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小女子在青州碰到过一位奇才,但自那之后却再也无缘相会,甚是可惜。虽然他没留下真名姓,但看他年龄,除了逐月公子,很难再会有他人。我也曾经去过尚府,但谁能料到那逐月公子去寻访名山胜水,竟然十多年不曾回来,如今仍是遥无音训,也没什么他的作品传出,哎。。。”
听她如此说,当年的情形一一在脑海中闪过,阿鸣那宠溺的眼神,那笨拙的话语。。。“她再好看也没我的阿弟好看。”好象还是刚刚发生的事,谁能想到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想到此,尚云把目光转向了唐清,眼里好似起了一层雾,“这一切,你真地都不记得了吗?阿鸣。”悄悄拭了泪,又去听他们讲。
“我前些日子路过一个城镇,看到一个上联,自己对了下联,却不满意,不知唐老爷是否有兴趣听一下?”
“何夫人请讲。”
“一点 两点 三点 冰冷酒” (注:古文中的冰字是一点)
听了上联,客厅陷入了沉默。唐老爷眉头皱了起来,宛似遇到了极大的挑战。尚云暗笑了一下,这有何难,与他当年对的那首对联相比容易多了。想着刚才唐父可能对唐清的训斥,想着自己来对,让唐父难过一下。遂开了口:“我却有一下联,何夫人可愿一听?”
“请讲。”
“百头 千头 万头 丁香花 ” (注:万字古文中是草字头)
对下联时,尚云一直在看唐清,等他念完,唐清的头猛然抬了起来,竟满溢着惊讶和佩服。尚云心中一阵狂喜,让心上人为自己骄傲,这真是开心的事。
“好对,好对,尚公子真是真人不露相。”尚云正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竟对这句客套话充耳不闻,慌得唐清忙对他使眼色,才反应过来,说:“哪里哪里。”
“尚公子,我这还有个上联,不知可否一试?”
“请。”
“松叶竹叶叶叶翠”
“秋声雁声声声寒”
何清秋一愣,她没想到对方会对如此之快,沉吟之下,又吟出一上联,
“风中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
“雪里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
何清秋更是惊讶,这种顶针对联是极难的一种,最为了不起的是他对得太快,让人不敢相信。这少年是凡人吗,竟比当年状元楼上的齐风有过之而无不及。沉吟了一会儿,她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卷杼,打开来看,却是一副工笔画。画上是一个绝色少女,笑吟吟地在树下荡着秋千,那树甚为茂密,枝杈都伸出了墙外,给路外的行道也提供了一丝清凉。尚云猜想这副画必是何清秋珍爱之物,一直要找字去配,却总不如愿。略一沉吟,提了笔,在那画上行云流水写了起来,却是一笔工整的楷书。唐家父子不知何时早已围了上来,三人站到他身后,秉心静气的看他书写,却是大气也不出。看他写毕,却是: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好一个多情却被无情恼,尚公子高才,小女子委实佩服,这副画我已保存了十多年,虽不是什么名作,却是我心爱之物,如今公子题字,解了我的心结,真是感激不尽。这次临平之行确实值得。公子如此高才,我却从未听说过,真是惭愧。”
“别说是何夫人,老朽也是第一次见识贤侄的文才。只知贤侄是武人,谁知这文才竟。。。哎,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姨丈和何夫人都过奖了。姨丈,我和贤弟今日有事要做,可否先行告退。他日再向何夫人请教?”
“贤侄请便,清儿,向你兄长多学学。”
“在下告退。”
。。。。。。。。
“尚云,你怎么那么厉害,我都不知道。。。你还和我一起去学堂,真是。。。”
“我是不想扰乱你的生活,才如此。你有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霸占你。说起来,你那老师的水平只可以教三岁的我。”
“嘻,吹牛。不过,也难说。你当真不是凡人。唉,尚云,你说,那画上的女子当真存在吗?”
