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武林中鼎鼎有名的人物,涵养再怎么高深,又怎么吞得下这股气?不开口,岂不乌龟?
“何卿,你也未免太过于抬举自己了。本府府中的亡魂倒也不差你一个,及早超度了你倒也省心了。”
“很好,很好。冥煞,你马上就可以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何卿已是一脸的极度不爽,该死,小易的怀抱好温暖,他竟然为了这个该死一万次的没脸见人的鬼而不得不离开!
很好,哼,虽然这个见不得人的武功不错,但比起他来,还差了那么一小筹。而在武林高手的对决中,即使只是一厘的差距,也足以致命。冥煞,你就给我走好吧!
“对了,小易,这几个小鬼怎么处置?摆在这里很占地方耶。”何卿在走向冥煞的时候,口里询问着,抱怨着,脚却已经自发地用恰倒好处的力道把那几个僵化在那里的童子踢到了角落。
“……”
“小易?发什么呆呢?”
宗易细微地皱了皱眉,好象有哪里不对劲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大概只是放松后的后遗吧,微微一笑便也略过了,回道:“哦,他们这会儿还没到解穴的时辰,等会儿再说吧。”
何卿便也不再注目,回身面对冥煞已是冷静、邪魅的一面,凌厉的讽刺:“想不到冥府主倒是没有趁我回头之际施与‘援手’,倒是我低估了府主的为人了。”
冥煞心中暗暗一凛,忽然庆幸自己因为没把握的犹豫而没有出手企图一击致命,早该料到久战江湖的邪魔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他心里这么想着,表面却不动声色,一紧衣袖,拿出一杖顶端嵌着个小骷髅头的蛇杖,摆开架势,瞬间,阴森冰冷的暗黑气息就绕满了全身,双眼紧紧盯着何卿,开口:“废话少说,开始吧。”
口中说是开始吧,行动却已是在何卿刚站定的时候就一率身形,好象急欲择血而嗜的巨大食人蝙蝠般,抢先攻了上来。
宗武恨恨出声骂着:“卑鄙!”
宗易无谓的口吻则轻描淡写,淡笑着:“本是冥煞,又何来卑鄙?”
而他的目光则一直追随着在这种情势下仍然不慌不乱的何卿,不同于他与鬼童子对战时一开始的游避,何卿即使是在一开始就被占了先机的情况下,仍然不改他霸气的本性。
就在冥煞强大的鬼风四啸中,何卿却似一柄破风而行的利刃,割破风壁,就在眨眼间凛冽的杀气已冲破对方重重压力,反过来挽回先机,与冥煞缠斗在一起。
看着眼前两个穿梭缠斗的速度极快的光影,宗易只是淡淡的柔和地微笑,他知道旁边的宗武、父亲及雪姨几人一直在注视着他,也许是不敢置信,也许是震惊,也许是迟到多年的愧疚,也许是急欲出口的疑问,也许是羞于表达的问候……
也终于到了解决一切的时候了,依照今天的情形,到时候恐怕很多事情都得一一袒露了,即使并不是他想的初衷。
终究是家人,割舍不掉的血缘,即使身在天涯,也总有一线连牵着……
等到何卿把冥煞解决掉,整件事情完结后,也就该到离别的时候了,不及早走的话,恐怕又会有一堆麻烦,比如有一堆疑问的世伯们,比如……那些盯着何卿的年少佳人们。
只是,不知道他离开的时候,会不会有人惆怅……后悔……心痛……也许雪姨会吧……
只是,为什么他的心也会痛呢?只是挣脱束缚,只是想和伴侣共游天下,只是想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为什么心会隐隐作痛?
