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帝三生·大荒篇————亦凝

海灵子的龙牙枪，翠魂的七尺刀，素缠的白飞练，竟合力斗不下乔浚小小一柄匕首。
昊枫学武的时日不长，对武学很多精妙处尚未理解透彻。难得此时能亲见当世几位绝顶高手过招，一时看得痴了，身体上的伤痛也被抛之脑后。平心而论，这几人离白仙翁的境界尚有距离，可无论哪个对付他都稳操胜券。
慢慢看出点门道，乔浚手中的匕首，并不如肉眼所见般短小。从破坏力和对方躲避的轨迹来看，刀刃前还有半截透明刀体。
原来是冰刃！传说以极寒地的千年水晶打磨而成半截刀体，因为对手看不见刀刃，所以是极凶恶的杀人武器。
乔浚明白久战难免会落下风，尤其是强敌环伺，又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他打斗中偷偷分神，将周围情势看了个清楚。
觑个空身形猛得移开三尺，让对方的攻势扑了个空。乘此空挡，他抛出一条布练缠住昊枫腰间，左手一收力将人挟住，足下使力回身飞奔，转眼已掠出了瑶池宫。
乔浚轻功与脚力过人一等，将追击之人远远甩开。昊枫被他夹在腋下只觉耳畔风声呼啸，眯眼一看已到了昆仑后山的边界处。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啸，四周景色都轻轻颤动，足以用“天动地摇”来形容。“震海啸”海灵子的成名绝技，果然名不虚传，不愧为乃大荒第一啸声。
昊枫内力尽失兼有伤在身，立刻给震得心脉疼痛。乔浚伸来一掌，抵住他胸口，暖意渐渐融入心口，然后走遍四肢百骸。内里一暖，加上本已疲累至极，昊枫渐失神志。

意识终于恢复，发现眼前一片黑暗。昊枫花了点时间才适应四周，伸手抚上脖颈和胸口，伤处已被精心包扎过。
“你醒了？”乔浚扶他坐起，探了下额头，“还有点烧。”
“这是在哪里？”一开口，声音嘶哑得自己都吃惊。
乔浚递水罐过来，昊枫也不推辞拿过来就喝。这水入口甘甜，几口下去神清目明。
“我们还在昆仑山后山，这个山洞隐蔽得好，先在这里躲一会，现在应该还有搜山的人。你昏迷了大半天，已经半夜了。”
半饷不见昊枫回音，乔浚纳闷的开口：“怎么，你累了？”
“为什么要拖我一起走？”没出口的话是——你不是认定我和翠魂是一伙的吗？
乔浚立时恍然：“对不起！当时情况危急，我那样做也是迫不得已。”说着，伸手欲触昊枫颈上的伤口。
把他的手打飞，昊枫冷冷回应：“放心我还死不了。不然你再用什么来威胁交换？”
知道昊枫是动了真怒，乔浚只能尴尬的苦笑。回身招来解印而出的孟虎，让昊枫靠着它取暖。
“对不起。”一边脱下外衣给昊枫盖上。虽然是盛夏时节，可山洞中寒湿沉重，此前他失血过多，身体冰冰凉凉的。
不论乔浚再说什么，昊枫只是不理，合眼想着自己的心思。
过了会，飘来的药香拉回了他的心神。
“吃药了。”乔浚手上端着竹水罐，药汁是刚熬好的，正腾着的热气。
就算再厌恶乔浚，昊枫也不会和自己身体过不去，端过药汁仰头就饮。
“唔……”太苦了！
“不能吐。”乔浚眼明手快，一把封住他的口鼻，逼他全部咽了下去才松手。
给苦得说不出话的昊枫，低头干呕了半天。乔浚给他顺着背，一边安慰，“这药能解千里飘香，你忍忍喝光了，过三个时辰内力就能恢复。”
昊枫半天才喘过气来：“你怎么没中毒？”
“没告诉过你吗？本人百毒不侵。”
“我发誓你肯定、绝对没说过。”
“没关系，反正以后我罩着你，保证没什么毒再能放倒你。”
“多谢，但不必了。遇到你我就挂彩，我要是想多活两年，还是离你远点比较好。”
“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客套。”
“咦？我俩何时成兄弟了？真乃奇闻啊！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乔浚长叹一声：“你是我师父的义子，我们当然是兄弟了。别说你把我师父这茬忘了个干净哦！他老人家年岁大，经不起打击的。”
昊枫顿时语塞，他的确忘了曾认云鹤子做干爹这事，“……没，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忘记？”
“没忘记最好，枫弟。”乔浚笑咪咪的，端起竹水罐递到他手中，“来，要全部喝完。”
只见昊枫整张脸顿时皱成一团，因为斗嘴而忘记的苦味，重新回到感觉中。瞧瞧乔浚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顿时气上心头。咬咬牙，昊枫端起竹水罐，仰头一饮而尽。
本来就腹中空虚，然后被苦到极点的药汁一激，胃袋开始抽搐，呕吐的冲动一波强过一波。
突然口中一片清甜，乔浚塞了一片什么东西在他口中，渐渐胃中不适平复下来。
昊枫感激的瞥向他，“这是什么？”
“甘草片，刚才药里忘加了。”
“……”