“那女子就是何夫人呀。虽说她戴着棉纱,但我肯定那画上的女子是她年轻的时候,那副画说不定是他情人所做。当年我们去闯状元楼,你还想看她棉纱下的容貌呢,记得吗?后来你抱着我从五楼逃出来,还有,你吹的那首逍遥游,让迟慕白都要和你合奏呢。。。。。”
“对不起,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没关系,终究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尚云,我是说,万一我不是你要找的阿鸣,你该怎么办?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你就是。好了,别想了,不是说好去镜湖玩吗?都被那何夫人耽搁了。快走吧。”
“恩。走吧。”
。。。。。。。。
15. 重逢
初夏季节,镜湖边上杨柳依依,时不时有黄鹂鸣唱其间,湖里泛起了小小的荷叶,竟有那小小的白蝶围着翩翩飞舞。站在湖边,一丝丝清凉的风迎面扑来,让人不禁陶醉在这湖光山影中。
一阵嘈杂声传来,把人从世外桃源的遐想中拉了回来,却是一群无赖在殴打一个小乞丐,那小乞丐蜷着身子卧在地上,双手抱在胸前,象是在护着什么。旁边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都是绕得远远地走开,这群无赖可不是好惹的。也不知那小乞丐是如何和这群阎王扯上的。
正在此时,远远地弛来两匹马,近时,方看清是两位俊俏少年。尤其是骑在那白马上的白衣少年,称着飘飞的衣袂,宛如凌波仙子施施然飞来,让看到的人不舍得移开视线。驰得更近了,马停了下来。没看到如何动作,那白衣少年已来到了那群人面前,只几下,把那群人打飞了。
“滚!”一声喝出,那群人已落荒而逃。
转身去看那小乞丐时,却见他满身是伤,脸上黑漆漆一片,却象是久已不洗脸。他勉力坐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了。。。。竟是只白狐,那白狐舔了舔那小乞丐的手,却转眼来看尚云。小乞丐也顺着白狐的眼光望去。看到那双眼睛时,尚云竟然心中猛抽了一下,而看到对方眼中却满溢着惊讶和震撼。就在那一刹那,尚云知道自己不能放下这一人一狐,也许他们前生和自己有关系,不然的话,初次见到的陌生人自己不会有这种感觉。他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到了那小乞丐脚下,“去给自己看看伤。”又扯下了身上佩带的玉佩,“你拿着这个去东城尚府找管家尚清,让他带你来找我。”说完,又看了那小乞丐一眼,翩身上马,和唐清迤俪而去。自始至终,那小乞丐都没说一句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尚云,等他们走远了,才回过神来,喃喃了一句“是。。。。。阿弟吗?我又在。。。。。做梦吗?”
一直到坐到了船上,尚云还是没有说话。
“尚云,那小乞丐你认识吗?”
“不认识。但好象又很熟。”
“他会不会是你前生认识的人呢?”
“不知道。”
“你今天有些奇怪,按说那种事,你一般是不会理睬的,但这次却。。。。”
“阿清,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还有那只白狐,我也很熟悉。他是为了保护那只白狐才被那群无赖打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象极了阿鸣。。。”后面的话尚云却没说出来。阿鸣明明在身边呀,自己还想这些奇怪的事情。但他心里,却怎么也放不下。
当天,尚云比任何一天都早回家。刚进门,就去问尚清是否有个小乞丐拿玉佩来找他,答说没有。尚云心里一阵失望。他怎么会没来呢?
“玉佩?是你随身带的那个玉佩吗?”
“恩。”
“小少爷,那玉佩不说是价值连城,但也是稀有之物,他会不会拿着跑了?”
