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帝三生·大荒篇————亦凝

抚上的那手，被乔浚的大掌所覆盖，紧紧贴合着对方的面部。乔浚另一手托住昊枫后脑，毫不犹豫的忘情吻下。
辗转不离，温热的触感。从对方那汲取着温暖，也提供着安慰。这一刻，为同一人伤心的两个人坦陈以对，以最直接的唇舌互相诉说。
厮磨半天，才气喘吁吁分开。
昊枫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开口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姬遐云！一定是他对不对？”
“呜……”还没顾上回答昊枫的问题，乔浚突然捂着胸口表情痛苦。
“怎么了？”昊枫连忙从榻上跃起，扶着乔浚立刻放声向屋外大喊：“义父！快来！乔浚犯病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撞开，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冲上前。
“尊上！”黑衣女子焦急的喊着，一挥手就将昊枫推开，抢上前扶住了乔浚，“尊上！你怎么样？”
白衣女子昊枫认识，是有过数面之缘的素缠，她虽然比另一位安静上许多，但眉宇间也是重重的愁色。她们一左一右掺着乔浚，弄得昊枫根本没插手的余地。
乔浚痛了一阵自己缓了过来，挥手让二女退下。
“我没事。”冲昊枫一笑，示意他放心。
“你这样叫没事？”昊枫冲动的吼出来，然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重新武装起漠然的态度：“反正我是外人，你不必对我多说。”
旋身欲出，刚到门口就被乔浚拉回了怀中，体温相依，乔浚在他耳鬓打磨：“我是怕你担心，不要生气了。”
昊枫僵着身子不理，摆明了一定要听到真话才罢休。
乔浚知道瞒不过他，叹道：“我中了毒，还是非常棘手的毒。”
“中毒？”昊枫不由愕然。
乔浚的本事虽不能与云鹤子相提并论，但也起码得了七八分的真传，居然还有能将乔浚搞得如此狼狈的毒药？
“没错，姬遐云好生厉害，竟能从北漠老妖那求来‘温柔’，还收买了五使中的月落使月坞，给我下满了一年的毒。”
“温柔？”好奇怪的毒药名字。
“因为此毒无色无味，犹如情人般温柔入骨，故名‘温柔’。发作时也是慢慢而起，一日胜过一日。”
“那……中了后会怎样？可有解法？”昊枫不由紧张起来，刚才乔浚发作时痛苦万分的样子，实在让他提心吊胆。
“中毒之人起初毫无症状，但药量累积满一年后就会开始发作，起初是浑身巨疼功力全失，然后是五脏六腑被腐蚀，最后历经一年被活活折磨死。通常没人能支撑到最后就自行了断了。”乔浚说得轻松自在，仿佛在谈论他人之事。
昊枫听得胆战心惊，每听一句，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那……你还没说到底有没有解法？”
“中了温柔，还没听说谁能活下来。”乔浚一句话粉碎了他的希望。紧接着又添了一句：“不过那是因为没人能求到我师父出手相救。”
昊枫惊喜道：“你的意思是义父有办法救你？”
乔浚微微颌首：“也不是说一定能救我，毕竟师父他也是第一次试解此毒，并无十成的把握。北漠老妖仗着‘温柔’、‘勾魂’、‘相思’三味毒药横行漠北三十年，必定有他的道理。这毒我是没本事解的，只能指望师父的本领了，生死在天，我权当赌他一把。”
昊枫听得喜忧参半，一时惶惶然，紧握着乔浚的手半晌才定下心神。

屋外二女一直坚守在门口，昊枫不好意思让人家一直等在那，拉着乔浚就出了门要去见云鹤子。
素缠见昊枫出来，淡淡点头，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昊枫知道这是她的脾性，含笑招呼而过。一旁的黑衣女子他不熟，倒是不知如何态度，只能恭敬的作了个揖。没想那黑衣女子倒先笑开了怀：“昊公子好久不见，怎这般生疏起来？”
