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轰——”
冲天火光映红了夜色。
3 重生
身体难受得厉害,从内部透出的燥热,仿佛有一只火焰手在五脏六腑辗转撩拨,火烧
火燎的痛……
“水……”肖文翕动口唇,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呻吟。
清凉的液体流入口中,他不停的吞咽,直到胸腹间火烧的感觉缓减,才慢慢张开眼。
入目是炽亮的光,炫得他双眼一遍旋转光晕,他闭了闭眼,抬手遮在眼上。
神智略微清醒,他忆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三辆车头尾相撞,铺天盖地的光……
“同学?同学?”人声打断他的回忆,肖文镇定的睁开眼,眼睛还是不能适应过亮的
光照,眯着眼觑了好一会儿,只看清近处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的眼镜。”对方递了东西到他手上,肖文下意识接过,熟悉的触感,他条件反射
的将眼镜架上鼻梁。
视界终于清晰。
“你……”肖文惊讶的看着对方,就算他看到牛头马面也不会如此惊讶——这人是他
认识的,而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也要数秒后才能从记忆深处找出相关讯息——“
李睿!”
对方的惊讶不下于他:“你怎么知道我叫李睿?”
肖文闭着眼按揉太阳穴,试图在阵阵头晕中理清思绪。
李睿,肖文的大学同学兼室友,毕业以后再没见过,怎会突然出现?
不对!肖文猛的睁眼,死死盯着一脸疑惑的少年——绝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年!
李睿的子侄?不,相貌可能相似,神态动作不可能一模一样……肖文深吸口气,轻声
道:“你真的叫李睿?”
声音又低又哑,喉咙干涩,他不禁微微皱眉。
少年点了点头,又递过水壶:“同学你再喝点水吧,教官说你中暑要多喝水。这日头
底下军训太遭罪了,别说你,我都差点晕倒!对了,你知道我叫李睿,我还不知道你
名字,同学你叫什么?”
肖文的视线凝注在那只军用水壶上,过会儿转头看李睿一身迷彩军服,伸手去接水壶
,却看到伸出来的自己的衣袖也是迷彩。
他忽然想起来,大学入学军训时自己中暑晕倒,教官命令李睿照顾,那是两人初次相
识。
肖文猛的站起身,头脑眩晕的厉害,差点又软倒。他扶住身旁一棵树,喘着气在阳光
下举目四顾。
眼前是一大片空地,似乎是足球场,因为两头隐约能看到没有球网的足球门。虽然这
球场极不规范,内场光秃秃未铺设草坪,边缘却杂草丛生,最茂盛处草茎长及人腰,
几朵蒲公英在草丛中若隐若现。
围绕球场是三圈跑道,刚下过雨,跑道上的泥土湿润,留下层层叠叠的鞋印。
太过熟悉的画面,也是久违的画面,十五年前旧运动场改建成正规足球场以后,他连
做梦也不曾再见……
肖文背靠住树干,颤抖着伸出双手,摊开。
仍然是瘦长手指,掌心和几处指节都有厚厚的茧。
是自己的双手,却不是三十八岁养尊处优修洁滋润的手,而是二十年前那个贫寒少年
凭以挣扎求生的手。
他把脸埋进掌间,粗糙的茧划过脸上肌肤,真实的触感提醒他这不是梦。
这不是梦。
他背靠着树干全身都在颤抖,浑然不觉阳光从片片树叶缝隙透下,洒落他一身碎金。
……
回来了,他的十八岁。
接下来的数天军训肖文仍然恍恍忽忽。每夜入睡总觉得醒来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第
二天却仍是被尖锐的哨声吵醒,急急忙忙穿衣叠被,随大流跑出去集合。
一天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揽镜自照,仍是那张带着稚气的少年面孔,只晒得越来
越黑。
肖文的心渐渐定下来,虽然依旧半夜惊醒,怔怔的望着窗外直到天空发白。
有时候想起“前世”发的牢骚:可惜人生不能重来,自嘲的一笑,老天爷对他可真不
错。
再后来被军训操练得狠了,沾床就睡,一大早神情气爽的到饭堂抢早餐,自觉与身旁
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既然有了第二次机会,就该好好珍惜,过往那二十年是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他的人
生才刚刚开始。
在他出现之前,肖文“几乎”说服了自己。
军训结束,大二以上年级的入学报到才刚开始。校园里人渐渐增多,肖文偶有兴致观
察一九八六的流行风尚,到校门附近逛一圈,尽是些大喇叭裤配花花绿绿的衬衫,男
女一样长发披肩,背影雌雄莫辨。
这天和李睿从图书馆出来,迎面又是三个流里流气的牛仔喇叭裤,乜斜着眼看人。
李睿拉了肖文一把,两人避到墙角让他们过去。
等人走远了,李睿对着背影“呸”的吐了口唾沫,道:“孙子,要不看程哥的面子,
我他妈让你?”
