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这句话在这家同性恋酒吧里会引起多大的反应,一些本来悠闲坐在沙发上聊天的男人们都停住嘴巴朝他这边看来,而那些常混酒吧、身体比较壮实的肌肉男们,已经放下怀里的男孩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了。
藤绪把先前胸腔内积攒的怨气以及被对方引发的怒火全数发泄出来,长着一张猥琐脸孔的男人被他踹得根本起不来,双手只好在头上乱挥舞想要求救。
「哪,你说谁是变态?」藤绪的身後发出浑厚阴沉的声音。
藤绪突然停住了脚,这时他才发现整个酒吧异常寂静,男人那阴森森的话还带着诡异的恐怖感。回过头来,面对站在自己面前五、六个体积庞大,面容狰狞的大块头,藤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小子,你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吗?」领头的大块头又问了句。
藤绪微微歪着脑袋,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虽然知道是自己的错,但是他可没打算道歉。懂得什麽是道歉就不是他藤绪秋月了。
对方显然被他这吊儿郎当的反应惹怒了,拳头立刻扑面而来。
藤绪虽然身材不是很壮实,但是也绝对不孱弱。对比易君彦那种看起来就很弱的男人,他实在是健硕多了。更何况,他还会些功夫。
几个长得头大身粗的壮汉也不过是空有蛮力而已,在自己这跆拳道黑段的人面前,也只有被踢的份。不消几分钟,五、六个不住呻吟的肥猪就此横陈眼前。藤绪拍拍没怎麽受累的双手,笑得傲慢。
而在这时,被BL酒保洋介打电话通知有人在等他的易君彦,正好开门走进BL,面对惨不忍睹的酒吧,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睛扫到如胜者般孤立在一片废墟中的男人背影,易君彦脑袋瞬间石化。
藤……绪?
易君彦觉得身体都僵住了,他想张张嘴巴说什麽或者是现在就逃开,可是他什麽也做不到,只是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觉得鼻子发酸,眼睛胀痛。
忽然,他看到在自己面前不远处,一个本来躺倒在地上的男人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酒瓶,像是不要命似的朝着藤绪扑上去。
「不要!」
吼声震动了整间酒吧,当藤绪转过头来时,一个瘦弱的身子重重地扑了上来,他趔趄了一下,接着横空冲上来、本来应该砸在他脑袋上的酒瓶,就这麽砸在了怀中人的脑袋上。
「呃!」他听到重重一击後,怀里人轻微的呻吟声。
酒瓶子碎裂开来,伴随着怀中人瘫软下去的身体。
「彦彦!」很多人惊叫起来,但是叫声最大的是刚好出现在门口的玉置纯。
藤绪脑袋里一片空白,怀中人的身体倒在了自己脚下,他看到了那张令他烦恼了半个多月的脸。
「易……君……彦……」
第六章
看着头上缠着纱布,躺在床上昏睡的男人,藤绪心里像是荒草丛生的田野,理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个人真的喜欢自己喜欢到可以奋不顾身的地步了吗?那麽,为什麽又要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呢?难道在自己这里得不到的感情,就必须要从别的人身上探取吗?
易君彦,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啊?
易君彦,我又该拿你怎麽办?
思绪忽然就回到了半个月前,也是在这间医院里,也是在这样的病房里,这个人梦中呓语着喜欢自己的话,而自己却吓得落荒而逃。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一样。不知为什麽,他此刻倒分外想听这个男人再说一遍。但是为什麽同样是昏迷,这次却什麽都不肯说了呢?
是不是已经不再喜欢了?
心里没来由的抽痛起来。当他看到满头鲜血的人是他时,他心里的动摇就告诉了自己,自己在乎这个人。
但是单就这一点就判定自己是喜欢他的,又觉得过分了点,也许只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因为这一块有污点的润喉糖是世上最後一颗了,所以自己舍不得丢而已。
夕阳的最後一抹馀晖已经西沈了,窗外渐渐暗淡起来的天空有种萧条冷瑟的味道。
易君彦终於在某人一直未曾离开的视线下,悠悠转醒,微微颤动的睫毛像是童话里被王子吻醒的公主,朦胧中一片纯净。
「……藤……藤绪?」看着眼前那一眨不眨的眼,易君彦不敢置信地试探着。
「嗯,是我。」之前心里所烦的种种似乎一瞬间烟消云散,藤绪不自觉地挂上抹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笑容。
易君彦这下更以为是做梦了,平常总是冷淡着一张脸的藤绪怎麽可能对自己笑?而且早在很久以前,自己就没再奢望他会再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不过,等等!他好像真的看到他了,在酒吧里……那个背影,还有拿着酒瓶冲上来的人……
回忆到这,易君彦紧张地看着藤绪:「藤……藤绪,你没事吧?」