昊枫这两天实在过得精彩，先是昨日斩断情丝、一夜无眠，今日又中毒、受伤。早将他的精力耗得差不多。
没心思去考虑脱身营救之计，服过药很快再度陷入睡眠。
然后，睡得正香时，他被推醒。
乔浚见他睁开眼，探着他额头的手收了回来，“还好不烧了。”
“恩？”
“我离开一下，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走动，我会尽快回来。”
昊枫的睡意立刻全部消散，一把拽住乔浚衣袖，“你要下山求援？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虽然毒已经解了，可龙牙枪的伤还没好。你耐心点在这里等我。”
“没关系，我……”
“此去险途重重，你跟着反而会拖累我。”
昊枫沸腾的心绪平静下来，“我明白了。你自己小心。”
“我师父他们有劳你搭救。”乔浚已走到洞口，又听见这话他没有回头停住身形。
昊枫咬咬牙继续下文，“如果可以的话，放他一马。”
“他是谁？”乔浚冷冷哼道。
“……翠魂。”
空气顿时凝固，半天才回应：“我尽量。”说完闪身而出。
第三十三章
乔浚走后，昊枫再度躺回去，可睁着眼怎么都没睡意。
然后下定决心猛得竖起身，胸口伤处一阵钝痛传来，这才提醒他内力尚未恢复。
昊枫再怎么心急坐不住，也不会在这时候冒险而动。乔浚说过三个时辰后毒才会解，刚才睡了一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能暂时在这里干等着。
山洞外传来清晨第一声鸟鸣时，昊枫豁然睁开双眼，目中精光湛然。内力走遍全身，发现已全部恢复了。他利落的起身就向洞口走去。
小心翼翼探出身，很快确认周围没有搜山之人。幽冥城的人手本就不足，要大规模的搜昆仑后山想来就是不可能的。也正是吃定了这点，昊枫才忍不住孤身前往一探瑶池宫。¤自由¤自在¤整理¤
翠魂他们以奇袭压制了蟠桃会，但这只是第一步。如果没料错，幽冥城的大军很快将奇袭昆仑，意图一举击溃金族，同时接应瑶池宫内的力量。
如今他们的计划出了变数，乔浚非但没中毒，还顺利逃遁。他下山报信求援是必然之事，幽冥城肯定也想到这点，因此肯定会提前猛攻昆仑。就不知道是乔浚快一步，还是幽冥城快一步了。所以昊枫顾不得伤势，潜进瑶池宫，万一争斗起来能出手保护师父友人。
瑶池宫后院的银湖，本就和昆仑后山接在一起，地势广阔，很难面面俱到的把守住。昊枫就是从此处顺利潜入。
摸到瑶池宫附近时，天已亮了大半。遇见几个在外巡逻望风的兵卒，昊枫小心翼翼使了几个隐身身法避了开来。
“谁？”望风的人感觉身边似有所动，立刻警觉了起来。
翠魂带来的这四五十人，果然个个是精挑细选的好手，轻忽不得。昊枫暗自庆幸没有大意。
进了瑶池宫，他藏身在房梁上，小心的屏断气息，一间间查探过去。眼看天色渐亮，心中难免焦躁起来。
无奈，昊枫只能回身再找。

