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帝三生·大荒篇————亦凝

至于栎德，依然是毫不妥协的态度，想要他牺牲一下跟对方走，根本不可能。其他人难免暗暗哀叹，看来真要陪着他玉石俱焚了。

这晚，昊枫在城墙上看着那片绿色荧光移动到一丈开外的地方，恐惧终于爆发。抱膝坐在城头，半天也止不了颤抖。无论在人前是多么的镇静自若，在死亡还有一天就降临的时候，内心的恐惧无法克制的冒上来。
他已经死过一回，现在想来还是遗憾万分，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包括那个自己曾经最痛恨的人，同样有很多话没说出口，哪怕曾对他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
没想到重新活了一遭，还是逃不过英年早逝的结局。这九天中，他无数次幻想着会出现救兵，到最后都是失望。这起起落落的心情，简直催人疯狂。如今还剩一天的时间，反而一种认命的情绪涌上心头。
突然他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埋首闻到姬遐云身上淡淡的气味，居然感觉到特别的安心，颤抖渐渐平息。
就这样相拥着很久很久。
在昊枫抬起头的瞬间，被猛然落下的热吻捕获。
狠狠的互相撕咬，带着末日降临般的绝望，向此刻的心动投降。
爱不爱无所谓，只要这一刻的温暖依靠。
在窒息的前一秒，终于被放开，继而他又被紧紧拥在怀中。感觉到姬遐云身体的不对劲，昊枫不敢乱动，等他慢慢平息。

天空的色调开始转淡，他们无语相拥着坐了一晚。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日出。”虽然身边的同伴不再令自己讨厌，可他们已经没有以后可言。
姬遐云听到这话，手臂猛然收紧，在昊枫耳边低喃到：“我不允许你死，我一定会救你的。”
对于这番话，昊枫只是轻轻摇头，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太多的希望他不敢奢求。
“我是说真的。”姬遐云认真的注视着他说。
随后，就伸入怀中，掏出一只白玉簪。默念解印诀，玉簪化为一只白鹤，还扑腾着翅膀。
不多说，姬遐云将昊枫抱上白鹤坐稳，在他眉心印上一吻，“你要活下去，一定。”
话完一扬手，白鹤载着昊枫就飞出了青城。
飞了一会，昊枫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可能？姬遐云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怎么可能会把生存下去的最后一张王牌让给了他？
回头望见城头矗立的那道已看不太清的鹅黄色身影，突然眼眶有了湿意。