藤绪了然的眼睛里流露着莫名的情绪。「我没事,你救了我。」
听到他没事,易君彦放松地吁了口气。「那就好。」他腼腆地笑笑,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粉红色,「我没想到你会到那个酒吧里,那个……那里其实是……是个同性恋酒吧。」以为他走错了地方,易君彦垂着头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嗯,下次不会再去了。」
「唔……嗯。」
忽然就没了声音,沈默的屋子里,空气像是凝滞了一样,憋得人脸不自觉地开始发红,易君彦紧张得连动一下都不敢。
看着他羞怯的模样,藤绪第一次觉得这样子的易君彦可爱的像个小孩子,完全不像那个曾经天天伴随在自己身边、超人一般的经纪人。但是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厌恶这样的他。
过了像是一世纪那麽久,而事实上却只是几分钟,藤绪缓缓地开口道:「你的头被砸成了轻微脑震荡。」
「哦。」很不在意的低低回答了声。
「以後最好不要去那种吵杂的地方工作,」顿了下又补充道:「这是医生说的。」
脑震荡和吵杂的地方当然没有关系,医生更不可能说这种话,藤绪不过想用这个藉口,让易君彦不再去那间酒吧罢了。
「……哦。」吵杂的地方?那BL算是吗?想起那每每让自己都不敢把头伸出去的摇滚乐,易君彦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如果有什麽不方便的可以跟我说,毕竟你是因为救我才……」
他宛如高傲的王者一样,想顺水推舟地还一个人情,然而这样的想法却被易君彦一个腼腆的微笑打断了。
「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所以和藤绪先生没有关系的,您不必挂在心上。」然後像是忽然才回过神来一样,左右看了下白茫茫的病房,又把笑得很客气的脸面对藤绪,「是您送我来医院的?真是麻烦您了。」
「……」
「……本来都说要永远消失在您眼前的,可是您也知道我是个异国人,在日本实在走不太远,让您这麽快就碰上了实在抱歉。那个,我现在就离开,医药费我会让朋友给您送去的。」说着,易君彦就要掀被下床。
藤绪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只是想让易君彦求自己重新回来做他的经纪人,只要他提出来,自己就会立刻答应,可不知道触动了易君彦哪根神经,刚刚还羞答答的人,居然立刻摇身一变成了谦谦君子?!
藤绪只觉得像是被人当众甩了一巴掌,而且还是用自己的手!
「你现在回去能去哪里?你和那个男孩一起住的房子已经被员警给封了,而且LOVELESS BAR也被封了,你回去要去哪?」
正在往身上套衣服的手停了下来,易君彦错愕的转过头来看着藤绪。「被员警给封了?为什麽?」
藤绪叹了口气,把他按到床上坐好,又给他披了件衣服才慢慢开口。
「你被那个男人打晕後,和你同居的那个小子就疯了似的冲上来揍那个男人,我忙着送你去医院也没多管,结果没想到他把那人揍成了重伤,而且後来警察来了,搜查LOVELESS时,居然搜出来大量的摇|头|丸,而且……」他看了易君彦一眼。
「而且什麽?」易君彦紧张的抓紧了他的袖子。
「而且全部是在玉置纯的置物箱里。」
「什麽?怎麽可能?纯他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易君彦激动地瞪大了眼。
按住他要站起来的身体,感觉得到那身体在努力地克制着颤抖,藤绪的心跟着一点点地泛起一股酸涩。「你相信他,但是警察不相信。也许是玉置纯他有些事做得太过分了,所以有人诬陷他吧。」
事实上,受到玉置纯牵连的还有易君彦一个,毕竟两个人住在一起很难摆脱嫌疑,但是藤绪没打算告诉他,是自己凭着人脉关系把他保出来的。
被突如其来的横祸吓得完全傻在那里,易君彦表情怔怔的,他相信玉置纯绝对不会做那种违法犯罪的事,但自己根本想不到什麽办法来救他。对比没父没母的玉置纯,自己甚至还是个异国人,别说他没有钱,就是有,他都不知道往哪里送才能达到效果。
玉置纯在自己人生最糟糕的时候扶了他一把,可在对方遇难时,自己却根本无计可施!为什麽自己又是这麽无能呢?
脸上惨白一片,易君彦急得眼睛都红了,他两只手还无意识地抓着藤绪的袖子,两只眼睛却木然一片。
「怎麽办……怎麽办……我该怎麽办……」他神经质地喃喃不已。
忽然,他仰头看了藤绪一眼,然後立刻下床毫不犹豫地跪在藤绪面前,头高幅度地向上仰望他,嘴角哆嗦着。
「藤绪先生,我求您……您不是认识很多人吗?我求您,求您救救纯!我……我……我从此一定消失在您眼前!我保证一辈子都不再回日本!求求您了……」
说到後来声音小了下去,像是所有的力量都被用尽似的,头深深地垂下去,两只手也不是很有力气地揪着他的袖子衣料,微喘的呼吸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藤绪僵在那里,完全的不知所措,易君彦那雪白的可以捏出水似的脖颈在此刻看起来是那麽可怜,如一只受伤的天鹅,没有了飞翔的能力只能蜷缩在自己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
虽然他是很软弱的,可是却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显示过如此脆弱不堪的一面。被掩藏下的脸上一定是泪痕斑驳吧?
