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宝十分疑惑。
这两人明明都如此心思透彻如此精于计算,最后却双双因为他而重伤,倒是他毫发无损。未免让傅家宝有点哭笑不得,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时间流逝,猛一抬头,看到天色竟然已经黑了,于是收拾了那些怎么也琢磨不出头绪的想头,改为想着是不是去煮点粥叫曾因起来吃。
他只是想,不管到底有什么背景或者内幕,如果事情能就此结束,他宁愿自己一无所知。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往厨房走。
刚走了两步就敏感的听到卧室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傅家宝连忙往卧室跑,曾因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在床上折腾,看起来似乎做噩梦似的,然后他听到曾因含糊的带着哭腔的叫他:「小宝……小宝……」
傅家宝赶紧过去:「怎么了阿因?」
把他搂进怀里才发现原来曾因其实没有醒,他头抵在傅家宝的胸前,还有一点不安的躁动,一抓到傅家宝就用力抓紧,怎么也不肯放,抓的傅家宝都觉得疼。
傅家宝搂着他温柔的摸他的背,想要安抚他,轻轻的叫他:「阿因阿因,醒醒,我在这里。」
曾因整个额头都是汗,眼睛含糊的睁开一点点,半醒的样子,还是下意识的紧紧抓着傅家宝,睁开一点缝的眼睛格外湿润,满是水光。
傅家宝想要扭过身去抽面纸给他擦汗,却被他紧紧抓着动不了,而且刚刚动一下就被他抓的更紧,还含混的说:「小宝,不要丢下我。」
这样小动物般的曾因实在可怜又可爱,傅家宝只来得及想「靠,他还有伤呢!」努力压下不该有的那些冲动,忙不迭的安慰他:「我没有,阿因,我在这里。」
一边只得用袖子给他擦汗。
曾因乖乖的仰着头,眼里还是迷糊的,偏又漾着水光,似乎稍微一动泪水就会滚落下来一般,让傅家宝都格外小心翼翼。
这个时候的曾因显然不是平日里那个曾因,他迷糊的看了傅家宝一会,委屈的扁扁嘴:「你又帮着谢久欺负我。」
「我没有,阿因,我怎么会帮别人。」傅家宝嘴里撇清,心中却觉得那个又字似乎来的很奇怪。
「可是他又不是别人,你总是把他看的比我还要紧。」
傅家宝心中一震,曾因还没醒觉,似乎整个人还在那噩梦中没回神,自顾自的说:「谢久,混蛋,他就是知道我舍不得打你,躲在你后面,你还护着他。」
似乎越想越气,一口咬在傅家宝肩上。
傅家宝闷哼一声:「阿因,轻点。」却并没有挣扎。
曾因松开牙齿,抬起头来:「咬死你。」然后把头轻轻搁在傅家宝肩上,说:「小宝。」这时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声音很清楚。
「嗯?」
「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嗯。」
「你多说两个字会死啊。」
「喜欢。」
「我也喜欢你,小宝。」
「嗯。」
曾因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又咬他一口,然后说:「其实我不想说的,不过我怕万一真的被谢久杀了,就来不及说了。」
傅家宝搂他的手紧了紧:「不会的,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杀了你。」
曾因低低的笑了:「你总是这么说。」
傅家宝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是遵守自己答应过的什么都不问的承诺,于是沉默。
曾因也不说话了,只是伏在他肩上,安静的呼吸,一声声拂过他的耳边,傅家宝舍不得放开他。
过了好一会儿,曾因轻轻推推他:「我饿了。」
傅家宝把他放回床上去,说:「我给你煮点粥好不好。」曾因似乎还不想放开他,拉着他的衣角舍不得的样子。
傅家宝心化成一滩水。
