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身体有些缚手缚脚不听使唤,知觉逐渐麻木,心里大骇。果然还是中了程榕桢的暗算,他应该是方才搭我的肩时就下了缚身咒,只是技巧高明而不让人察觉。
没想到我自认练得还不错的易容咒,还是瞒不过程榕桢的眼睛。
幸好暗藏在外袍後的凛冽剑,消解了缚身咒部分的效力,才不至於无法动弹。
但是接下来一道巨大难以想像的银白光束朝向我正面,滚滚浪涛般封住四面八方的退路,我从身後抽出凛冽剑,运起全身内息奋力一挡,还是整个人重重撞上後方梁柱,巨大的声响伴随痛楚,使我蹙紧了眉头,口里有些许腥甜,受了点内伤。
「在我的缚身咒下能自由活动,受了这种程度的攻击,居然还能站著...也不枉日曜侯的盛名了,」程榕桢冷冷道:「只是儿子果然跟老父一样,处处留情却又不负责任!向来以扰人兹事为乐!
」
程榕桢说著慢慢取出手里的怯情玉,卵石大小的怯情玉圆润的散发乳清般的色泽和光采。
「这枚怯情玉握在手中,便能不可思议的将自身的力量提升,即使距离很远也能攻击到目标。」程榕桢道:「我本想让你丧命在天玉龙的寒气之下,让一切看起来像意外...想不到我还是低估了璇士的能力。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说著,神色怨毒的望著我。
「在卧龙潭偷袭我们的也是你?」已无暇猜测过去爹是否招惹过他,我问道:「这是为什麽?」
「我不能杀上官悒,也无法向他下手,杀了他惟儿便会跟著消失。而烨英一直在他身上加诸防范的咒语,使我不能藉由惟儿跟他的接近下操纵心神的咒术....」
「烨英和季龄风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总是在暗中想法子要使惟儿回上官悒身上,让他离开我!!」
程榕桢语气森然的续道:「当初,我听说烨英找到这枚稀有的怯情玉时,便猜测烨英是打算要施什麽让惟儿回到上官悒身上的咒术,後来经由惟儿的证实,烨英果真在暗自替上官悒下咒。」
想来便是上官惟提过的,曾目睹烨英暗中替上官悒施不知名的咒术一事了。
「为了让上官悒不再接近烨英。我利用擎天境内炙火宫馀众组成新兴门派,教唆他们作乱,易容成他的模样打败季龄风,要惟儿探查和离间,使他被天皇误会定罪,这一切的干扰将使他无法分心注意我的行动。」
「只要上官悒不要接近烨英,烨英的咒术就会失效,而当我得到怯情玉,再利用怯情玉下咒,便能使惟儿反客为主,届时,世上会只有上官惟这个人!」
「但咒术的施行非短时间可成,要花上很长的时日,就在我的计画正一一进行时,你却出现在上官悒和惟儿面前!原来我送惟儿瞬移到青煌山,只是要让他发现季龄风和烨英冲突过的事,好让他对烨英更加疑心,没想到惟儿却遇到了你...而你跟你父亲一样,总是爱管閒事,自以为什麽都能应付...」
程榕桢的眼光如冰上下扫视著我,我瞪视著他,悄悄运著内息,化解身上的缚身咒,体内因内伤和功力未完全复原而感到气血淤滞,进行的有些缓慢,我不发一语,紧握著剑。
「这麽沉默?这点倒是不像令尊嘛....」程榕桢说著,冷笑道:「瞧你这处变不惊的模样,现下你应该正想著如何反击的方法吧?但我不会让你有这机会的!」
程榕桢抬起了我著怯情玉的手,对准我,打算下杀著了。
我将全身真气会聚到一处,存於手中,凝神望著程榕桢,准备倾全力在这一击中。
程榕桢手上怯情玉光芒大放,煞白的寒气冷光在他掌上凝聚著,同时间我的荧日神功第八式,「日月争辉」也就要出手。
「师父!艳阳兄!不要!!」
上官惟冲了过来!怎麽回事?!方才我明明下了份量不小的昏睡咒的!