白鹤振翅南飞，低头就见地面铺满无边无际的绿色甲虫，顿时头皮发麻。直到飞出一里开外，才看见了干净的地面。
驾御着白鹤降落在一条小河边，扔了把草下河去，发现没有腐蚀烧焦的迹象。确认河中无毒后，昊枫才敢接触这水。也不管干不干净，赶紧喝了几大口才解了一日多来的干渴。
过了会神经松懈下来后，想起还留在城中的众人，又是一阵心焦。
抛下众人独自逃亡，这让他承受着良心道义的巨大谴责。可如果说回去一起等死，这种愚昧的行动同样令他不齿。
正在内心交战的当口，听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警觉的回头一看，昊枫不禁喜出望外，“乔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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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乔大哥！你来这里了？”看见乔浚现身此地，昊枫是说不出的惊喜。
乔浚见他浑身的狼狈样，大吃一惊道：“贤弟你怎会在此地？发生了什么事？”
昊枫心神稍定，才想起乔浚的身份，他是水族重权在握的大人物，必定与这次的事件有着绝大的关系。
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开口道：“乔大哥，我刚从青城逃出来，有件事你一定要答应帮我。”
乔浚并不接口，只是微微皱起眉，心中已经料到昊枫所求何事。
“乔大哥！算我求你了！”昊枫知道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无理之极，如果今天是他站在乔浚的立场也不会答应。可顾不得这许多，“这根本是一场误会，怎能让一城的百姓都赔上性命？”
“只要青帝答应前去我族解释误会，那也不会走到这地步。他都不体恤自己的百姓，又怎能怪别人。”乔浚同样振振有辞。
“真要调查真相、解开误会的话，办法多的是，为什么偏偏要挑这最容易起冲突的手段？就连我，也觉得你们是籍机要挟！”
乔浚顿时脸色一沉，“若是贤弟你这般看待为兄，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昊枫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又见乔浚恼了，只能委屈的闭嘴。他也想冷静的策划营救，可现在一心牵挂着姬遐云他们，顿时心乱。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站在原地，谁都不愿先低头。
昊枫终于动起来了，再度跨上白鹤准备起飞。乔浚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他问道：“你去哪里？”
“回青城！”昊枫一甩手，就想负气离开。
乔浚再度捉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妄动，“你疯了不成？难道想回去送死？”
“我的命是人命，难道城中五万百姓的命就不是人命吗？”
乔浚在他的逼视下，低下了头，但手中的握力丝毫没有放松，“你不要这样逼我，你明知我不可能让你去送死的。”
昊枫见他还是不肯出手相帮，使劲要抽回自己的手。二人纠缠挣扎时，昊枫颈间一物掉出了衣领外。
“这是……”乔浚眼尖，举起细细端详。
昊枫愣了一下才想起由来，于是解释道：“这一路我与黄帝大人，还有云江岚云大哥一起结伴而行。恰巧路过此地被困，他们二人如今还在青城之中。知道我一向浅眠精神不佳，黄帝大人就送了我这安神珠。”
“安神珠？”乔浚闻言一脸的讶然，继而漾出苦笑，“他果然……”
昊枫觉出了异样，“怎么说？”
乔浚神情说不出的萧索：“这是土族至宝辟邪珠，能驱赶世间一切毒物虫蛇。他对你真的是……”
昊枫闻言一时也语塞，感觉心中什么东西快撑破了。恍惚间，忆起两人间那个绝望的深吻，心中情绪汹涌奔腾。
“乔大哥，抱歉了。”昊枫扬首，坚定的望向青城方向，“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良久。
乔浚轻叹一声，“明白了，我就帮你解这青城之围吧。”
从城头下来，姬遐云一路苦笑着回到住所。城中已乱作一团，却也好，没人来烦他。一宿未合眼，加上适才的生离，让疲累感无法抑制的涌上来。
躺在榻上，合了眼，睡意却迟迟不降临，满脑子都是昊枫的样子——冷傲淡然的，心思灵敏的，生气可爱的，早就满心满眼全是他。
从初见的那一眼，就陷落了下去，只为那清明无一物的眼神。
明知都是男子，还是忍不住的渴念着，无意间就会幻想拥抱他。
如今，满腔的感情强烈得自己都害怕，这世上唯一想保护、想拥有的人。
从没想过，竟会在乎自己以外的人，在乎到这份上，想不到啊。
如果能再见他一面的话……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姬遐云平静了下心情，起身打开房门，然后愕然——
昊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静静站在门外，冷淡的微笑，一如往昔。
回过神，不再犹豫，伸臂将人带入怀中，落下的吻急切激烈。感受到对方的努力回应，让姬遐云隐隐觉得，哪怕下一刻共赴黄泉也无怨。
“为什么回来？”语气粗重的在昊枫耳边询问。
昊枫听见这话猛然将他推开，高兴的宣布：“我有办法救所有人了！”
“你？”实在是大吃一惊。
“没错，就是我！”
答应过乔浚绝不能说出他的名讳，因此昊枫只能假托自己遇上高人授药。姬遐云见他三言两语说得也不是很明白，知道他有心相瞒，略一思量也不点破。
昊枫转身就要拖他一起出门，向众人宣布这大消息，却猛的被拖回。姬遐云帮他整理好衣物发丝，才放他离开。
昊枫感激的一笑，看在姬遐云眼中只觉风情无限，顿时心痒痒的差点忘了正事。
见了云江岚、栎德等人，就照他们二人事先套好的，说是姬遐云的土族中人找到了破解的法子，已将破蛊的秘药传来。
虽然众人极为惊讶，但见是姬遐云所言，登时不再怀疑，立刻前去试药。

