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与共生[下]————阿伏

朱进武摇头笑着，"你们哨所吃的比连部还好！"
修文笑着，"不然连长也搬来班哨好了。"
朱进武又伸手捏他脸颊，脸上笑着。
那天修文的最后一道菜正是"炒猪肝"，朱进武似乎闻到味道想起什么！"连长吃一块可以吗？"
修文转身笑着问，"我可以说不吗？"
朱进武笑着，用筷子夹了一块猪肝送进嘴里，嚼了几下之后，满足的说："下次有炒猪肝，通知连长。"
修文胆怯地说："那应该不会有下次...除非你偷偷来，不要像是连长来查哨，不然大家都不会喜欢啊！"
朱进武笑着说："你还跟连长讨价还价！"
修文摇头，"我没有！顶多不炒猪肝就好了..."
朱进武又掐着他脸颊，"又在你、我、他...."
从此之后，朱进武便经常打军用电话来问，"今天有没有炒猪肝？"他通常上身会穿着军用内衣，戴着军帽，沿着沙滩，在傍晚时刻来到哨所吃饭。刚开始大家确实有点不习惯，感到拘束，但时间一久，朱进武和哨所其他弟兄的关系似乎也更亲密。

朱进武喜欢在餐后，和修文一起散步，先是走左边的堤防，直到碉堡折返，然后再沿沙滩走回去，两人通常在靠近马路不远处的沙滩分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叹，常在心中浮现。

朱进武喜欢问修文大学生活及社会的一些现象，专心聆听着，有时彼此会交换意见。朱进武则会说一些他军旅生涯中所发生的趣事。
他们之间便以这样的形式相处。这才是修文心中对"好朋友"的定义与归类，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也是如此。尽管偶而也有感受到暧昧的时分，不过彼此态度始终明朗，不致令人困惑。若要相比，约莫接近忠义，但绝对比进益淡很多很多。他既没吻过朱进武，更没摸过他，就算是拥抱，那也是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事，就是自己退伍那天。

老实说，那天拥抱的感觉很奇特，心里既有难过、也有快乐，但绝大部分都是哀伤，也许彼此都知道，别说是拥抱！将来或许连见面的机会也微乎其微。依依不舍无法避免，可是当自己知道进益就在身后，当下只想快点离开，心底一点遗憾都没有，还是漾着满满的幸福。

望着朱进武的背影远去，自己和进益坐在沙滩上，压抑许久的问题再次提问，但进益的答案并无改变。原来无论黑夜、白天？自己是否喝醉？都无法改变事实，奇迹并没有发生。那一刻，他是真的希望潮水突然涌上，把自己卷向大海，这样最干脆，触礁而搁浅未必比沉没好过，反正结局同样是毁灭，存在的形式与长短便不重要了...

自己在心底和朱进武告别，经过十八王公庙时，则轮到洪明军。自己此刻搭的是怀旧列车，每经过一站，回忆便重现然后凝结，无论是收进记忆深处或是讬付海风，基本上并无不同。

等他到金山再换一次客运抵达基隆，寻到了那个海边，就轮到进益了。
无论是谁，似乎都不可能陪自己一辈子，虽然自己曾经想过进益或许可以。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会有那么一天，进益也会跟忠义一样，结婚、生子，然后离自己越来越远。

既然分属不同国界，未来的日子以不同的姿态迎接，靠太近对彼此都没好处，不过徒增困扰而已。
两人或许真的可以是永远的好朋友，问题是，自己并不想要。
第068章
天敌与共生 (68.决定)
进益几乎整夜都睡不安稳。
谢颖雯进了卧室之后，便没再出来过。进益躺在沙发上休息，睡眠很浅，总是断断续续。睡意变浓时，天也亮了。
原本打算半夜离开，然后和修文去海边...但无法确定谢颖雯是否一切安好？最后决定还是等她起床再说。自己早已饥肠辘辘，想到外头吃早餐，但没有锁匙，担心按电铃会把谢颖雯吵醒，于是作罢。

谢颖雯推出房门时见到他，带着惊讶的表情，"你没回家啊？"
进益点头。
"你怎么不敲门叫我？至少拿个毯子给你盖..."
进益摇头，"我又不怕冷，你...有没有好一点？"
谢颖雯点头，"好多了，我盥洗一下，等等要上班。"
"你不请假在家休息？"
谢颖雯摇头，"星期天很难找到人代班，我本来也没打算请假。"
"那我载你去上班，反正顺路。"
直到快下车时谢颖雯才在进益耳边说："谢谢！真是不好意思，连早餐都来不及吃。"
进益摇头，"要不要我载你去买早餐？"
"不用！我真的没胃口，晚一点饿了再说，你自己记得吃。"
进益在路边停下机车，"那你保重！有事打电话给我。"
谢颖雯感激地望着他，一边点头，"你骑慢一点。"
尽管有些累，进益回到家直接冲了澡，换好衣服便又骑着机车到修文家。按了电铃，没想到来开门的是修文母亲。
"我以为修文跟你出去..."修文母亲说。
进益也觉讶异，"他没说去哪里吗？"
修文母亲摇头，"我一早起来就没看见他，可能跑出去看电影、还是买东西吧！"
"那我先回去好了，修文要是回来，麻烦你请他打个电话给我。"
修文母亲微笑，"好！难得放假，你看是在家好好休息，还是出去玩！上了一星期的班，应该很累..."
进益笑着，"不会！"随后跨上机车，到市场母亲的摊位晃了一下，同时解决了早、午餐。回到自己卧室，连衣服也没脱，直接躺上床便睡，心想修文一打电话来，自己便能立即出门，两人还是可以去海边。

