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典伊

“听听这个吧，博士。”艾拿出一枚小指大小的录音器。

[你在烦恼些什麽？]是沙睦的声音。

[我没有烦恼，我只是恨自己会着了道。]

[你有什麽愿望吗？什麽都可以为你办到]

[……真的？即使我让你杀人？]

江崎张着嘴，半晌，“後面呢？这分明是断章取义的陷害我。”

昨天，在沙睦说出那样的话後，江崎顺口就问了句即使我让你杀人？但很快他就笑着补上一句，“不需要你这麽做，我是无辜的。不会让她得逞的。”

为什麽录音器里没有这一句？

沙睦有一个习惯，将江崎对他说过的话录下来，从他出生後一直到现在。

“你删了後面的话？”江崎的脸色难看至极。

艾挥手将录音器仍到地上，“这是复制的，原版已经被收藏在安德路手中，它从来就没有经过我的手，从沙睦身上在所有人的面前搜出、播放，从来就没有经过我的手。”

“不关我的事！”

“沙睦已经全部招了。不要那样看着我，上尉威胁说如果不招供就杀了你，他是多麽重视你啊，全部都说了！”艾露出笑容，“你要他杀了我，只是没想到本该因为保护隐|私而关闭的监视器被我打开了。”

这是一个圈套，江崎再说什麽都没有用了。

只是，沙睦这个蠢货，为什麽要自作主张去杀艾！还说是领了自己的命。录音一定是被做过手脚了，难道是安德路和艾串通好了？没理由啊。只凭艾的话，还有很多细节不清不楚。

“博士，好好享受。”

江崎什麽都听不进了，事情走到这一步，明显艾是不会放过他的，为什麽，他没有亏待过她，割断绳子的也不是他。

很多时候石头是没有错的，人们会踢开它，只是因为它挡了路而已。

禁闭室里安有全程监控，四天里，画面中的江崎一直蜷着腿坐在角落，沈默不发，静静吃饭，闭眼睡觉。

艾透过屏幕，笑着对後面的人说，“我说的没错吧，只有拔掉他的牙齿，砍去他的四肢，让他一无所有，他才会脱下那高高在下的外衣，是不是呢，沙睦……”

上前一步，手指摸上屏幕，沙睦淡淡说道：“还不够。”

“哦？”艾意外的看着他，“不会心痛？”

沙睦蓦然侧过头，眼神冰冷，看得艾心中一惊，压下心悸，说道：“两小时後，调查员就会到达，到时候说出你该说的，我们的交易就完成了。”

沙睦继续望着抱着腿坐在一边，将自己缩成虾米的江崎，点了下头。

只过了几天而已，江崎的形象却异常颓废，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凌乱翘起，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还有很多小口子，他被推着走到会议室里。

看见沙睦时，江崎的眼睛亮了一下，他期盼的说，“沙睦，说实话，把事实说出来，他们都要我死，你知道事实不是他们说的……”只要沙睦说出实话，沙睦就是他的人证，杀人什麽的都是误会。

沙睦对江崎笑了笑，温柔如煦，江崎怔怔的看着他，沙睦第一次笑得这麽好看呢，是在安慰他吗？是的，沙睦会帮他的。

江崎坐在调查员的对面，桌子的其他位置还坐着沙睦，艾，安德路，兰斯等一些重要人员。

艾列出所有的证据，江崎一一反驳。两人像是辩论一样各执一词。

调查员们不带情绪，不带表情的问问题，然後尽数记录，接着是安德路，然後是沙睦──

变异 23

“录音是真的，我喜欢江崎，所以一直记下他的声音，他要我杀了艾，声音没有被记下，因为剩下的话是写在纸上的，写完後，他把纸撕毁，我去杀人，但是没想到艾会开启房间的监视器，所以我没有完成任务。”那本该存在的下一句话之所以消失，是因为沙睦按下了终止键。

沙睦看着浑身颤抖的江崎，继续说道，“你们答应我的，不会伤害江崎，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这一句话像块巨石砸向怒火燃烧的江崎，他的身体像被抽掉骨头一样瘫软在椅子里，後面发生的事他都不记得了，当沙睦也叛离他身边时，他的脑子里，只浮现监狱与刑期，谋杀未遂是重罪，再加上之前的控诉，等出狱，他的前途已经没有了。

