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 you hear me cry+番外——凡非

走到一个教室门前，门是锁着的。“你要是准时下班，这间教室就不会锁了。”莫凡回头看看我，接着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一张卡，在门锁下面划弄着。只见门神奇地打开了，他居然有做贼的身手。

“嘿嘿，没办法，学校不让多用琴房，我们就只能偷偷用教室里的钢琴了。”莫凡说着带我进了教室。

“对了，你多大了？你把我调查清楚了，我还不了解你呢。”

教室里的课桌椅旧旧的，空间也不大，讲台的旁边放着一架钢琴，这是他们上专业课用的教师吧？真羡慕。

“喂，别老发呆啊，欧阳非。”

“嗯？你说什么？”

“你多大了？”

“16岁。”

“哦，花季呀！”

“你知道么，我以前也想着考进M大的。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身在当初梦想进入的大学，我却只能满心无奈。

“歪打正着了，呵呵。其实我带你来，是为了别的事。我想阿，你左手是不能弹琴了，右手还可以的吧。你弹右手，我给你和左手，怎么样？曲子我都选好了。”原来是这样。

“我们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那么帮我？那天打架也是。”

“说来话长。”

“就算我弹右手，你弹左手，练熟了又怎么样？我还是不能弹钢琴了。对于曾经能够在琴键上挥洒自如的人来说，只能弹右手算什么？算什么呢。我只知道你叫莫凡，刚刚知道你是M大的学生，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又凭什么让你这么帮我。”我觉得我自己很奇怪，明明很少与人打交道，明明很少愿意与人有交集，却莫名地想搞明白莫凡对我的想法和看法。

“你别激动，我说了说来话长，没说不告诉你吧。你得过ABC少年钢琴大赛的二等奖，是么？”他拉着我，背靠着墙，坐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那场事故之后，我企图把那些忘掉，虽然我把那张奖状视若珍宝。

“我是第一名。”说出他是第一名后，莫凡居然苦笑。

“你或许不记得了，可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像我妈妈，从小喜欢音乐。可是家里人，包括妈妈在内，都反对我读音乐学院，想让我继承家业。比赛前，爷爷告诉我，这是我最后一次参与和音乐有关的事了，之后我必须去国外念书。我突然觉得很无助，觉得自己什么都是被安排好了，像只囚鸟。当时想，何必再去比赛呢？反正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必须与心爱的音乐说再见。欧阳非，那时你跑来跟我说话，你记得么？”我侧过脸看着莫凡，他曲起双腿，把手臂枕在膝盖上，头靠在双臂上，侧着脸看着我。他那双漂亮乌黑的大眼睛盯着我，脸上似笑非笑，头发柔顺地搭在额头，像只血统高贵的猫。

我摇摇头。

“我想你也不会记得，那时你还是个小不点。你跑来说，大哥哥，你也参加比赛么？我还没回答呢，你接着说，我也是参加比赛的，如果这次我成绩好，就有机会去读好的学校学习弹钢琴了，我的梦想是去M大上大学。海哥哥为了我付出了很多，我一定要好好表现，等我再大点就出去打工赚钱。海哥哥说过，为了梦想，吃再多苦都值得。”

我依稀有点印象，只记得比赛当天很紧张，看到有个人坐在那里，就跑过去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原来那个人就是莫凡。

“当时，我想跟你说，梦想有时候是奢侈品，想跟你说，大哥哥不准备参加比赛了。你却突然站起来，说，海哥哥在那边找我呢。然后你就跑了出去，然后又突然停下来，回头跟我说，大哥哥加油。一直记得有个瘦弱，漂亮的小男孩对我说，为了梦想吃再多苦都值得，大哥哥加油。一直记得你当时回头给我的笑脸。”他用手肘顶了顶我，我看他，他贼笑，“倾国倾城呐！”

油腔滑调！

“我呢，现在自己赚钱供自己读书，没有放弃梦想，所以谢谢你欧阳非。”