两大包药中，红色的粉末是解水源中的穿心蚀骨毒，将之加入水中，再牵来一条狗试毒，发现水中的巨毒果然解了！众人顿时精神大振。
至于绿色的粉末，就是翠寒冰蛊的驱蛊药。他们依姬遐云所说，将粉末洒在干草上点燃，然后将散发异香的干草从城墙各处抛下。
燃起驱蛊药后，半天没有任何的动静，在城头观望的民众从满怀希望又坠入极度的失望中。
“姬兄，看来这药是不成了。”栎德断了最后一丝念头，望望在旁神情哀哀的素燕留，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姬遐云回首看见昊枫自信的神情，于是脱口而出：“姬某用性命来担保，这药定然有用！”
众人听了再次精神大振。
只有昊枫觉得好笑，本来就死路一条，他还用性命来担保？与姬遐云目光交汇时，二人同时会心一笑，心中沁出了丝丝甜意。
又等了约半个时辰，绿色的虫群开始骚动，逐渐的起伏变化。
等到虫群出现明显的退后活动时，城楼上终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一个时辰后，视野可及处任何嫩绿的色泽都已消失了个干净。
耳边全是欢呼庆祝声，昊枫却没有一同欢庆的心情。
站在南城楼上，极目远眺，依稀能看见远处那道玄色身影，乔浚……
虽然心已动摇，即便如此，还是无法给你任何回应。
真的不想说抱歉啊……可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因为乔浚而微微迷茫的心情，在甫一接触着身后那两道深深注视的目光后，犹豫随即被抛开。
“回去吧。”冲姬遐云说道，一脸的明亮无虑。
“好……枫！你怎么了？”姬遐云在牵起他手的那一刻，冷不防接住他整个软下来的身躯。
运起内力一探，发现昊枫只是因为疲劳过度和精神放松才昏睡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向其他人打过招呼，就抱着昊枫回房休息。赶跑前来探病的云江岚和素燕留后，姬遐云感觉一夜未睡的困意开始上涌。
于是，当夜幕初降，昊枫睡饱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都陷在姬遐云怀中。过分的是，睡得正香的黄帝陛下，居然还把口水淌到他脸上！
似乎也不讨厌，于是继续维持这姿势，窝在这人怀中。
原以为那段噩梦般的经历，会让自己永远厌恶同性的体温和接触，没想到还是有契合自己的怀抱存在。¤自由¤自在¤整理¤
身体果然是最诚实的，让他想欺骗自己也无从骗起。
可是，姬遐云真的值得相信吗？昊枫怎么都无法干脆的回答这问题。
抬眼一望，发现姬遐云不知何时已醒，正柔柔看着自己。
四目交接，昊枫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我可以相信你吗？”
姬遐云微愣之后，并不用言语作答，径直俯首深深吻下，带着急切的探寻和不稳的气息。

17

“我……还是不行。”昊枫闭着眼睛，双手抵住姬遐云的肩头推拒。
在衣服滑落，身体接受爱抚的同时，过往如潮的晦暗记忆开始上涌，压迫得他难以呼吸。
细密的吻落在轻颤的眉头额际间，努力试图安抚他不安的姬遐云低喃着：“相信我，我不会伤了你。相信我，相信我……”
能相信吗？肌肤相触的热度，让昊枫头晕目眩。努力睁开眼，看见的是对方一脸深情挣扎的表情，实在有点不忍心。
“你真的不会伤我？”带着最后的确认，想要说服自己。
“我爱你，永远不会伤害你。”
听到这话，昊枫轻叹一声放弃，推拒的双手转为将对方的肩头带向自己。
努力迎合承受着，充满脑海的全是激情的现在，不让恐惧有乘虚而入的契机。