修文在基隆又换搭一次客运。阳光在海面上闪耀，连座垫都透着热度，海风也是。右边山脉连绵，左边则是礁岩密布的海岸线，海平面显示着好几种深浅不一的蓝，景色依旧，但这次只有自己一个人。

视野突然变辽阔时，他知道该下车了。
和上次不同，这回海滩上游客如织，嬉笑声不断于耳。他原本想脱掉球鞋，缓缓走向海边，不过沙滩上的沙很热，阳光也很强，甚至有些刺眼。

向摊贩买了饮料，修文走向海边，随后一屁股坐下，脱掉了鞋，让潮水冲洗着自己双脚，顿时感到清凉与舒畅，心中的不愉快，似乎也因而减少。随着海水涨潮，不时得往后移动位置。自己看着大海的时候，最容易让心情平静，可以什么都不想！当兵的时候，他望着海，总想像进益会不会在遥远的彼端，和他一样望着大海，看着同样的云、同样美丽的晚霞及落日？

等待的最终并没有白费，进益退伍了，自己也退伍了，结果堪称圆满，所有的等待终告结束。以往的海，既是距离也是彼此共同的联系，而今后，海就是海，无论是象征或是实质上的定义，都只剩"距离"，没有别的解释。

晒到浑身通红，全身闷热又冒汗，嗅着自己手臂，也有阳光藏身于肌肤的饱满气味。走向马路，在小店吃了盘冰，然后往前步行一小段路，挑了块大礁石的阴影处坐下。一如过往的岁月，等着时间流逝，等待落日，迎接未来。

直到夕阳西沉，天色映着宝蓝，然后深蓝、暗蓝，接着看见早起的星星，修文才站起身，穿上鞋，走向客运站牌。
进益醒时约莫五点，又跑了一趟修文家，但修文还是不在。心中纳闷，修文一个人是跑去哪？
走往庙口的路上，修文拨了公共电话回家。
"你是跑去哪？一大早就没看见人？"修文的母亲问。
"我回班哨看小狗...现在在基隆，今天会晚一点回去。"
"你没跑去游泳吧？"
修文微笑着，"我又不会游...就算是去游泳，现在也没事啊！"
修文母亲停了一下，"进益来找你两次了，你等等打个电话给他。"
"喔！我晚一点就搭火车回去了。"
"你明天要上班，不要太晚回来。"
"妈！我想把工作辞了..."
"干嘛？不习惯？还是..."
"没啦！我想今年就出去唸书，不等了。"
修文母亲笑着说："你是怎样？突然想到啊！"接着又说："那也得先申请学校，才能出去啊！你不是跟进益约好明年一起出国？"
"你也知道进益要存钱，他也未必真的会出国...我还是自己一边先打算比较好。"
"你没事吧？"修文的母亲有点担心。
"没啦！不然像现在这样卡着，很多事都不能做。"
"等你回来再说，这种事在电话讲，怎么讲得清楚？"
"嗯！我只是先跟你说一声，我要把工作辞了。"
"好啦！没事早点回家，记得打电话给进益。"
"好，我知道。"修文随后挂断电话。
独自在庙口吃过东西、闲逛，修文慢慢踱向车站，看好了火车时刻，在槟榔摊买了香烟，随后抽着菸，遥望停泊在基隆港的大小船只。
九点左右，进益再次跑去找修文，没想到修文还没到家。修文母亲告诉他，修文一大早便回班哨，然后在基隆打电话回来，却没拨给自己，不用想也知道，修文不是介意就是生气，于是决定在修文房里等。

