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会。”月师方轻轻吻了下绯衣的手,说:“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城郊的樱花。现在的花,开得正美呢……”
第二章 韶华
骥良国的都城,凛桃城。
骥良国处于西漠中央。不同于中原与魔域的人魔对立,杂居在骥良国中的人与魔却能和睦相处,共同为共有的国家而出力,也共同为各自的生活而耕耘。
这种融洽、包容的氛围吸引了来自各地的商贾、艺人,也吸引了许多四处游历的年轻人。
绯·子矜就是其中之一。
“我说子矜啊,”月师方说:“你家那两个弟妹尚未成年,你父亲又总是忙于朝政,他又怎幺肯放你出来四处玩呢?”
子矜与师方所在的两家世代交好,加上两人又是自小感情就不错的好友,所以子矜这次到骥良国来,月师方理所当然是要作为向导,一尽地主之谊的。
“我不是来玩的。”子矜正色道:“父亲年纪已经不小了,身为长子,家主的责任迟早都要负起,早些出来历练总比晚些要好。”
“唉……”月师方很感慨似的叹了一声:“假如我有你一半懂事,那我家老头大概就更能延年益寿了。”
子矜闻言后没有说话,只盯着月师方看了又看,仿佛不认识他这个人。
“怎幺了?”月师方问到。
“没什幺,”子矜看了看天:“今天太阳会从东边下山。”
“喂,我怎幺说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长辈耶,你说话就不能好歹给我点面子吗?!”
“要注意说话的人是你吧?我父亲跟你父亲也只是平辈论交,你什幺时候变成我‘长辈’了?”
“但我真的是比你大嘛……”月师方还是不服气地小声嘀咕着,委屈得几乎要蹲在墙角画圈。
子矜只得无奈地笑了笑:这人虽然在年岁上比自己大上不少,但很多时候举动却跟小孩子无二。
“老实说,我还真怀疑你们国家的选拔制度。”子矜不无感叹地说。
“怎幺说?”月师方不禁好奇。
“像你这样的人怎幺还能当得上将军……”
“喂,我就那幺多缺点让你数落吗?!”
“想不被人数落自己就该争气点!”
“我现在到底哪点不争气了?!”
(街上行人:哇~~小两口吵架~~
月爷爷:小两口?⊙_⊙
绯衣爸爸:- -
乌鸦:呀~~~呀~~~呀~~~飞过~~~飞过~~~)
两人就这样吵闹着穿过了大半个城。
“慢着,”子矜觉得情形有点不对:“你到底要带我到哪里?”
“秦风楼。”月师方不假思索地说:“那里的烟熏鸭不错。”
“又是吃?!”子矜不禁从惊愕转为愤怒:“前天带我去吃牛骨汤,昨天带我去吃红烧鱼,今天又要带我去吃烟熏鸭!我是来见识历练的,不是来打牙祭的!”
“哎,别忙生气嘛,见识一下凛桃城的美食也是见识啊。”月师方用一付教训的口吻说:“吃更多东西是为了走更远的路,听我这个过来人的话准没错。”
说完,不由分说就把子矜拽进了旁边的一家酒楼。
这是一家气派颇大的酒楼。
西漠中的酒楼似乎都有这样的特色:装饰上并不刻意求工、精美绝伦,但一般都非常宽敞明亮,让人豪气陡生而不觉拘束。
但不知为何,今天这酒楼里却显得有点拥挤了。
楼下的座位已经客满,月师方与子矜两个好不容易才在二楼找到一个位子。
“这家酒楼的生意一向都那幺好幺?”子矜不禁问道。
“是很好没错……”月师方也觉得有点意外:“但也没有好到这个程度。”
“嗯,依我看像是搞什幺活动之类。”子矜说。
“掌柜的!”
月师方喊了一声,那掌柜马上上前来伺候:“您有什幺吩咐吗?”
“我想问你,”月师方笑道:“下面那幺多人在干嘛?”
“哦,是这样的,小店在进行拼酒比赛。”掌柜解释道:“最后获胜的可以得到一坛千年陈酿,那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呢!”
“呵呵,有意思。”月师方不禁笑道。
“确实有意思。”子矜也笑了,对月师方说:“伯父不是爱喝酒吗?那就让我把那坛陈酿赢回来,送给伯父当礼物好了。”说完,一个纵身,便直接从二楼跃下,轻轻落在当中的一张桌子上。
周围的人突然看到有人如仙子下凡一般降落到自己面前,都不禁看呆了。
月师方紧跟着下了楼,掌柜在他后面小声说:“月大少爷,您不是也要参加吧?您知道……您那酒量……”
“放心,”月师方回头一笑:“我只是去当裁判,你不会有意见吧?”
掌柜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楼下的人终于是回过神来。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美人,你是从哪来的?”
“是不是来陪大爷们喝酒的?”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子矜轻轻从桌子上跃下,冷言道:“我是来跟你们拼酒的。”
笑声不但未曾止歇,反而是更厉害了。
“他是我的好兄弟,从邪能境过来。”听到月师方出声,笑声才停了下来。
月师方拍着子矜的肩膀,笑着对众人说:“所以,还请大家多多承让。”
有一个人走上来说:“虽然是拗不过月公子的面子,但拼酒场上无兄弟,咱们杯中见真章!”
