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偷偷看过来的眼神,比如偷偷的议论,比如偷偷的窃笑。
“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我亲眼看到的。那衣服,那妆,别提多妖艳了。我当时也没敢相信呢,但后来看到了他穿着制服跑出游夜,我才肯定的。”
“可他不像那种人啊。”
“光看当然看不出来,你能看的出他是去PUB的人吗?”
“喂!我只是随便进去玩玩……”
“谁不是进去玩玩?”
有点嘈杂,基范回头去看,隐约看得出他们是在对东海指指点点,不禁拧起了眉头。
下课基范将议论东海的几个人叫到教学楼的后面,问他们早上在说什么。几个人知道基范与东海的关系颇好,而且现在基范的表情十分严肃,便吞吞吐吐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只含含糊糊的说出他看到东海在PUB跳舞,基范就愤怒的抓住他的衣领,怒目圆睁:“你不要乱讲!”
“我没有!”见基范气愤,那人倒理直气壮起来了“我真的看到了,他就穿着制服跑出游夜,还特意回去洗掉脸上的妆。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不信我晚上可以带你去!”
基范狠狠的盯着对方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
该相信吗?
还是不相信?
其实是不想相信的,但有一个词语叫事与愿违。
上课的时候基范偷偷的回过头去偷偷的看伏在桌上睡觉的东海,曾经问过他晚上都做什么去了,也不睡觉,他也没有回答,自己也没有继续问。
如果我一路追问到底,你会不会告诉我?
如果我一路追问到底,也许现在就不会觉得不安了。
整整一天基范都无心听课,头脑处于混乱的状态。吃午饭的时候他一直盯着东海,东海抬眼问他怎么了,该说什么呢,基范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只有摇头。
东海也没在意,继续埋头吃饭,遇见不喜欢的胡萝卜会挑出来,喜欢的炸虾要留到最后。他挑食基范是知道的,所以基范将自己盘子里的炸虾夹到了东海的盘子里。
东海抬眼看他,笑了笑:“谢谢。”
中午的阳光照下来,也没能驱散少年眼角处的阴霾。
基范在忐忑的心情中熬过了一天的等待,放学的时候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东海,然后走向等在教室门口的其他同学。
当东海在游夜的舞池里见到黑暗角落里的基范的时候,心好像被人掏了出来扔进大海里,一直,一直沉到万里之下。
基范的表情像盛开的午夜的昙花,在日出之后,收拢了所有的美好。
东海立刻跳下舞台,拉着基范往外走,狠狠的将他推出游夜:“这么晚了你不回家来这里做什么?”
很严厉的,教训的口吻。
基范反口就问:“那你在这里又做什么!”
“兼职,看不出来吗?”
“为什么在这里做兼职?”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做兼职?”
因为这里混乱颓靡肮脏腐败?这个世界不就是混乱颓靡肮脏腐败的么?那么在哪里不都是一样。
基范没再说话,失望的看着东海。
呵,讨厌了吧?曾经想过基范是唯一的不会无视他不会厌恶他的朋友,那么看来现在是要嫌弃他了吧?东海苦苦的笑了一下,对基范说:“你快回家吧,这么晚家里人会担心的。”
你跟我又不一样。
说完东海转身走进游夜。
“东海哥!”基范叫,东海回过头来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做兼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的,你不要再回去了,好不好?”
基范的想法与他的口气一样稚嫩。
帮?怎么帮?若我站在流沙的中心,一点一点的往下陷的时候,你会伸出手来拉住我,然后一起坠入无边的黑暗吗?
东海没有回答,迈开步子走进游夜。基范上前抓住他的手说:“东海哥你不要进去!”
那是一幅很美好的画面,霓虹彩影的夜都市,一个少年拉着另一个少年的手,仿佛嘈杂的世界都安静下来,只有手心传递而来的温暖。
然而另一个少年拨掉了少年的手,苦涩的,悲伤的,沉痛的笑了笑,走进黑暗之中。
已经很痛了,你就不要再揭开伤口来看了。
回到舞台上的东海用力的舞蹈,脸上每一寸皮肤都被汗水浸透,在闪光灯忽明忽暗的照耀下闪耀着光泽。
没有人注意到少年的汗水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
用来祭奠,你离我而去。
也会习惯的,少了你这一缕阳光的黑暗。我现在不就在黑暗之中吗?
一切,都会慢慢习惯的。
没有火,没有烛,没有灯,没有光,只要我不睁开眼睛,世界就不会醒来。
如果真的没有光。
那可能吗?