昊枫顿时愕然，女子见了他的样子更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愈发起劲的戏弄他，声音一变：“昊枫哥哥真不认得人家了么？”
“不要闹了，乌诺。”乔浚出声喝断。
乌诺吐了吐舌头应道：“是。”
昊枫则在旁边傻眼，半天才回过劲：“原来又是你啊！”
乌诺冲他眨眨眼：“对啊，都见了这么多回了居然还认不出人家，你个没良心的。”
昊枫立刻被这女人的超厚脸皮呛到，果然是平日间人皮面具戴多了。
到了厅堂没见云鹤子的人影，看来又泡在炼药房了。乔浚遣了乌诺去寻人，他和昊枫、素缠先坐定了下来谈话。其实素缠向来少言，只是静静坐在一边。昊枫寻思，上次蟠桃宴之变，他偷听到她和栎德的那番对话怕是她今生少见的畅言了。当然这事属隐秘，他也只能在心里想几句。
昊枫略略简述了自己几番周折寻到此地的经历，接着就问起乔浚他们的遭遇。这时正好乌诺请着云鹤子过来，听到谈话她立刻接口：“说起来，都是月坞这个叛徒，还有姬遐云这卑鄙小人！”
话出口被素缠冷冷一瞪，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乔浚面前放肆了。她也不甚在意，嘻嘻一笑坐定在素缠身边。
昊枫一边起身向云鹤子行了礼，一边偷偷给乔浚递眼色。乔浚见了后立刻了悟，接口道：“我的事，师父老人家都知道了，无须回避有话但说无妨。”
乔浚这话一出，昊枫才放下了心来询问。
反正乔浚每说个三句，乌诺就要在旁插个两句。云鹤子和素缠则老神在在的一旁喝茶，任他们说个热火朝天，偶尔听到错处冷冷补上几字。
总之事情经过昊枫也算弄明白了。姬遐云借了龙情之力得知了龙族和幽冥城不少隐秘。不过他最厉害的后着并非龙情，而是乔浚座下的五使之一——月落使月坞。正是这月坞害他们吃尽了苦头，说到此处乌诺就咬牙切齿。
月坞不但指使手下给乔浚下毒，还偷偷将真正的洛一水带走拆穿了乌诺的身份。最后更是在红叶小筑设下圈套，勾结了姬遐云里应外合偷袭得手。五使之一的血手使赤炼当场阵亡，翠魂身受重伤。为了掩护毒发的乔浚离开，翠魂坚持自己断后，由素缠和乌诺保护乔浚先逃出去，来神农谷求治。当时那副卷轴，是乔浚交予他作为地图使用的，没想到阴差阳错到了昊枫手上。
昊枫听完唏嘘不已，突然想起立刻询问起碧落、黄泉二人的下落。可惜当时杀得一片混乱没人留意到，实在答不出个所以然。
如今乔浚先要把毒给解了。虽然水族被姬遐云控制，但他幽冥城的势力仍在，他日东山再起有的是机会。
“那……子月刀又是怎么回事？”又是一个不解的地方。
听到这话，云鹤子突然浑身一震，连昊枫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原来这子月刀还真是与云鹤子有关。
云鹤子还是开口了，“枫儿，我不当你是外人，也不瞒你了。子月刀这些年来的确在我手上，之前浚儿来向我讨要，我一直没给他。实在是我觉得他的心性并不适合继任神帝，就算是我徒弟，也不能草率从事。”
云鹤子这么说，乔浚脸上丝毫没有怨怼之色，反而是昊枫不明白了：“义父，这事枫儿实在不明白。”论起才干，及得上乔浚之人实在难找，云鹤子理应最清楚。
云鹤子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道：“枫儿你可知神帝最重要的是什么？”
昊枫不敢随便接口，便将这话推了回去：“枫儿愚笨，还望义父指点。”
“神帝其实是天下最辛苦之人，他必须为天下人想尽一切，完全没有自己的存在。”讲起这些时，云鹤子神情瞬间苍老了数十年，虽然他外表仍是三十多岁的翩翩佳公子。¤自由¤自在¤整理¤
“神帝虽说统御五族，可称为天下之首，但也背负着大荒五族的责任。必须先正己身方能正人，乃是天下的楷模，以及维系苍生太平的关键。自从前神帝登仙后，你看看大荒之地起了多少纷争？在我眼中全是一场荒唐！”
