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你要跌下来?这可是你自己来淌的浑水喔!不能怪别人……」
低沉的声音随窗外的风声消逝,仿佛不曾存在于宁静月夜过。
大骊首都永宁城,是大骊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此代规模最大的都市之一,在各代君主的建设之下,永宁城犹如一座既坚固又巨大的堡垒。
永宁城始建于新骊历太康元年六月,于隔年九月完成。最初定名「康与城」,到大骊第三任皇帝楚庆皇帝几位为了避讳才改称永宁城,而楚庆皇帝亦为了权能区分了两倍以上的修建和扩充,自此永宁城内的军政住商划分得一清二楚,奠立了永宁城的全年方位发展基础。
永宁城内除了有帝王后妃的宫城,有朝政机关所在的皇城,有庞大的商业区,还有九八七十二坊,全城规划整齐,以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大街为尽分作棋盘状,总面积八十六平方公里,四方各有皇帝钦命的重要武将镇守,为体恤武将们辛劳,皇帝更为他们大兴土木建筑官邸,其中以镇北的武王府最为雄伟。
「天人降世」一案过了三十余天,夜半永宁城中,镇东郡王府传来一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咒骂声。
可恨!可恨!可恨!诅咒那只狐狸精被人追杀!
遥平郡主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咒骂,一边流汗,一边挥着绣鞋往地上的小纸人上头打去。
八百里快马请来京里最好的大夫,只为救一个其实身上什么伤都没有,只是有点被水呛到的病患……简直是小题大作。
莫名其妙,一点预警都没有就准备起婚事更是叫她不服。
她爱了表哥这么多年,这么长的感情敌不过被表哥救起的一只「落水狗」?
可恨!可恨!可恨!诅咒那只狐狸精就算吃也不长肉!
她不相信表哥会这样对待她,她的表哥老是在她的眼前装酷男,她却知道表哥的心是挂在她身上的。
可是那只贼猫,竟然迷去表哥的神志,她绝对绝对不原谅那个臭家伙。
可恨!可恨!可恨!诅咒那只狐狸精被赶出王爷府!
真是气死人了!绣鞋一扔,遥平郡主磨着牙爬上床,在自己睡了十五年半的闺房里捶枕头、咬杯子,诅咒着那个目前躺在武王府、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被姑姑一天嘘寒问暖三回、并且将表哥的心全拉走的贱人。
要不是她那时被困在萧瑟居那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早就央着爹爹请法师先开坛作法,看是何方妖孽作威作福。拿起桌上的烧鸭腿她努力地咬,直把鸭腿当那狐狸精。
可恨!可恨!可恨!她要诅咒那只狐狸精生不出儿子!
她已经被冷落三十几天了,在萧瑟居对她不闻不问她全忍着,快马加鞭地赶回京,这一路上他们只顾着那个家伙,她也念在对方是病人的份上就算了,现在回到京里,竟然连姑姑也一次都没上门来同她说说话。
明天表哥就要迎娶那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为妻了,她恨得饭都只吃了半桶就吃不下了。
什么天仙下凡!?
那白着一张死人脸的家伙分明是狐狸精转世,可恨!可恨!可恨!
家里居然也为了那个死人头闹得扬扬沸沸、形声绘影的。取过玉碗装的鲜藕羹一口吞掉,简直气煞她了,连服侍他的小婢,也把那该杀千刀砍万剑的臭家伙死狐狸精挂在嘴边。
明明不就是个瘦到伤眼的丑八怪,到她们嘴里倒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气死人了!
原本在萧瑟居她就想告状,却发现她半途才放飞的那只爹爹给她的爱鸽,听说从不迷路、一定会把信送达的小咕噜,并没有跟着她来,也不知道那只敢跟她作对的鸽子野到哪里去了,她问了萧瑟居所有人都没看到,等它飞回来非把它烤来吃不可!
回到京里几天,她仍然无计可施,只能眼看着表哥明天就要娶别人,爹爹不但怪他不把握机会,还上王爷府给表哥送贺礼。她气!她呕!她吐血!她要吃糯肠!