他哭的样子自己好像也有见过一次,只是那是在黑夜里,隐隐的只是觉得他脸上有闪光的东西,却并不敢肯定那到底是不是泪水。
藤绪突然涌起一股想要将他抱在怀里的冲动,这个可怜而又秀雅的男人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保护欲。
「我帮你的话,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半晌,他才说道。
易君彦愣了下,随即马上带着惊喜看向藤绪。
白净清俊的脸上果然是水渍渍的,泪汪汪的眼睛里倒映着藤绪的影子。
藤绪忽然很喜欢这个姿势,在对方眼睛里唯一存在的那一刻。
「真……真的吗?」男人手指颤抖着。
「嗯。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帮你。」
「我答应!不管你要我做什麽我都答应!」男人忙不迭的点头。
忽然就有一股怒气涌上来,这个人为了那孩子居然肯这麽牺牲吗?难道让他去死他也会答应?
「那好。我的条件就是||你,易君彦,回来做我的经纪人,并且我要你做什麽你都要无条件的答应!直到我厌倦了、想要你离开为止。」
易君彦怔了下,他想到藤绪会赶他回国,他想到藤绪会让他做一些很侮辱人的事,但是却没想到只是要他回来继续做他的经纪人。难道他不会觉得自己恶心了吗?
见他没立即点头,藤绪略有不快地挑起眉:「怎麽?不愿意?你要知道,翻找出的摇|头|丸可不是少量的,那些足够判玉置纯十几年了!」
易君彦马上惊得两眼睁大:「怎、怎麽可能?纯他还未成年啊!」
「未成年?哈!」藤绪冷笑一声,「他都十九岁了你知不知道!」
什麽?
虽然玉置纯从来没有告诉自己他的年龄,可是光从外表来看,根本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啊!
「看来你对自己的同居者并不是很了解嘛!」心里憋闷的情绪像是忽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藤绪嘴里的话嘲讽意味十足。
易君彦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无言以对。
「……我在等你的回答呢!要不要答应随你选择,我可不想逼你。」
易君彦想了想,懵懂地抬起头来看向高高在上的藤绪:「我可以请问一下……为什麽要我重新回去呢?」
藤绪拧眉看着他,忽然把头转向一边,轻飘飘地回答:「当然是因为我习惯了你,其他人做得太生硬,我看不上。」
原来是这样……苦笑着摇摇头,自己怎麽可以还有那种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呢?
而藤绪却误以为他是在拒绝,马上震惊地反问了句:「怎麽?你不答应?」
「我还能选择什麽呢?已经没选择了吧……」说完,他调整了下跪姿,很正式庄重地跪在藤绪脚下,把头抵在放在地上交叠的手上:「易君彦以後谨遵藤绪先生的吩咐。」
达到预定目的的藤绪按道理来说应该很满足才对,但是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这些只不过让自己莫名的烦躁不安得到稍许缓解而已。
藤绪很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那天之後又过了三天,藤绪就告诉他玉置纯已经没事了。
易君彦连忙给玉置纯打了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对自己的问题回答的也是支支吾吾,後来就只说了自己现在很好,让易君彦不要担心这样的话就把电话挂了。
易君彦以为他是因为这件事受到了惊吓,虽然已经十九岁了却还只是个孩子,死里逃生一回,精神上也是受不了的吧?在那间自己和他合租的房子住了几天後却依然没有见到玉置纯,心里担心不已,结果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这回对方的心情好似好了很多,和自己聊了很长时间,最後告诉自己,他现在因为摇|头|丸的事情,需要在朋友家避上一段时间,所以现在已经不能和自己同居了,但是如果他想继续住在那里的话也是可以的。
易君彦并没有打算继续住下去,毕竟房租虽然便宜,也是在自己和别人合租的情况下分摊来看的,一个人的话,还是太勉强了些。於是第二天,他便收拾了行李又搬回自己住过两年的小房子。隔壁的小孩子看到他还露出惊喜的表情,说什麽以为自己再也不回来了。
易君彦心里苦笑,他还能走到哪里呢?绕了一大圈,最後不还是回到原地吗?就像他永远这麽碌碌无为的人生,闹到後来连自己的掌控权都给了别人。
只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易君彦便顶着还包着绷带的脑袋,继续做起藤绪的经纪人。藤绪不喜欢懒惰的人,他既然回来了,就要竭尽全力地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
回事务所报到的那天社长并不在,後来藤绪说他已经通知过社长了,易君彦觉得稍稍松了口气,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那个冷酷又精明得可以的男人。
工作上的事对於已经轻车熟路的易君彦来说并不是难事,周而复始地为那个人做这做那,即使半个月的相隔让脑袋有些迟钝,但是身体往往比脑子反应得要快得多,在还没想到下一步要干什麽时,身体已经先行一步了。
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对那个人的事情,已经深刻到一种近乎本能的程度。
在中午和藤绪一起吃便当的时候,藤绪忽然抬头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会做料理?」
易君彦有点懵,因为在以前来说,藤绪是鲜少问起关於自己的事情的。
「是,会一点。」他说。
「只是一点吗?」藤绪低下头继续吃着便当,像是随口反问似的。
「呃……以前在酒吧做过。」
「那以後你给我做便当吧。」
「我来做……吗?」有点不敢置信,易君彦怕自己听错,不得不再确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