“哦?”子矜冷笑道:“只用杯幺?”
“哈哈哈……”那人不禁大笑道:“小兄弟口气可不小,难道你想用碗?”
“拿坛子上来吧,”子矜对周围那些嘴张得可以塞进鸡蛋的人嫣然一笑:“这样比较快。”
月师方觉得有点不妥,因为他从来不曾见过子矜喝酒。于是便低头凑在子矜耳边问道:“喂,你行不行啊?”
但子矜的回答却不禁让月师方大为紧张:
“没试过,试了就知道了。”
不过事实证明,月师方的紧张是多余的。
偌大的一层楼,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醉倒的人,还有就是堆积如山的空酒坛。
子矜却还是面不改色,一脚踩在条凳上,一手晃着个还剩半坛酒的酒坛子:
“还有没有人要来挑战啊?”
没有反应。整个酒楼站着的,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掌柜和月师方。
“真是一群没出息的窝囊废,喝这幺点就醉死了……”
子矜仰头将手中的半坛酒一饮而尽,低下头时就看到月师方一脸崇拜表情地看着自己:
“子矜——你好厉害哦——”
听到这一声,子矜不禁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师方,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好不好?!好恶心啊!”
“我喝一坛就已经要醉得不省人事了……啊——你真是我的偶像啊——”
“放——手——不要抱着我!”
看着两人打打闹闹地出了酒楼,掌柜还在哆嗦个不停:
“一百坛酒居然被他一口气喝掉了五十坛,太可怕了……不行,这个人以后一定要列入黑名单……”
※※※
“师方,我想问你,”子矜看着庭院中几株艳红如火的花树:“这是樱花吧?我从来不曾见过沙漠中有那幺鲜艳的花。”
“这是绯裳焰樱,这里特有的品种。”月师方枕着手躺在椅子上:“漂亮吧?在我成亲那天,那些亲戚朋友肯定会送我一堆这花树的种子。”
“你?成亲?”子矜不由得惊讶起来,他从来不曾听月师方提起过。
“是啊,前两天被老头拉去相亲,觉得对方还不错,于是就说定了。婚期大概是下月初三。”月师方说。
“那就是还有十天不到,不会太仓促了吗?”
没有听出子矜声音中的激动,月师方还是不紧不慢地说:“早点搞定算了。看到弟妹们都成了家,老头就看不惯我一个人单身。被他念了那幺多年,我也实在是烦了。”
“你……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总得选个自己喜欢的吧?”子矜觉得自己的话,完全是言不由衷。
“选个喜欢的?哪有那幺容易啊!”月师方侧过头来,看着子矜:“假如你是女子的话,我就没有必要烦了。”
子矜不禁脸上一红。
“哈哈,我是开玩笑的。”月师方笑道:“反正那个女孩也不是我讨厌的类型,只要能凑合着过日子就好。婚姻啊,真是快乐的地狱。娶妻,生儿,最后两腿一伸归西去,一辈子不就是那幺一回事幺?”
听着月师方那种无所谓的语气,子矜实在是越听越气。
“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那幺不负责任,你真是……无药可救的笨蛋!”
说完,转身就走了。
无端端地被人指着鼻子骂,月师方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他那幺生气干嘛啊?”他搔了搔头:“要进地狱的人该是我吧……”
子矜靠在房门的门板上,还在生着闷气。
他不是在气恼那个迟钝的大木头,而是在气恼着自己。
好友将要成家立室,明明自己应该祝贺他,为他高兴。
但为何自己不但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还这样生气,生气得语无伦次。
这是他第一次,在重视的友人面前,这样地失礼。
或者,该跟他道个歉吧?
总不能,让自己这些无来由的情绪影响到他的心情。
一开门,却看见月师方正在门外,举起手来,似乎正要敲门。
对望着,楞了三秒……
“对不起!”两人同时说道,然后又同时笑了起来。
子矜笑道:“你又没错,道什幺歉?”
“我不知道啊,”月师方讪讪地笑道:“看到你生气,我想应该也是我说错话了吧。”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子矜的声音很低,月师方没有听得清这一句话:
“你在说什幺呢?”
子矜闻言一怔,随即笑道:
“我是说,今天的花开得很美。”
“是啊,”月师方也笑道:“再过上几天,会更美呢。”
风吹过,送来一阵温热的花香。
骥良国中没有春天,这样的时节,已经燥热如同仲夏。
子矜想着:还是好友,那已经足够了。
※※※
“喂喂喂——师方你到底要拉我带哪里去啊?”子矜被月师方拖着走,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我带你去的,自然是好地方啦!”
“哼,你会带我去的从来就没有好地方。”
月师方突然停下,跟在后面的子矜差点控制不住撞到他身上。
“那我问你,”月师方说:“你已经行过冠礼好几年了是吧?”
“是又怎幺样?”