窗帘没有挡住的晨光成一条直线,直照在东海的眼睛上,透过眼皮刺激着眼球。东海浑浑噩噩的坐起来,眼睛又干又涩,头有痛,好难受,不想去学校了,但如果因为这样不去学校以后恐怕就再也不能去了。
抚了抚头,东海翻身准备下床,但一阵头晕他从床跌了下去,慌忙的伸手撑住地面,只听‘咔’的一声,错位的绞痛侵袭了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叫出来。
扭伤了手,东海连早饭也没吃,背起书包去上学,身后是不耐烦的抱怨声:“真是,不吃就早说啊,免得我做得那么辛苦!”
晕沉沉的走在路上,过马路的时候也没注意对面灯上亮着的是红色静止的小人,低着头往前走,直到急刹车声突然在耳边响起,东海才如梦初醒似的猛的抬起头。
司机探出头大声的呵斥,也没听清到底在说什么,东海歉意的点点头退了回来,司机才不依不饶的又说了两句,缩回车中开车走了。
东海看着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车辆,想就那样不知不觉的死掉,也很好。
呵呵,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东海不会知道,他现在脸上的笑容是多么深刻的印在旁边黑色车子里的少年的眼睛中。
基范揉揉眼睛,看到前面的灯由红色变成了绿色,司机挂档,右脚一踩,车外的景色开始倒退,东海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总是有这样的情景,我就站在距你不远的地方,看着你,你却不会察觉。
而我却一直都在。
东海站在班级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推门走进去。听到声音的同学看了他一眼,又自顾的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一切好像都跟平时一样,并没有想象中口沫横飞纷纷议论的场面。
难道是他们没有说出去?东海一边走回自己的座位,一边看向昨天带基范去游夜的几个同学,他们都正老老实实的在座位上看书。
就在十分钟前教室里还乱得像一锅粥一样,基范进门就听见一个男生高声的说着东海,眉飞色舞,说到激动处还站起来学两下,其他人在旁边围了一圈,附和的笑。
当时基范就扔下书包上前狠狠给了那个男生一拳。男生的眼前金光闪闪,没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基范拎着领子大声警告:“你再敢说东海哥就别想再在这学校里待下去!”
谁都知道基范的家世雄厚,他的父亲是这间学校的名誉理事,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基本上可以说这是他家开的学校。任谁都有些忌惮,他说想把谁赶出学校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
但基范平时又乖巧,又低调,一点也不仗势欺人,所以大家也不会去刻意去想那些事。可这一次基范竟然为了东海动怒,人群之中不免有些唏嘘,还夹着一些怪声。
基范回过头去狠狠的向人群瞪了一眼,所有人都安静了。
“给。”基范递过来笔记本。
东海抬头看了看他,摇摇头:“今天不写了。”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不想写了。”
基范也没有收回手,就那么举着,直直的看着东海,东海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
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的事,看着基范与东海。
基范觉察到他们眼中的嘲笑意味。
你对他好?可惜人家不领情。
把笔记本甩在桌子上,基范拉起东海的手往外走,东海不禁拧起眉头。
“喂,你放开我!”东海用力的试图扒开基范的手。
上了天台基范才松开手,东海捂着手腕,脸上是很痛苦的表情。基范有些奇怪:“哥,你怎么了?”
东海没有说话,只是捂着手腕,汗水从额角流下来。
基范上前抓起东海的手腕一看,纤细的腕竟肿起那么高,不是刚才他弄的吧?“哥你这是怎么弄的?”
东海瞟了他一眼,说:“早上扭到了。”
“怎么不去医院?”
“早上也没有这么严重。”
那还是因为他刚才拽得太用力了吧?难怪东海一直在挣扎。基范有些自责的给东海揉着手腕。
看着心疼的把他的手捧在胸口的基范,东海深深的垂下头。
“东海哥是因为手疼才不想写作业的吗?”
“嗯。”
“太好了。”
“嗯?”
“我还以为东海哥是不愿再理我了,所以才不接我的作业本呢。”
东海昏沉的头脑逐渐模糊了视线,但依然可以看见基范的笑脸。
“东海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
“其实昨天晚上我真的很震惊。”基范轻轻的握着东海的手,看着他说“原来东海哥那么会跳舞,我以前都不知道。哥,你跳舞的时候,怎么说呢,又帅气又漂亮,我都没有语言来形容了。”
东海直直的望着基范,努力的听清他说的每一句话。
“但是那种地方真的很混乱,又很危险,如果哥想做兼职我可以帮你找别的地方。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我很担心哥啊。”
东海的头越来越沉,他只听到‘很’字便晃了晃,倒在基范的身上。基范惊慌,摇了摇东海,叫:“东海哥你怎么了?东海哥!”
更加痛苦无力的东海只从唇齿间的缝隙里发出呻吟的声音,面颊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基范伸手扶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他的体温,很烫,可能是着凉了。基范打横抱起东海,跑向医务室。
耳边响起上课的另声,一遍一遍。
而我的脑海里的记忆只停留在你说‘很’字之前。
之后你说了什么?
