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事,挨打挨骂的都是我,基本上没他什么事儿。"
"哟,家长偏心?"
"不全是,我小时候确实淘的没边儿,再说,光看脸也能分辨善恶了吧?他一瞅就是
好孩子。"我说完,叹气,"特会装无辜。"
"那对你多不公平啊。"林强从桌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咳,都这么些年了,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我傻笑着抓了抓头皮,然后专心于屏幕上
的影响。
正在播放的是我们刚刚录好的音乐电视,三个人站在一片荒野上,色调是黑白的,草
原作了亮白处理,整体感觉挺酷。
"挺能唬人。"把茶杯放回桌子上,林强点头。
"没错,尤其是二徽,一米八八大个儿往那儿一戳,跟托塔李天王似的。"我故作认真
地说着,却把他俩逗得直乐。
"裴哥,我是托塔李天王,那您就是巨灵神。"一直没说话的二徽开口。
"有我这么瘦的巨灵神吗,我是二郎神,那只啸天犬。"中间故意停顿了一下,我的话
再次逗乐了旁边的两个人。
"你别谦虚了,哪儿有拿自己当狗比的。"林强否定我的说法。
"我又没说我是柴狗,我是那......那叫什么来着?"想了半天,我才从记忆深处找到
了那个名词,"对了,葡萄牙水犬,我就那种狗。"
没错,葡萄牙水犬,凭我的记忆力,我相信我没弄错,就是那种一脑袋卷毛,又瘦又
高的专门工作犬。是水上救生用的,当年周小川就说我是这种动物,我一开始不接受
,可后来一琢磨,这种狗也确实不错,最起码有饲养价值,不是光吃不干的宠物。
我想,我本应就是周小川养的这么一条水犬,对生活质量没有过高要求,可一声令下
就能下水救人,我肯定能大展身手,也的确大展身手过,可现在,周小川不打算再给
我大展身手的机会了。
我挺失落。
"裴哥,你怎么老愣神儿啊?"林强拿胳膊肘碰了碰我。
"没有没有,我这儿想后天那小场子呢。"我赶紧找借口。
"首体啊。"
"怎么了?"
"什么时候能在工体开场子。"他挺感叹。
"别急呀,首体都能开了,工体还能远吗?"我掏出烟点上,说了一句曾经让我挺热血
沸腾却并非出自我口的话,"明年,我保证咱能上工体。"
实际上我们在第二年的确进了工体,而且根本没费力,是公司直接安排的,对于从主
乐队中杀出来的小乐队,总比白手起家要容易多了,我不是狂,单凭我和林强的名字
,想进工体也不可能是持久战。
演出那天是五月三十一号,天儿挺两块,但首体的温度却不低,我们三个使出了最能
疯折腾的劲头,把现场的气氛接连好几次推向顶峰,然后,在谢幕之前,我和二徽合
作把林强从台上扔了下去。
当时台下就炸锅了,尖叫声不绝于耳,歌迷好像《铡美案》最后抬陈世美的那样儿把
林强愣给抬了起来,加上他自己的挣扎,等再爬上台来身上已经满是手印了。
"裴哥,暂不带这样儿的吧?!"系紧已经被抓开的腰带,他好像惊魂未定的看着我。
"怎么了?多能显示你魅力啊。"我一边往后台走一边笑。
"我倒显示魅力了,命悬点儿丢了。"拢整齐乱七八糟的头发,他又转脸儿看二徽,"
我说,你怎么也跟着起哄啊。"
二徽不说话,光笑,我揽过林强的肩膀,边冲台下最后挥了挥手边说:"走走,哥给
你压惊,咱去大吃一顿。"
"上哪儿啊?"
"前门大栅栏,东单西单,东四西四,你随便挑。"我说得挺爽快,他回应得也挺利落
。
"那些地方都没劲,咱去地安门那馄饨候吧,我上回一吃就上瘾了。"
"成,你倒真会给我省钱。"我笑着点头。
"裴哥,馄饨候在哪儿啊?"二徽开口问。
"就在地安门鼓楼旁边儿,特实惠,也算一老字号了,咱仨人儿吃到撑死也过不了一
百块钱。"
那天我们就真去了地安门,真去了馄饨候,仨大男人狼吞虎咽算上酒水,一结帐才七
十多,吃饱了,沿着街边儿溜达,一直就走到了烟袋斜街,走到了后海。
"原来,周小川那吉他手就住这片儿。"点上烟抽了一口,我抬手指着一片民宅。
"裴哥......"林强拍了拍我后背,"最近你可张口闭口都是川儿了啊。"
"没有吧?我是说他那吉他手。"我想狡辩,却被他戳穿了。
"行了裴哥,心里难受别逞能,大伙都明白着呢。"
一句话,说得我直犯酸,大声嗽了下嗓子,我看像一旁默不作声的二徽。
"徽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啊......不就你跟‘桥'那队长闹矛盾了吗。"挺坦然的回答,我听了,看向林强,
他冲我一摇头,我明白了。
"强子这么告诉你的?"
