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殊彧被他看得发毛,是啊,他们已经分手了,他不让他碰,甚至看都不能看了,他还站在这儿干嘛,裴殊彧耷拉着脑袋,有些凄楚地说:“我要先走了……你再给他查查,他之前,就不大舒服来着……”
thanks 13
Chapter 13
郑众点点头,看着裴殊彧关上门,才对床上的颜烈道:“他走了。”
颜烈缓缓睁开眼睛,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会儿,撑起身子说了声:“谢谢。”
“不用跟我客气,”郑众无奈地摇摇头,坐到床边,搭住颜烈的肩膀,劝道:“烈,你太疲劳了,太情绪化了,这样对孩子不好,你知道吗?”
颜烈脸色依旧很苍白,顺从地对他点点头,这样的答案显然不能令他满意,郑众伸手覆在他的肚子上,难怪他要穿这么厚的衣服,那里已经开始显形了:“四个多月的孩子已经会动了,你有感觉到吗?”郑众希望能引导他说些什么。
但颜烈只是眼神暗了一下,没有说话。
“烈,我是局外人,但我看得更清楚”郑众收回手,给他倒了杯水,“能告诉我吗?你和殊彧,为什么要分手?”见颜烈还是沉默,只能继续道,“是因为孩子吗?殊彧不会不承认的,他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安全感,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很负责的……为什么不试着告诉他呢,他会接受的……”
嘴角无力地勾动了一下,他也知道裴殊彧是个善良而有责任感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欣然接受一个不属于他的孩子,一个背叛者的孩子,颜烈凄惨地摇摇头。
“这是为什么?”郑众第一次觉得颜烈有那么一点不可理喻,“如果你有什么顾虑的话,我可以帮你说。他要是敢不承认,我帮你收拾他!”说着已经拿起桌上的手机。
颜烈知道郑众是说到做到的人,连忙抓住他的手,晃着头哀声道:“不要了……这孩子,不是……他的。”
“!什么?”
颜烈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还记得裴殊彧鄙夷的眼神和讽刺的话语,夜夜伴他入梦挥之不去:“几个月前……我,和我的继父……”声音几乎捉摸不到“……做过……”
“……”郑众被真相惊呆了,他根本无法想象两人中的不忠者居然会是颜烈,而且,还是和自己的继父。
事情好像突然明了起来,裴殊彧一定是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不伦关系所以才提出要分手,可颜烈无论怎样也不像是会脚踩两只船的人。
郑众理了理头绪,十二分严肃地提出自己的质疑:“烈,你是自愿的吗?不是吧……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是他强迫你的对不对!”
颜烈听着他的信任,心里冷冷地笑了一下,像他这样的伪装者,居然总是有人会愿意将自己的信任负之于他,就好像他们的信任是那么的不值钱,低着头说:“有什么区别,事情已经发生了。”
“……可,这是□啊,我们可以去告他的,可以还你清白的……”
郑众的信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他的头上,颜烈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以免自己会激动地疯吼出来!如果说那一次的确是被□的,那么之前呢,遇见裴殊彧之前呢,那人并没有刻意地诋毁他,的确是只要给钱,谁都可以和他做……只要不是阎伟力,只要不是在徐黎面前,只要给钱,谁都可以和他做……已经没有清白可言了,去告那人就等于将自己的虚伪撕开,已经没有清白了……
颜烈突然像往常一样弯着眼睛笑起来,摇头拒接了郑众的帮助。
郑众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不管怎样,那都不会是一段美好的回忆,颜烈现在很激动,他的笑容几乎失控,他不想再刺激他了:“那你想过吗?孩子怎么办……”偷偷瞄了一眼那人的肚子说道,“其实也有很可能是他的啊……”
