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当”的一声,我把苹果扔进他的铁桶,头也不抬,忿忿然,走了。
几天后,刘大丰又一次约我去他家吃饭了。
我答应了。
晚饭很是丰盛,刘大丰妈热情似火,当然,目的无非是要我多帮帮他儿子,帮他把学习提上去。看得出,这次的进步,让他家人看到了希望,盼望他在学习上能有点出息。不过,两次去他家,没看见他父亲,问他,他说他父亲长年在外面做生意,平时很少在家。
难怪他家这么有钱,自行车就换了三辆,还说要送我一辆。
回校的路上,我坐在他的飞鸽牌自行车后座,他慢慢地蹬着。我沉默不语,我在想着小康,他究竟是怎么啦?
一会对我热情似火,一会儿冷得像冰块。难道他知道我和刘大丰之间的事情了,不,不可能,我连忙把头摇得如拔浪鼓。
刘大丰叫了几次我的名字,我想我是没听到。
“林涛。”他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恩!”这回我听见了。
“你……你……”
“什么?”
“你……你说我能把成绩提上去吗?”
“能呀!”总算是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真的?”
“当然了。”
“那你愿意帮我吗?”
“我不一直在帮你?”
“可你好象不大搭理我了。”
“没有呀”
……
“林涛。”
“恩”
“你……你恨我吗?”
“恨你?”
“我……我那天对你耍流氓了。”他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没有接话了。
“我那天太流氓了。”他还在说着。
“你后悔了?”我试探着问。
其实,要说耍流氓,那天也是我先耍流氓的,刘大丰发育早,性成熟也早,身体又健壮,有的是荷尔蒙,怎能经受住这种挑逗,对我发生这种事情也是顺理成章的。我只想知道,刘大丰对这件事究竟持什么态度。
“我……我是怕你生气,不和我做朋友了。”
“我有这么小气吗?”我笑了笑,把手放在他的腰上,揽了揽他的肚皮。他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车头急速向旁边拐了拐。
“那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了。”车子稳当后,他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当然。”
“真的?”
“恩!”我重重点了点头,“你就那么喜欢我和做朋友。”
“嘿嘿,当然了,你学习那么好,人也不错,我挺喜欢你的。”他用手挠了挠头,转身,冲我裂着嘴,开怀地笑了,真是个可爱、不谙世事的大男孩。
回校,正要和刘大丰进教室,小康从寝室出来,他看见我,顿了一下,马上又低着头,脚步匆匆往教室赶。
“哎,我说刘大丰,你妈做的菜怎么这么好吃呀,我下次还想去你家哦。”
我突然跳到刘大丰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双脚悬空,像只猴子挂在他身上,一晃一晃的。
声音还拖得又高又长。
“好呀!”怕我摔着,刘大丰用手紧紧搂着我的腰,动作很是亲密,“只要不怕我妈烦你。”
我偷偷转过头,瞥了瞥小康,他一定看见我刚才的动作,要不,他怎么这么失魂落魄,疾飞的脚步突然僵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呆呆地看了我足足有三十秒。
我竟有一丝莫名的愉悦,没有来由。
晚自习,我开始分神了,小康会来找我,责问我为什么和刘大丰这么亲密吗?我的算盘打错了,一个晚上,小康都没来找我。
或许,他不喜欢我了。我暗暗想。
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小康过来找我了。他在我教室的窗外挥着手,我立刻放下笔,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涛子,跟我来。”
跑到小康的寝室,天呀,我看见谁了。小三和二妹。我抱起小三,就在他脸上亲了起来。
小三搂着我的脖子,灿烂地笑了。
“三三,没上学?”我抹了抹他脸上的一块泥巴,发现小三长高了一些,也沉了一些。
“我……我们放假了。”
“考得怎样?”我刮了一下他的鼻梁。
“不……不知道。”他摇摇头。
小三是跟随鲍叔叔来赶集的。鲍叔叔捕了一头麋子,拿到集上卖,小三非要嚷着过来。
“走,三三,涛子哥哥领你逛街去。”
“好的!”
我牵着小三的手,在人山人海的街上走着,我给他买了一把喷水的水枪,还给他买了一根冰棍和一包油条。小三最喜欢吃冰棍和油条了,每次都问我街上有没有冰棍和油条卖。
当然,我还给二妹买了一个蝴蝶发夹,我看见她在那个货摊把蝴蝶夹拿起来又放下,如此反复几次,想必她是喜欢。看见二妹满脸羞涩地把蝴蝶夹小心翼翼包好,放进衣兜,我知道,我做了一件善事。
送走小三和二妹,小康拉着我的手,穿梭在人群,回到寝室,小康打开箱子,把一个罐头瓶子给我。
“什么?”我问。
“新鲜的野兔肉,我爸带来的。”
“给我了,那你呢?”我再问。
“我还有。”
“在哪?我看看。”我伸手就去翻小康的箱子。
“我的放在教室呢。”
“骗我。”
“没骗你。”
“我不要。”我把罐子放进了他的箱子。
“为什么?”
