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那年,就已经是墓镧真正的夜之子了。后来我问过他,他说,因为功夫是偷学的
,所以只能看个大概,记不起的要自己补齐,自然不受套路的制约,只有目的,不问
手段就学得快。更何况,这里的毒虫毒草都帮着他。山里的猴子,草中的蛇蝎,天上
的飞鸟都好像能听懂他话似的,我羡慕极了。我那时候就想,原来鸟兽虫蛇也是懂得
美丑的,居然心甘情愿受他驱使,后来才明白,这只不过是因为,他谁都不相信,只
能和鸟兽虫蛇做朋友。”
沈默在心中暗道,世上永远没有什么神话,原来你以为浪漫的,只是最大的辛酸,不
明白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迟念接着道,“那时候,阮逸儒,也就是图腾当时的魁首,选中了三十名杀手,一起
接受训练。我编号是二,他是十四。我们一起受训,他的功夫干净利落,不带枝蔓,
进行的任务也是最难的,包括那起这么多年都被列为悬案的227号案。”
沈默惊讶道:“原来,十几年前那起政要在婚礼上被杀婚礼变成葬礼的案子是禹落哥
做的。”
迟念笑道,“是,谁能想到,那么可爱的提着婚纱的小金童就是凶手。这不过是他接
手的很简单的任务,他到底有多快,谁也不知道。夜之子的意思就是说,他要杀人,
就像黑夜要来临一样,谁也躲不掉。”
沈默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听迟念继续讲,“我们三十个人,挺不过特训的,死了十八
个,剩下的十一个,都进了欲流,只有当时称为墓镧第一暗箭的他还要继续留下来。
”
沈默不解,“为什么?”
迟念道:“因为我师父认为他的性子太倔了,不适合做杀手。而且,他的样子,太引
人注目了,这一行里,平凡的相貌是最好的掩饰。”
沈默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也是化装杀人的?”
迟念笑道:“我不常出任务,我是他们的负责人。算是,杀手中的主管吧。”
沈默不再说什么,只是听迟念继续,迟念接着道,“那以后,他的日子就更加艰难,
墓镧的教习师傅,都不能教给他更多的,欲流又不肯收他。不过他也是在那时候成了
墓镧地下世界的王,他十四岁那年,从一群人手里救了乔熳汐。”
沈默奇道,“我哥?”
迟念点头,“是,你哥。乔家的大公子,所有人眼中的天才,在图腾,却连当年的我
们都不如。”
沈默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迟念,迟念道:“至少没有人以虐待我们为乐。”
沈默只听迟念这一句话,就已经猜到乔熳汐当年是何等凄惨,迟念却道:“永远不要
去想,我敢保证,无论你想到的是什么,也不及他当年所受的万分之一。我迟念从来
没佩服过什么人,可是也实在想不到,一个人的生命力,竟然可以顽强到那种程度。
”
沈默低下头,他想不到,真的想不到,难道他从来都是一脸云淡风轻带着和煦如春的
笑容俯瞰众生的哥哥居然也有过那么惨不忍睹的过去?
迟念也笑起来,“你不用怀疑,他若不是真正明白了坚持换来的只能是加倍的凌辱,
又何至于这么对你。受了那么多苦,性子偏激些也难免了。虽然这个人我实在不喜欢
,但他的确是个男人。”
139.西西弗的石头
沈默低下头,他想不到,真的想不到,难道他从来都是一脸云淡风轻带着和煦如春的
笑容俯瞰众生的哥哥居然也有过那么惨不忍睹的过去?