直到快十点半，才看见修文推开房门。
"你去海边晒这么红！"进益笑着说："不是叫你等我，你怎么一个人去？"
"我怎么知道你几点会回来？"
进益带着歉意，"抱歉啦！昨天忙很晚，我到早上才回来。"
"没关系。"
"你是生气还是吃醋？"进益笑着问。
修文望着他，淡淡地说："都没有。"
进益虽然安心却又有点失望，"喔！"
"没事早点回家睡觉！明天还要上班！"
"好啦！那我们下星期再去。"
"不去也没关系，你有话就现在说，不一定非得去海边。"
进益想了一下，"我只是觉得你最近怪怪的，想知道为什么？"
修文走向进益，在他身旁坐下，"我哪里怪？"
"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你跟以前不太一样..."
修文望着他，微笑着，"那我再问一次好了，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
进益笑着说："当然！不然呢？"
修文点头，"那就好了！我知道了。"随后转过身，走向衣橱。
"那你洗完澡早点休息...要不要我等你洗好澡，帮你擦乳液？"进益问。
"不用，你早点回去睡觉吧！"修文一边走向浴室。
进益点头笑着，"那我回家啰！明天见。"
第069章
天敌与共生 (69.跃进)
修文母亲做好晚饭，喊了修文上楼吃饭。
"你工作辞了，接着打算做什么？"
修文拿起碗筷，"反正没事，就一边申请学校，看能不能赶在年底出去..."
"你真的要出国，不等进益？"
修文摇头，"进益还要存钱，不知道要等到民国哪一年？"接着挟了菜，"妈！我应该可以游泳了吧？我早就满20了，也退伍了，应该没关系了吧？"

修文母亲知道修文早有定见，"我有空跟你爸商量一下，你没事还是少去玩水。"
修文点头，"你要跟爸商量什么？"接着又说："我自己身上有钱，我还剩一些股票没卖，我想凑一凑，应该也有三百吧？"
修文母亲讶异的说："三百万吗？"
修文点头。
"你哪来那么多钱？"
"打工赚的，还有卖游戏软体啊！我还有一些股票没卖...应该不只三百！"
修文母亲了解自己儿子，既然决定出国，很多事大概都盘算好了，"你要出国，还是得跟你爸说一下啊！又不光是钱的问题..."然后微笑着，"你还真会记仇...因为进益到外岛当兵，你爸没帮上忙，你气到现在？"

"哪有？"修文笑着，"我意思是，你们不必为我出国的钱伤脑筋啦！我自己有..."扒了一口饭，嚼了几下之后说："你跟老爸说！我会挑个理工学位，顺便再多唸一个行销还是管理..."

"那要唸到民国哪一年才回来啊？"修文母亲不舍的问。
修文笑着说："你对自己儿子没信心？"
"你出不出国都没关系...你爸需要人手帮忙，你又不愿意，唸回来还不是一样帮别人...有什么好高兴？"
修文笑了，"我知道啦！你放心，我一拿到学位就回来，到时候去老爸公司上班，这样可以吧！不过薪水不能少喔！"
修文母亲笑了，"知道啦！"想了一下接着说："不要挑太远的学校，我要去看你才方便...你怕冷，就不要挑会下雪的地方，西岸比较好...跟台湾天气差不多。"

修文点头，"我知道啦！我尽量申请加州的学校看看。"
"进益知道吗？"
"我晚点会跟他说。"修文放下筷子，"妈！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修文母亲望着他，带着惊讶，"什么事？"
"我想改名字！"
"干嘛改名字？"
"修文听起来太软了！我不喜欢..."接着说："你那么担心我出国，你就去算一算，顺便换个名字，反正我护照还没办...换个你觉得安心一点的名字。"

修文母亲思索着，微笑说："我想想，过几天跟你说。"
修文点头，"最好是多算几个，我想自己挑..."
修文母亲点头，"要是申请到学校，记得跟妈说...还有啊！如果需要帮忙，也跟妈讲。"
"我知道啦！"修文微笑着，"我等你答覆喔！名字换好再来办其他的，这样才省事。"
"嗯！我尽快跟你说。"
"还有啊！我最近会去一趟阿里山，顺便去北港，应该三天到五天就会回来。"
"自己去吗？还是跟进益去？"修文母亲问。
"我还没决定，不过进益要上班，我怕他走不开，可能自己去吧！"
"跟你爸说一声就好啦！进益跟你爸一样，每天都上班忙好晚，有机会休个假也不错。"
"你不用特地跟老爸提啦！"
修文母亲笑了，"干嘛？"接着说："还说没生你老爸气..."
修文摇头，"进益最近忙着跟谢颖雯交往，你说了，他当然不好意思不跟我去啊！这样不是很奇怪？"
修文母亲想了一下，随后点头，"那你自己问进益吧！如果他要去，你就叫他跟你爸请假。"
"好！"修文回答。
大势底定，修文吃完饭愉快地返回卧室，还有什么事没办呢？随后立刻想到，就只剩陪忠义买衣服了！其他的按照进度推进，若无意外，他很快便可以将所有事情处理完毕，然后离开台湾，飞越海洋到另一块陆地栖息。

进益下班之后回家吃过晚饭，便踩着单车到修文家。
修文看见他，笑着问，"今天没约会？"
进益摇头，"跟谁约？"
"谢颖雯啊！"
进益恍然大悟，"我跟他现在只是普通朋友，那天是她有事要我帮忙..."
修文点头，"所以她现在也算是你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