“我不接受不喜欢我的人的东西。”
“可我喜欢你呀!”
“你不喜欢我。”
“喜欢!”
“那我每次来找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怕影响你的学习。”
“不会,我学习一直很好。”
“可你去年退步了,你一退步我就担心,担心你会转学,从此再也看不到你了……”
“学习退步和你没有关系。”我违心地说,我实在无法忍受我喜欢的人不理我。
“谁说没关系,我们天天见面会分散你的精力……”
一直以为我学习退步的原因,天不知地不知,只有我林涛一个人知,原来小康早就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小康”我抱紧了小康,“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小康回抱我:“涛子,我害怕,我害怕你会转学,会离开我。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可以不和你见面。每天我只需要远远的看你一眼就行,只要看见了你,我心里就塌实。”
“小康,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二十三
这个暑假,我家变化很大。
二姐还没和马德军结婚,就挺起了肚子,没办法,只有草草把她嫁出去,反正已订了亲,迟早是别人家的,一向古板、严肃的父亲竟也持了宽容态度。只是,没想到,平日文静、老实的二姐,做起那事来却这般积极。
马德军家里很有钱,裁缝店很大,招了六个学徒,店里还卖布段、丝绸、衣服、床单被罩什么的。他家有冰箱、大彩电,还有一辆摩托车,这在当时的龙溪镇,已算是高档、奢华品了。
真不知道马德军是怎么看上我二姐的。
三姐说马德军和二姐是中学同学,上学就追过二姐。
说我那三个姐姐,当时在龙溪中学可谓名声鹊起。
大姐比二姐大一岁,二姐比三姐大一岁,大姐初三时,二姐初二,三姐初一。三姐妹,个个水灵灵,亮晶晶,唱起歌来,赛过百灵鸟。当中,数二姐最漂亮,人也温柔,脾气还好,追她的人最多。二姐高中毕业,就差几分没考上大学,本来家里打算送她复读,但她不愿意,现在想来,八成是和马德军谈恋爱,急着要嫁人,才不管考不考大学。
三姐比我大8岁,我一生下来,就被全家人当作心肝宝贝宠着。至于三姐为什么大我八岁,中间没有其他哥哥姐姐,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母亲为了生我,费了不少劲。
除了二姐嫁给了马德军,父亲还从云泉小学调到了龙溪镇小学。听三姐说,父亲以前就在龙溪小学教书,我出生后,就调回了云泉小学。
我的父亲有心脏病,虽经治疗,好转不少,可为以防万一,家里把云泉村的房子卖了,田地也送了别人,跟随父亲搬到镇上,在龙溪镇上买了房子。这户人家搬去了县城,和父亲还认识,以很低的价格卖给我们。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大姐梅鹃生了个女孩,大姐夫罗新华乐得合不上嘴,大姐为他生了一个男孩后,他就希望能再生个女孩,现在终于如愿了。
最后一件事是,我转学了,从龙溪中学转到了县城的一所初中。
所有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是在暑假结束之前。二姐出嫁我不感到意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她肚子还鼓起来了,不嫁都不好使。
父亲调转及搬家之事,我也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发生这么快,而梅鹃姐生小孩更是一件可以推算或意料的事了。
唯一让我大感意外的事情就是我的转学,没有先兆,无法意料,我压根儿也没想到。为什么要给我转学,我的学习一直这么好,这次期末考试又是年级第一。
三姐对我破口大骂起来:“怎么能不去呢,户口都帮你迁去了县城。”
这个女人,就是这么凶。
才知道,这一切,早就在父亲的计划和操作之中。他是怕呀,怕我考不取县城的重点高中,考大学就没有保障了。把我的户口迁去县城,按县城的名额考一中相对容易多了。
生米既已煮成熟饭,不去也得去。如果还呆在龙溪中学,我就算借读了。
最难以面对的是小康,我向他保证过不转学,永远不离开他。如今,我食言了。
除了对他食言,我还背叛了他,想起这些,我的心就一阵一阵痛,小康对我这么好,任何事情都为我着想,我竟这样对他。
记得期末考试结束后,我告诉小康,我家要搬到镇上住,房子都买好了。小康不说话,忧郁得像天边乌云,大眼睛往下垂,放射出暗淡、无助的光。
我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小康脆弱的神经,他也爱我,从心底爱,我们之间的爱慕,秘而不宣,各自心理亮如明镜。
关于转学,父亲保密工作做得天衣无缝,直至暑假补完课的最后一刻我才知道,我不愿意转学,这他知道,为了不影响我补课,只能保密。
记得补课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一节课,教室外面,父亲和校长谈着什么,甚是欢喜,时而做些夸张手势,一下课,父亲就把我叫出了教室。
我问:“有什么事吗?”
