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莲教,天下第一教。教众千万,卧虎藏龙。玉莲教建于乱世,宗元李、玄二氏换代、江山未定之际,迅速崛起,似一记雷霆划过神州,短短数年间便成为连朝廷都忌惮三分的天下第一大教。
玉莲教创教之人,人称玉莲公子,真正的身份一直是难解之谜。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他蓦然出现在江湖,掀起一阵血雨腥风,连皇帝都亲下圣旨,颁布全国,只为求见一面。
玉莲公子就如同玉莲教的行事风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快意江湖数年后便无声无息的绝迹,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有人传他与高手过招一命呜呼,有人传他身患绝症不治而亡,有人传他看破红尘与佳人伴侣隐姓瞒名、云游四海。不论真相如何,玉莲公子消失了,却留下了一个天下第一教,留下了教徽上那朵娇娆却又不容亵渎的莲花图案。
莲花,向来是玉莲教的象征。玉莲教弟子都有一块象征身份的玉雕莲花佩饰,每次完成任务之后,也会在原地留下一块莲花图案的标志。
玉莲教最高统率身上系得只有一种玉佩,上等羊脂白玉精雕细琢的五莲状佩饰,栩栩如生,价值连城。传闻世间独此一块,只有教主代代相传,乃玉莲教教主的身份象征。
玉莲教仇家无数,但没有人敢妄称玉莲教的仇人是他,因为全天下都知道玉莲教只有一个敌人:朝廷。
玉莲公子留给玉莲教的唯一训规便是:我辈非草莽,岂能曲傲膝。所以玉莲教弟子不跪天地、不跪贵胄、不跪恩师、不跪亲辈,普天之下只跪一人---玉莲教教主。
不跪皇上却跪教主,难怪宗元皇帝对玉莲教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玉莲教扬名天下四十三载,便与朝廷僵持了四十三年,历经两代玄氏帝王,却未能彻底拔根,倒愈发弘扬了玉莲教的威名。
现任玉莲教教主凌霜,生得清冷绝丽,一身傲骨,一式‘五指剑’打遍天下无敌手。有幸目睹尊颜还活着的人都会感叹初见凌霜时一瞬的窒息,那双冷得像冰一般的眸子,仿佛银雪覆掩的天山顶最难摘采的一朵雪莲,寒得彻骨,美的动人。
此刻,玉莲总教‘傲雪宫’的校场露台上,一抹削瘦的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舞剑。清月如水,玉轮如光,月下之人清冷俊俏的天人之容与冷冷的月色相映生趣,浑然天成,仿佛自月下飞舞而出的仙子。
他的剑柄在五指之间灵巧地转变角度,不似常人手握剑柄,因此剑身能刺向常人刺不到的部位,而且迅速折向另一方位,比普通的快剑更要快上十分。剑风凛冽,剑光炫目,每招每式都蕴含着绝世剑招的独辟精髓。他步履轻盈,身轻如燕,摆如柳絮,跃若翎羽,衣裾随着每式动作而微微飞扬,不似舞剑,倒若瑶池仙姬在月下轻舞,如同碎星光芒般的寒光在他周围闪动,宛若流星,一纵即逝。
“教主好剑法!”
一个眉目如画的白晰少女欢快地拍手叫好,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得好似月芽一般,一双灵动有神的美眸轻掩在浓密的睫毛之下。
剑气渐渐转柔,剑光中的犀利寒意也慢慢转化为绕指柔一般的轻盈慵懒,凌霜的动作缓缓转轻,慢慢地收起了剑招。
“暗香,我说过我练剑的时候你不要忽然跑进来。”
凌霜口吻严厉,但目光柔和,所以自小跟随他的小丫环暗香只是调皮地吐吐舌头:“教主神功盖世,收放自如,又怎么会伤到暗香呢?”
“我倒不怕伤着你,就怕你偷师。”
凌霜将剑丢给暗香,暗香嘻笑着将凌霜的爱剑‘若雪’插回剑鞘内。
凌霜的若雪剑,剑鞘、剑柄、剑穗均为乳白,洁白如雪,剑身犀利。五指剑一出,只见似雪银光闪动却不见剑身,遥遥而望,仿佛万朵冰凌雪花飞舞,便得了若雪的雅名。
“教主,十日后疾鹰门一役,您是否亲自前往?”