昊枫独自静躺在房中。姬遐云被拉去参加庆功宴了，他则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出席。
黄昏时分那场激情的盛宴，已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因为是男人，而且是处于自愿的状态，所以没有预想中那般大的感触。
做过与没做过，似乎也没大差别，他，还是原来那个自己。
想起姬遐云在情动时分发出的誓言，顿时觉得虚幻。永远？什么是永远？谁能真正保证得起这么长的时间？
世间变迁，人心最是难测。莫说五年十年，有时三五天已人事全非。
慢慢整理好衣服，走出房间，顿时被初冬的寒气激得浑身一颤。
远处的笙歌隐隐飘荡而来。昊枫暗自打趣，他人欢笑作乐，自己独立中宵，真是活脱脱一副怨夫的形象。
顿时心情大好，一撩披散的长发，在月下演练起赤然所授的拳法。
可惜他没有底子，赤然的武功走得又是刚猛霸道的路数，所以再怎么练也不得要领。看来还是要找到据说是自己师父的白仙翁才行。
白仙翁是大荒不出世的第一高人，和前青帝栎如是知交好友。他经常逗留在木族的东海之滨，那是不在五族管辖的荒外之地。
原来出发去找白仙翁，是为了不拖累赤然找个保护人。可一路上发生了很多事，甚至淌进木、水两族相争这趟混水，因此必须找到白仙翁，尽快取回武功。
如今水族争霸之心毕现，接下来大荒只怕是走向一片混乱。
以栎德的脾性而言，此番脱困后定然和水族决裂，五族同盟已名存实亡。姬遐云作为五族同盟的发起人，对他的打击颇为严重。
如今的局势微妙牵制，虽有小的摩擦，可一时不会发生大的变故。换个角度而言，众人都在积聚实力，等一年半后的蟠桃会上一举制人。
如今头脑冷静下来，昊枫才细细揣度起乔浚的意图。难道真是因为他昊枫，才会出手相救？
细细一想，总觉得这种解释牵强。最合理的是，乔浚原就打算解了青城之围，自己只是恰巧被他利用，这样省去乔浚亲自出手，免去了暴露身份的风险。
看来水族内部的斗争，也是盘根交错。叹口气，省点精神懒得去猜量了。

姬遐云因为放心不下昊枫，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席。刚进院就见那人衣袂飘飘的独自望天。
二话不说就将人拥入怀中，轻轻调笑，“已经能起来了？看来我刚才不该那么简单就放过你。”
“谢谢你很体贴，没伤到我。”昊枫挣脱开。回过身就那么立在他对面，淡淡一笑道：“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姬遐云看见了，那双眼眸中的清醒平静。他又恢复到初见时的样子，仿佛随时会放弃。
不行，无法放手。立刻脱口而出：“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
仿佛间，听到昊枫轻轻在问，永远是什么？什么是永远？
“你……喜欢过我吗？”姬遐云的语气开始不确定。
昊枫偏首认真想了会，“恩，我喜欢你，现在也喜欢着。”
姬遐云大喜过望，“那等我事办完，我们一起回土族！”
“以什么身份？”
“这不重要！只要我们永远在一起就好！”
“你是这种人吗？”昊枫淡淡陈述，“你是这种为了和个男人在一起，就放弃名誉野心的人？我们的关系一旦宣扬出去，你的神帝梦就没有实现的一天。”
见他无语，昊枫知道姬遐云的头脑开始冷静，怕是快要变回原来那个冷血算计的姬遐云了。不禁心中微微发苦。
姬遐云沉默的越久，昊枫心里越是凉。也罢，在自己把话挑明之前，就预料到这般结果。
“枫……你想要我怎么回答？”绷紧的声线听不出情绪。
昊枫虽然表面平静，内心却是一团乱麻，违心的说道：“今天的事只是一时冲动，以后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
“不可能！”姬遐云猛的将他推在院中的树干上，不给任何后退逃避的余地，“我不会放你离开，绝不！”
愤怒绝望的吻下，唇舌纠缠中，泛出阵阵血腥味。他怎么毫不犹豫说出这等残酷的话语？
“绝不、绝不……”一声声犹如赌咒的呢喃徘徊缠绕在耳侧。无法放弃的野心，和无法放弃的爱恋，让他陷入交战中。
昊枫轻叹口气，罢了，不忍心再折磨他，“我们……就在一起吧。”

三日后正午，云江岚在城西与众人话别。
青城此番事件后，大荒的形势乱作一团。栎德果然宣布与水族决裂，姬遐云怎么劝，他都咽不下这口气，怒气冲冲回姑射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