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到正门,就要穿过整个大厅,还要经过骆先生的身边─我只能尽可能镇定,也尽
可能稳定地跟着他走。
阿飞把一只手轻轻扶在我的后背,用略带西班牙语口音的英语说着要多耽搁几天,让
我把机票延期。
我机械地答应着,心里催着,走快点!可是阿飞像是全世界的时间都在他的手里一样
,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我心里紧张地数着,一步,两步,三步……天啊,这该死的
厅怎么会这么大!
终于走出了大门,来到街上,我刚要松口气,阿飞突然拉着我跑起来,我转过头去看
时,才发现饭店里追出来四个人,我开始拼命地跑,跑得两条腿几乎断掉。
街上的行人很多,我们俩磕磕绊绊地跑着,不过后面追的人也讨不到什么好处,终于
还是越落越远,跑过两条街,阿飞拉着我上了一辆车。
车子开出去很远了,我转头向后看,已经没有人在追,我终于问了一句:「阿飞,我
现在能不能先把鞋子里的石头子拿出来了?很硌脚的。」
「……当然。」
阿飞好像到处都有落脚的地方,开着车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座半废弃的仓库。
那库房很大,一楼堆满了开过封跟没有开封的集装箱、石灰纸袋、巨大的燃料桶……
阿飞拉着我从安全楼梯跑上二楼,那里原来大概是一间办公室,一个个隔间,有的还
有办公桌和会客椅。
最里面的隔间居然是个临时的住所,有张床,两把椅子,还附带着一个小小的浴室。
我被他直接拉到浴室,按进洗手台洗脸。洗过脸,又被按进椅子里,阿飞从床底下掏
出来一个包包,打开来,里面尽是些瓶瓶罐罐,阿飞拧开一只瓶子,挖出一坨「泥」
开始往我的脸上涂,手劲……好像比必要的大了些。
我闷坐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飞……怎么找到我的?」
阿飞一面「粉刷」我的脸,一面说:「我根本不应该管你……」
「为什么……」
「小白痴,亏我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你一定不要离开你那个童哥的家,怎么会有
你这么笨的,直接就自己送上门去了呢?」阿飞的大手在我的脸上使劲搓,好像要搓
层皮下来。
「因为……当时……童哥……好痛!」我生气地看着他。
「童哥童哥,他就那么重要?上次差点搭上小命,这次又把自己卖给了骆欣然……」
他的手轻了些,不过看着我的眼神依旧冷冰冰的。
「原来骆先生叫骆欣然啊,我都不知道呢……」我试着笑笑。
「闭嘴!我问你,你心目中童哥真那么重要?」
「我也没想到骆先生那么变态啊,我本来以为最多陪他三五天,找个机会溜掉的嘛,
谁知道……谁知道……都是你不好!你说过会看着我,为什么没看住!让我被那个变
态欺负!还……还……还差点死掉!呜哇……」
「不准哭!」
「哇……」阿飞居然对我这么凶,我不要活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一会儿哭花了脸,妆就白画了。还要赶飞机呢,乖……」
「就不!就哭……」我突然住了口,因为我们俩同时听到了车子开过来的声音,很多
车子,好像把这个库房包围了。
我惊恐地看着阿飞,怎么这么快?阿飞突然一把捞起我,四下看看,把我放到浴室里
,小声在我耳边说:「乖乖待在这儿别出声。」然后出去了,还把门反锁上了。
浴室里静悄悄的,静得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突然厂房里枪
声大作,我尖叫一声跳起来开始拼命去撞那扇门,撞到第三下的时候,门被撞开了,
我跌了出去。
顾不上身上的痛,我冲出那个隔间,居高临下看到阿飞躲在一堆石灰袋子后面,对面
居然有十几个拿着枪的人,骆先生站在中间,很从容优雅地说:「放弃吧,你自己也
知道,带着他,你没有机会的。」
「都住手!」我在上面喊,「不然我跳下去了!」这里离地面大概也有五六米的样子
,如果头朝下地跳,折断脖子还是没问题的。
「小然不要!」阿飞大喊。
我不看他,眼睛一直盯着骆先生,我赌他不想我死。
骆先生转过身,抬头看着我,说:「小然,我来带你回家,你先下来好吗?」
「我不要,我也不会跟你回去了,骆先生。」我从脖子上摘下那条链子,本来想从二
楼扔下去,想了想,还是轻轻挂到身边的栏杆上,「谢谢骆先生的抬爱,我真的消受
不起,求你放过我吧。」
「小然,快别闹了,电影快开始了,方宁还在等你呢。」骆先生耐心地说,口气好像
在哄闹别扭的小孩子。
方宁……我在饭店突然跑掉,居然忘了方宁……如果不是为了要陪我,他又怎么会落
到骆先生的手里?那变态会把他怎么样?我想象不出来也不敢去想……
「放了方宁,我跟你走……」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想到今后的日子都要在那暗无
天日的古堡里面度过,我无力地瘫坐到地上。
「去带他下来。」骆先生说,两个人向着楼梯走过来。
突然两声枪响,我吓得睁大眼睛,只见那两个人已经捂着腿倒在地上惨叫,童哥、方
宁、王朝、马汉还有七八个人正从另一个门走进来。
我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开心的快要昏过去,一头撞进童哥的怀里,嘴里乱
七八糟地喊:「童哥童哥童哥……」
童哥被我撞得退后了两步,赶紧抱住我,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然后把他当成一棵树
来爬。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骆先生干巴巴地问。
「你能在小然身上下监视器,我自然也能。」方宁回答。
监视器?难怪……在大饭店他那么容易就放我逃脱,而刚跑到这里又被他跟来。可是
……我的衣服和鞋子都换过了呀?