凌霜褪去被汗水浸湿的长衫,随手拔下发簪。顿时乌瀑轻垂而下,柔软如羽的发丝明亮有泽,暗香的葱葱十指灵活地将它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凌霜洗了洗脸上的汗渍,淡淡道:“就算我去也不会带你。”
暗香立刻抗议地嚷嚷了起来,凌霜的嘴角扬起一个似有似无的角度,似笑非笑。
“我困了,你退下吧。”
“教主,人家已经有三个月没有离开教坛了!”暗香继续不满地嚷嚷着。
“你随时都可以离开,”凌霜无所谓地耸耸肩,故意严肃地看着暗香说:“届时我会以退教之教规亲自为你执行,然后你便可以离开了。”
“开玩笑!要废了全身的武功,还要折断一只手、一只脚,再实行‘天裁割舌’之刑!不死也得半条命啊!不对,是大半条!”暗香心有余悸地叫道,然后不依不饶地说:“教主真坏!要把暗香作为少女最曼妙的花季都关在这座傲雪宫内,看着她慢慢凋零、人老珠黄,最后可怜兮兮没人要!哼!”
“你直接说你少女思春便是了。”凌霜半打趣地笑着说。
“教主~~~”暗香嗲嗲地撒着娇。
“好了好了,别装可爱了。我也不放心让别人照顾我的起居饮食,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一早起程。”
“谢教主!”
暗香欣喜若狂,微微一施礼便迫不急待地跑掉了。凌霜无奈地摇摇头,连暗香这个小丫头也快被玉莲教过于严厉的教规闷出病来,其它人估计早就喘不过气了吧?看来教规甚严也未必是好事,有机会将教规修改一下吧……
但是凌霜一想到上任教主---即他的恩师袁浩那食古不化、一丝不苟的作风,想必自己刚提议要修改教规,他便会跳出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大肆教育一番,直到凌霜被那套无规矩不成方圆的理论烦得头昏脑胀为止。
还是算了吧……
凌霜躺在床上,睡意朦胧间望向窗外的银色月轮,一朵黑色的浮云慢慢地遮住了月华,仿佛将它柔柔地拥入了怀中,严密地保护起来。月亮一定觉得很安心、很安全吧?所以敛起了所有光华,安静地躲进了乌云的怀抱之中……
下意识地怔了怔,随即好笑地摇摇头。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自己便会涌起一些奇怪的念头,与师傅的昔日教诲相悖。若在白天回想起来,也会啼笑皆非。比如此刻的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伤春悲秋的秀才,感伤风月,轻叹浮尘,连天上的月亮也仿佛变得如此寂寞。
自嘲地笑了笑,凌霜牵回了游走的思绪,强睁了几下干涩的双眼,便沉沉地睡去了。
翌日,凌霜早早起身,便与事先安排好的人马出发前往疾鹰门的总舵。
疾鹰门是一派以易容换形为防身秘学的邪教,门下弟子擅长伪装模仿,而且天衣无缝,令敌人在刀子插入体内时都不敢相信身旁之人已经被人冒充。
原本疾鹰门与玉莲教井水不犯河水,玉莲教更不屑装什么名门正派讨伐邪教。只是疾鹰门下有一弟子杀了一名玉莲教弟子,混入教中,偷走了玉莲教洛阳分教的震坛之宝:五莲铜鼎。
五莲铜鼎内养有九九八十一种珍虫,以香为食,分泌出的体液汇集成水,点燃之后会有一股奇香。若在练功之时燃起,运功练气如有神助,而且驱毒化气、聚神凝精、事半功倍,是习武之人难得的至宝。
疾鹰门弟子盗走五莲铜鼎后,当即激起洛阳分教弟子的不满,两派关系变得紧张起来。原本只是疾鹰门与分教之间的磨擦,可是疾鹰门行事狡猾,论武功、实力与玉莲教相比均有不及,便转而派人屡屡混入玉莲教内,四处教唆挑拨,再冒玉莲教之名到处挑衅,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彻底激怒了玉莲教,连总教都被惊动。
凌霜行事向来乖张,不论是正是邪,对于有所作为之辈都大有惜英雄、敬英雄之意。虽然疾鹰门理虚在先,但是凌霜念及建立门派之不易,为表敬意,便亲身前往疾鹰门总舵,算是不辱疾鹰掌门---金鹰。只是疾鹰门的武功路数对凌霜而言实在不能入眼,更不屑与这种等级的江湖人士动手,便将此行当作游山玩水,所以才恩准暗香跟随。
临近疾鹰门总舵,凌霜一行暂时下榻一家客栈。
凌霜此刻换了一身布衣打扮,可惜天生的霸气与凌傲无法掩去,虽然粗布麻衣,却无法令人忽视。尤其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容与那双凛冽有神的双眸,从一踏进客栈开始,凌霜便一直是众人目光的交汇处。
暗香一身的小村妇打扮,同样难掩一身的灵气。她调皮地取笑道,别人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教主是穿着布衣也不像平民,反倒像微服出巡的皇帝,只怕教主一扬眉毛,屋里的人真会把他当皇帝一样叩拜了。
凌霜与暗香坐到客栈大堂的角落,其它教众三五一群地坐到其它地方,小二便开始忙进忙出地准备饭菜。
“教主换装真是多此一举,”暗香咯咯地笑道,“还说要行事低调,您这样反而更加显眼。嘻嘻,您看您看,这客栈里哪个人不是偷偷地看着教主?全被教主的俊美折服了吧?哎呀,怎么连男人也暗送秋波啊?”