生活在一种心照不宣的缄默中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曾因恢复的很快,一日好过一日,傅家宝贴身伺候,无微不至,挑好的内丹给曾因用,看他越来越活泼,便觉得满足。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小狐狸甜甜的睡着,打着香喷喷的小呼噜,傅家宝会偶尔想到谢久,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自己那一掌是急火攻心的状况下打出去的,有多可怕自己很清楚,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他。
不过谢久不出现,傅家宝便像鸵鸟一般的埋着头,绝口不提谢久,他不提,曾因自然更乐的不提,而且自从这次伤后,更加喜欢撒娇耍赖,看傅家宝的为难状或者绝望状,就乐不可支,仿佛春天突然来临了般。
这一日,给曾因洗了澡,陪他在床上玩了一会,看着小狐狸玩一会就犯困,早早的睡了,傅家宝便轻轻走出去打算自己也洗澡睡了,刚走进浴室,就听到有个声音在叫他:「小宝,小宝。」
那声音轻而飘浮,仿佛离得很远又仿佛近在耳边,傅家宝皱一皱眉,没动。
那声音顿了一下,又叫他:「小宝,出来出来。」
傅家宝迟疑了一下,打开浴室门走出去。
他的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果篮,里面堆着当季的大红苹果,又圆又大,红艳艳圆滚滚,只是此刻竟然有个小小的宝宝坐在一个苹果上望着他笑。
这个宝宝大概只有两个苹果叠起来那么高,光溜溜的只穿了个红肚兜,扎着个冲天辫,小手小脚胖的一节一节,虽然小的诡异,却是十分的玉雪可爱。
他坐在一颗大苹果上,小胖脚摇摇晃晃的,看到傅家宝果然出来了,伸出手冲着他甜甜的笑:「小宝,抱。」
对这样一个宝宝谁也没办法拒绝,傅家宝果然伸出手去抱他,刚把他放进手心,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小白?」
小宝宝在他手心里蹦起来:「小宝,你想起我了?」
傅家宝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宝宝和谢久一样让他感到熟悉,而『小白』这个名字完全是脱口而出,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白宝宝歪着头看他,黑亮的眼睛滚圆,然后盘腿坐在傅家宝手心里:「小宝,你还是想不起吧?其实小白这个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呢。」
原来他们这么熟吗?
小白宝宝看傅家宝挠挠头发,睁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便安慰他:「你想不起来也是应该的,谢久叫我来接你去见他,他现在还不能动,你去了就能想起来了。」
终于到这一刻了,傅家宝其实是早拿定了主意的,只是此刻有点犹豫的转头看看卧室,丢曾因一个人他有点不放心。
小白宝宝拍拍他的掌心,说:「没关系的,他不会有事,你加一层结界吧,其实曾因最会做人了,除了谢久,他还真没什么仇人。」
傅家宝又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走这一趟,于是果然在卧室周围加持了一道结界,便抱着小宝宝出门去。
随着他的指点走了几步,竟就走入了一道黑的异常的道路,可几步远又似乎有微光引路,傅家宝深知自己周围没有这种路,这应该不是正常的道路,不过心中并无惧怕,这个宝宝对他来说,感觉陌生又亲近,非常善意,老朋友一般。
小白宝宝问他:「你真的除了名字,一点都想不起我了吗?连我是什么都不知道?」
傅家宝说:「是不记得,但看得出你的真身是人参娃娃。胆子真大,一个人乱跑,会被人吃掉的。」
小白宝宝笑嘻嘻的仰头看他:「没有乱跑啊,直接到你家的。你给我取名字的那个时候我才刚刚一百年,你就叫我小白,我觉得真是好唬烂,可是谢久却说不错,结果我就一直是这个名字了。」
「哦。」
「谢久他最溺爱你了,哼!」
傅家宝下意识的避开关于谢久的话题,只是问:「那你现在多大了?」
「五百岁了哦,你不会叫我小五吧?」
「小白很好啊,怎么你五百岁了还这么小一个。」