嗯，我点头。

“你就只是点头呐？”

不然怎样？

“那天在琴行，你站在门口听我弹琴，我走近你的时候就觉得眼熟。第二次看到你弹琴我就觉得那是你了。比赛曲目是《热情》，怪不得你喜欢听我弹。比赛那天我看你的表演了，你比我有天赋，不是你比我年纪小技巧差点，肯定是你得第一。对钢琴，你比我用情更深。”

嗯，我点头。原来他知道我喜欢听《热情》，所以才经常弹的。

“又不说话啦。我知道，你肯定在回想当年。”

嗯，我点头，其实想摇头的。

突然，莫凡蹲到我的面前，我抬起头看着他，他非常认真地对我说，“欧阳非，叫我小凡哥吧。”

这个人，说话永远喜欢急转弯，我怎么都跟不上。

“欧阳非，我发现一个事实，我话多的时候你就不说话了。像刚才我说‘说来话长’惜字如金的时候，你倒是呱呱呱地大说特说。”

嘿嘿，我也发现了。

第六章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林徽音《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突然，莫凡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那天你哭着说你很心痛，我就想，那个小不点的梦想破碎了，我就想，希望那个小不点能像以前那样笑。”

我的眼睛又开始模糊了。

他靠回我的身边，挨着我，“你的手是怎么弄伤的？跟上次那伙人有关系么？”

我还是选择沉默。

莫凡总有这样的好脾气，我沉默的时候，我不愿意回答的时候，他绝不会逼我，也不会再问我。我知道，他有很多问号。

“我说非儿啊，我好寂寞～～”莫凡说着就把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好重，人高马大的，居然还靠在瘦弱的我身上，还有，居然叫我非儿，汗。

“你怎么寂寞了？”我耸耸肩。

“说得口干舌燥，天花乱坠的，你也不甩我呀。”

嘿嘿，我笑，“我比较喜欢听你说话，我是个优秀的聆听者。”

莫凡站起来，顺带着把我也拖起来，他坐到钢琴前，翻开琴盖。弹的是肖邦的E大调练习曲。我侧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行云流水般地挥洒着，心里有股刺痛，却又一阵痴迷。

曾经，刚得知不能再弹钢琴的时候，我憎恨过，我绝望过。如今，心中依然痛楚，却更清晰地明白，即使不能自己弹奏，还是那么痴爱这种音色。

一曲完毕，我有点舍不得，“莫凡，再弹一次《热情》吧。”

莫凡回头笑了笑，“好。”

我想说，莫凡，你此刻的笑也倾国倾城。

小凡哥，谢谢你。

那个夜晚，又是终身难忘。

那天，莫凡骑着车载着我，把我送回了家。路上我们说好了，以后每次他来教完课，就带着我回学校，一起练习钢琴，我弹右手，他弹左手。

回到家的时候，海哥哥已经从打工的酒吧下班回来了。

“海哥哥，宵夜想吃什么？”

“小非，今天心情不错哦。随便你做什么，我反正都爱吃。对了，你今天晚上那么晚去干什么了？以后别那么晚了，我担心你的安全。”

“你还记得莫凡么？就是那天救了我的琴行老师。原来他是M大的学生，他带我去学校了，他还是ABC少年钢琴比赛的第一名呢。我们说好了，以后他下班之后，我们去他学校练琴。”我边说边在厨房忙活。

“你要练琴？”海哥哥有点吃惊。

嗯，我点点头，“我弹右手，他弹左手，他说帮我圆钢琴梦。海哥哥，今天我想明白了，即使不能再弹钢琴了，我还是热爱音乐的。”我还断断续续地跟海哥哥说着莫凡，说着内心的雀跃。