“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说了这句话,尚云猛然感到奇怪,自己只是见了他一面而已,怎么就那么肯定?自己和他真地会有什么渊源呢?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间,他很后悔,后悔当时没有把他带回来,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要不然,他不会不来找的。
第二天,第三天,尚云始终守在门边,晚上也不离开,唐府也不去了。尚府上下都感到奇怪,但这个小少爷奇怪的事情做得太多了,连尚老爷都由着他,谁还会说别的。
到了第四天,那小乞丐始终没来。
尚云再也等不下去了,决定自己出去找。要去牵马时,却听到吱吱地叫声,抬头去看,却发现马厩的房檐上有只白狐,看到他,竟然跳了下来,窜进他的怀里,对着他只是叫,然后又跳到地上,望前跑去。尚云知道这是那人的白狐,也许他有了什么麻烦。想到此,心中猛然生疼,牵马缰的手竟然有些颤抖,稳了下心神,随着那白狐急驰而去。那白狐跑起来极是迅疾,因为是在城里,所以尚云有所顾忌,那白狐极有灵性,净挑那背静之道,很快出了城。那白狐加起速来,尚云在后猛力追赶。不一会儿,到了一个破庙前,那白狐停了下来,回头看看他,又跑了进去。
尚云翻身下马,跑了进去。却见那小乞丐蜷卧在一堆稻草之上,那白狐依偎在他胸前,用乌溜溜的眼睛望向尚云,轻声叫着。尚云疾步跑了上去,一把把那人抱进怀里,却感觉他浑身滚烫,不知为何,自己的泪就那样不为人知地落了下来。当发觉脸上有泪时,连他自己都感觉奇怪。热热的泪水流了下来,落在那人脸上。怀里的人好象有些感觉,竟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他,竟然笑了,“阿弟,是你吗?我又在做梦了,阿弟,你又愿意来我梦中了,阿弟。。。”说着,竟又晕了过去。此时的尚云,却象是傻了一样,看着怀中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泪水发了疯般噼里啪啦的往下落。他把那人紧紧拥进怀中,象要把他揉碎一样搂着,又猛然把唇贴上怀中人的唇,狂乱地亲了起来。“阿鸣,阿鸣。。。”他就这样,哭一会儿,笑一会儿,亲一会儿,竟似颠了般。那白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好象成了一尊雕塑。
随后赶来的尚清看到的正是这一幕。看到小少爷随着那白狐离去,甚感诡异,所以自己才悄悄跟了来。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看到这场景,不知为什么,尚清想起了七公子和那齐家少爷。远远望去,那小乞丐脸通红,想来病得不轻。他走了上去,想把那小乞丐从尚云怀里分开。但尚云看他要来抱怀中人,竟象疯了一样,突然拔剑指向他。尚清吓得猛然坐到了地上,忙喊道“少爷,是我!”尚云好似明白了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剑扔下,又去抱紧怀中的人。
尚清看他如此,心里吃惊不小。当年的七公子有颠病,怕不是这小少爷也有?但看他神态,却和当年的七公子如出一辙。拿定主意,尚清慢慢靠了上去,轻声说:“少爷,这位公子好象病得不轻,不及时治疗,恐怕会有危险。还是先给他看病为好。”尚云听他如此说,半晌才怔了一下,看向怀里人。这一怔,却是有些清醒了。自己差点又要犯那病了,是太高兴了吗?遂吸了口气,镇定了一下。把那人横抱怀里,站了起来。“好轻。”心里暗道一句。
“阿鸣,你到底受了什么罪?怪我没早点找到你吗?那天见到你,我竟然没把你带回来,你是不是在怪我?”
