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五信箱 中——青衫湿透

作者:青衫湿透  录入:12-16

“他今天打电话到我单位,说你爸病了。”

“不算很严重,但你还是回去一趟吧,我明天给你到学校请假。”

既然不严重,封毅为什么会打电话?尹心玥又怎么会叫他回家?许延脑子里混乱

如麻,许刚黑红的脸庞和那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反复交替,一路坐立不安、忧心如

焚,恨不得插翅飞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白河镇,车门一开就冲下站台,来接他的竟不是封毅,而是司机小

赵。许延恐惧莫名,一把抓住他的手:“小赵,我爸到底怎么了?封毅呢?”

“你别急,前几天晕过去一次,现在没什么大事儿了。”小赵也不似往常那样调

侃,递给他一件大衣:“封毅让带的,他在你家照看你爸,不能来接你。”

许延心中稍安,穿上大衣跟他匆匆向站外走。十二月的白河镇,路面已经冰冻,

许延不敢打扰小赵开车,小赵仿佛也不欲多言,二十里路很快就到,许延强忍着

焦虑,看着车窗外一天一地的白,又掏出支烟。

白,是北地寒冬唯一的色调,但他不知道,那如雪的洁白,竟会一直蔓延到家门

口,往日白墙黑瓦、温暖热闹的小院落,此刻完全被一片死白覆没。许延怔怔推

开院门,竟有些迈不动步子,仿佛怕惊动了这沉睡的白。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脑子里谵妄般激跳着这个疑问,全身如坠冰窟。

封毅听到外面响动,开了房门出来,静静走向他。许延定定看着他:“是谁?”

封毅上前扶住他的肩,眼睛里满布红丝,低声说:“黄阿姨,去世了。延延,坚

强点,许叔叔刚恢复过来,不能激动。”

许延心里像蓦然缺了一块,疼得大口大口吸气。怪不得,这院子会顷刻死寂下去

;怪不得,再没那双母亲般温厚的手,像过去那样儿,慈爱地拉着他走进院门;

没有那贴心的嘘寒问暖,灌满他冻僵的耳廓;没有那微胖的,风风火火的身影,

在灶台边兴兴头头地忙活,为他准备热呼呼的饭食……

封毅把他拉进过去住的那间房,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转身放到凳子上。许延闭了

闭眼睛,轻声问:“黄阿姨是怎么……菱菱呢?她还好吗?”

“狂犬病,十多年前被狗咬过,上星期突然发病。”封毅动作停了停,回身看着

他:“菱菱,被镇上公安局带走了。”

“你说什么?!”许延肝胆欲裂,上前猛揪住他:“为什么!你说清楚!”

“延延,延延,你冷静点。”封毅抱紧他:“黄阿姨是狂躁型狂犬病,发作的时

候很痛苦,送到镇医院隔离,菱菱探视的时候,她要水果刀,菱菱,给了她……

许延眼前一黑,蓦地天旋地转,咬着牙强迫自己深呼吸,拼命冷静下来:“公安

怎么说?她还未成年,要负刑事责任吗?什么罪名?”

“她满十四了……故意杀人罪。”封毅拍着他的背:“别太担心,我托人去问过

,她这是特殊情况,又没成年,会从轻量刑。”

许延泪如泉涌,那个美好得像天使一样的小姑娘,那个从小就跟前跟后,乖巧顽

皮,自己宁愿挨骂也要帮她扯鸡毛的女孩;那个为他贴窗花,教他糊灯笼,跟他

一块儿采梅花,背着他苦苦哀泣,然后把眼泪藏在雪地里,不让他烦心的,至亲

至爱的家人……

封毅抱着他,轻声说:“不哭,延延,这儿现在都得靠你撑着,坚强点,过去看

看许叔叔吧。”

“嗯,”许延擦掉眼泪,深吸口气:“我爸情绪怎么样?”

“放心,许叔叔没事儿。”封毅跟他一起出去:“你别忘了,他是个,军人。”

“嗯!”许延心中剧痛,直视着封毅:“哥,这儿有我,你快上学去。”

“好。”封毅握住他的肩,轻拍一下:“我下课就回来。”说罢匆匆出了院门。

许延转身回屋,家里的摆设一点儿也没变,跟从前一模一样。木质朴拙的长条沙

发,带着个结疤的扶手上油光铮亮;铺着半旧格子布的圆饭桌,安静而整洁;桌

面上那套兰花细瓷茶具,还是自己上次带回来的。黄阿姨当宝贝似的供着,天天

都用软棉布细细擦拭一遍,擦完给他爷儿俩泡上好茶,自己在旁边做着针线活儿

,带着笑脸儿听他俩唠嗑……那年冬天,真的,好暖和……

揭开里屋的绣花帘子,许刚沉沉的鼻息自床铺上传来,是房间里唯一的声响。许

延轻轻走过去,坐在床沿上,仅仅大半年,父亲的头发已经尽数花白,往日黝黑

结实的脸膛,瘦成两道狭长的深沟,额头上纵横交错的纹路,即使睡着了,也未

能舒展开。

许延静静坐在床沿,直到窗外的光线开始昏暗,抽绵扯絮的鹅毛大雪缓缓飘坠,

沾染了院子里的葡萄架子,从缝隙里漏下来,一朵又一朵,噗簌簌洒落地面……

想到外面抽支烟,一个姿势坐久了,腿麻得不像自己的。刚轻手轻脚站起来,床

上的许刚轻咳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许延连忙坐回去:“爸,要喝点儿水不?”