迟念也笑起来,“你不用怀疑,他若不是真正明白了坚持换来的只能是加倍的凌辱,
又何至于这么对你。受了那么多苦,性子偏激些也难免了。虽然这个人我实在不喜欢
,但他的确是个男人。”
沈默轻声道,“我本来以为,你能和我哥成为朋友的。”
迟念夸张的笑起来,“朋友?怎么可能?那种大少爷,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才不会和
他做朋友呢。”
沈默在心中暗暗摇头,似笑非笑的望着迟念,迟念假装看不懂沈默一副了然的先知样
,接着道:“你不信啊,哼,九岁的小孩就那么臭屁,命都没了还不肯服软,你们这
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还真是难理解,要不是文儿,他以后就只能练《葵花宝典》了。
”语声突然顿了顿,“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吧,文儿才喜欢他。”
沈默不解,迟念笑容中的嘲讽之意更盛,“大概是救了乔熳汐之后一个月吧,文儿也
是在这儿,他问我,‘师兄,你说,我们这种人,是不是永远也不可能高贵?’我很
想告诉他,他是最高贵的,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正当我迟疑的时候,文儿已经
走了。”
沈默抬起头,“禹落哥的意思是——”
迟念笑笑,“我想,我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乔熳汐的时候,他,很不堪,你再也想象
不到的那种不堪,可是,无论他在做多么低贱的事,那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都会让人
觉得无所适从。呵呵,这也是我不喜欢你们这种家庭小孩的原因。那种优越,是与生
俱来的,我们这样的人,无论多努力,也永远不可能像你们一样那么理所当然。我前
些日子去找师父,他对我说,‘念儿,你现在,和那些曾经要你仰视的人比起来,也
不过只是少了一个童年罢了。’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有父母,有家,会是什么样,
是不是可以活得比较坦然,但是当我看到瑀宸的时候,就会觉得,其实,生命对于每
个人,都很公平。你大概没有见过他受训时的样子,那样的努力,却还要小心翼翼,
即使已经无懈可击,却依然要被挑剔,偶尔听到乔熳汐的名字,就会死死掐着掌心来
保证自己不会发抖。那时候,我就觉得,其实,每个人都一样,上帝根本没有精力去
眷顾谁。呵呵。”
沈默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迟念接着道:“我想,我永远也不可能和乔熳汐做
朋友,我们始终不是一个世界。他是落难的王子,而我,即使再成功,也不过只是个
努力向上的穷孩子而已。”
沈默突然间觉得伤感起来,低低唤了声迟大哥,迟念不过微微摇了摇头,“我还记得
,那天,整条小溪像是一条金色的带子,文儿就是站在这里,他笑得那么明媚,每一
根头发都像会跳舞一样,他对我说,‘师兄,汐的脾气比我还差。’我从那时候就知
道,自己已经半分希望都没有了。不过,还是偶尔会想,其实,我至少有一点是比乔
熳汐强的吧,最起码,我见过文儿不讲理的样子,而且确定,那种可爱的表情,乔熳
汐永远也不会不到。”
沈默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明白自己该站在谁的立场,迟念又笑了笑,“其实,很
早之前,我们就猜到,乔熳汐会复仇,甚至连阮逸儒也早都知道,可是,谁也想不到
,他居然会那么快。其实,再等两年会比较稳妥,图腾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不过圣母
等不及了。呵呵,也没什么。在她眼里,只有她两个儿子才是人,别人就好像都该全
部死光一样。我们这种人的命,她又怎么会放在心上。”迟念说着又笑了笑,“我们
这种人的命,谁也不会放在心上。”迟念突然不再说什么,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叶柟
的话,前些日子,他求叶柟将七十二丈冰的秘密讲出来,叶柟只是看着自己的断指淡
淡道:十四号还是没变,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做宠物怎么说也比做工具好。小猫小
狗死掉了,主人也许还会叹息一声,掉两滴眼泪,谁见过锤子斧头不见了主人会难过
的。
沈默看到迟念的神色似乎被染上了浓浓的悲哀,轻轻推了推他,“迟大哥。”
迟念的声音立刻变得严厉起来,“小破孩,玩够了吧,练功去!”
沈默惊讶于他的大转变,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迟念指着不远处的秋千,“站上去
,把这些天学到的全部做一遍给我看。掉下来的话,今天就没有你的饭。”
“是。”沈默飞快地跑过去,在风声中将一切的伤感同情甚至是萧索的通通抛掉,因
为他突然发现,哥哥们的因缘,他还没有评判的能力。
秋瑀宸看着不远处正在做体能训练的海亓,他想,作为教练,这样是不对的,因为他
正试图用海亓的线条去勾勒沈默的影子。尽管一个冷漠,一个腼腆,可是,骄傲的倔
强却如出一辙。
何胥拍拍海亓肩膀,“还有力气吗?比一圈?”
海亓轻轻点了点头。
何胥替自己绑上沙袋,“你选?”
海亓想起马毓琨对自己的评价,腿部力量不足,轻声道:“蛙跳吧,队长的意见呢?
”
何胥点头,海亓似乎迟疑了下,却终于没有像何胥一样替自己绑沙袋,秋瑀宸无声的
笑笑,果然和小默不同呢。分别这么久,连沈默的不识时务都成了怀念的重点。
秋瑀宸调整思绪看着跑道上的两个人,负重好像并没有为何胥带来什么障碍,即使每
一个人都可以看出海亓的努力,赶到终点的时候究竟还是落后了近五十米,何胥在单
杠上摆动身体放松,海亓也在旁边用双手拍着大腿,不知是太累还是惭愧,脸红得很
厉害,何胥淡淡道:“注意你的节奏,还有,体能。”
海亓站直身子,“是,队长。”
何胥不再多说什么,毕竟,和这样的队员讲练习技巧是一件根本没有必要的事,马毓
琨走过来勾着他肩膀,“不用这么杀小学弟面子吧。”
何胥笑笑,“教练在场边看着呢,我哪敢不尽全力。你怎么给他练的啊,这些天还是
没什么进步。”
马毓琨狠狠给了他一拳,“没进步!是你要求太高了吧!这些天每天都要他跳障碍,
你没听昀翔说我都快赶上你了,恐怖!”
何胥道:“我恐怖,给他加量可是教练亲自吩咐的,我这里都不过关,你啊,督导不
力,惨了。”
马毓琨不觉得一哆嗦,拉着何胥向秋瑀宸跑去,“是兄弟就有难同当。”
秋瑀宸根本不理会站得笔直的难兄难弟,只是看着在另一侧训练的海亓,张昀翔正在
向他示范后仰跳投,良久,秋瑀宸才回过头,“海焱什么时候过来?”