“少爷。。。”尚清看他站着只是不动,泪却一直在流,不禁又有些担心,遂喊了一句。
“是呀,阿鸣,现在应该给你看病,等你醒来再怪我好吗?”说完,展开轻功疾驰而去,那白狐与白马紧跟在身后。远看这一幕,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一人一狐一马,均是白色,相跟着朝前驰去。尚清知道这样进城肯定会引起骚动,遂扬鞭加速驰了上去。尚云轻功虽好,但终究怀里抱了个人,尚清很快也就追上了,他牵起那白马的缰绳。向尚云喊道“少爷,骑马会快些。”尚云显然听到了,但脚步却丝毫没慢。他怎么不知道骑马快些,但抱着他,阿鸣会舒服些。他也明白尚清的意思,遂回头看了那白狐一眼,确实是太惹人注目了些,“小白,上来。”自己竟然不知为何喊出了“小白”,想来既然是阿鸣的白狐,大概是叫小白,因为它可能是前世的小黑呢。那白狐显然听懂了,猛然跃了上来,钻进他的怀中,只留个头在外面。旁边的尚清看得只是瞪眼,这白狐不是平常的狐狸呢,竟听得懂人语。
很快地,城门就在前面了。“尚管家,你在前面,到最好的医馆。”
“是。。。”
。。。。。。。
“少爷,就是这家。”
。。。。。。
“尚管家,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李大夫,请给这位小哥诊病。”
。。。。。
“这位公子可否先将他放下,我才好诊治。”
。。。。
“这位小哥是受了风寒,又受了外伤,才昏迷过去。这倒容易诊治。但他却中了一种奇毒,我却从未曾见过,却不好用药,真是对不住。。。。。。。”
听他如此说,尚清悄悄看了看尚云,却象是看到了一尊雕塑,没有任何的表情。尚清却不知,尚云在路上已给他把了脉,也已经知道他中了毒,但他却不确定。如果换个人,他都对自己有百分之百的自信,但对于阿鸣,他却不相信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在面对阿鸣的事情时,永远不可能冷静,也不可能去很镇定地面对。所以他才让尚清带他来找大夫。如今听那大夫如此讲,心里更沉重了,因为这种毒,他也诊不出来,唯一的法子只有去问阿鸣了。那毒,厉害吗?
16. 承欢
尚府,尚云所住小院,也是当年尚风的住所。正当紫藤盛开的季节,那一串串紫色的花串象是一串串风铃,在风中摇曳,把那淡淡的香气撒向四方。紫藤下,坐着一个青衣少年,极是清俊,尤其那双极为有神的眸子,更是让人记忆深刻。那少年怀中抱着一只白狐,正兀自和那白狐说话,一人一狐怡然自乐。
自那日后,秦风来这尚府已三天了。这三天发生的事让他有些目瞪口呆。自己苦苦寻找的梦中的阿弟真地给自己找到了,就是那天在湖边救自己的人,那些梦中的片段确实都是前生的事,在阿弟的叙述中自己也渐渐回忆了起来。这么说来,小白必是小黑的转世了,这人间还真是小,前世的人都堆到一起了。虽然自己还不能回忆起全部,但却知道那些梦已不是梦,而是自己的前世。自己能找到阿弟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阿鸣,你怎么下床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我想看看鸳鸯。”
“你说那两只鸳鸯哪只是你?”
“阿弟,又瞎说。”
“我们就是鸳鸯。同生共死。阿鸣。。。”尚云把白狐从秦风怀中抱出,放到一边,
“阿鸣,我也要你抱。。。”
“阿弟,我这张脸已不是阿鸣的脸,你不介意吗?”
“要我说,你可别生气。”
“我不生气。”
“洗干净后,才发现你这张脸可比当年俊俏多了。那时的你呀,又黑又瘦,象个泥鳅。真不知喜欢你什么。嘿嘿。后来长大后,第一次见到你,竟然没认出,还。。。”
尚云显然想起了当年赌气做伶人的那段不堪之事,顿时沉默了。
“阿弟。。。”秦风虽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样的事,但看他那样,却知道那必是不好的事情,于是把眼前人轻轻拥进了怀里,看着那微颤的睫毛,极自然地,好象他一直在做的一样,轻轻把唇印了上去,然后是鼻,是唇,尚云嘤咛了一声,双手缠向了秦风的脖子。缠缠绵绵,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人终于分开,互相贪婪地看着,又轻轻拥到了一起。一阵轻风吹来,紫藤摇起花串,给这画面撒上了迷朦的色彩。
。。。。
“阿弟,前世的事我记不清楚,只是在梦中经常出现一些片段。最多的就是你,开心,生气,冷漠,微笑。。。因为从小就开始做这样的梦,所以我相信你是存在的,不仅仅应该出现在梦中。因为梦到了临平,所以我才来到这里,相信说不定就可以见到你。因为有了这个信念,我才支撑了下来,要不然,恐怕早就死在路上了。”想起这一路的艰辛,不禁黯然。
“阿鸣,你要是死了,你相信我还能活下去吗?所以,就算为了我,这样的话你也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