「我竟小看了你。」骆先生说着,摇摇头,很遗憾的样子,「不过,就算你们找到这
里来了,也还是不算赢。」说着掏出个对讲机说了声:「你们进来吧。」
大家一起紧张地看着,库房四周的六扇门突然全部打开,二十几个人一起走进来把我
们包围在中间,童哥的身体渐渐绷紧,我缓缓地从他身上下来,站到地上,他的手却
搂得更紧了。
阿飞突然站了起来,枪口指向骆先生的头。几乎是同时,二十几把枪一起指向了阿飞
。
「不要!」我尖叫,「不要……就,就为了我一个,值得吗?」我问骆先生。
「他们认为值得,我也认为值得。」
「他们爱我。」
骆先生摇头,一脸怜悯的神情说:「可怜的小然……他们爱的不是你,如果他们真的
爱你,是不会那样对待你的。相信我,小然,只有我才是真正爱你的。」
什么意思?他们怎么对我了?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间。「无论如何我不爱你
,我爱他们。」
「你会爱上我。」
「我不会,求你放了我吧,跟你继续待在古堡,我会死的。」
「你会爱上我,我只是没有他们狠心,如果我的心够狠,你就会爱上我。」
如果别人这么说,我一定当他是神经病。可是骆先生这么说,我只会害怕─他还不够
狠心?如果这次给他抓回去,他会怎么对我?
「相信我,小然,这里面所有人当中,我是对你最仁慈的一个。如果我狠得下心,你
现在就是我的了。」
「住口!」阿飞跟童哥同时出声喝止他。
「别看你的人多,你信不信我一样要得了你的命?」阿飞说。「你不会,我们有约定
的。」「我跟你可没约定。」童哥说着,枪口也对准了骆先生的脑袋,立刻七八把枪
掉转了枪口,从阿飞的脸上转到童哥的脸上。「我也没有约定。」这句话却是从二楼
传过来的,大家一起向上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正端着冲锋枪靠在围栏上,他穿了一身
银灰。「我也没有。」另一个声音从他的对面传来,大家又一起转头。另一个男人也
端着冲锋枪靠在另一侧围栏上,他居然穿了一身白,「而且,」白衣男人接着说,「
你知道我有多想在你的脑袋上打个洞出来,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试!」居高临下,武
器又过硬,如果这两个男人开枪,我们在下面没谁逃得掉。「你们还是来了。」阿飞
松了口气说,不过语气里还有些别的东西。骆先生突然笑了,他挥挥手说:「都把枪
收了吧。既然人都到齐了,大家一起坐下来好好谈谈,你们俩打算怎么介绍自己?」
白衣人的枪缓缓从他的脸上移开,我看到了他的脸,然后听到童哥大喊:「小然!小
然你醒醒!」
【第十一章】
「小兔乖乖,把门开开。」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很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念着儿歌。六
岁的我咯咯笑着跑过去开门。小孩胖胖的小手抓住了门栓,猛地打开了门。跨进门来
的是一条很长的腿,穿着黑色的裤子。「小然,是谁呀?」妈妈在厨房问道。黑长腿
顺着声音向厨房走去,接着是灰色的长腿,原来是两个人,两个人一起进来的。我迈
着短胖的小腿跟在他们后面,我听到妈妈的尖叫,然后,是两声巨响。我跑进厨房,
看到妈妈坐在地上,额头中间有个圆洞,黑红色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爸爸的脸
上,爸爸躺在妈妈身上,胸口一片暗红,两人的眼睛都张得大大的,他们的身边,扔
了两片跟爸爸脸上滴的血相同颜色的心型红叶。小小的我使劲向后仰着头,一直顺着
穿黑裤子的长腿向上看……这次我看到了,那一身黑衣的杀手确实长着跟我一模一样
的脸!我想起来了,完全想起来了!