“儿子?”许刚拧着眉,眉间的川字纹随即像水纹般展开:“……回来了。”

“嗯,”许延握住他放在被面上的手,轻唤道:“爸……”

“好,好。”许刚脸上荡起轻微的笑,右手伸过来拍着他的手:“去外屋给爸倒

杯茶吧,嗓子干。”

“诶。”许延连忙站起来,到外面给茶壶里续上热水,倒好端进来放在桌面,伸

手扶许刚。

许刚摆摆手,自己撑着床坐起来:“不用,今儿好多了。”说罢接过许延递过来

的茶,咕嘟咕嘟喝下去。

许延接了茶杯,放回桌面,爷儿俩对坐着,一时竟无话可说。许刚看着床尾的白

墙,微微点着头,轻叹口气:“儿子,甭担心,你爸没事儿。”说罢转头对许延

笑笑:“人呐,谁没个三灾五难的。”

“嗯。爸,”许延低着头:“您千万要注意自己身体。”

“嘿,没事儿,”许刚伸手一摆,放回床铺上:“我还没享过儿子的福呢,能有

啥事儿。”

“嗯。”许延眼睛热烫,握紧许刚另一只手:“爸,以后我一定让您好好享福。

“呵呵,好儿子!”许刚摸摸他的头:“好好念书,好好照顾菱菱,她是你的,

亲妹子。”

“我知道,爸。”许延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我只有她一个妹子,我绝不会让她

吃苦的。”

“好,好。”许刚应着,复又躺下来,声音虚弱:“爸再歇会儿,你也回屋躺躺

,别陪着,人看着,我睡不着。”

“嗯。”许延松开手,站起来,掀开门帘出去。

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酥软松化,洁白晶莹,一丝痕迹也无。许延到棚子下的柴

垛子上,抽了几根柴火,回到自己屋里,一根根塞进炕灶。

天全暗了封毅才到家,直接过来他这边做饭。许延捧了饭碗进房给许刚,出来两

人对坐着吃完。屋子里的火盆静静燃烧,无烟无焰,偶尔轻声‘噼啪’,炸起一

星半点鲜亮的火苗。

许延说:“哥,你回去复习吧。”没多久就要高考了,为他家的事儿,封毅肯定

忙坏了,不禁替他着急。

“不忙,”封毅笑笑:“待会儿给你爸扎了针,我再回去。”

“我爸的腰咋样了?”许延问:“摔得重不?”

“不要紧,”封毅说:“那是老毛病,最近事儿多,本就累着了,天气又冷,在

医院滑了一下,摔得不重,你别担心。”

两人又坐了会儿,许延收了碗筷洗净,封毅取出个铁盒,进屋给许刚的腰椎和腿

部附近穴位施上针,让针停留了几分钟,拔出来再垫上干叶片儿。回身捻了几撮

锥形艾绒,点着顶部,隔着叶片儿慢慢熏灸,十来分钟后,撤掉烧成白灰的艾绒

,又拔了一趟火罐,才算弄完。

许延见时间晚了,推封毅出门:“哥,你快回去吧。”

“嗯,”封毅站在门口,不放心地问:“晚上要我陪你不?”

“不用,”许延微笑:“爸现在没啥事儿,我一个人就行,你快复习吧。”

“好,”封毅扫了他屋子一眼:“炕烧上了?”

“嗯。”许延顿了顿,问:“哥,现在,能看到菱菱吗?”

“恐怕不好办,”封毅跺跺脚,看看他:“进去吧,我明天再托人问问,想办法

让你见一见。”

幸好夏紫菱还在白河镇公安局,第二天中午封毅匆匆赶回来,拉着他就跑。两人

急火火赶到镇上看守所,封毅递了支烟给值班民警,闲聊了几句。那警察事先就

打过招呼,叮嘱道:“隔门说两句就走,别耽搁,叫领导看见,我就得扒警服了

。”说罢带着他俩走进过道,指指一扇铁窗。

封毅轻推他的腰:“去吧,我跟陈警官在这儿等着。”

“嗯。”许延快步过去,铁窗内连张凳子都没,夏紫菱完全脱了形,抱着膝、垂

着头,静静缩在屋角。许延握紧铁枝,轻声叫她:“菱菱,菱菱,哥来了……”