……“小武……”喃喃的低声的叫唤。
“?”宗武的目光从场中激战的人身上转了回来,疑惑地看向宗易。
“过来……扶住我。”
宗易的手捂在胸口,脸色有点晕红的苍白,嘴唇渐渐转青,神色间却仍极其镇定,低低的话语中也未见一丝颤抖,除了那一瞬的停顿。
然而,还没等大惊失色的宗武过来,旁边已及时伸出了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是一直注意着宗易的宗狂。
宗狂的神色如常,仍然是那么的严肃、不可亲近,但那搭在宗易肩膀的微微暴露着青筋的已呈苍老的手,那微微颤动的脸部肌肉却显示了内心的紧张。
“怎么回事?”沉稳的话语,却再也不见以前印象中那曾经轻蔑的威严。
宗易也不挣扎,只是靠在他父亲的身上,勉力提起左手,快速地点了自身几处穴道,才轻轻喘了口气,抬眼看着宗狂,微笑道:“可能,……还是中毒了。……父亲,……扶我到椅子坐下,好吗?”语声镇静,却已要分成几段来说,毒性发现得有点慢了。
第二十六章
毒性真的发现慢了。
原来,就在悄然间,那错以为是心头的几丝漫游思绪已转变为实质的丝丝抽痛。
毒素在心肺间、血脉中窜动冲撞,蛮横地、呲牙咧嘴地企图破碎那阻拦在要塞的障碍,一波又一浪地冲击使得心脉痛感逐渐增大,剧烈无比的痛,即使坚忍如宗易,本清俊如玉的面色也已扭曲得发青,一丝血丝已渐渐从紧咬的唇缝渗出。
宗易不禁勾起嘴角,想苦笑。
原来,此心痛非彼心痛。自 由 自 在
原来,这就是原先在脑中一闪而过却被自己轻漫地选择了忽视的连师傅在当年偶然谈起时也微微色变的毒中之王——心茧——丝丝抽紧,层层束缚,而后,陡然勒紧,瞬间血崩离析,灰飞湮灭。
灰飞湮灭?哈,眼看梦想就在眼前,那渴望尽情飞翔的心又岂是区区一颗小茧可以束缚的?何况还有心心牵挂的人……呵呵,想来,那天性狂妄之极,敢与天争的人是绝对会折断阎王判官那支该死的笔的。
“大哥?”宗武紧张的脸色忽然更加发白,只因宗易原本痛得紧抓着他的手忽然放松下来,仿佛脱力般。
宗易缓缓放开紧抓着宗武的手,企图挤出安慰的笑容,却在瞬间被急窜而上的激痛扭曲,只有认命地决定不再继续刺激心脏并不那么强劲的小弟。“好了,虽然你也……没什么力气,唔……先扶一把父亲,我……暂时可以。”
“爹?!”
“没事,我说了没事……”宗狂强硬地挥掉宗武的手,眼睛仍然紧紧盯着宗易,却禁不住身体一阵摇晃,原本就因中毒而脱力的软绵绵的身体及一惊一乍的刺激,即使是武人的健体,毕竟还是年纪大了……
而跌坐在椅子上的宗易已顾不上旁边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提起真气,朝场中仍激斗不休的已经看不清人影的人喊道:“何卿,半柱香。”
那即是表示他最多能再支撑半柱香多一点。
“明白。”何卿稳稳的跟往常一样的低沉有力自信的回答,同时手中的攻势更紧密,更残厉地朝对手屠去。
而冥煞的回击起初还有保持那鬼煞的气息,但渐渐的,在那种无形气势的步步进逼下,鬼煞的死气逐渐消散,仿佛垂死挣扎的灯芯,徒劳地爆出火花,灯油却已无后继。
一旁,宗易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睛朝向那个方向,在意识到情况突兀变化的众人看来,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焦点已趋向涣散,但仔细看,那隐隐深处却仍有傲人的眼波闪烁,不屈的灵魂即使受到挫折,仍然发出战斗的光芒。
于雪的位置相比较其他人而言,更可以看清楚宗易的情况。此时已是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最初以为易儿他们早有准备,却棋差一着;以为已经覆水难收,又柳暗花明;以为胜券在握,却又风云突变……
这一波三折的局势究竟是朝向哪方面呢?黑暗亦或光明?