"嗯。"
"哦......"我点了点头,随后叹气,"行,差不多吧。"
"那,要是以后和好了,咱这乐队......"
"干吗?怕我散伙啊?"老实表达出来的担心把我给逗乐了,摆了摆手,我强调,"放
心,咱不会散伙的,‘北京杂种'散不了。"
"行,那我就放心跟你们二位混了。"很憨厚的笑着,二徽一幅放松了的样子。
"错了,不是你跟我俩混。"林强纠正,"是咱俩跟他混,裴哥可是挑大梁的。"
"成,你们跟我混吧。"我笑,"孩儿们,看我齐天大圣的神通吧。"
边走边聊边说边笑,我们仨从后海走回来,又从地安门往西,路经荷花儿市场,一直
走到了玲珑路,说来都邪了,就在台上那么折腾,我们居然还有力气走那么远,林强
借着路灯给我看他胳膊上让歌迷抓出来的红道子,我说这算什么呀,六个身上都让人
给爪紫了,你就知足吧,再说一乐队,除了主唱就你这鼓手往下跳方便,我跟二徽,
我们俩脖子上都挂着琴呢,要让弦勒死可咋办?林强挺大声的叹气,说没错,我就是
一冤大头。
那天晚上,我们走到玲珑路口就打车各自回家了,我还挺精神,坐副驾驶座儿上跟的
哥一路聊,到家时差不多是凌晨四点。
直接走进浴室泡了个澡,我彻底放松了,在浴缸里挺舒服的打盹儿,我昏昏沉沉中就
开始想这两个月来的经历。
大概是开演唱会之前,我记得差不多是一个多礼拜吧,小九来看过一次林强,两个人
在小里间儿嘀嘀咕咕了挺长时间之后,小九离开了,临走前跟我说,让我好好看着强
子,别让他疯病犯了乱折腾,我说那没跑儿,然后拽着他袖子问"九儿,还恨我知情
不报吗?"
"没必要了,都这份儿上了......咳。"他叹了口气,冲我一笑。
"那,还恨川儿让强子走吗?"我又问。
"也没必要了,川儿是不得已......其实谁干什么,除了心甘情愿的,就是不得已的
,咱们四个,你跟川儿都是不得已,强子是不得已外加心甘情愿,要说欠他最多的,
是我,可我不能离婚,田慧是个好女人,不怕让你不高兴,他和汤小燕不一样,要是
硬掰......就又多了一受害者......"说到这儿,他抬头看着我,"反正欠强子的,我
会慢慢儿补,你欠川儿的,也别忘了,咱俩就一点点儿还债吧。"
一番话,说得我眼眶发热鼻子发酸,我觉得我放下了一大负担,好像守得云开见月明
了,好像所有的混乱都已经理出了头绪,我明确了一个早该明确的目标:好好弥补周
小川。
那天,小九走后,林强挺高兴,说话有点儿轻飘飘的,我说你小子遇上什么美事儿了
?小九怎么夸你来着?他傻笑,然后说裴哥你说哪儿去了,我们俩就聊了聊天儿。我
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俩决不只是聊天那么简单,最次也得是示爱告白,九儿绝对
冲他掏心窝子了。
放下他们的事儿不说,单说我,或者说我和周小川,我们决不能就这么完了,我不管
他交不交女朋友,也不想去考虑将来他会不会结婚,我想,只要能跟他在一块儿就好
,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在一起,总之不分开就行。我是块儿狗皮膏药,我要追着他粘着
他,追到底为止。
思路清晰起来,泡澡也没了昏昏欲睡的感觉,从浴缸里爬出来,我围上浴巾往卧室走
,钻进被窝,搂着凑过来撒娇的二咪子,我睡了个短短的好觉。
第二天把我叫醒的是连续的敲门声,我慌着忙着穿上衣服去开门,发现站在外头的是
我姐,还有我那宝贝儿子。
"爸--!"拉着长声的呼唤让我骨头都酥了,蹲下抱着慕慕亲了一通,我抬头看我姐。
"怎么也不给我打一电话呀,我不说亲自接吗。"
"咳,你一天到晚忙得四爪儿朝天,我今儿放假,就说直接给他送过来得了。"我姐冲
我笑,然后关门进屋,"对了,我可得跟你这儿好好告告状。"
"哟,慕慕又干吗了?"我凭直觉知道这小子又没干好事儿。
"还说呢,我们家那房子不是二楼吗,窗户外头就是一大平台,这小子跟他哥翻出去
玩儿了,玩儿就玩儿吧,还往下扔石头子儿,扔就扔吧,偏巧就砸着人了。"
"啊?!"我差点儿把下巴颏掉脚面上,"那,砸坏了没有?!"