肖文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李睿被他看得有点窘,“呵呵”笑着解释道:“你还不知道
吧,咱们学校的一明一暗两位老大,明的就是程哥,正经八百的高干子弟,敢在大街
上横着走的主。暗的那位更牛,不但官面上吃得开,据说外面混的也没有不卖他面子
的,根本没参加高考,校长亲自上门请进学校……”
肖文仍是沉默,他当然知道。
他还知道,这两位其实都是高干子弟,差别在明的那位家长尚在高位,暗的那位家世
衰落,父子硬是咬牙憋着气,靠一些老关系重新打出半壁江山。
两人年岁相当,免不了相互比较,父辈生意冲突,小辈针锋相对,这场斗争从外面一
直延续到校园,校方也只能睁眼闭眼。
他想得出神,李睿叫了他好几声才听见,问道:“什么?”
李睿没好气的道:“走路也能瞌睡,行啊哥儿们。问你要不要打球?”
肖文这才看到侧方篮球场上有人朝他们挥手,他摇了摇头:“我不会。”
李睿上下打量他的排骨身板儿,“啧啧”两声表示鄙视:“那我去了啊,你把我书拿
回去,待会儿把饭盒给我带下来。”
肖文答应了,看着他飞奔过去,一边跑一边脱着外套摔到地上,光着膀子冲上去就抢
球。
肖文笑了笑,记忆中李睿是大学篮球队是正选,如果这才是青春,那他大概从来没年
轻过。
他整理了下两人的书,用个网兜提着进宿舍走。
没走几步,身后球场传来一声惊呼,然后“砰”一声响,似乎篮球砸到什么,最后是
一遍寂静。
如此寂静,仿佛刹那间世界变成真空。
肖文又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站住脚回过头。
刚刚还活跃欢腾在球场上的众人变成了泥塑木雕,僵直的站着,呆呆的看着一个方向
。
肖文跟着看过去,正看到一个人埋着头往前走,左手揉着后脑勺,右手托着一只篮球
。
他理着寸头,抬起头就看见一张线条刚硬的英俊面孔,眉毛因为忍痛皱起来,一双黢
黑的眼在球场上绕了一圈。
肖文远远望见这个人,忽然觉得胸口痛得像要裂开,不得不牢牢捂住,轻声道:“老
天爷,是我自欺欺人,还是,你终究不肯放过我……”
4 选择
最初的悸动过后,肖文略微平静下来,自嘲的一笑。
关老天爷什么事,许乐天本就存在于他的十八岁,是重生后的自己故意忽略他,甚至
假装忘却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
假装得太像,连自己也骗过……
肖文站在远处望着球场里把篮球砸到李睿身上的人,一起打球的诸人默默的看着,没
有人出头阻止,没有人敢。
这就是“前世”的肖文初遇许乐天的场景,一样的蓝天白云晴朗时分,甚至空气中初
夏的味道都一样令人微醺。
唯一的不同,重生的肖文不会再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挥拳,不会再指着鼻子骂他,不会
在他似笑非笑的眼光中强撑着搀扶李睿离开。
对不起,肖文无声的对李睿说,这一次不能再帮你出头。乐天不至于伤李睿性命,皮
肉苦却免不了。他再望了许乐天一眼,毅然转身离开。
球场上的许乐天退了两步,揉着后脑的伤处,真他妈痛,那球够狠,铁棍子都砸不出
这效果。
他百无聊赖的看着手下胖揍篮球小子,最近被朱程暗算了两记,正烦躁,算这小子运
气不好。
低头从烟盒里叼出根烟,抬头时晃眼看到远处一棵合欢树下站着个人,似乎正盯着他
。
许乐天点着烟,深吸了口,在缭绕烟雾中再望过去,那人却已经走了。
李睿跌跌撞撞的扑进寝室时,肖文准备好了纱布药酒正等着他。
那些人下手极有分寸,看着青斑紫痕惨不忍睹,却没有伤筋动骨。
李睿什么都没有说,肖文也没有问,两个沉默的人连视线都没有交汇。
李睿的伤在一个月后痊愈,这一个月中,以及以后的日子,他没有再和肖文说话。
肖文恢复独来独往,他觉得自己活该,但如果再次选择,他仍会选择失去这个朋友。
或许人都是自私的。
对不起。
虽然避开了第一次相遇,但单单许乐天和他同时存在于校园内这个事实就让肖文寝食
难安。
不见他,可以欺骗自己,现在却不得不面对事实。
肖文仔细回忆前世许乐天喜欢出没的场所,却沮丧的发现那是——他的身边——只要
他需要,甚至只要他回头,许乐天都在那里。
肖文无声叹息,合上专业书,礼貌的还给管理员老师,在老师赞赏的目光中走出图书
馆。
没办法从许乐天那方着手,肖文只好限制自己的行动范围,缩小在教室——食堂——
图书馆——寝室。
他记得一年级下期系里有两个出国名额,前世因为舍不得许乐天而放弃了,这次一定
要争取。
国外也好,月球也罢,即使是要逃出银河系……肖文扶了扶眼镜,淡淡的抿了抿嘴角
。
图书馆正在扩建,八十年代最大的特色可能就是随处可见的“建设中”,话说回来,
二十一世纪的未来何尝不是?