“你高兴就好。”海哥哥说完就跑阳台上抽烟去了，我身体不是很好，他怕影响我的气管，所以从来不让我吸二手烟。

一起吃完宵夜，海哥哥就不声不响地回房了。

我知道，他一直为那场事故自责。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当时我是有点恨海哥哥的。

在那之后，每逢周二、周五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可以在M大弹钢琴！嘿嘿。

莫凡选了几首曲子，乡愁、E大调练习曲和卡农，说是节奏不快难度不大，左右手比较容易配合。以前练琴的时候没有弹过乡愁这样的曲子，只练了很多练习曲和着名的钢琴曲，莫凡说我教条主义。他倒是会弹很多通俗歌曲。

有一次，他自弹自唱《一千个伤心的理由》给我听，我就坐在他的旁边。

我笑着说，“你说话的声音挺好听的，怎么唱起歌来就差那么点呢。”

他假装生气了，推了我一把，竟然把我给推地上去了。我愤恨，欺负弱小哇。他居然二话没说，跑去外面买了一大堆肯德基给我吃，我顿时傻眼三百秒没明白过来什么事。

“小非，你太轻了，吃点垃圾食品可以造成虚胖，”他一脸的坏笑。他不止说话喜欢急转弯，原来做起事来也这样。我默许他叫我小非了。

其实，我知道，有一次我说我和海哥哥最清苦的时候连续吃了几个月的馒头、白饭和青菜，当时疯狂地渴望一顿肯德基，可直到现在也还没吃上过，于是，他就去买来给我吃。

不过，莫凡总喜欢捉弄我，他让我叫他小凡哥。-_-b

两个人分别用各自的手和弹钢琴是件辛苦的事，但我和莫凡乐在其中。

有的时候，我会让莫凡弹琴给我听，莫凡说我过分，把他当点唱机。其实，我说不出口，我喜欢看他弹琴的样子，优雅而沉静，专注而迷离。

有的时候，弹琴累了，我们就趴在教室的窗口闲聊。窗外就是一棵夹竹桃，春天正是开花的日子，再看出去就是一片青草地。莫凡会说许多学校里的趣事。他说他有一次弹琴弹累了，就跑到树丛里学狼叫，把路经的女生吓得尖叫，丢下手里的锅碗瓢盆飞奔着逃跑。他说他大一在学校小卖部打工，迷倒众女生，小卖部的营业额一路飙升。我听了一直笑，真笑到眼泪往外掉。莫凡突然扑过来，说，欧阳非别难过。不知道为什么，莫凡特别了解我，总知道我内心最深处在想些什么。

有的时候，我们也会偷懒。莫凡会骑着他的破驴带着我到处玩，带我去吴江路吃小吃，带我去X大学的后门买走私光碟。莫凡说，等他成为有名的钢琴家，赚了大把的钱，就请我吃好吃的，买正版碟，如今只能过穷人的日子。我嘲笑他，穷人根本不会吃小吃，也没时间听歌看电影，更不会没事想出名。他苦着脸夸张地说，我算是发现了，你小子特别会挖苦人，I服了YOU。然后我们哈哈大笑。

在琴行工作期间，莫凡还是那个优雅的莫老师。

有一天，一个他的学生送给他一张卡片，我猜上面写着对莫老师的爱慕之情。看着莫凡收下卡片，温柔地对她笑，我突然很想问莫凡，我和他之间是不是超出了友谊。

莫凡对我的种种，让我猜想他或许有点喜欢我。可是如果是奢望呢？莫凡会在看到路边乞讨的老人时，穿过马路买回热包子；莫凡会在校园里看到流浪猫的时候，冲到小卖部买火腿肠；莫凡会在看到公交车上有空位时，先看看周围是否有需要让座的人再坐下。对于我，对于那个曾经鼓励他的小不点，对于那个梦想破碎的小不点，他是不是仅仅出于同情心呢。况且，我是个男生。

我提醒自己，可以有爱，但不应有希望，苦笑。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练琴，我让莫凡弹给我听，我请求他一遍又一遍地弹《梦中的婚礼》。我倚在窗边，静静地听。