“有话就在这里说吧。”突听身后传来的话语声，惊得昊枫连忙隐入灌木从内。
那冷冷冰冰的声音似曾相识，探头一望，落梅亭中竟是素缠和栎德。对，就是素缠的声音，难怪耳熟。不过这姐夫和小姨子在这里干嘛？
看过一眼后，昊枫赶紧缩回头免得被发现。不过靠得实在近，那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全部进了他耳朵。
“究竟什么事当不得众人的面说？”这声音是素缠的。
“你还问我什么事！”栎德听来悲愤难抑，“为什么骗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素缠浅笑道：“这各为其主的事，有什么骗不骗的。你这算是兴师问罪？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一直把我当做敌人？枉我对你一片痴心，事事依从你，原来从头至尾你都当我是傻瓜！”
栎德说得字字捶心，昊枫在暗处却听得呆了。素缠非但和栎德早已相识，两人竟还有私情！那么素燕留又是怎么回事？这三个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面对栎德的怒声责问，素缠一时不语，然后悠悠道：“你永远不会明白的，当我恢复记忆来找你，却发现你和我亲姐姐已结为夫妇。那种绝望，你不会明白，你根本不会明白。”
“小缠，我……”栎德顿时软化，“你从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以为她是你，以为是你开的又一场玩笑，我……”
“事到如今，已成定局。放心，有我在，不会伤了你和姐姐的性命。至于那些陈年旧事，休再提了。就当做——”素缠声音一软，继而再道：“从不相识吧。”
“你要我忘了你？”栎德笑得凄清，“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你？怎么可能！你要是真的爱过我，就应该知道，我怎么可能忘记？你有没有心啊！你知道吗，半年前围攻幽冥城时和你重逢，那时我有多高兴，又多么痛苦。就算因为你的假情报，累我木族损失惨重，我也丝毫没怀疑你。没想到根本是你演的一场好戏，就为了今天来嘲笑我的愚蠢和落魄。哈！你能轻轻松松转过头当作不认识我，可我做不到。我日日夜夜把你掂在心口，你要我忘了你，不如把我心挖出来！”

真爱过一个人，怎么可能忘记！这番话砸得昊枫耳边直响，整个人僵住无法行动。
素缠栎德他们再说什么昊枫根本没听进去，他完全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我能真忘了他吗？还是说，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他？
原以为情之一字，就是爱，或者不爱。却没想，其间有这许多纠缠挣扎。那些明白不明白的，终于了悟些许。
触到怀中的珊瑚笛，一时感慨万千。
突然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激动中忘了控好气息，顿时惊出身冷汗。幸好素缠他们也正心浮气躁，没有留神发现他的踪迹。
心情略静，胸口的伤又开始疼痛。他这一路查探，少不了腾越翻纵。为了屏息静气全是靠内力来支撑。时间一长难免牵动伤口，伸进内衣一摸，满手渗出的血迹。
乔浚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吧？昊枫苦笑，这时候只能咬牙撑下去了。
素缠接着说出的几句话引起了昊枫注意，她说这局面今日就会有了断。
昊枫暗忖，幽冥城的主力看来很快会发动总攻，乔浚去了近三个时辰，不知能否挽回局面。

过了会，素缠和栎德离开了落梅亭，昊枫心中大喜，正好有人带路了。他毫不犹豫起身跟上，素缠和栎德远远在前方走着。
转了三四个弯，突然前方出现一座石牢，这原本就是瑶池宫内依地势开凿而成的牢狱。他们还真是小心，就算下了毒，依然将人关在石牢中严加看守。
正在发愁怎么混进去，忽听哭闹之声传来。这声音实在太熟悉，昊枫立刻辨出是龙情的声音。
“你们要动他，就先杀了我！”
“情儿，跟你解释了一晚，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其他人都能不杀，只有这姓姬的绝不能放过。这也是君上的意思。”海灵子显然也头疼不已。
只见龙情阻在石牢入口，海灵子和翠魂一时拿她无法。昊枫听见他们要拿姬遐云开刀，心中焦急不已，可自己势单力孤，凭一己之力对付他们二人绝无胜算。
眼见着龙情被推开，翠魂他们已踏入石牢，昊枫咬咬牙，这场赌注就下在龙情身上了。
踏出一步现身唤道：“翠魂！”
那边正夹缠不清的三人，齐齐回头惊讶的望向他。