从易儿紧握的手掌上紧暴的青筋不难想象,此刻他是受着何等的煎熬,可叹应该是最亲的家人却连基本的帮助都做不到,这些年来易儿都是这么一个人熬过来的吗?或者……还有他的朋友在陪伴?比如那魔魅公子等,以及……邪魔何卿?……
但是,她相信,易儿不是软弱的人。以前易儿是收敛起了他那耀眼的锋芒,才使过往岁月在平静的假象中悄悄地淡然度过。
而今,起伏变幻的风云形势、接连出现的江湖高手才俊(呃,邪魔?)、以及最重要的恐怕就是易儿那渴望脱离束缚的心,都无一不显示出易儿的睿智、坚强、不屈……
于雪的手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丝,却浑然不觉。看现在易儿的神志已逐渐陷入涣散,但他仍咬牙坚持着,眼帘半垂,坚持不屈的锋芒、透澈的战斗的灵魂却透出凌厉耀眼的光芒,他在和生命战斗。
尽管宗易自己也知道,眼眸已模糊、扭曲得只看得出那个熟悉到不用看也可以察觉到的人影。
但感觉,感觉已经告诉他,何卿那不发一语的平静中的激怒和强自压下的难以察觉的惶恐,以及即将来临的不知道是否可以控制的即将残酷降临在某人身上的风暴。
此刻在旁人看来,何卿紧紧抿成一条冰棱似的嘴角不怒反笑,但笑得却让人禁不住的战栗,会油然想着也许马上死去会更舒服一点;
向来漫不经心的眼眸仿佛染上了血腥的颜色,而映射在那凌厉眼眸中的猎物将注定被荣幸地赐予比四分五裂千刀万剐还要悲惨的结局;
随着他那更锋利得可以把人活活撕裂成千片万片狂舞的银刃之芒,苦苦支撑的冥煞已像置身于龙卷风中的残叶,挣扎着、残喘着,却逃不出那已掌控一切的手掌心。
那呼啸着席卷而来的可以窒息一切的狂暴中的何卿就似化身为主宰冥界的以血惩罚万恶的战魔冥王,一身欲择人而噬的冷到极点的暴戾后果谁来承受?
当然,舍冥煞其谁?!
最终的生死终于要在这刹那间分出。
何卿兀然长啸,身影上纵消失于冥煞眼前,众人一怔时,又于转瞬间出现在冥煞身后上方,幻成千万尊怒目战神,墨玉长发在发飙的刃舞狂风中根根飞散,如预示着死亡的千万把狂舞的镰刀暗影,围绕着他那似乎死神般冷煞惨白的掌握生死的手……
符合江湖传闻中“血腥残酷无人性、宁招阎王不惹邪魔”的主角本人终于真正出现在众人眼前。
冻住思绪的冰冷、不敢回想的残酷、寒入血脉的战栗、难以想象的功力……
一切结果不言而喻。
悄然入潜的冻入骨髓的寒风中,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痛嗷声,冥煞颓然倒地,何卿的银刃指向他的喉颈动脉。
那刹那的同时。
“大哥?大哥!”
“小易!!!”
“易儿!……”
“易大爷?……”
“……”
“……”
什么人?怎么重重叠叠的让他看不清那个温暖的身影?什么声音?忽隐忽现、忽远忽近的……?该死的再靠近点不行吗?!
“小易你要昏到什么时候啊?!唉……”温柔的口气。
“……小胡子!你老娘就没留下什么别的要注意的叮嘱什么的?”突如其来的疑问。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了。”叹气的声音(因为那已经是第几十次重复的‘突如其来的疑问’了)。
“你确定?需不需要再确定一次?”阴森森的拖调。
“亲亲大爷啊,你就饶了我吧,打死我也不敢拿易大爷的命开玩笑啊!依我老娘那种恐怖到极点的严谨态度也不可能留下什么要命的后遗尾巴啊!”
唉,怪不得老娘一早就走人了,原来早就料到这一招了,算你狠!竟然不顾亲亲儿子就溜了。
“小胡子,我保证你再嘀咕下去,你那亲亲大爷马上就会冲过来宰了你,以泄心头之火。”优雅的冷冷的铁口直断的保证。
“依我看,你还不如出去看看那药好了没有,顺便帮我传话给小毛头,叫她带那个傻小子过来一趟,避开风头才是聪明人,你说是不是?”循循善诱的温暖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自 由
自 在
“笑大爷,即使你的本意是为了差使人,小胡子还是听你这一回比较好,嘿嘿。”
小胡子一溜烟地消失于众人眼前,留下何卿恨恨地瞪着门;
魔魅公子和笑狐狸则一左一右坐在桌边静静地品茶,间或瞥一眼床上的人;
还有站在床头边担心地皱紧眉的宗武;
以及尴尬无措地看看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邪道中人魔魅公子等,又担心地看看床上昏沉不醒的人的宗狂二老。
一片寂静。
宗狂一声咳嗽,打破沉默:“何……何公子,那冥煞该如何处置?还有那几个少年?”