"没有,黄豆粒二大的石头,砸不坏。"我姐叫住了在屋子里追二咪子的小东西,然后
问他,"慕慕,跟你爸说,砸着谁了?"
"爷爷--!"
稚嫩的声音把那个称谓说出来时,我全身都麻了,不夸张,当时我差点儿就没站住,
只觉着脑子里轰隆隆响,一句整话说不出来,只剩了听着我姐讲述的力气。
"砸得特准,当时老爷子都暴跳如雷了,可一听说是慕慕,再瞅见这小东西,你猜怎
么着,当时就云消雾散了。横是你这宝贝儿子天生有邪的,会勾人,哎,小眼睛眨巴
眨巴的逗得老爷子合不拢嘴。"
"那......"我觉得自己有点而失去语言能力。
"还那什么那,老头老太太喜欢你儿子,这就能说明问题。"我姐站起来,暗示性的冲
我笑,然后从手包里掏出个信封塞进我手里,"当时是咱爸咱妈来我这儿找刘鑫有点
儿事,顺便上银行取退休金,这是给慕慕的一千,说原来也没心疼过孙子,这回先给
点儿,以后再说以后的,你先拿着吧,儿子太小还不能给他花。"
我没反应过来,我一丁点儿,一丁丁点儿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我姐离开,我都还有点
发愣,看着满屋子跑的慕慕,我半天才终于恍然。当时我只有一种心情:狂喜,只有
一个念头:给周小川打电话。
我也没想过他会不会在家,会不会接,我甚至忘了考虑接电话的会不会还是他女朋友
,我抄起听筒,拨通了他家的号码,我按住快蹦出来的心脏,然后在几声电话铃响过
之后,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了句:
"喂?"
可能我应得的报应和应受的折磨还远没有到头,我想。
接我电话的是周小川,那是他的声音没错。
"哪位?"有点没睡醒的声音。
"我。"
"......谁?"好像根本没听清我是谁,他又问。
"我,嚼子。"稍微有点失望,但我还是沉住了气,"你睡觉呢?"
"啊......困死了。"打哈欠的声音传来,"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我姐把慕慕给我送来了。"我解释原因。
"是吗。"
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回应让我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儿,保住扑到我身上的儿子,我尽量
保持冷静,措了措辞,我开口。
"那什么,我跟你说,刚我姐告诉我......"
后头的话,我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电话那头的周小川似乎根本没在听,他好像在跟
谁说着什么,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是轻轻的娇宠的斥责。那种语调让我愣住了
,我觉得耳熟,那种温柔的说话方式曾经只有我才能享受到,可现在......
"抱歉,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在我怔愣中,他的声音又从听筒那边传来。
"啊......我说......"一时间,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问了
一句,"跟谁说话呢?你女朋友?"
"嗯。"
那回答要多简单有多简单,要多干脆有多干脆,简单干脆到之需要一个字,就把我给
完完全全震住了。
"哦。"我点了点头,"哪儿人啊?"
"北京的。"
"北京哪儿的?"
"宣武。"
"是吗......干吗的?"
"你问那么详细干吗?"他突然笑了,"查户口啊?"
"没有没有,我随便问问。"否定了他的话,我沉默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哪天带来
让我见见?"
"哪儿有那时间。"他否定我的话更干脆,"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忙的都不成了,你也
知道。"
"......是,我知道。"半天,我才又点了点头,"你注意点儿身体,都有眼袋了。"
"我有没有烟袋你怎么知道?"他那边又传来了笑声。
"我在电视里还看不见。"话说得有点儿沉重,事实上我心情也挺沉重,电视上的周小
川最近日渐憔悴起来,那明显的眼袋是再怎么修饰都挡不住的,而现在说这话,却还
有另一种层次上的难过,我像我关照他这些会不会都没有意义了?他有了女朋友,自
然能比我照顾得周到。
"我没事儿,过两天好好休息休息就成。"满不在乎的口气,他挺随便地说,然后在我
开口之前就抢先试图结束谈话,"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成吗,我实在困,再睡会儿。"
"......成,你好好休息吧。"我说。
那回那个电话就这么结束了,放下听筒之后我愣了老半天,愣了老半天之后闭上眼向
后一仰躺倒在床上,我一团混乱,乱得不能再乱了,我以为不管这电话能有多刺激人
我都可以扛过来,可事实证明,我在周小川的事情上,竟然是这么个经不起打击的人
。
"爸爸,谁呀?"慕慕爬上床来,稚嫩的嗓音清脆的提问。
"你周叔。"揽过儿子,我把他已经乱成鸟窝的头发弄整齐,然后问,"想你周叔了吗
?"
"想--!"
"那,哪天咱们找他玩儿去吧。"
"嗯!"
"到人家可不许淘气。"
"嗯!"
"说不定还能看见一阿姨。"
"哪个阿姨?"
"哪个阿姨?"我重复,然后苦笑,"就是那个阿姨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