“暗香,”凌霜放下茶碗,淡淡道:“我不介意一个哑巴丫环伺候我。”
暗香吐吐舌头:“可是暗香介意呀,人家的丁香小舌才不要割掉呢!不说就不说嘛~”
小二热络地端上了酒菜,暗香开心地夹起一块肉片放入口中,含了含:“呀,没想到这边的小店竟有如此美味,用得是世间少有的调料呢~”
凌霜同样尝了一口,嚼了嚼咽下:“嗯,以洛家的七步迷香为调料,果然与众不同。”
凌霜的淡淡声音有一股莫名的穿透力,顿时热闹的大堂安静了下来,一干教众已经利落地拔刀持剑,警视四周。无关人等很明智得一轰而散,送菜的小二脸色铁青,刚想拔腿而逃,两把利刃已经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小、小的不知道啊……”小二结结巴巴地说道。
“教主啊,他下盘虚浮,腕间无力,呼吸不匀,确实不像江湖中人。”暗香饶有兴趣地晃着两腿:“看他也不像什么义气之辈,绝不是跟咱们有什么恩怨。一般这种人被牵扯其中,不是为财便是为色。这色嘛……这种小地方只怕有限~不妨搜搜他的身。”
一名教徒迅速搜了搜,很快掏出一绽白银:“禀教主,他身上有一绽白银,足有十两。”
“您看,我说得对吧?”暗香得意地向凌霜炫耀着。
“大侠饶命啊!小的一时财迷心窍!再也不敢了!您大发慈悲放小的一马吧!”小二吓得跪倒在地拼命求饶:“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六张嘴全靠小的一人养活!大侠您就放过我吧!”
凌霜饮了一口茶,甚至连头都没有抬,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杀。”
话音刚落,顿时一声惨叫,小二当即溅血,身首异处。
“相公!”
“爹!”
一个女子与一名孩童从厨房内奔出,哭叫着扑到小二的尸首旁,哀嚎连连。
凌霜淡淡地望了一眼那个小孩,那孩子愤恨地瞪着凌霜,凌霜迟疑了一下,身旁的暗香却娇笑如兰,银铃般的嗓音轻悦地响起:“哟,好眼神,再过十年便是个人物了呢~”
说着暗香将目光转向凌霜,似是撒娇般嗲着嗓音吐出杀机四伏的一句话:“教主,斩草要除根呢~”
不知多少恩怨情仇皆源于一时的心软,仇恨的种子一旦撒入便难以拔除,统领玉莲教多年的凌霜深谛此道,更知恨意的反噬往往不再只冲一人,若十年后再回来报仇的人,目标只会是整个玉莲教。
所以,暗香的话令凌霜目光一敛:“杀。”
顿时剑光闪过,两条血练飞溅,哭喊声倏止,女子瞪圆了眼睛倒地身亡,那孩子又惊又怕的表情随着头与身体的分离而永远地僵在了脸上。
斩草除根,是省却麻烦的最佳方法。在凌霜淡淡几字之下全族被灭、满门皆杀之事数不胜数。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的做法,令江湖中人对玉莲教有冒犯之心时会有所顾忌,而赶尽杀绝的残忍风格也确实令玉莲教消除了许多复仇的契机。
凌霜仅二十,生于世间七千两百多日,因他一念而亡的人却远远高于这个数字。
说凌霜冷血并不为过,说他残忍亦不为过,因为冷、狠、美、傲向来是凌霜的标志。而统率千万教众之人必非庸人,凌霜用他的实力向所有人证明了这句话。年纪轻轻却能令教内长辈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脚下,除了天生的领袖之风外,他的心狠手辣亦是不可或缺的一大成因。