确切地说其实我早就想起来了,只不过自己不知道而已。难怪我不喜欢照镜子,难怪
每次照过镜子都会做这个噩梦……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我们是在库房楼上的临时休
息间里面。童哥正担心地抱着我。方宁、骆先生围在我的床前。我坐起身,推开挡在
我眼前的骆先生跟方宁,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正站在门口,灰衣人拥着他,
阿飞垂着头站在一旁。「你……」我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我咳嗽了两声,接
着问,「你是谁?当年杀害了我父母的人是你,对不对?」「是。只不过他们并不是
你的父母,至少不是你想的那样。」另一个我平静地说,「至于我……」「你是谁?
我的父母又是谁?」我问,他为什么跟我长得这么像?就是父子也很难这么像,如果
说是双胞胎兄弟,他又比我大太多。「谁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父母
到底是谁?你又为什么要杀他们?」没人说话,童哥跟阿飞还有那个穿灰衣服的男人
交换了个眼色,骆先生似乎轻蔑地一笑,然后他们一起看向那个酷似我的男人。「你
们出去吧,」那男人说,「让我跟他好好谈谈。」没有人动。骆先生和风细雨地说:
「干嘛非让我们出去呀,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开呀?其实事情的经过我们也都知道,
万一你不小心漏下了哪一段,说不定我还可以补充。」酷似我的男人叹了口气,坐到
了我的床边说:「我可以说是你的父亲……」「可以说?」我抓住他话中的语病,是
父亲就是父亲,什么叫「可以说」是我的父亲?「是,如果你有父亲的话,只能说是
我。当年被我杀掉的那个女人可以说是你的母亲……」又是「可以说」!「可以说」
是我父亲的人接着说:「你的母亲〈这次他没说可以说〉本来是骆欣然的未婚妻,从
小被他们家收养,叫嫣然,是个绝世美女,后来我们相爱了,还生了你。「可是在你
两岁大的时候,你的母亲跟姚亦峰─也就是你把他当成父亲的那个人─跑了,他们带
走了你,却把我扔给了姓骆的变态,我被囚禁了四年多,在那个变态的城堡里面。」
我打了个冷战,心里有些理解他了,四年……我被关了四个月,就已经想要杀死自己
了,这个男人……我的「可以说」的父亲,居然被关了四年……
「后来呢?」
「后来我找机会逃了出来,杀了你母亲嫣然和姚亦峰两个。」
他说的很平淡,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想起骆先生城堡里面那间密室,那油画、蜡像,我可怜的父亲居然在那个能让人疯掉
的牢笼里被关了四年……
我伸手想要拉他的手,他却哆嗦了一下,把手拿开了─我的心一凉,伸出去的手尴尬
地举着僵在那里,我的父亲,居然,是讨厌我的……
「这个版本太简单了,」骆先生突然插话,「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当年爱上的是姚亦峰
而不是嫣然?而且……」
「骆欣然你这个变态!」
父亲对着骆先生大吼,骆先生并没有因为这个评价而生气,反倒谦虚地微微躬身,好
像刚才的话是在恭维他一样。
灰衣男人安抚地拍拍父亲的后背,父亲冷静了一些,深深喘息了几口接着说:「骆欣
然你这个变态……」话虽一样,语气已经缓和了下来,夹杂着无奈。
父亲叹了口气,转向我接着说:「骆欣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他喜欢收集美丽的东
西……和人。
「你的母亲嫣然,是个稀世的美人儿,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姚亦峰,他们两个
人相爱了,可是却不敢给骆欣然知道,不然骆欣然要掐死他们两个,不过像按死两只
蚂蚁般容易。」他停了停,嘴角扭曲着拉扯出一个冷笑加苦笑。
室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大声喘气,大家一起看着我的父
亲。
「所以……哈!」父亲长长出了口气接着说,「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姚亦峰
安排让我认识了你的母亲,我爱上了她,还有了你,她告诉我她本来是那个世家的骆
先生的未婚妻,骆先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我很天真地相信了,为了我们的幸福,我去找骆先生谈判,却被扣了下来,原来是
姚亦峰跟他谈的条件,用我去换他跟嫣然的白头偕老。
「就这样我被骆欣然囚禁了四年,后来终于找机会逃了出来,我恨他们两个,所以杀
了他们。」父亲说完定定地看着我,好像在等我的反应。
我眨着眼尽力消化这条消息。「啧啧啧啧……」骆先生突然摇着头表示不赞成,「亏
得我在这儿,你既然说了,为什么不爽爽快快地说清楚?非要遮遮
掩掩的……譬如说我一直不明白当年你为什么不带走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有……当年
红叶杀手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啊,骆先生这么一提,我也觉得这个故事简单
了些,还有很多事情我不明白。我看了看阿飞。阿飞上前迈了一步又站住,只痛苦地
看着我。我知道他爱我,可是当初我以为我的父母是他杀的,还因此
跟他分手,他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解释给我听?为什么不说杀人凶手另有其人?「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