何胥道:“下午训练的时候。”
秋瑀宸缓缓道:“阿琨,以后他的训练由你负责。”说着就挥手命马毓琨离开。何胥
只觉得腿都软了,秋瑀宸的声音却让他连身体也软了三分,“四个人围着他一个,别
的队员不用管了吗?”
何胥垂下头,“教练,我以为,您是要重点培养他。”
秋瑀宸道:“是,所以特别训练他,也是试试阿琨的能力。”
何胥这才缓过一口气,“是,我明白了,或许,我们给海亓的压力太大了。教练,您
是属意阿琨成为下一任队长吗?”
秋瑀宸不说话,何胥只觉得刚刚开始流动的空气又凝结起来,秋瑀宸却在何胥的脸色
变成苍白前道,“你觉得呢?”
何胥沉吟片刻,“我,有点意外。”
秋瑀宸不再说话,何胥鼓足了勇气,终于道:“就领导才能而言,教练认为,沈学弟
如何呢?”
秋瑀宸道:“不可能,我不会在他做出了那么不负责任的离队决定之后再给他队长的
位置。”
何胥道:“如果是这样,阿琨应该是最合适的。”
140.哀歌
沈默蹑手蹑脚地走上竹楼,轻轻摇了摇文禹落房门口的风铃,漂亮的颜色总是会吸引
很多鸟儿回桓,偶尔碰到就是美丽的天籁,文禹落轻轻吹了声口哨,居然是一只鸽子
用口拉开了房门,沈默只看到一个美丽而落寞的背影,文禹落似乎是在给左手手腕缠
纱布。白鸽落在文禹落肩膀,一只鹞鹰突然飞过来,沈默严阵以待,他却生生停在沈
默眼前,扇了扇翅膀,又飞走了,大概是提醒沈默不速之客的身份吧。
“禹落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伤了。”沈默只是从迟念那里听说文禹落在做特别
训练以应付七十二丈冰的考验,却没想到他居然练得这么狠。
文禹落只是转过身,轻轻向落在床架顶端的鹞鹰招了招手,犀利而阴狠的家伙就温驯
地落在沈默肩头向他表示了友好,沈默知道,现在该说正事了,于是选择了开门见山
,“禹落哥,迟大哥上次说的那个组织,我想去试试。”
大概是人和鸽子更能做到心灵相通,文禹落并不答话,可是那只白鸽却突然飞过来,
在沈默肩膀上狠狠啄了一下,文禹落轻轻打了个响指,白鸽很配合地又拉开了门,沈
默知道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鞠了躬道了打扰就安静地离开。刚走到楼梯转角就看
到迟念,“臭小子,吃瘪了吧。”
沈默冷哼一声,“鬼鬼祟祟的家伙,你不是睡了吗?”
迟念笑起来,语声却是说不出的严厉,“我从来不需要同情,不用为了我去做自己不
喜欢的事。”
沈默瞪了迟念一眼,“不要那么自恋好不好,我不过是去看看禹落哥的鸽子。”
迟念揶揄道:“是,顺便被鸽子啄一口,再拉开门赶出来。”
沈默侧过迟念下楼,还不忘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狠狠撞他一下,当然,撞过之后自己的
肩膀肯定比迟念痛是意料外的事,“睡了,明天还不知道要应付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上次被要求在秋千上练功,虽然终于稳住了平衡,倒也真被折腾得够呛。
迟念笑起来,“那你不用担心,这一次,是去D12组训练,我出去一趟,傍晚才能回
来,文儿也要再去禁林闯一次,算是便宜你了。”
如果不是在陪骊歌逛街的时候碰到卲咫塬,乔熳汐一定会相信这是一个美好的假日。
骊歌最喜欢的娱乐除了高尔夫和网球之外就是购物,而通常情况下,她无论进行什么
样的娱乐都会拉上乔熳汐。她最喜欢的就是要乔熳汐去试穿各种各样她选中的衣服,
毕竟,乔熳汐的身材比例比橱窗内的模特还要完美。骊歌一直认为将新品画册送到家
然后打包似的各种颜色来一件是很没有品味的暴发户作风,她喜欢拉着乔熳汐去各种
风格独特的小店,将几十块的牛仔裤配出味道。
“妈,您不觉得这里的衣服都很街头风吗?”乔熳汐很清楚,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
只要一开始逛街,基本上不累到四脚朝天就不会罢休。
骊歌笑起来,“是啊,去年在美国看到一个滑板男孩就是这么打扮的,一点感觉也没
有,你知道吗,我那时候就想,你这么穿会不会才是真正的hip-hop。”
乔熳汐崩溃,一眨眼睛就能决人生死的女人,居然会——,为尊者讳,后面的形容词
还是不要想的好,可是他一抬头,就看到一张难得灿烂的笑脸,大概是因为不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