肖文选择了图书馆后方通宿舍楼的捷径,午休时间,工人们都去食堂吃饭,他一个人
在满地的砖块钢筋和半干半湿的水泥沙土间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行。
建成两楼的房坯遮挡了阳光,愈发显得阴暗潮湿,是适合细菌和某种小哺乳动物幸福
生活的环境。肖文看到第三只耗子大摇大摆从面前过去后,开始后悔抄捷径。
当右侧方又传来“吱吱唔唔”的异声,肖文已经懒得转头看,无奈的叹了口气。
“谁?”
突兀的男声响在最不可能的地方,肖文蓦的倒退一步,脸色刷白。
角落里一堆碎砖后转出一名高大男子,脸隐在阴影中,一步一步走出来。
肖文强忍住掉头逃跑的欲望,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男子的上半身被阳光照到。
不是他……肖文瞬间放松,这才发现自己憋着一口气忘了呼吸,指甲更已掐入肉中。
“小子,跑这儿干什么来了?”男人吊眉吊眼的问:“想偷东西?”
“路过。”肖文简短的道,他认出这男人是他和李睿曾经遇见的三个朱程的手下之一
,他的下身还穿着大喇叭裤,上身的花衬衫却脱了,打着赤膊。
男人身后又传来细微的呜叫,肖文瞥了一眼,黑暗中挥舞着一截细白的手臂,似乎还
有张长发披散的小小脸孔晃了晃。
他想他知道花衬衫哪儿去了。
男人凶霸霸的吼道:“看什么看,滚!”
肖文不出声,埋着头的样子像被吓到,老老实实的转身继续走。
男人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转过拐弯,才放下心,淫笑着摸回角落。
肖文有些哭笑不得,莫名其妙撞上一对野鸳鸯,也不知道会不会长针眼。
再走两步,忽然觉得不对,那女孩子他似乎是见过的。
他站定了搜索回忆,终于想起来是在图书馆见过。
他每次看书都会遇到她,大约是文科生,有次她想取书架上层的《意志与观念之世界
》够不着,还是他帮了忙。
当时她低着头羞怯的道谢,脸红到耳根,怎么看都不像会和人野合的类型。
肖文突然想起,前世C大发生过一起奸杀案,因为是当新闻听过就算,所以不太记得清
……难道!
他急转身大步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寻找合适的攻击性物品,想要……想要……
他想要做什么?
肖文缓下脚步,他想做什么?
那男人是朱程的手下,招惹到朱程的后果他担不起,而且,朱程和许乐天斗得正紧,
招惹到朱程,终有一天会引起许乐天的注意。
何况,肖文看看自己,细胳膊细腿,就算他不要命,可能也拼不过别人,不但救不了
那女孩子,还把自己搭上。
他皱着眉犹豫,回去叫人?黄花菜都凉了。还是想办法把男人吓跑……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让他浑身一震,这叫声……这叫声太像前世乐天的手机铃……肖文顾
不得多想,顺手抄起一块板砖,也不管脚下是玻璃渣还是稀水泥,发足狂奔。
男人根本没察觉有人接近,色欲侵占了他所有感官,他压制着女孩子的挣扎,一手扳
开她死命并拢的双膝,箭在弦上,也不顾得她嚎哭尖叫,只想挺身而入。
女孩子早被又痛又怕,无意识的发出声音,依靠本能挣扎,糊满泪水的双眼映出男人
狰狞面孔突然呆滞,庞大的身躯倒下压住她,脸颊贴着脸颊,她甚至觉得男人嘴里的
大蒜味化了实质,刺痛了她的肌肤。
“别哭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压在女孩子身上的躯体被推开,衬衣遮住她
的裸体。她哭喊得失了声,惊惧超越极限,泪水不停的涌出,全身都在颤抖,却没办
法思考说话。
“我们得快点走,他随时可能醒。”那个声音仍在对她说话,有人碰到她的手,她吓
得一缩,全身颤抖。
“别怕。”那人握住她的手,朦胧泪眼看到他俯下身,看不清,但很熟悉的感觉。
她抽抽噎噎的仰起脸想看清他,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抹去泪水,她拼命眨眼,缓缓的
,看见一张温文面孔,干干净净的眼瞳和目光,仿佛她小时候老家的冬天,跟小伙伴
一起出去疯玩,忽然下雪,她仰起头举高手,接在手中的第一捧新雪。
那是她……梦中的人。
5 丑人多作怪
肖文拉了那女孩子跑到安全地方,背转身让她穿好衣服,想了想,低声道:“对不起
,有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
女孩子没出声,肖文踌躇了下,续道:“请你……不要报警。你一个女孩儿,遇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