突然，莫凡停了下来，他就静坐在钢琴旁，教室的日光灯打在他的身上，我看过去觉得他生出了翅膀，那是天使的翅膀。

“欧阳非，过了暑假我就大三了，老师推荐我参加钢琴比赛。以后你陪我练琴吧，我们一起实现你的梦想，让我成为你的梦想。”

你说，你要成为我的梦想。

我含泪点了点头，足矣，只要默默地呆在莫凡身边就好，在他身边就可以品尝最纯净的爱与梦想。

那晚，莫凡说，每次我想让你笑来着，你怎么就哭呢。于是我流着泪对他咧嘴笑。他说，嗯，倾国倾城。

其实，我想说，笑也好哭也好，你总是给我最大的快乐和希望。

第七章

为什么

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

走得最急的都是

最美的时光

————席慕蓉《为什么》

那时，是我离梦想最近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是M大的学生，在校园里散步，在教室里弹琴，在放学后嬉戏。

莫凡就像温暖的阳光，化去我身上的阴霾，让我看到光亮。人是贪婪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开始贪恋那份温暖，害怕走出阳光后失温的感觉。

小凡哥，我会以哪种方式失去你呢？

整个暑假，我都在陪莫凡练琴。开学后，他就变得异常忙碌，据说除了准备参加比赛，还得准备校庆的表演。莫凡邀请我去参加校庆，说是可以邀请校外的朋友参加庆祝。起初我有点高兴，想看看大学校庆是什么样子，可后来我变得退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最终，我还是不舍得放弃与莫凡一起的机会，去参加了M大的校庆。

我没有手机，到学校的时候比约好的时间要早了半个多小时，我只能站在学校门口等。进进出出的学生们有些会看我，我特别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别人盯着看我。

“小非，你早来了吧，没手机多麻烦呀。”莫凡穿得很正式，还戴着领结。第一次看他穿演出服，特别帅气。他本来就特别有艺术家的气质，现在这么一打扮就更加像个音乐家了。

我刚想发挥我的本事揶揄他一下，看到有个人和莫凡一起向我这边走来。

“小非，这是何语谦，我师兄，之前跟你说过的。”“师兄，这是小非。”我记得，莫凡跟我说过，有位研一的师兄很照顾他。

我朝他点了点头，说了声你好。他没有莫凡高，但总也有一八零的样子，很白净很秀气，给人感觉很温和。

“你好。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小凡你带着你弟弟到处参观一下吧。”何语谦很友好地跟我打招呼。

弟弟？

“他不是我弟，是我朋友啦。”呵，朋友。

“不好意思，搞错了，记得等会有演出，别耽误了。”何语谦说着就走开了。莫凡朝他点了点头，就拉着我说开了，“小非，等会我带你找我同学去，我演出的时候让他们照着你。”说得他跟帮派老大似的。

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几个他的同学，也不知道刮什么风，好几个都觉得我是莫凡的弟弟，我有那么幼小么？怎么说，我也是在社会上工作的人。

莫凡反倒说，哈，是么，哪里看着像我弟弟啦？身高、脸蛋、气质都不能跟我比。

哼，才不愿意像你呢，骚包样。

我真的很不善于与人打交道，莫凡与同学们谈笑风生，我只能看着。他的同学试图与我交谈，但终究说不到一起去。

差距，这就是差距，我突然明白。

我非常想跑到一边去看风景，但我总是傻兮兮地跟着莫凡，我怕他把我丢弃。

学校演出快开始的时候，莫凡安排我与他的同学一起坐在观看席，他则因为是演出者而坐到了前排的演出席。他的旁边坐的是何语谦。

离得有点远，看得不真切。我只知道，莫凡与何语谦开心地交谈着，莫凡会用肩膀顶何语谦，而何语谦则会温柔地笑着撸莫凡的头。

汇演何时开始的我根本不知道，我只是从四十五度角的地方定定地看着莫凡。台上有人在唱，有人在说，有人在演，但全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