只是,这些风光背后的辛酸,大概只有在深夜凝望月亮出神的凌霜才会懂得。世人只会看到一个人风头最盛的一面,因为他们的眼中只能容下强者的傲影。冷、狠、美、傲的凌霜,又怎么可能会有感伤的情愫?所以,立于人前的凌霜永远是一只美丽而危险的猎豹,不容任何人觊觎。
“教主,这盘腌茄子的味道不错呢。”
暗香无视满屋的血腥气,更不在意不远处染血的尸首,若无其事地继续咀嚼着那几盘被下了药的菜肴。
“别吃太多,小心闹肚子。”凌霜淡淡道。
“不怕,这种程度的迷药暗香都当香粉擦呢~”
自幼生长在玉莲教独特的环境之下,暗香与凌霜一样接受过严格的训练,经历过的暗杀、毒杀、刺杀的次数只怕比普通小孩喝水的次数都多。
为抵抗各种迷香毒药的药效,平日玉莲教的饭菜之中便会下有微量的毒药,每日不同,长年累月下来,教徒不光能抵制一定药性,还练就了一尝便知是何种毒药的本事。所以,虽然明知菜中有药,一干教众还是风卷残云般将饭菜扫荡一空,没有理会吓得面无血色的掌柜和厨子,径自走出了客栈。
“暗香,那人说他有一家六口,适才只有三人。”凌霜说道。
“奴婢这就命人去‘清理’干净。”暗香微微一行礼,便转身向其它教众下达了命令。
“等一下。”
暗香好奇地回过头来,只见凌霜的目光落在客栈门口被拴的一只瘦小的看门狗身上,微微皱眉。
熟谛凌霜性情的暗香顿时明白,笑了起来:“奴婢知道了,城门虽失火,但不能殃及池鱼嘛。咱们杀的是畜生,比畜生尊贵的当然要放了!”
听着暗香调皮的语调,凌霜啼笑皆非,趁着教众不注意时伸手敲了一下暗香的脑门,逗得暗香咯咯直笑。因为暗香知道,令人闻风丧胆的凌霜只会在她的面前露出几分孩子心性的举动。
很快,马车内的凌霜便听到不远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漫天大火与滚滚浓烟。暗香挑起窗帘看了看,兴奋地拍着手道:“教主快看,好漂亮的大火呢!”
凌霜无奈地摇摇头:“我只让你斩草除根,谁让你连人家的客栈都烧了?”
“奴婢又不知道哪些人是他的家人,万一有他的挚朋好友跑来报仇也一样麻烦嘛!索性全杀光,干干净净!而且这家客栈害咱们要赶夜路,活该被烧嘛!”
凌霜再度摇头,却没再责备什么。
玉莲教的门徒思维与常人有异,尤其像暗香这种自小生长在玉莲教内的孩子,价值观更是异于常人。世人公认的道德范畴对玉莲教的教众来说都是一纸空谈,他们秉承的是以玉莲教为尊、绝不能容忍半分亵渎的偏执拥戴之情。这种执着令玉莲教异常团结,但也令玉莲教更为世人所忌惮仇视。
夜色渐渐昏暗下来,暗香几度强撑精神却总是昏昏欲睡,只得拼命地打哈欠揉眼睛。
“困了便睡吧。”凌霜一路闭目打坐,精神颇佳。
“奇怪……奴婢并非不能熬夜,不知为什么,现在却非常困……”暗香闭着眼睛打了一个呵欠,强睁了几下便又闭起。
凌霜目光一敛,不动声色地暗中运气。隐隐之中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滞怠之气,只是凌霜素来心神集中,凝神聚气更胜常人一筹,所以这股不易察觉的滞怠之气并没有完全侵入他的体内,而被真气阻于几处命门之外。
凌霜不由皱眉,看了看已经沉沉睡去的暗香,暗自思索起来。
到底是何时中的毒?连暗香这种可谓百毒难侵的体质都昏昏欲睡,只怕其它人早已睡死。若此刻有人来犯……
凌霜思及至此,便缓缓闭上双眼,四肢放松,乍一看,会以为他也陷入了沉睡之中。
马车继续前行,却在夜色之中渐渐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走进了一处茂密的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