「啊,我们家遗传的,我爹就这么小个,我算长大不少了啊,那个时候我才这么大。」
小白宝宝小手比了个圈,看起来差不多桔子一样大。
傅家宝笑笑,小白说话动作虽然很可爱,可他心中到底对真相忧心忡忡,不太提得起兴致。
小白宝宝说:「曾因也喜欢我的,你偶尔偷偷带我去见他,曾因总是给我吃好东西,有一种红色果子,特别好吃,要他们狐狸才有。」
「你也认识曾因?」
「是啊,曾因挺好的,不过也是因为你带我去的他才那么好吧,但的确对我不错。」
「哦。」傅家宝不知说什么。
小白宝宝仿佛也陷入回忆了,垂着脑袋,大人样的叹口气,就一声不吭了。
傅家宝伸出一根指头,小心翼翼的摸摸他的头。
小白宝宝抬起头来笑,小手握住傅家宝的手指头。
又走了一会,前面的微光突然亮了起来,越来越亮,范围也越来越大,简直要睁不开眼睛了,傅家宝眯着眼皱着眉,停了下来。
小白宝宝说:「走进去啊,到了。」
傅家宝仿佛福至心灵一般,突然说:「我不会离开阿因的。」
小白宝宝瞪大眼睛:「嗄?」
然后傅家宝走了进去。
第八章
这是真的春暖花开了,踩在脚下的是毛茸茸绿油油的草地,碧绿间间杂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仿佛是雨后,空气中有种湿润的味道,夹杂着春天的清新气息,轻轻的缠绕过来。
周围大树参天,枝叶茂密,漏下点点阳光的金色,落在草地上,简直如一幅画。
谢久穿着淡色的衣袍,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容颜是大病后的毫无血色,越发显得如玉雕一般的晶莹,眼睛微微一弯,对傅家宝笑道:「这里熟悉吗?」
傅家宝弯腰把在他手心里直蹦的小白宝宝放到地上,看他下了地就突突突的跑过去谢久的身边,抓着他的衣带往上爬,爬到谢久身上,谢久温柔的把他抱进怀里。
傅家宝摇摇头:「只熟悉你。」
谢久并不太失望,只是叹了口气:「不该希望太多,你能记得我就很好了。」
傅家宝说:「不能说是记得,只是觉得熟悉。」
「那么曾因呢?」
「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是陌生人。」
谢久眼神清澈,轻轻的说:「这是有原因的,小宝。」
傅家宝突然觉得很难过,他那么那么的喜欢着曾因,可是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却是陌生人,他们明明曾经纠葛,为什么会成了陌生人?
他熟悉谢久,甚至熟悉小白,可是曾因却是陌生人。
谢久注意到他的神情,安静的望着他,等着他。
过了好一会,傅家宝才说:「你打算都告诉我吗?」
谢久点头:「那你愿意听吗?」
傅家宝说:「我有点怕,我很喜欢曾因。」
谢久看起来想摸摸他的头,手微微一动却又缩了回去,眼中微微泄露一丝又是怜爱又是痛苦的神情:「那么你再想一想,我会等着你的。」
傅家宝垂着头,就这么静立,却充满痛苦,他不应该怀疑阿因,可是他不能不让谢久说,否则今后将是无休止的猜忌与怀疑,终有一天会崩溃。
小白宝宝安静的坐在谢久的怀中,握着谢久的一个指头。
他发现谢久在微微的颤抖,这件往事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难过了,仅仅只是回忆一次就如万箭穿心。
而小宝……小白宝宝真替他难过。
后来傅家宝说:「谢久,你还是说吧。」
谢久叹口气:「小宝,其实我一直在后悔……」
花香无声无息的蒸腾开来,林间只有谢久的声音在轻轻的叙述,他的声音冷静而悦耳,温柔的如同春风……
傅家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他在客厅呆立许久,终于轻轻推开卧室门,曾因还是乖乖的睡着,很熟很香甜,面容舒展,嘴角上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傅家宝轻轻爬上床去,从后面拥住曾因,头碰着头,渐渐沉沉睡去。
傅家宝这一觉睡的极熟,仿佛是搁下了心事般——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到后来开始做梦,梦里是凌乱的模糊的前世今生,毫无章法,却十分真实。