父亲一般只和学校的领导打交道,很少直接来学校找我。
父亲说:你收拾收拾东西。
我又问:为什么?
父亲大手一挥:给你办转学了。
当时我就懵了,傻傻站在那一动不动。不少同学露出羡慕表情,快速围过来向我祝贺,我却觉得分外刺耳。
第二天,父亲就把我送去了县城。县城离龙溪六十公里。听奶奶说父亲师范毕业后就分在县城的政府部门工作,因关节病严重,适应不了经常骑自行车下乡的繁重,便把他调去了学校。
我竟还未来得及通报小康。补课期间,小康来学校看过我几次,还给我龙溪的新家送大西瓜。没想到,弹指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发生变化的还有刘大丰。
这小子,期末考试结束没几天,便消失的无踪无影。连黄平也不知道他去哪了。补课期间,我曾一个人沿着蓝河的河滩慢慢往燕村走,偷偷去他家找,当时我就笑着问自己,要找他吗?为什么要找他?
可问归问,脚却不听使唤,还是朝他家的方向迈步。
他家空无一人,连开门的人也没一个。
我扫兴而归,牙龈咬得嘣嘣响。
臭小子,还说喜欢我,要和我做朋友,你就是死了也让我见见尸体呀!
二十四
开往县城的巴士里,我没精打彩靠着玻璃窗,窗外的风景渐次远去、模糊。父亲千叮咛万嘱咐,无非是要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取重点高中,再考重点大学,希望我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我对父亲打着哈哈,心里却在说:真是古板的老东西!
我寄住在一个亲戚家,确切说是姐夫罗新华的亲戚。姓张,叫张远光。张远光是罗新华的姑父,当兵复员后分到县公安局工作。
听说张远光当兵之前就和姐夫罗新华的姑姑有染,张远光复员时硬被罗家拽回了县城,可见罗家背景的硬实,能把一个当兵的人从大西北给拽回来。当然,这都是后来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后话,这里只是稍作背景交代。
说是他亲戚的家,其实也是他的家,他和张远光共同出资盖下了这座四层楼高、格局匀称的房,一人一半。
我在姐夫家里睡觉,在张远光家吃饭。姐夫平时经常来县城,他们廊丰镇来县城相对近些,他又是跑运输的老江湖,为停留方便,在县城投资盖房就不足为奇。
通过他亲戚,我又了解到,姐夫还在县城投资开了餐馆和小卖店,其中一家卖店就是由姐夫投资,由他的姑姑经营。
难怪漂亮、高挑的大姐死心塌地要嫁给罗新华,好歹人家也是有钱的大款嘛。看来,我们罗家的女子,个个有经济头脑,说二姐差点吧,马德军也不是软柿子,人家父亲还是裁缝店的大老板呢,以后呀,就看三姐这个大刁女钓凯子的本事了。
和大款姐夫做亲戚的感觉就是好,姑姑(我也叫她姑姑)对我很是好,张远光更是如此,我不知道他们是真心想表达对我的好,还是看在姐夫的钱的份上。
那所XX中学离家很近,转学到那后,我和一个城里的孩子上学没什么区别。我穿着时尚,用的、吃的、穿的都是清一色的高档货,没人知道我是从农村中学转过来。
没多久,我便显山露水了,打开书包,拿出的是复式自动文具盒,咔嚓,一按键,带香味,印着孙行者图案的橡皮弹跳了出来。再按键,咔嚓,钢笔出来了,油光闪亮,他们围过来:哇,派克耶。
课堂简直成了我的个人表演,我真是搞不懂,XX中学的学生每天都在学什么。
前一两个月,我不动声色,后来,我忍无可忍了,我需要表现,需要得到他们的承认,尤其是陌生新环境。
老师提问和演板,我准是把手举得最高。当然,我很聪明,在别人举手时,我从来不把手举出来,我只在老师说了三遍“有没有人起来回答或是有没有人上前来演示”,而还没一个人举手时,我才高高举起我的手。
我是带着他们的惊叹声上黑板前表演的。所以,我举的手最少,但我表演的质量最高,得到的瞩目最多,得到老师由衷表扬也最多。
他们说我是大城市来的,懂得真多。
我暗自窃笑:不是我懂得多,而因为你们个个是傻逼。
很快,我又开始想小康了,疯狂地想。
开学后,我给三姐写了一封信(那时候电话不普遍),大意是要她把她的单人宿舍给小康住,还要多多照顾小康。
三姐的信还没收到,我就先收到小康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