易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人又是何卿他们拿下的,总得问一声,老把他们堆在石室里也不是办法啊。唉,想他一生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现在……唉,老了。自 由 自 在
于雪无言地握了握他的手,沉思的眼神不离一直坐在床边凝视着易儿的何卿。
这个男人刚刚还温柔似水的眼眸在转过来的瞬间,马上就恢复成冰冷的平静,他应该也是知道易儿的过往的吧?以他们的关系……(究竟什么关系)?
而传闻中狂妄不可一世的邪魔并没有对宗狂出言不逊应该也是看在易儿的面子上吧?
何卿冷冷地看了宗狂一眼,又回过头继续看着床上的人,阴沉沉地说道:“那个冥煞已经废去武功,断了手脚筋,扔在那里也没什么事,等我有心情了再去看他。对了,狐狸,那个对小易下毒的小子你也是同等处理的吧?”
得到笑狐狸肯定的回答后,何卿才继续漫不经心地说:“至于那另外几个小子就好好地留着吧,小易应该有他的计划。哼,算他们命大。”
那漫不经心的口气里藏着多少明显之极的睚眦必报的怨气,谁都听的出来。
于雪不禁打了个冷战,自从小胡子他娘及时赶到缓下易儿毒势后,她亲眼目睹放下心后的何卿是怎样处理作为直接凶手的冥煞等人的,自然也清楚地知道过两天何卿有“心情“的时候,那已废掉的冥煞又会是怎样的惨。
这就是真正的邪魔的真面目吗?那么此刻看着易儿的温柔得可以融化人心的温暖的眼眸又是属于谁的呢?他们究竟……
“啊!小易!天哪!小易?……”
就在于雪沉思着猜测着时,何卿忽然狂喜地惊跳起来,马上又惊觉后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盯着宗易。小易的手好象动了一下?还是他眼花了?
宗易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平时总是那么清澈、透明、嘲讽、温柔、睿智、顽皮、恶劣的多变的令人着迷的眼眸,没有揭开一丝缝隙。怎么还不醒来?
柔和的扬起时总显得那么狡黠的淡淡的眉毛,没有扬起过一次来嘲笑鼎鼎大名的邪魔的手足无措。你怎么还不醒来?
总是那么温暖的柔软的令人迷醉的唇冷冷地紧抿着,没有勾起跟他越来越相似的邪邪的笑容,让小胡子因为少了二分之一的压力而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怎么还不醒来?
你的脸色比起那天仿佛就要消失世间的透明的惨白是好多了,至少有了一点血色,但是,你怎么还是一直沉睡、沉睡、沉睡……
听不到小武的担忧,看不到狐狸他们的关心,感觉不到我的思念,听不到我的呼唤……小易,你休息够了没有?
“小武,告诉我,我刚才没有眼花吧?小易的手是不是动了一下?”
“呃,应该吧,好象是有动了一下,……又好象没动。”宗武心虚地挠挠头,避开了何卿一下子从深情转变为狠狠瞪着他的眼睛。
笑话,他怎么敢肯定地回答何卿的问题,万一看错了怎么办?等会儿又被他恶整一顿。哼,反正大哥生命已经无忧了,就等休息够了醒来就行了嘛。
他还要头疼娘亲那时不时看向他的深思的眼睛余光呢,谁知道娘亲究竟看没看出来大哥和何大哥的关系啊?说不定已经看出来,不然干吗老用询问的威胁的眼神看着他?!
恐怕就爹那死脑筋还没注意到那么明显的“蛛丝马迹”。烦呐,要是娘问起他来,该怎么对他们说呢?
“……小武你竟敢给我走神?!就你和我离小易最近,你会没看到他的手究竟动了没有?”
何卿终于爆发的大吼差点震破宗武的耳朵,正在他暗暗叫苦,没人可代替做替罪羊时,小羔羊出现了。
经过几年历练,已然变得更娇俏可人的小毛头出现在门口,手里还牵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
蹦蹦跳跳地跳进门,径自蹦到床边看了看宗易,然后拍拍何卿的肩膀大剌剌地说道:“我说何大哥,易大哥不是已经没事了吗?至于担心成这样吗?当心提早得老年妄想症、老年老花眼、老年痴呆症什么什么的。要我说啊……呃,亲亲大哥,轻一点,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