可惜咒骂连连的遥平郡主不知道,在她日思夜想的武王府中还有一个比她更气、更呕、更吐血的人在。
那位比郡主更气、更呕、更吐血的人,就是现在大名鼎鼎的卓文君,自从卓文君一时失脚落塘的那一刻起,卓文君的人生就变黑白的。
身份直接升到「神」级,名列「仙」班不说。
听说自己还是为了老王爷夫人的金口,舍去自己千万年的修行到世上来「救苦救难」!
更扯的是,大家说他还刻意丑化自己,让自己瘦到得以「女扮男装」来混淆视听、掩人耳目。
哇哩咧--
什么「救苦救难」,以他的资质不要引起天下大乱就该谢天谢地了,还女扮男装,骗鬼啊!
卓文君自认他那天从屋顶上失足掉下来虽然狠狠地吓了一跳,可是掉进水里还会怎么样!?顶多喝口水就没事了。
想当年卓文君还在学校时,还是校泳队的大将,「高空跳水」对他来说已经是玩到不想玩的游戏。
可是,这家伙!就是这个坐在他眼前的家伙!
没错!就是这个笑得「一脸春天」的大混蛋,却在他游上水面时拼命踢他的脚、抱他的脖子、拉他的手,更让人咬牙的是……这混蛋居然小人到无法无天地打昏他,让他狠狠灌了一肚子水后才拖他上岸,并且还在接下来的几天点他的穴,让他有口不能言、有脚不能走、有冤不能喊。
任何一个有长脑袋的人都该为他流一把同情的眼泪!
第四章
三十几天前,卓文君初初从溺水恶梦中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高贵的宁神阁里全身被扒个精光,身上牢牢地被绳子给捆得死紧,硬是在酷暑里被塞在三层棉被里冒汗,喉咙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如此不人道的待遇让他热到几乎脱水却没人知道。
而这个「始作俑者」却在一旁,不顾他的死活,拿着从他身上摸出来的那张唯一的银票,塞给那个听说是名医的「钱鬼」,而卓文君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件黑到最高点的「奸情」发生,却连个老鼠冤都喊不出来。
有没有搞错啊!钱就算不是他的也轮不到这混蛋来花吧!
「是我点了你的哑穴,你的喉咙需要歇息……你好象在生气,为什么你要生气呢?你在怪我给大夫那么多钱吗?我知道你很勤俭,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气了喔!你要乖乖的,不然我怎么疼你呢?我是你的丈夫,你可要好好对我唷!我知道你想说话,可是现在不是时候,等到我们大婚完成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我是为了你的身子才不得不点你的睡穴,你好好休息喔!」让下人把大夫打发掉,广宣王爷俯下身对着卓文君的耳朵吐气如兰。
听到这番鬼话,卓文君气到发抖,要不是被点了穴,他一定破口大骂,这天杀的小人!卓文君从那一刻起,总算知道也见识到「小人」的样子。
看那个身为王爷的广宣先生就知道了,活脱脱就是「小人」这一词的最佳代言人。
等他第二次醒来,时间消失了二十五昼夜,大势已去,人事全非,乾坤大挪移,地点换成都城里的王爷府,他的身份从「扫花园的清洁工」摇身一变成了「王爷的未婚妻」。
连颗安眠药也不用,二十五天就这么给卓文君昏昏沉沉地睡掉了。
短短二十五日,卓文君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京城里,还听说他五天后就要「嫁人」了,好不容易清醒的卓文君看似娇弱地躺在床上,瞪着身边那个一脸贱笑的家伙。
就是这家伙自己把谣言散得满天飞,就是这家伙把他的世界改成黑白的,他和他的「新仇旧恨」已经结到下一世纪,到本世纪末是不可能报得完的。