呆呆的坐了两个小时，他浑身虚软的被拖着再次关入紧闭室。

沙睦，沙睦……

江崎痛苦的看着希望变成绝望，他可以想象审判厅里的蔑视、讥笑，监狱里的漫长刑期，出狱後的案底和彷徨，最後，江崎只想着：他完蛋了。他的人生已经没有光明了。

接下来的一天，拒绝进食，拒绝饮水，江崎的表现仿佛要自我终结。

而调查员们在商议後也有了结果，江崎要和他们一起返回地球，同行的还有艾，沙睦因为是实验体，他不能离开这艘飞船。

返回的时间预定在24小时後。

江崎睡不着，他一闭眼就会胡思乱想，心中焦虑不安，直接刮着地面的金属，发出让人汗毛倒竖的刺耳声，江崎恍若未闻的重复着。

指尖鲜血淋漓，痛觉似乎已被精神上的创伤所掩盖。

而门外的世界，也并不平静。

“松手，不要冲动。”安德路试图让沙睦放开被他挟制的艾。

行动不便的艾被她拖起，颈项被他掐在手中，长长的指甲抵着皮肤，只要一用力，就能划开动脉。

“带我去见江崎。”沙睦的要求只有这个。

而人质则痛苦的抓着沙睦的手臂，想要他的手离自己远点。

****

江崎慢慢抬眼，一时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麽？

沙睦掐着艾，胁迫他们打开了禁闭室的门。

“你有两个选择，和我走，或者坐牢。”沙睦惜字如金的说道。

江崎慢慢站起，一天滴水未进的身体有点不稳，他靠着墙，咬住下唇。

沙睦的麽指和食指一合，抬起艾的下颚，“十秒後我会放了她，而你回地球。”我则不会再压抑欲|望。

士兵们不敢妄动，只是在门外成扇形将他们团团围住。

江崎看着艾，嘴角渐渐勾出笑纹，他一步一步朝沙睦走过去。

艾惊慌失措的小声提醒，“沙睦，不要乱来……”

江崎忽然大笑起来，等他抹掉眼角的眼泪，心里也下了决定，“你如果是真的要帮我，就该知道我现在到底想要什麽……”

“！”艾的身体猛的一颤，一双手臂从她的背後穿胸而过，红色的血液顷刻间涌了满地，沙睦放在她脖子上的手转为扶着她的肩膀，另一手从她身体里抽出，粘稠的血液顺着手臂低落，寂静中，发出细小的滴答声……

沙睦说，“她还没死，准备好飞船，我们要离开。”

安德路黑了脸。

江崎看了下艾的伤口，“再耽误下去就难说了，你们要她死吗？”

没有任何快感，只是麻木的跟着沙睦下到船舱，登上小飞船，在进入船仓的一刻，沙睦推开了艾，并附上一句耳语，“交易完成。”

沙睦会操作飞船，在这一年里，他像海绵一样吸取着各种知识，但江崎却不以为然。

倒在座椅上，江崎只说了三个字，“为什麽？”

设定好自动模式，沙睦才离开座位，走到江崎身边，摸着他写满倦怠的脸，轻柔的做出回答，“我要和你在一起，只有离开飞船，你才会看我，就像在M1172一样。”只能依赖我，身边只有我。

江崎迟钝的神经终於醒悟过来，“你……”沙睦对他抱有这样的感情？哦天啊，他一直以为沙睦对他的亲近只是出於‘第一眼情结’。

啪！

江崎站起来扬手就甩了沙睦一记巴掌，就为了这个，害得他失去一切，江崎气的头晕。

沙睦抚了下被打的脸，依旧轻柔的问江崎，“你想去哪里？找个没有人的星球，我们去那里生活吧。”

“滚开！”沙睦一屁股坐在椅上，双肘撑在台上手指揪住自己头发乱扯。

真是越想越气愤，越想越冤枉！

“回去，把飞船开回去，和他们解释，给我从头到尾，清清楚楚的说出来。”江崎扬起下巴，恶狠狠地道。

既然是因为喜欢不是为了利益，那麽自己说的话，沙睦应该还是会听从的。

可是──

“不行！”沙睦拒绝了。

江崎的声音高的像尖叫，“什麽？！你再说一遍！”

“不行！不可以！再说多少遍，我的回答都一样。”沙睦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变异 24

江崎发疯一样跳起来抓住沙睦的前襟，“你敢这麽对我，你这个忘恩负义东西！”

拨开江崎的手，沙睦用深邃的眸子注视着江崎，不带情绪的、就那麽一直望着。江崎咽咽唾沫，心里发虚起来，他对沙睦是在是说不上什麽‘恩’的，连他的出生也只是个意外，反倒是沙睦曾救过他。

见江崎怯缩，沙睦放弃般叹息一声，问道，“你想去哪里生活？”

“我要回基地。”

“……你要去坐牢吗？”坐回控制椅。

“你去解释。”

“……”翘起腿。

“……求你！”

“……”仰起身子，伸手在後备箱里摸索。

“王八蛋！”怒吼。

……

过了一会儿，沙睦不理他，江崎怏怏的坐下来。

递给江崎一块搜出来的饼干，“吃。”江崎在禁闭室里食不下咽，滴水未进。

“喝水？”又从箱子里定期更换的储备食品里找出瓶水给他。

夺过水和食物，江崎扭过头去，打定主意还以颜色，沙睦混蛋居然给他脸色看。其实人家只是没回应他而已，但在江崎看来已经上升为甩脸色给他看了，因为之前都是江崎爱理不理，沙睦小心讨好。

狼吞虎咽的嚼着饼干，嘴角都是残屑，水因为灌得太急而险些呛住，猛咳几声将脸憋得通红，用手顺了顺胸口，江崎将包装袋揉成一团捏在手中翻来覆去。

用眼角余光看着江崎，沙睦带着淡淡笑意，就在眼前却又仿佛远的摸不到的人如今总算有了点真切感。

想要的，喜欢的，一直盼望的，握在掌心的……

看了下电脑屏幕，沙睦问：“你如果没有想去的地方，那麽我就随机选择一个能生存的星球了。”