听到这里昊枫自然明白，云鹤子对乔浚这般明争暗夺的举动很不赞同，因此一直扣着子月刀不给。乔浚千算万算，居然没把自家师父的脾性算进去，实在让昊枫想笑又笑不出。
昊枫突然兴起问了句：“对了义父，以前那个神帝一定与你很交好，才会把子月刀交付给你保管的吧？”
没料想云鹤子突然涨红了脸，看得昊枫打跌，不、不会吧？
乌诺也发现了云鹤子的窘状，没大没小的在那起哄。云鹤子给惹恼了索性豁出去了：“枫儿你和浚儿也都明白，男子之间也有那两情相悦、真情与共。我与千廷亦如是，这子月刀乃是当初他赠我的定情之物。”
昊枫听得惊讶不已，然后才回过神发现云鹤子将他和乔浚也看作了一对。觉得不妥想否认，却不知如何开口为好。回头见乔浚目光温温柔柔的凝在自己身上，心头一暖，就这么默认了下来。
想那千神帝逐月真人，神仙般的人物，原来也脱不了这柔情真爱之道。竟将子月刀送给了情人，倒也别有一段情痴在其中。可叹他身负天下，与云鹤子必定是天涯两处相思，这一生也算不得顺遂。昊枫隐隐生出了怜惜同情之意。
接着又讲起了乔浚身中的“温柔”。
云鹤子告之，试了三天下来终于发现了解法，闻言众人精神大振。只要依云鹤子的法子，两年内能彻底根除“温柔”的毒性。
两年，对于解“温柔”这样一味毒，实在是非常小的代价。
但这期间，乔浚必须尽量避免动用内力，按时服药。听到最好不用武功，乔浚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而他的举动尽收在昊枫眼底。
正到这时，突然一直急锐的摇铃声响起。
云鹤子率先起身，观望片刻后脸色铁青道：“有人硬闯谷。”
所有人脸色大变。

神农谷内，四季如春，一片祥和景象。但入谷这一路上却并不平顺，层出不穷的机关陷阱，累得姬遐云一干人损失了不少兵力。
眼见快到了谷中之地，姬遐云回头看看己方的人马，合土、木、金三族高手之力，此番定要一举擒杀乔浚等人。已到了这步，绝不能纵虎归山。哪怕昊枫会怨他，也不能心软。布了这么久的局，今日一定要除去了乔浚。
日后，自然有办法挽回昊枫的心。
一定是这样，没错……
泯灭心底最后一丝不安，他带人继续前进。
兵分三路将那居处围了个严严实实。门开，出来之人一派悠然之意，淡和的气势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不知各位远道而来有何指教，在下云鹤子，准备不周无法招待贵客们了。”
听到“云鹤子”的名号，在场人全全震动，这是和前神帝逐月真人、白仙翁、蓬莱真君并立的大荒四真人。他们四人成名已久，地位崇高受人景仰。
姬遐云见状冷哼一声，居然这样就被唬住了，他可没打算买云鹤子的帐。踏上前道：“在下土族姬遐云，久仰前辈大名了。不过前辈是否有个叫乔浚的弟子？说起来，我们是来此处找这位兄台一叙的。”
云鹤子微一沉吟，“不错，乔浚的确是门下弟子，不知拙徒哪里得罪了，竟劳动众位来此寻他，实在是天大的面子啊。”
“得罪也谈不下，只不过乔兄欠我们一个交代。望前辈指点一二，乔兄若是在此处，还是请他出来见上一面为好。”姬遐云话中带了几分威胁之意，云鹤子若是存心阻挠，那也少不得动起手来了。他再厉害，也敌不过这么多高手。
“姬少侠客气了。”云鹤子冷哼着，对姬遐云心生了几分厌恶，“我这孽徒确实数日前确实回来过，不过早就离开了此地。姬少侠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进屋搜一下，看看老夫是否在谎骗于你！”
这话扔了出来，姬遐云一时犯了难。若是搜过之后真没找到乔浚，还真是难收场。但一想，都走到这地步了，怎能停下？而且，昊枫的确是来了这里……
打定了主意，他说声“得罪了”，就命人搜屋。担心有密室暗道，他亲自上阵一同检视。可这四五间房加上药房，实在地方有限，根本看不出哪里藏了人。
难道说乔浚的确不在此处，姬遐云不禁皱眉，莫非这次真是算计错了？
突然瞟到地上一物，姬遐云立刻冲上前捡起——珊瑚笛！没错，这是昊枫随身的那支珊瑚笛！