「惟兄别过来!!」
程榕桢显然也察觉到,但收手不及,朝我的寒光失了准,只打到我的肩,但过大的冲力使我的日月争辉也偏了方向,仅击中他的手腕。
按著肩上汨汨流血的伤口,我轻轻喘著,程榕桢的法术和烨英一样是冻人的寒气,伤口本应该热辣辣的疼,但因为冷反而没有知觉,但沿著伤口流入体内的冷意,让我不由得打著颤。
但我的运气不错,日月争辉击中的是他持著怯情玉的手,怯情玉因而落地滚至我的身边,我伸脚一勾,怯情玉落向一旁的上官惟,上官惟本能的接在怀里。
上官惟将怯情玉紧紧的握在手中,表情却有些茫然。
程榕桢先开了口,语气温柔而诱哄著:「惟儿...乖...将怯情玉给师父。」
上官惟动也不动,只是怔怔的道:「师父....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我..和哥哥其实是同一个人?」
「......」
原来上官惟并没有中我的昏睡咒,刚才程榕桢的话他都听见了。
看著上官惟此时怔然的表情,我感到胸口阵阵的抽疼,心上像被什麽揪紧著。
程榕桢也为上官惟的模样感到痛心,但痛苦的神色在他眼底一闪即逝,他向前踏了一步:「....没错。但是不用担心,师父一定能让你好好活著,甚至取代你哥哥!」
上官惟後退了一步,戚然摇头:「我不想取代哥哥...我只想做自己!」
「是...我的惟儿最是优秀乖巧了....是为师最棒的徒儿...」
程榕桢温柔的笑著,目光瞟向我:「惟儿难道不想成为璇士?把怯情玉给我,师父可以让你凌驾你哥哥...这璇士只会成为妨碍,还可能让你消失...惟儿也不希望离开师父和哥哥不是?」说著,又踏上前一步。
上官惟喃喃道:「师父...我真的会消失吗....」
「把怯情玉给师父,就不会。」程榕桢柔声答道。
「师父想杀艳阳兄.....是因为我的关系?」上官惟轻声道,看了我一眼,神情凄苦:「但是我喜欢艳阳兄。我不希望师父向他下手。」
「你难道要抛下师父和哥哥吗...你明知道会...」他瞧著上官惟,又惊又怒道:「难道你们真的...」
上官惟看向我,抿著嘴唇不作声,哀凄的目光比程榕桢的攻击更强烈,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程榕桢气得连声音也颤抖了,如炬的目光射向我:
「又是这样!....过去也是....现在也是....当初若不是你父亲,烨英也不会跟我反目,不会和我划清界线...过去你父亲破坏了我们师兄弟的感情,现在你也要破坏我和惟儿的师徒之情吗?!」
「既是如此!」程榕桢咬牙切齿,举起手厉声道:「惟儿!师父就先毙了这小子,日後再补偿你,只要你活著,还怕遇不著心仪的人?!」
「师父!不要!」上官惟大惊,挡在我的身前。
我轻轻推开上官惟,对程榕桢道:「程前辈,我不能把怯情玉留在你这,让你对上官兄弟下手,但,我也不会让上官惟消失的,我...」看了上官惟的脸一眼,我深深吸著气,想化解掉不停袭上胸口的苦涩:「我会离开他们两个。」
说出口了...但胸口并没有料想的如释重负。
虽然眼前站著的是上官惟,但相同的面容,使我同时想到了上官悒。
我一直认为自己有著可以提得起放的下的潇洒个性,能够随时收放自己的感情,我总认为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也不是没有想过,可能会有离开他们的一天。
但在真正下定决心後,才发觉自己有多喜欢他们,有多不舍。
不知道是从伤口还是哪来的痛淹没了我,感到眼眶一阵发热。
上官惟紧紧握住我发颤的手,眼泪从他美丽的双眼掉了下来:「艳阳兄...」
突然远远的有阵阵骚动声传来,一个弟子带著伤狼狈的冲进廊道:「师父!不好了!夜翎门的人袭击我们庄内,四周的结界不知何时被破的....」
「艳阳!惟弟!在里边吗?!你们!向这找!!」
清楚的听见上官悒的声音传进耳里,我用力咬紧嘴唇,让自己不至於回答他。
上官悒的声音还是那样有力而使人感到安心。
但这样的声音我也许将是最後一回听见。
伴随著较模糊的是霍云歆急喘而娇嫩的嗓音:「等等我啊!悒哥哥!奇怪!飞雪刚刚还在的...悒哥哥我说我的追踪符显示他们在前面那廊道...悒哥哥...」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上官悒那施展高乘轻功的声音极是熟悉而容易分辨。
我拉紧上官惟的手,施了瞬移咒,程榕桢愤怒的表情和上官悒错愕的脸迅速的消失在我的眼前。
#49
全力使出的瞬移竟没有如预期的让我和上官惟远离,我们还在山顶,冷月山庄的庄院就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
看到我愕然的表情,上官惟了然於胸道:「师父的冷月山庄四周遍布结界,在结界范围内施的咒,效力是无法完全发挥的,更何况艳阳兄你本就身体不适,先前用易容咒扮成我的样子,也耗费不少力气,又受到师父的攻击...」
说著撕下袖角,为我包扎肩上的伤。
利用那怯情玉做的结界效力居然如此惊人,这能说明为何我对上官惟下的昏睡咒和自己的易容咒都效果不彰。
山庄吵吵嚷嚷,有些许火光窜出,陆续又有不少人冲进山庄。上官悒带的人马还真不少啊....