“不行！”冷战不得不提前结束，江崎不得不开口回话。

沙睦偏着头看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要去M1172。”江崎一字一字的说道。

不死心啊不死心，都这时候了还恋恋不忘M1172，不过此时此刻，他更多的不舍自己的生活，谁要和沙睦搅和在一起啊。M1172会在不久後迎来新的评定小组，为它做出评估，也许还会提升危险等级。

在他们到来前，江崎要说服沙睦给他作证，只要能证明他没有谋害艾的意思，只是沙睦因为，呃，不想用这个词啊，因为‘爱慕’与艾设下的圈套，那麽他就没事了，不仅能让艾的证据消失，也可以说明艾居心叵测,江崎的心中的希望之火点燃，神色也飞舞起来，到时候如果能再取得一些‘女王’的资料就更好了。

沙睦摇摇头，江崎的想法他怎麽不知，但见他来了兴致，死气沈沈的人也像活了起来，不忍去泼他凉水，况且让他彻底死心也好，否则强制带他去别处，以他的脾气，肯定是不是整天怄气就是发脾气。

“怎麽样？你不是说去哪里让我选吗？我要去M1172。”江崎做好了抗战到底的准备，“你自己说过的话，不能反悔……”

“好！”

“就算你後悔也没用，我已经决定了……啊，好？你答应了？！”

“是。我们现在就走，绕到M1172背面，避开上方的基地，为了不被侦测到，会关掉朝光速引擎，预计两小时到达，你可以去後面休息会儿。”沙睦建议道。

迟疑一下，“不必了。”还是不放心，毕竟沙睦也‘背叛’过他。

沙睦不做声，那就一起等着降落吧。

考虑到长距离航行，沙睦驾驶的是并不是飞舰，而是停泊在船仓里的小型飞船，上下两层，长一百五十米，携带可供十五至二十人航行三个月的营养补给，装有超光速引擎，并具备有限的空间跳跃能力，而之所以是有限，是因为容量限制，小型飞船的能量没办法持续的长时间供应。

变异 25

**

我要住在飞船上！

这是返回M1172後江崎第一个提出的要求。

“你认为我会让你住山洞或者睡沙滩吗？”沙睦停靠飞船的动作顿了下。

江崎怀疑自己听错了，狐疑的问，“你在和我说笑吗？”

“不。”沙睦摇了下头，“我只是对你认为我会那麽做感到惊讶。”

“……那麽我换个方式吧，你什麽时候学会这麽无聊的说话方式？”

沙睦平静的，“我认为这样有益於我们交流。”

对於沙睦表情感情有多糟糕看他那惊人的告白方式就知道了，江崎恨不得宰了他，偏偏他不能，不可否认，对於有人这麽爱慕他，的确是有那麽一丁点得意，但同时，也警告了江崎，沙睦不是天真的BABY，即使他只出生了一年，当然，江崎认为沙睦也不是正常的成年人，即使他顶着出挑的俊脸，身形挺拔，可那种偏执的思维方式，诡异的独占欲都已经说明他不再是那个自己说什麽他就听什麽的小宠物。

当然性格偏执的人不少，某一方面来说，江崎也有这个缺点，在一些研究上他从不退步。只是沙睦的能力让人头痛，如果他我行我素起来谁知道会造成什麽後果？！

“睡觉！”沙睦推了推发怔的江崎。

“啊！”江崎揉了下脸，站起来向楼梯走去，房间在顶层，也就是二楼。

柔软的，光滑的床单，在江崎呆在禁闭室一天後，在他和沙睦逞强强忍困意後，此刻躺进温软的被窝，枕着软枕，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放松下来，似乎也能暂时忘却被驱赶出那座曾属於自己的堡垒的痛苦。

锁上舱门，沙睦踏上了这片干燥枯裂的土地，上面覆盖了一层稀沙，仔细看去，也有许多细小的沙粒被风吹浮於空气中。

在这里生活，江崎会疯掉的。那些地洞生物也许可以食用，但是知道它们啃食人肉，江崎会吃吗？植物稀少，没有蔬菜，水源贫瘠。

向外走出几十米，沙睦在心中摇头，开始转身。

十五个小时後，江崎醒来了。

睡饱了觉，精神奕奕的端着泡好的果汁走下来。果汁是用开水冲兑的，而开水是纯净水烧开的。

“你在做什麽？”江崎向盯着电脑的沙睦问道。

沙睦晃着椅子转了一圈，“没什麽。”

在沙睦关掉屏幕前，江崎扫了一眼，“你在看星图？”

即不承认也不否认，沙睦只是说道，“吃早饭吧。”

端着泡好的面，江崎问沙睦要不要吃一碗，“要吗？趁着能吃多吃吧，到了後面，就只有营养剂和干食了。”

沙睦拿食物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回道，“恶心。”

“嗯？”江崎揭开碗盖，问了一下香气，“你说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