说很担心我,是不是?
即使不是,我也想这样认为。
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处,有某一个人,他说他很担心我。
--------------------【第一章·完】--------------------
第二章 落日流光
自己为自己设下陷阱
自己为自己构筑牢笼
东海睁开眼睛的时候,基范伏在床边睡着了,他想他一定也是睡了很久。抬眼看到悬挂在墙壁上的挂钟,
时针指向四,分针指向七,已经放学了吧?
漂亮的女校医换上鲜艳亮丽的衣裙从白色的帘子后面走出来,看到东海醒了,温柔的笑着走过来:“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嗯。”
“你发高烧呢,睡了一天了。他一直在等你。”校医扬扬下巴,指着基范。
东海低头看向基范:“哦。”
校医又摸摸东海的额头,说:“还好,烧退了,回家要注意休息。还有你太瘦了,免疫力很差,要多补充些营养。”
大概是听到声音,基范蹭了蹭,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一边揉眼睛一边看向东海:“东海哥你醒了?”
“他没事了,你们也快回去收拾书包回家吧。”校医代替东海回答。
“嗯。”东海翻身下了床,对着校医说“谢谢。”
东海正准备往外走,校医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对东海说“哦,你扭伤的手,不要提重物哦,要小心,多休息。”
东海这才想起来,抬手一看果然手腕被白色的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又向校医道了谢,东海走出医务室,基范等在外面。
两个人并肩走在走廊里,谁都没有说话。夕阳照下来,只有两只影子在晃动,回到教室收拾了书包,东海刚要走基范就挡在他的面前。
“东海哥今天还要去游夜吗?”
东海没有说话,用沉默代替回答。
“即使我求你不要去,你也会去吗?”
还是沉默,东海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基范,犹豫了很久,想了很多,最后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又立刻摇了摇头。
基范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问:“是要去的吗?”
等了一下,东海摇头。
基范有一点惊喜,又问:“是不去了吗?”
比刚才长一点的时间,东海点了点头。
基范舒展了笑容,像一朵顷刻间开放的花。他拉起东海没有受伤的左手,有点难以置信的表情,问:“以后都不去了吗?”
东海低着头,含糊的‘嗯’了一声。
逐步的,升级的喜悦像八音盒里轻快的音乐,打开盒盖的同时跳了出来。基范凑到东海垂着的头前,说:“那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我送你?”
看着基范清澈的眼睛,东海没有拒绝。基范牵着东海走出教学楼看到了焦急的等在外面的司机,迎上来关切的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基范只是烦躁的翻了翻眼睛,
说他要送东海回家,今天不坐车了。说完扭头就走。
但司机并没有离开,而是开着车慢慢的跟在后面。
红色的太阳下,两个少年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辆黑色的车,渐渐的融入城市庸碌繁忙的景色中,迷失了色彩。而记忆就像一架相机,一下一下的按下快门,将当时的我们投射到
胶片上,供日后怀念。
夕阳消失,路灯还没有亮,这是最黑暗的时刻。
幸好,我的身边有你。
所以,我想不惜一切来珍藏有你的时间。
所以,我想在你的心中也是一个美好的我。
所以,我欺骗了你,对不起。
到了家的楼下,东海对基范说:“我到了,你回去吧。”
“嗯?这么快就到了。”基范略显失望,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公寓“东海哥,你的家在哪一层?”
“嗯?”
“你的家,是哪一间?”六层的公寓,数不清的窗口,有亮着等的,有漆黑一片的,我要看向哪里才能找到你呢?
东海抬手,指着四层一扇灯亮如昼的窗子说:“就是那一间。”
现在里面一定是妈妈哄着妹妹吃晚饭的情景,照亮她们的灯在他回家之前就会熄灭,黑暗,仿佛不会再有光亮。
“哦,呵呵。”基范笑了笑,对东海说“哥你快上去吧,我们明天见。”
司机已经下车为基范打开车门,东海也转过身对基范说:“明天见。”
基范坐上车,司机立刻关了门,绕了一圈坐到驾驶席上。基范隔窗户向东海挥挥手,东海刚抬起手,黑色的车子便开出了他的视线。东海的手僵在空中,很久才转头看向渐行渐远
的车子。
你就这样把我留在这里了吗?不怕我偷偷的违约吗?
你是相信我的吗?
可惜,我不值得你相信。
东海抬头看看明亮的家,又低下头走向黑暗糜乱的世界。
也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你被众人捧在手里,想去哪里都可以一路畅通。而我却注定要一步一步,走走停停寻找最终的目的地。
这样的我们,是不应该有交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