颜烈知道他在说裴殊彧,但既然分手了,他不希望自己再去拖别人的后腿,用一个模棱两可的孩子,让它还未出生就如同自己一般的卑微,顺着郑众的眼神,摸上自己已经开始鼓起的腹部,眼底有些怅然:“已经不能打掉了不是吗?我不想知道他是谁的……至少是我的……足够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欢迎这个在自己体内寄居的小家伙,但是现在他只有它了,它会动也会向刚才一样表示自己的不满,他觉得自己没有权利把一个生命带到世界上,同时也没有权利扼杀它。颜烈在某个呕吐不止的夜晚对自己说,如果这个孩子注定应该出生就生下它吧……
“额,你能这么想,我倒是很高兴,至少是一条小生命,”郑众不大受得了颜烈此刻眼里的光芒,同时又替他担心,“但是你还能瞒得了多久,马上肚子就会大起来,大家都会奇怪地看你,还有,生的时候怎么办,你会去医院吗?难道要自己生吗?……”
郑众希望颜烈能够明白他现在的处境,谁知颜烈居然点了点头说:“嗯,我已经向系里申请了半年的实践时间,我会找个地方,等孩子生下来再回来。”
郑众觉得这人简直是异想天开,按住他的肩膀,认真地解释道:“烈,你听我说,你知道生孩子有多痛吗?现在越来越多的孕妇都选择药物镇痛或是剖腹产,女人的柔韧性和忍耐力都要比男人强得多,她们都受不了你怎么可能自己完成……更重要的是,你没有产检又没有设备,甚至连个帮手都没有,万一难产,或者出现什么异常,你怎么办?你是要带着孩子一起去送死吗?”
很明显的,郑众希望用这种方式让颜烈知难而退,但那人只是固执地笑了笑,掰开他的手站起来说:“我可以的。”
“你……”如果私自囚禁不是犯罪,郑众恨不得立刻把他抓住绑在身边,但现在他只能安静地目送着颜烈走出门,在人将要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开口:“烈,殊彧有女朋友了。”
“嗯,我们见过了。”
郑众没有想到颜烈回答他的时候居然这样的轻松。“他们,可能会结婚的!”这无疑是一种提醒,提醒他如果不抓住最后的机会,他们的关系就彻底完了。
颜烈没有回头,郑众觉得这个时候如果是自己,一定会哭,但他只是听到颜烈轻柔的声音说:“那很好。”
也许真的像裴殊彧说得那样,他根本不爱他;但如果不是那样,世界对这个人,太残忍了。
thanks 14
Chapter 14
郑众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找颜烈好好谈一谈,但是那人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第二天早晨,当他推开颜烈工作室的木门时,已经是人去楼空。
点上一根香烟,为了保留良好的形象,郑众在学校很少会抽烟,今天算是个例外。靠在身后木制的门框上,狠狠地吸了一口,颜烈离开之前的最后一句话还那么清晰的飘在耳边——“那很好”。是啊,对于裴殊彧来说当然是很好,娇妻美眷小日子,多半人最终都会选择这样的生活,然后平平凡凡地过完下半辈子,那么他自己呢,郑众皱了皱眉心,他记得那人说过,半年后等生下孩子他就会回来,那么,如果半年之后他不回来呢,是不是就间接地说明,他,和他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颜烈选择在一个微冷的清晨拖着箱子离开了学校,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白纸,以后的一段日子他恐怕都无法进行专业的工作了,一来是没有设备,二来胎儿越来越大,他的腰腹已经开始泛酸。郑众说得对,他太疲劳了,这样对孩子不好,颜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被衣服遮盖住的肚子。一旦你决定要孕育一条生命你就必须对它负责,徐黎正常的时候曾经这样说过。
他在报纸上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因为在边缘地带,交通不便,所以没有什么人问津,但对于他来说,却是最好不过的。
走过邮筒边的时候,颜烈将一支瘪瘪的信封塞了进去,信砸到底部的铁皮时发出一击金属碰撞的闷响。那是裴殊彧家的钥匙,虽然早就给他了,但从没用过,因此颜烈一点儿也不怀念它,一点儿也不,他只是在那个绿色的静物面前站了很久,就如同分手的那个夜晚。
转了几趟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一两点了。颜烈敲了敲门,过了好久,门才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颤颤悠悠的老太太,头发花白了,戴着老花镜,凑得很近来看他。估计是个基督徒,胸前挂着十字架。颜烈很想告诉她,她挂倒了。
