光的方向,他的身材突显高大。
“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骑马吧。”熙元笑着把缰绳塞到他手里。
熙元骑着他的墨雨,秋似水则骑着匹枣红马。膘悍的骏马衬得两人俊美绝伦,卓然而立。
“我们来比一比,看谁先到那里。”熙元顽皮地一笑,随手朝前一指,双腿一夹,墨雨应心地撒腿。
秋似水会心而笑,扬起手中鞭子,狠狠一抽,紧跟而上。
双双策马狂奔与翠色密林中,一黑一红,如同两颗坠落人间的流星。白云追不上他们的步伐,茂密的树木向后倒下,劲风刮过面颊,有丝丝的痛意,青丝迎风而飘。
身子随着马儿的奔跑,有节奏地跳跃,肆情而纵。衣袂舒展,仿佛要腾云驾雾而起。
两人相顾而笑,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晴天碧空中,透过清澈的眼睛,他们懂得对方,有种微妙的情愫滋长在心中。让最秘密的情感飘散空中,用自己最真的感情来感动一草一木。
熙元向秋似水伸出手,秋似水心领神会,轻轻搭上他的手,微微一借力,跃至墨雨背上。怀中搂着最爱的人,当嗅到他身上清新的味道,当他的发丝略过脸庞,熙元忽然觉得别无所求。勒紧缰绳,墨雨放慢了脚步。
秋似水接过缰绳,熙元干脆放开手,抱住他,贴在了他身上。枣红马温顺地跟在黑马身后。
越往山上走,路越窄,两人下马牵着走。
沿山坡缓缓上行,周身葱翠环绕,绿烟缭绕。足踏柔软的青草,脚步竟是悄无声息的。
“如果能一辈子在这里该多好,我就可以每天看到这么迷人的山间美景。”
“我又何尝不想?站在广阔的山上,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不过一个人未免寂寞了点,要你陪着才好。似水,你愿不愿陪我?”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就像个站在生日礼物前的孩子,又期待,又紧张。
“只怕我没有这个机会。”他避重就轻道。并非他不想,只是他害怕,害怕对美好的事物幻想太多,会让他失去自我。
熙元不甘心,还想说什么,秋似水突然道:“你听,是什么声音?”
静心倾听,仿佛是珠玉碰击的清脆响声,再仔细一听,原来是鸣泉飞溅,潺潺流水。
拨开宽大的树叶,一股清泉跃然而出,眼前顿时清新明亮。
熙元突然拉着秋似水的手,浸入水中,冰凉清透的流水穿过指缝,仿佛流淌在他们心中浓浓的爱意。秋似水凝眸,与一道炽热的目光相会,心在颤抖,酸涩涌至鼻间。
不舍得,不舍得他受一点点委屈,不舍得让这个不懂爱的大孩子失望。
手拉手朝溪流向上攀爬,攀上一块岩石,面前一片开阔。站在最高的山顶,把群山踩在脚下,鹰一般俯视这片土地。
喷薄直射的阳光,渲染着两人英挺的身姿,如落凡的天神。
这是他的江山,这是他的王朝,熙元感慨万千:“一国之君,万乘之主,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件美差,其实我倒觉得我一贫如洗。除了这个江山,我什么都没有,有时候甚至在想,其实这个江山也不是我的,是每一个人的,我只是在尽我一切能力,替别人来治理。”
“你能这么想,是黎民苍生的福气。”
“不要对我说这种溢美之词。”痴痴望着近在咫尺的玉人,恨不得当即把他搂进胸怀,“似水,我只有这片江山,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分享?”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问这样的问题了。
“我不要你的江山,我只要你的心。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半,另一半留给你的江山。”他咬了咬牙,“我愿意,我愿意陪你一身一世!”一贯平静的语气,一贯如水的柔和。
熙元起初愣愣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消化着他的言语,猛然欣喜若狂:“这么说你答应我了?”
秋似水盈盈地笑。
“太好了!太好了!”熙元激动地忘乎所以,几乎要跳起来,内心激流涌动,想要把这个消息向全世界宣布,就差没当场在山顶上高喊。
近乎粗暴地搂住他,亲吻他,想把他整个儿吞噬下去的欲望占据了他全部思想。
受他情绪的感染,秋似水也生出难得的激动,舌尖疯狂地迎合他,刺激他。
直到两人吻累了,跌倒在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