把上官悒和程榕桢留在那儿,他们两人可会对上?程榕桢没有这枚怯情玉在手,应该不再那麽难对付.......况且霍云歆和其他人也在....程榕桢碍於上官惟的缘故,应该不会伤害上官悒...
但他若恼羞成怒呢?
「你在担心哥哥?」上官惟见我望著山庄思索,轻声问道。
我不避讳的点点头。
都要离开了还有什麽好隐瞒的呢?
「艳阳兄...你刚才说的话....要离开....」上官惟将我的伤包扎完,却怕我跑掉似的,勾著我的手臂紧挨著我,彷佛再也不愿放开:「只是说给师父听的吧?」
「我是认真的...」我苦笑:「我本来以为自己能处理的很好,无论对你或对上官悒,我自认己将感情分得很清楚.....我喜欢上官悒,因为他是能让我觉得新鲜刺激的强劲对手,也是令人心安的可靠夥伴,使我想要和他一道,经历更多从前没体验过的事....那和过去在夏焱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而我也喜欢你,因为你既温顺又贴心,虽然柔弱却意外的有坚强固执的一面,使我想怜惜、想帮助你,想看你高兴欣喜....这两者给我的感觉截然不同,也因此...我以为是毫不冲突的...」
「我太自信也太贪心,认为自己可以站在一个平衡点上,拿捏好和你们的共处之道...」
「但是感情果真是不可能预先计算好的事....我再留下,就算上官悒并不会因为只把注意力放我身上而让你消失,但是你看到我们在一起,定会继续难受痛苦,而上官悒也会因无法彻底得到我的心,而总是患得患失,在你们之间的大小冲突和心结仍会不断.....」
上官惟睁著透亮的双眼欲言又止,但我知道他想说什麽,我微微一笑向他摇头:「你先别说你可以退让,感情这种事.....谁能保证永远呢?」
在冷月山庄内,我都觉得自己快要没办法把持住了...原来我以为自己只是把上官惟当作弟弟般看待,但很明显的....事实并非如此。
我轻轻拍著他勾在我身上的手:「我只希望我离开後,你能将一切好好的对上官悒说清楚一切...不要让他太难过。」
上官惟低头沉默著,半晌後,叹道:「...哥哥他一定会动员可用的人脉资源,用尽所有方法把你找出来....」他抬起盈著水气的眼:「但是....就算艳阳兄不在我们身边了,难道思念就会跟著消失吗?哥哥若一直想著你,我还是有可能会....」
「我也许有你不会消失的方法。」
在上官惟讶异的目光中,我拿出了一直没用到的,夜翎鹊的翎羽。
「这是?!」上官惟讶然道。
「夜翎鹊的翎羽。当初上官悒也是因夜翎鹊和怯情玉的力量而将意念成真。」
我道:「我先前得到的翎羽一直没用到,恰巧现在又有这一枚能量充足的怯情玉...也许这怯情玉的能力比先前在季前辈家的更强呢!将会让你继续留存在这世上...甚至真的不受你哥哥影响,成为一个更完整的人...」
夜翎鹊的朱红翎羽在我的指中转攸著,上官惟静静瞧著在我手上不停变换色泽的耀眼金光,微一迟疑下,向我伸出手。
我将翎羽交给了他:「持著翎羽呼唤夜翎鹊的名,夜翎鹊便会现身实现你的心愿,你身上有怯情玉,夜翎鹊一定瞧的出来。」
「艳阳兄原本不正是需要这怯情玉吗?」上官惟担心的看著我:「那艳阳兄怎麽办?」
「那任务...原也没什麽大不了....」我苦笑道。虽有点心虚,但大不了就是天天听爹念著,跟从前生活其实也没什麽两样吧?