温和地笑笑,颜烈知道对方的听力不是太好,因此特意放大声对她说:“您好,我是来租房子的,之前给您打过电话。我叫颜烈。”
老太太姓贺,今年快七十岁了,看见颜烈好像很高兴地样子,张开嘴“哦”了一声。颜烈看见,她嘴里已经掉了两颗牙齿。
贺老太一个人住着一栋老式三层的小洋房,虽然每一层都不宽敞,但对于一个孤独的老人来说,太过空旷了。颜烈住在了三楼,楼梯很窄,两个人走就会挤住,上楼时颜烈温柔地从后面扶着她,老太太就变得特别高兴,对他说再过半年自己的外孙女就要过来陪她了。颜烈算了算,那时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了,于是只是沉默地笑了笑。
没有工作设备的颜烈几乎失业,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选择陶艺,如果他只是单纯地学习美术了,那么他需要的只是纸、笔和自己。
走下楼倒了一杯热水,天气又凉了一层。贺老太每天搬一只小板凳笑眯眯地坐在门口晒太阳,像是在等待什么人来跟她说说话,周围搬的搬,死的死,已经没有什么相熟的邻居了。
“早。”颜烈握着水杯走到她面前向她问好。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两秒仿佛才想起他是谁,突然咧开笑容问他:“吃早饭了没有?”
颜烈摇摇头,说自己不饿。老人有点不高兴,说不吃早点对身体不好,硬要他吃了一碗粥。
颜烈还有些草图的工作,吃完粥就上楼去了,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又下楼来。老人还是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正望着远处橙红的夕阳,暖暖的余晖打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双手颤抖着攥紧胸前十字,颜烈在她灰蒙干涩的眼神里看见了一种纯粹的虔诚。他小声地跑回房里拿了一张白纸,把此刻的老人画了下来。
拿到画的贺老太非常兴奋,虽然前一刻她还因为退化的视力认不出画中的自己:“放在哪里好呢?”老太太歪着脖子自言自语,样子像个天真的孩子,比划了好久,最后决定贴在一进门就能看见的旧冰箱上,像许多家长喜欢把自家孩子的大作贴在显眼的地方一样,“这里好不好?”老人扭过头来问道。
颜烈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他觉得,这才像个家。
老人说要给他做好吃的,结果只不过是一盘炒青菜和一小碟煮得非常软烂的酱牛肉,如果是裴殊彧一定会食难下咽,但是颜烈从来不挑剔这些。
“哦!”吃到一半,贺老太突然叫了一声,然后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将其中的一把解了下来,推到颜烈面前,笑道,“看我老糊涂了,你都来了一个礼拜了我钥匙还没给你呢,呵呵。”
“没关系,我也不经常出门的。”颜烈接过钥匙的手稍微顿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塞进口袋里。
“砰——”
走到垃圾桶旁边的时候,裴殊彧顺手仍了个东西进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你丢的什么?这么响。”身边的郑众有点不满地问道。
“没什么,一把钥匙。”裴殊彧下午回宿舍时收到了颜烈寄还的东西,干瘪的信封里,除了一把银灰色的钥匙,颜烈居然连一个字也没有写,裴殊彧在几乎落下泪来的那一刻狠狠地攥着手里的硬物,咒骂自己是个十足的蠢货,颜烈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自己却还对他念念不忘,余情未了。
“什么钥匙?钥匙也能随便扔吗?”郑众看得出多年的朋友非常怨愤。
“哼!”裴殊彧极力掩饰着自己的酸楚,甩了下头发,显得分外洒脱地说,“本少爷送出去的东西就绝对不会收回来,他以为我会伤心吗?少来这套。那钥匙已经没用了,本少爷家的钥匙早就换了。他有钥匙也进不来!!”
郑众静静地看着裴殊彧的独角戏,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悲又有些可恨,那样的话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他却能够肆无忌惮地说出口:“殊彧,你多久没见过颜烈了?”