夏紫菱怔怔抬起头,嘴巴动了动,像是叫哥,嗓子却黯哑无声,呆了半响,突然

跳起来扑向窗口,神经质地抓住铁条上许延的手,嘴巴一开一合,好半天才发出

声响:“……哥……”干涩的大眼睛这才有了焦点,眼泪噼噼啪啪掉下来。

“你咋地……”许延反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喉咙硬得几乎说不出话:“那么傻

……”

“我没杀人,哥,妈妈她,呜呜,她脑门儿都快撞碎了,牙齿咯咯咬窗户,那声

儿……呜呜,全咬掉了还在咬……哥……哥……我不忍心我妈遭罪呀……呜呜…

…”夏紫菱泣不成声:“我看不下去……我看不下去……哥……她是我妈呀……

“哥知道……哥明白……”许延握紧她的手:“菱菱,别说了,别想了……”

夏紫菱攥着许延的手,像攥着棵活命的稻草,眼睛仿佛两个无底黑洞,浑身簌簌

发抖,惨白着脸呢喃:“哥……我怕……我好害怕呀……我是不是也要跟着妈一

块儿去了……以后再也……呜呜……再也见不着哥,见不着爸了?!”

“别傻,菱菱,你还小,安心呆着,不会有事儿的,知道不?”许延淌着泪安慰

她:“千万别瞎想,以后,哥接你回哥家去,哥还买好衣裳给你穿,啊。”

“嗯……呜呜……”夏紫菱抵着铁栏,哭得抬不起头来。

说了没两句陈警官就着急地催,许延探手进去摸摸她的头:“菱菱,哥先走了,

由机会就来看你,记住,别瞎想,知道不?”

“知……道。”夏紫菱松开手,捂着脸靠在旁边墙壁上。许延狠狠心,掉头走出

通道。

两人谢过陈警官出来,慢慢走向军车,才一晃眼功夫,天上又下起了雪。北地的

冬天如此素净辽阔,连天的雪花漫无边际,在视野里纷飞飘散,美得如幻如真…

…只是,这美景里,没有了人……

47.雪地的阳光

“对了,”封毅走了两步,停下来:“中午还没吃饭呢,就在镇上吃点吧。”

“好。”尽管没什么胃口,许延还是跟他一起进了餐厅。

封毅看着菜单问:“想吃什么?”

“随便吧。”许延捂着杯子,神思不属地说。

“泡馍好不?”封毅看着他问:“记得你上回说这儿做得好。”

“嗯,行。”许延笑笑。

封毅点了两碗羊肉泡馍,切了盘驴肉,再叫份骨架,又拌了两盘素菜,许延说:

“哥,够了,吃不下这么多。”

“不吃东西,怎么照看好许叔叔。”封毅还了菜单给服务员:“别担心,家里小

赵帮忙看着。”

“嗯。”许延转着手里的杯子,慢慢问:“刚才你跟陈警官,说什么十五年左右

?”

“十四岁以上未成年人,故意杀人情况严重的,判十五年以上至无期。”封毅掰

开筷子,递给他:“菱菱不一样,之前也没有类似案例。”

许延接过筷子,攥紧:“这案子,会在哪儿判?”

“县法院。”说话间菜已经送上来,封毅夹了块驴肉送他碗里:“先吃饭,啥也

别想。”

许延嚼着那块肉,硬生生吞下去,筷子杵在碗里,再无动作。封毅看他一眼,皱

眉说:“这么吃法,你爸没好,你自己就倒下了。”

“我知道。”许延应一声,歇口气,拿起调羹,呼啦啦吃完一大碗羊肉泡馍,又

夹了两箸凉菜,搁下筷子,肚子已经涨得不行。

封毅也吃完了,叫来服务员先打了份热饭,结了帐出来,手里的盒子递给他:“

回去热了给许叔叔吃。”

“嗯。”许延接过去,两人到路边上了车。

封毅打着火,踩下离合,挂上挡:“回去你问问许叔叔,县法院认识人不,或者

找部队上的领导问问。”

“好。”许延看着开始后退的街道,蹙眉说:“怕是难,我爸性子直,向来不刻

意逢迎。”

“知道,问了再说。”封毅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从兜里掏出包香烟。

许延接过烟:“我来。”抽了支出来叼在嘴里,点燃,递到他嘴边。

封毅微偏着头,咬住滤嘴,吸了一口,抬手夹住,瞅他一眼:“小子,啥时候偷

偷学会抽烟了?”

“你咋知道?”许延一愣,自己好像没在他跟前吸过烟的。

“我咋知道?切,”封毅斜眼盯着他笑:“昨天回来,身上就一股子烟味儿。”

“切,抽烟咋啦?”许延瞪眼道:“只许你抽,我就不行?”

“嘿,我可没说不许你抽,”封毅开了溜窗缝,捏着烟吸一口,反手塞进他嘴里

推书 20234-12-17 :蛊惑之毒(赤铜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