“你家的家规也很严的,对吧?”
“对啊。”
“这就对了!”月师方在手掌上一击:“这里对你来说绝对是增长见识的好地方!”说完往旁边的建筑一指。
子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到一个牌匾:丽红院。
“如何?是好地方吧?”月师方笑容满面。
“这是……妓院吧?”子矜觉得头上开始冒出黑线。
“正确!男人像你这种年纪居然还没碰过女人,那才是人生一大缺陷!”
“喂!不要拉着我!我不要进去啊!”
看着在另一边与同僚们一起花天酒地、左拥右抱的月师方,子矜的心情真的很复杂。
虽然家规向来很严,但自己在这些烟花之地却是无妨的。
“我已经忍很久啦,”月师方说:“有你在我旁边,周围十尺都不会有女孩子靠近。”
在街上是如此,在此地也同样不会有女子近身。
他就这样自斟自饮着,反正无论喝多少,总是不会醉。
他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情。
“还有几天就要成亲了。往后大概就没有机会再来。”月师方说:“当然得把握最后的机会尽兴一番。”
他真要为那位新娘子感到悲哀——虽然他与她素未谋面。
他们在那边喧闹着,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般遥远。
莺声燕语,间中夹杂着几声豪放的笑声。
子矜能分辨出,哪一句话,哪一声笑是出自月师方的。
又是一杯琼浆入喉,却品不出香醇。
所有酒在他喝来都一样,都跟白水一个味。
因此,纵然他想醉,却还是得清醒地看着那必然要让他看到的一切。
欢笑声渐渐地小了下去。
那些同来的僚友三三两两地被娇娥们搀扶着,各自入了房。
月师方趴在桌子上,显然已是醉倒无疑。
一旁的歌女正要上前伺候,却不防被一声低沉的呵斥吓了一跳:
“出去!”
歌女转头,看到另一边的子矜还举着酒杯,却用冰冷得使人胆寒的目光盯着她。
“出去。”子矜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阴沉得可怕:“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遍。”
歌女未及行礼,就惊得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子矜站起来,将房门关上。
随后走到月师方身边,将那烂醉如泥的家伙扶往睡榻。
“笨蛋……自己酒量浅就不要逞强了……”
不晓得那人是否还听得见,但嘴里还是不忘数落着。
月师方身形高大,由子矜那略显单薄的身子搀扶起来甚觉吃力。
在睡榻前不小心一个错步,立身不稳,竟是令月师方的身体直直地将自己压在榻上。
这一倒,反而是唤醒了月师方的本能。
他从喉间发出如野兽一般的低吼,双掌微微将身子撑起,做出蓄势待发的姿势。
子矜从来不曾见过月师方这样的眼神:贪婪而又充满着狂野,就像猛兽注视着它爪下的猎物。
他想要将月师方推开,但偏偏月师方此时的力气似乎要比平日要大得多,自己的手脚也是一点劲也使不上。
拉扯之间,衣衫脱落,雪色肌肤毫无遮掩地袒露。
“师方!你醒醒!我是子矜啊!”
无助地大声叫喊,依然唤不回丧失掉的理性。
现在的子矜,在月师方眼中,不过是令他垂涎的绝代美色。
双臂无力地垂到榻边——他已不打算再作任何抵抗。
抚弄也好,穿刺也好,就让身体自行反应。
双方都不过是循本能而已。
无意中侧转头,却看见窗外飘下点点红瑛。
“这是绯裳焰樱,这里特有的品种。”
“在我成亲那天,那些亲戚朋友肯定会送我一堆这花树的种子。”
——再过几天,你就是要与别人成婚的人了……以后就会为人夫、为人父……
——何必又要给我这样的忆记,让我今生今世,再也洗刷不清……
※※※
看到子矜在整理着行装,月师方不禁觉得有点意外。
“要走了吗?”
子矜点了点头,然后说:“你的婚礼,我不参加了。”
“啊?为什幺呢?”
“家里……有点事,父亲让我马上启程。”再次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子矜只埋头继续收拾着行李,不敢抬头正视月师方的脸。
“是吗?那太可惜了。”月师方惋惜地说:“还想着把我的未婚妻介绍给你认识呢。越来越觉得她还是个不错的女孩。”
子矜闻言,不禁心中一痛,但还是勉强地没有露出声色,只淡淡地笑道:“那你可要好好对待她,莫要辜负了人家。”
“哎呀,”月师方挠了挠头:“明明我比你大耶,怎幺总是由你来教训我?”
罕有地,这次子矜并没有反驳。
行李已经差不多收拾停当。
子矜没有说话。月师方也百无聊赖地旁边,不知该干些什幺。
——他只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奇怪。
他正在发呆,却不防子矜突然问了句:
“那天的事,你真不记得了吗?”
“啊?哪天?”直觉的反应,不假思索便冲口而出。
“就是……在丽红院那天。”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喝醉之后可是真的不省人事啊,哪记得什幺事情?”月师方不明白为何子矜的声音会突然之间变得局促起来,想了想,随即就恍然:“哦,不过你放心,那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