五百年後的问题就让爹自个儿去烦恼...眼前我不想再管那麽多了!
「艳阳兄....可以告诉我那是什麽样的任务吗?」上官惟轻声道:「总觉得自己也应该分担点儿责任...这会让我好过点。」
我取出怀中令牌给上官惟看,将爹的事大致说给他听。
上官惟专心的听著,时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像小孩子听到新奇有趣的故事般,频频询问细节:
「原来这令牌有这等奇效可以探测怯情玉的方位...上头的凹洞想必是拿来放置怯情玉用的?」
「应当是如此。」我将令牌放回怀里,上官惟的情绪显然也平静了一些,使我心中略微宽慰。
上官惟低著头,轻轻的用手指抚著翎羽上的绒毛:「....我曾听过传说,夜翎鹊有些愿望是不能许的,比如生死、延寿....还有爱情。」上官惟看向我,愁绪又飘上他的眼眸:「也许我的愿望....夜翎鹊是无法实现的。」
「但是你的情形特殊,既然之前有过先例,加上你师父也说过有法可行....我想这愿望应该能实现。」我温言劝解道。
「但即使如此...艳阳兄还是打算离开不是吗?」上官惟定睛瞧著我:「如果我不再受哥哥的心神影响,成为独立的个体,但艳阳兄仍会因为夹在我和哥哥间左右为难,最後选择不破坏我们兄弟的情谊而离去....」
上官惟淡淡一笑,笑容充满苦涩:「艳阳兄....我说过你其实不了解我....现在我发现你也不是很了解哥哥...我们都是对某些事异常执著的人....也许更超乎你的想像也说不定...你认为你离去後,我们兄弟还能回到最初吗?」
「我...」我哑口无言。
「也许同样的事会再发生,只是哥哥或我下回遇见的是别人...」上官惟道:「既是如此....」
突然上官惟手上的羽毛一瞬间焚烧起来,化为灰烬。
是灼烧咒!怎麽会...我还没来的及反应,突然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这怯情玉的功效确实奇大,可以帮助我施许多学过却使不出的咒语...」上官惟从我怀中掏出令牌,对我淡淡一笑。
上官惟将令牌放在掌中仔细端详:「这上头那雀鸟的图案,其实我有些印象呢...小时候和云歆在这山中玩时,曾在一个洞穴前见过,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应该就是日曜侯那座卍泰移的所在位置。」
说著,将我扶起来架在肩上,道:「不如就去瞧瞧,那儿离这不远。」
「惟兄...」我嘶声道:「我不希望....」
突然,霍云歆那只飞雪在我们空中盘旋,高声吭叫著。
「是飞雪!很快云歆和哥哥就会过来了!」上官惟道:「如果悒哥哥知道了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说著一施瞬移咒,眼前的景物迅速转换。
在眼前的洞穴看来已经许久没有人靠近,藤蔓杂草横生,上官惟将之一一清除後,和令牌上相似的朱雀图腾,果然出现在封住洞口的石门上。
「果然是同一个图案!」上官惟笑道:「先前家人一再告诫我们不要靠近这里,但云歆总是喜欢和大人们唱反调,坚持要来这探探,但我们找了很久都找不到进去的方法,後来在回家时还不慎迷了路.....所以才遇见了师父....」
上官惟说著,语调渐渐变低了,应该是想到程榕桢的事。
「师父对我很好...但我没想到他会这麽做....我只希望哥哥不要太为难他老人家...」上官眼睑低垂,轻声道:「也希望...艳阳兄别怪他....」
「我现在只希望你能放开我,别意气用事...」我无奈的摇摇头:「夜翎鹊的羽毛我还是可以再想法子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