34
“好你个臭小子！自己送上门来就不和你客气了！”海灵子看见昊枫现身，又怒又喜，立刻飞身攻上。
见他扑上来，昊枫并不和他交手，只是一味的闪避。幸好海灵子没有龙牙枪在手，不然以昊枫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挡不下二十招。
他的闪避看在翠魂眼里就是穷于应付。再听见昊枫向自己喊道：“我有话要对你说！”——终于忍不住了。
“三王爷！”眼见海灵子一掌快要触及昊枫后背，翠魂眼明手快格了下来。
海灵子怒了，“你又帮这小子！”
“先听听他有什么话说，再做打算也不迟。”
海灵子冷笑一声，“哼！只怕没这么简单吧，翠衣使。你和这小子之间究竟怎么回事，你自己最清楚。”
他们说话的当口，昊枫一言不发，转身就向远处掠去。海灵子哪肯罢休连忙紧追了上去。
翠魂在原地怔忡起来，昊枫的举动实在像是调虎离山，他担心追过去会中计。可是放他和海灵子单打独斗，又实在不放心。突然想起素缠刚刚押解栎德进石牢，有她在的话应该能放心。想到这里，他横下心向那一绿一蓝两道身影追去。

昊枫在刚才偷看时，见龙情被推开倒在地上时从袖口掉落出一个小包，然后她急急忙忙隐藏起来，紧张的怕被翠魂他们发现。他想到龙情和海灵子蟠桃宴第一天时，和众人一同饮食，可见一定服下过解药。说不定，她能再弄到解药。
但愿龙情确实已作好营救的准备，那自己舍身诱敌的举动才有意义。海灵子和翠魂果然追了上来，逼得他不得不收身正面应对。
等看见翠魂不断的阻下海灵子凌厉的攻势，保他性命时，昊枫心中感叹良多。自己欠得这许多恩情，只怕绝难回报了。
海灵子彻底被激怒了，原来是想拿下昊枫给他点苦头吃吃的，被翠魂的回护的举动一激，转而招招致命的下狠手，害得昊枫暗自叫苦不迭。
“三王爷手下留情，你忘记君上的吩咐了吗？”翠魂迫不得已喊出这话。
只见海灵子怒极反笑，“你少用他来压我！今天我就是要宰了这小子，难道他还能拿自己亲舅舅怎样不成？”
一听这话，翠魂不再多言，袖口一甩，一阵红色的烟雾直扑海灵子门面。摇晃了两下，海灵子就轰然昏倒在地。
昊枫看呆了，直到翠魂面无表情站到他面前，这才回过神来。
“你有话要对我说？”翠魂的声音冷冰冰，听不出热度那种。
被他这么一问，昊枫一时无言。而他的不言不语，让翠魂冷笑起来。
正在这时，石牢方向传来噪杂之声。昊枫心中一喜！可承接到翠魂了悟受伤的眼神，顿时心中又是一紧。
如今情势立场分明，只怕从今往后就是陌路仇敌的缘分，想到这里昊枫不禁感伤万分。
心情的犹豫没有影响到肢体的运动，昊枫提起全力赶向石牢。翠魂紧跟而上，只见两条青色的身影一前一后飞跃而去。

石牢不远处，只见龙情拉着姬遐云，栎德抱着昏迷的素缠，而石牢门口的看守全部倒地不动。
昊枫先到一步护在众人身前，抬头，只见翠魂的目光森寒到极点。见此情形，昊枫只是微微一笑，只是笑得凄凉无奈。
一眼看去，姬遐云和栎德行动自如，看来龙情已给他们服下解药。
翠魂开口了，但却是对着龙情说：“公主殿下，你做出这事，可想过他日的下场？”
龙情淡淡回道：“下场？反正不劳翠使阁下费心了。还有，今日起我不再是什么公主，我只是龙情这人。”话说着，和姬遐云交握的双手紧了紧。
她凝望姬遐云，那是一心一意信赖的眼神。看着她，昊枫不由微微叹气。
回耳边风声响起，只见翠魂提刀抢攻而上。
栎德将素缠交给龙情，和姬遐云一起迎上。可是功力刚刚开始恢复，一时间两人连手也不是翠魂的对手。
昊枫钉在原地没有动，他实在无法和翠魂动手，直到看见翠魂将姬遐云他们逼得无还手之力，数招内就能取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