“见他,我干嘛要见他,更何况,现在是人家不愿意见我,明明就在一个学校里,直接给我不就好了,还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我好过……”
“行了!”草草地打断了他的话语,郑众冷着脸看着自觅痛苦的旧友,“你醒醒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这段时间,你就真的没去找过他吗?殊彧,颜烈已经不在这里了,他走了……你,不知道吗?……”
裴殊彧被一棒沉沉地击醒,不在了?走了?难怪每晚经过颜烈的工作室都黑着灯?难怪他要寄钥匙给自己?难怪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心悸?他曾经这样猜想过的不是吗?可是……居然真的走了?真的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自己?
‘如果可以的话想出去看看……’对的,颜烈是这么说过的,难道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准备要离开了吗?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吗?他怎么可以……这样……
“……”裴殊彧喃喃自语了一句,转头向颜烈的工作室冲去。
“烈!”
thanks 15
Chapter 15
“烈——”
狠狠地推开门,迎接他的却是自己恸呼的回音。房间里空空荡荡,所有的东西都用白色的塑料纸覆盖起来。明明才离开了一个星期,却连一丝颜烈的气息也没有留下,就好像那个人从来不曾住过这里,他们也不曾在这里相识,不曾在这里热吻,不曾在这里相拥而眠……
夜风轻轻吹拂过来,掀起塑料纸的一角,裴殊彧慢慢走过去,工作台上还清晰地残留着那人熟悉的笔迹:晚上八点,香榭丽舍。
手指用力地扣紧那几个字,裴殊彧紧紧盯着指间的缝隙,他还没有忘掉当时的情景,颜烈惨白的面孔,失焦的眼神,因为恐惧真相而不停颤抖的嘴唇和双肩,几乎无法站立起来的脆弱……只因为颜烈从不向自己抱怨什么,他几乎就已经忘记了,他的烈在哪里遇到了什么?他的过往究竟是怎样的?他还没来得及试着去了解他……
‘别问我为什么好不好?如果被你知道……我宁愿离开你……’
那人曾经这样提醒过自己的,曾经无限温柔地乞求过自己,不要那么残忍地触碰他的伤疤,当时他的眼底氤氲着那么明显的忧伤,为什么自己却没有在意,然后,在他伤痛不已的时候,用坚硬冰冷的口吻逼问他是否真的爱过自己。
颜烈停留在半空的手……默认时黯然的表情……还有那个,虚弱得几乎要破碎的微笑……
‘我想睡了……真的想睡了’裴殊彧的身体沿着桌脚滑落在沉寂的夜色里,他开始疯狂地拨打着爱人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高大的身影失魂地走出那栋楼房,秋风萧瑟,远处的文科楼透着静谧的白光,裴殊彧不由自主地挪动着身体,静候着他的女孩站在灯火前面,像尊白玉的雕像。
“殊彧,你来了……”女孩的身体瞬间被紧紧地抱进怀里,“殊彧……”
“不要离开我!!”裴殊彧沙哑着嗓子哭喊出声。
甘恬微怔了一下,然后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背脊。宽阔的怀抱替她挡住了秋末微凉的夜风,但是,好冷……
铜黄色的钥匙安静地躺在柜子的最里面,旁边是颜烈曾经最喜爱的东西。那一季有些闷热的七月里,他仔细地磨制了整整一夜,直到粗糙破裂的碎片变成圆润光滑的水滴,他将其中的一个刻上自己的名字,送给了那个阳光般绚烂的男人。那夜他们比以往更加热烈地拥吻在了一起。
裴殊彧将那一片戴着了脖颈上四处炫耀,颜烈却把另一片用熔化的硬树脂包裹起来,小心地收藏着。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美好的东西是多么的脆弱,他担心它会被碰碎,连同自己的梦一起……
这样就好了,当时的自己望着手中被封闭起的爱痴痴地自语。多少年之后,当他们的尸骨已经化成灰末,这小小的水滴依旧如化石一般坚强,它会告诉后人,他多么热烈地爱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