而现在,广宣居然有脸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强迫他,要他把桌边那一海碗乌七抹黑的汤喝完。
「我不喝!」卓文君也是有脾气的。
好不容易才能动手动脚和开口讲话,不趁机耍耍脾气怎么行,他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就可以任人打发的东西。
「好嘛!你喝嘛!」广宣拦下那柔若无骨的「铁沙掌」,企图软言软语地安抚冒出烟来的卓文君。
「不要!」卓文君抽回手把嘴捂住。
「不喝哪有力气和我洞房呢?」广宣捉住那珠圆玉润的「无影脚」,脸不红气不喘地劝着。
「我就是不喝!什么洞房?洞你的大头鬼!」卓文君脸一撇严正地拒绝。
人都还没死就已经被人拜到天昏地暗去,全是拜眼前这位碎嘴的混蛋所赐。
「我救了你一命,你以身相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广宣抱住松松软软还绣着鸳鸯戏水的「唐门床上必备暗器」并且把「它」放回床头说。
「以身相许?你叫我以身相许?你要我怎么以身相许?许你个头!」卓文君小脸皱成一团。
「不要让我逼你。」广宣整整被力道稍嫌不足的「龟派气功」吹乱的长发后看着他。
「那你就先别逼我。」卓文君叫。
「你是我未过门的正妻,这已是事实,如果你不想自己下地跟我拜堂也没关系,反正有婢女撑着你。不过,我真的不想让你就这么睡过我们的婚礼,你还是喝了吧!」广宣很无所谓地挡住虚有其表的「绣花拳」陈诉事实。
广宣指指窗外,很明白地让卓文君知道隔墙有耳。
「我不要喝,我不要嫁人,我是……」叫得很大声的卓文君气得眼睛都快爆出来。
广宣神机妙算地以棉被塞了卓文君的嘴,很有效率地掩去事实真相。
「你是男是女是仙是人……对我来说都无所谓。」笑得很得意的广宣俯近卓文君的耳畔说。
瞪大眼的卓文君无计可施地咬着已起毛边的棉被,这变态!「你无所谓是你家的事,我很有所谓啊!我不要嫁给男人。」怒目传达出卓文君的满腔恨意。
「你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就算你跑到外头去,五天内武王府的卫兵还是会把你逮回来,把你五花大绑地照常拜堂,而且你如果硬是要大家知道你是……嗯!那你分明就是要跟我娘作对。你知道武王府不小,随便都有可能发生失踪案,等你被绞成花圃里的养分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是在救你,你还不懂吗?」广宣不当一回事地以极小的音量平淡恐吓。
卓文君不可思议地瞪着这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古人,救个大头鬼!
「你如果愿意乖乖地把药喝了,我就先疼疼你让你说话,怎么样?」广宣云淡风轻地说。
无计可施的卓文君想了两秒,士不为五斗米折腰,他若为了要说话而屈服会不会被笑……管他的,有些事不说会死。
卓文君认命地点点头,为了要跟这个混蛋沟通,他的牺牲可大了。
见人愿意听话喝药,广宣很干脆地把塞得紧紧的棉被从卓文君嘴里拿出来。
「你想怎么样?」卓文君瞪他,看广宣一脸狐相就知道他正在打歪主意。
「哦!我知道了,你很想要我亲亲你,所以才籍故要我喂你吃药,你不用解释,我了解的。」广宣朝他笑得一脸暧昧大声地说。
雕花木门外边传出此起彼落的几声轻笑,分明有一大票人在「听壁角」。
「谁……跟你发情?要发自己发去!不要脸!」压低了嗓子,卓文君差一点呛到,这话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天底下还有比他更不要脸的人吗?