心中略一思量有了计较。哼！一定是昊枫得知有人前来，急忙离开之际遗落下的，由此可见，乔浚一定也才走不久。如果只有昊枫一人在此，他根本不必着急。一定是乔浚中毒行动不便，昊枫为掩护他才一同急着离开。。
好，好得很！姬遐云唇边勾起一抹笑。枫——我很快来找你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昊枫和素缠随着乔浚在神农谷后山间急走。因为神农谷的方位一向成迷，外人轻易进不来，他们原先很是放心，打算在其间养好了伤再出谷。一来担心人多会泄密，二来乔浚身中剧毒耽搁不得，因此没带其他部下，以致如今落得个孤立无援的局面。
神农谷入谷只有一条道，因为三面环山都是峭壁绝崖，根本没有第二条出谷的路。乔浚从小长在这里，对四周地势最为熟悉，深知其理。
也想过借鲲鹏飞离此地，但鲲鹏承载不起四人的重量。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先躲一下吧。
在山中寻得了隐蔽处后，居高临下看着谷中尘烟渐起，昊枫不由担心云鹤子能否应付下来。还是乔浚了解自己师父，“放心，那些家伙不敢对师父不敬。就算师父以一人之力难敌千军，但不要忘了师父神医之名，他要弄些奇怪的药出来，谁都奈何不了他。”
“恩，也对。”昊枫放下了心。见乔浚穷途末路时也一派镇静洒脱，不由对他起了几分赞赏。
一年前，在瑶池宫擒下了五族要人，乔浚没有选择大开杀戒断了五族的根基，其中的原因昊枫也明白。当时就算杀了那些人，各族中的其他势力一定会选立新的领袖，幽冥城还是无法称霸大荒。所以，乔浚以水族中人的身份，以救世主的姿态立下大功，让各族心悦诚服推选他为神帝，这比直接武力压制简单有效多了。
但是，龙情假戏真作爱上了姬遐云却是始料未及的。姬遐云本来就是厉害人物，若是日后得了龙情相助，迟早会生出事端。料到了几分今日的情势，所以乔浚密令诛杀姬遐云。不过，阴差阳错被昊枫破坏了。
“你，怪我吗？当初就是我阻了翠魂杀姬遐云，才弄到如今这般地步。”一想到翠魂惨死，昊枫心中忍不住的自责。
乔浚抬手将他的头摁进了自己胸膛，“你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没人有资格责怪你。”
“我……”听了这话，昊枫忍不住鼻头一酸，“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乔浚扳住他双肩认真的说。
对视良久，而后，昊枫第一次主动拥住了乔浚，那体温让他无法放手。
一时无言，静静相拥的二人任由气氛流转。
一旁的乌诺忍想笑，被素缠狠狠瞪了一眼，吐吐舌头敛声屏气别回了头去。装作观察敌情，不时的偷看身后相拥的身影，并且对两人只是抱着没有下一步动作，很是不满。
遥遥望去，谷中的人马渺小如蝼蚁。过了半晌，人影开始慢慢散开，向山上蔓延。
“尊上，他们看来发现我们行踪了。”素缠接着道：“您还是和昊公子先坐鲲鹏离开，我和乌诺留下来应对。”
“这不行，你们留心太危险了。”
“放心，我原是白族公主他们不会为难的，乌诺精通易容日后脱身亦非难事。只要能活着终有相见之日。”素缠再道：“尊上若不能安然脱身，素缠也定以死相报您的大恩，绝不独活！”
乔浚沉吟着拿不定主意，如今苦于无路可退迟早会被擒住。望着昊枫，又想到自己身中的剧毒，不禁心下黯然。争了这么久，究竟在争什么？不停的尔虞我诈，到底得到了什么？
情动之际一把握住昊枫的手：“枫！这次如果能逃过一劫，就我们二人，永不分离好吗？”
“幽冥城呢？”昊枫错愕道。
“都不要了！”乔浚爽朗大笑，“我什么都不想去争了。”
素缠和乌诺纷纷惊叫着反对，乔浚毫不理睬，目光锁在了那人身上等他答复。
昊枫凝视着他半天，心头渐渐暖起，“好，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什么都不要了。”
见乔浚瞬间绽放的喜悦，昊枫补了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