梦里的谢久不是那么温柔,他狠狠的板着脸,原本水墨画般的眉眼直如冰凌一般的刺人,小白抓着谢久的衣带,担心的看过来。
梦里的曾因对他笑着,嘴角如噙着一朵花般的柔和,淡色的衣服轻轻拂动,秀丽的仿佛要融入山水中去一般。
他的梦里看到黄泉的彼岸花,看到飘浮的鬼灯笼,看到黄泉的另一头,曾因和谢久斗的两败俱伤。
他的灵魂在梦里挣扎,看到曾因闯进阴间来找他,看到他双手被荆棘刺破,满是鲜血……
……原来,曾因来找过他……
傅家宝蓦然惊醒,心口疼的仿佛极度缺氧,不由大口大口的呼吸。
这梦太长太凌乱,傅家宝一时回不过神来。
梦里的感觉真实的惊人,仿佛不只是一个梦,而是自己其实借由了这个梦回到了那个时候一般,原来他的确说过:「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杀了你。」
原来自己的确做到了。
傅家宝觉得眩晕,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不停的闪现出来,简直头疼欲裂。
他睁着眼凝视着天花板,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塔塔塔的声音欢快的跑进来,小狐狸一下子跳到床上再跳到身上,然后就蹲坐在傅家宝的胸口,黑亮的小眼睛滴溜溜转。
曾因抱怨:「小宝你今天怎么这么能睡,快十点了。」
……曾因原来一直没有变,与当初一模一样……
傅家宝笑了,捉过他的尾巴在手里摸,曾因夺过去抱在怀里:「老是摸我尾巴做什么,痒。」
傅家宝伸个懒腰,说:「好小气,摸一下尾巴都不肯,你身上我哪里没摸过?」
曾因瞪大了眼睛,被白毛遮着都看得出脸上在泛红,从傅家宝身上跳下来:「你……你胡说什么。」
傅家宝伸手去摸他,被他躲开了:「阿因,那天是你勾引我的,怎么现在才来不好意思?」
曾因仿佛被烫到一般的跳起来:「我……我还不是……」
都快要结巴了。
傅家宝不肯放过他,追问:「是什么?」
曾因哪里肯说,气恼的伸爪子去挠他,被傅家宝一把抓住,安抚一般的抚摸着他的爪子,用力把他拖到怀里。
小狐狸哼唧两声,又乖乖的,懒得动了。
傅家宝轻轻的揉着他小小的爪子,语气很平淡:「那天,你是知道谢久很快会来吧,所以你才和我做?」
小狐狸怔住了,一动不动。
傅家宝铁石心肠的说:「你是觉得只要我和你上了床,就会帮你杀了谢久吗?」
曾因身上的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却只是哆嗦,傅家宝正要继续说,曾因嗷呜一声窜起来,爪子狠狠的在傅家宝脸上抓过去,傅家宝还没来得及惨叫,曾因脚一蹬,就从窗户里窜了出去,瞬间无影无踪了。
傅家宝摸摸脸,指尖是温热的血,不由嘀咕了一声:「还是这么狠……」
然后赶紧的穿上衣服鞋子,跟着跑出去。
曾因早跑的没影了,傅家宝也不着急,不疾不徐的穿行在空间隧道里,很快就到了。
谢久已经收了法术,再不是昨日那样春光灿烂的样子,因为是冬天,到处都光秃秃灰蒙蒙的,只有东边的一片腊梅开的正好,幽香袭人。
傅家宝左右看了看,没看到谢久,连小白都没看见,不免有点泄气,琢磨是不是该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这么想的时候就自言自语的说:「这里怎么都没地方可躲?」
话音刚落就听到右边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小宝,我这里可以躲。」
傅家宝吓一跳,刚刚明明没人,他连忙转过头去看,右边是棵大树,有差不多两人合抱那么大一棵,虽然是冬天,这树却是枝繁叶茂,绿油油一片,好不诡异。
傅家宝一转头,那树就哗哗哗的无风自动,很是招摇,傅家宝疑惑的歪头打量了一阵子,突然笑起来:「老宋?」
大树像人一般呼出一口气,说:「小宝,你总算记得了。」
傅家宝过去拍拍他的树干:「老宋怎么还没成仙呢?又被天雷劈了?」
大树的枝条轻轻拍拍傅家宝的肩:「连毒舌都没忘记,那敢情好,怎么偏偏就忘了你家曾因?当年寻死觅活非曾因不可,我看你忘了他一二十年也活的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