「你还凶我……还没过门你就凶我,我只是好意劝你喝药啊!你能健康也就是我的幸福,你病了不就是在告诉别人我很不幸吗?我不要不幸啊!你都还没有过门怎么可以让我不幸?」广宣努力喊冤,马上表现出一副被人打过的小可怜样。
看到广宣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小媳妇,卓文君有一分钟长的时间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睡坏了。
「你少装疯卖傻!」卓文君小声地骂道。
「你又骂我,我要去外头哭给大家看,你都不疼我,你好坏!」广宣作戏的功夫越来越好,还从怀里抽出手巾丢向卓文君,大声地移着椅子。
门外的人似乎大吃一惊,纷纷作鸟兽散去。
卓文君看他演得七分像还把外面的人赶走顿时哭笑不得,最后终于禁不住嗤笑出声。
「看!你开心了,我总算是让你开心了,笑起来真可爱,来嘛!乖乖把药喝完喔!」拉回椅子、捡回手巾,广宣把还冒着热气的药汤端过来。
「我不要喝!不要就是不要!」卓文君白着一张脸叫。
好笑归好笑,那一大海碗的药汤对他「吃不得苦」的嘴来说仍是很大的威胁。
「好嘛!我知道你真的很想要我用嘴喂你,可是我们还没成亲啊!不能逾矩的,不然……我偷偷亲亲你好了,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广宣作势低头就要亲过来。
「啊啊--别别别!我喝就是了,你别把你的大脸逼过来……唔……好苦,苦死人了。」卓文君把汤药夺过来避到床角一口把他喝光光。
卓文君开始怀疑汤药里面被加了多少分量的黄莲和马胡,能苦得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还直想呕出来,这肯定是广宣特地弄来整他的。
「嗳!你真是的……喏!这是景泌斋的蜜糖饴,你先含着,一下子就不苦了。」广宣笑着递过手巾和蜜糖饴。
「好甜!」嘴巴里被糖饴的蜂蜜味充斥着,皱着眉的卓文君微微地笑着,他打骨子里喜欢甜食是戒不掉的习惯。
喜欢吃甜的又不是罪,可是却会成为一记要不得的弱点,看来……广宣一定是把有关他的小弱点都收藏起来了吧!
「就当是帮帮我,心甘情愿地嫁我吧!」打铁趁热,广宣自然不会放过卓文君心情变好的时候。
「你可以找别人帮忙啊!又不是非我不可。」卓文君含着糖,说起话来模模糊糊的。
真要说起来,卓文君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人,没有过去、没有背景、没有亲人,更别说他是男的,就算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论起门当户对的观念,他有哪一点配得上高高在上的贵族?
广宣一定是一时迷了神智,身为王爷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指名要一个无名小卒肯定是在寻他开心啊!
卓文君皱起小嘴,他是个人,又不是小狗、小猫,哪能随便让人玩?
「你难道忍心看我被晓菁欺负吗?」广宣动之以情。
「你可以找其他的女人,天下美女多得是,她一定会自讨没趣的。」卓文君动著舌头玩起嘴巴里的糖,脸颊可爱地鼓起一边。
卓文君一想到那个肥得不成样的郡主就全身痒起来,如果他是广宣他也不会想娶她,可是那位郡主是广宣的问题,广宣要娶不娶是广宣的自由,顶多万一广宣娶了她,说不定会在新婚当天出人命罢了,与他何干?
「可是我娘的意思是你和晓菁,我必须两个选一个。奸嘛!你想想当我妻子就是王爷府的王爷夫人,要吃什么穿什么都有人服侍,还不用出门辛苦工作就有零用钱花,如何?」广宣开始利诱。
这招不成就得随风转舵,广宣自认没道理栽在卓文君手上,说到诡计,在这世上他若论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不用工作就有零用钱花?」卓文君眼睛放出万丈光芒。
啊啊!有这种好康的事!?骗人的吧!
「恩!而且也不需很早起来。」广宣差一点因为卓文君的表情笑出声。
卓文君是藏不住心事的人,而阅人无数的总管爷爷早就摸清这个人,关於卓文君的小事,广宣早就从萧瑟居总管那里得知得清清楚楚。
姜太公钓鱼嘛!愿者上钩。
瞧!这不就动心了吗?
「不用很早起床?」卓文君偏头问著。
能睡到自然醒的生活朝他招着手,要吗?不要吗?
「你爱怎么睡就怎么睡,你是我的妻子,我当然会纵容你……」就算你想清醒也不能,广宣把句尾补充在心底。
「你会纵容我?你不会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你不会强迫我?」卓文君的大眼绽出水灵灵的亮光。
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好的事?
「基本上,只要不伤害自己或是伤害别人,你爱怎样就怎样。」广宣很实在地说。
反正只能乖乖待在府里,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恩!……听起来不错……再给我一颗糖我就答应你。」卓文君有冒险犯难的精神。
「这下你可高兴了,瞧你的酒窝,真是可爱。」收过碗放桌上,再递给他一颗糖,广宣直勾勾地盯著他的五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