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引月脸色变了几变,却渐渐安定下来。“……依你之见……该怎麽办……”他拨了拨他粘在额边的黑发,艳丽的双眸怔怔地望着他,泛出些许心疼苦涩的神色,纵使黄吉琛见了,也忍不住跟着揪心不已。
黄吉琛吸了口气,道:“苏大人好好在一边呆着,莫要再插什麽手了。”顿了顿,见苏引月一副担心得要死的样子,想了想,又道:“皇上现在气力已尽,我虽然想外力辅助他,但毕竟还是比不得他自己用力,若苏大人真想做什麽……那就帮着皇上打打气吧……千万莫要再打扰生产了……”
“好!”苏引月痛快地应着,只要自己能帮助他一分一毫,不管做什麽,他都心甘情愿。“那我怎麽帮他?”
“苏大人不是孩子的亲爹吗?就跟皇上说说你们的事。”黄吉琛开始缓缓的推腹,随意扔出来一句。
苏引月愣了愣,脑中忽然什麽一闪,好像有什麽模模糊糊地浮出水面。
“我是孩子的……亲爹!?”
刘瑟在一旁紧张地插口:“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引月!”他费劲力气地爬了过来,俯在苏引月的脚边,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哭叫:“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不是那个野种的亲爹!你永远都不是!”
苏引月轻轻一震,经他这麽一喊,虽然仍然没有什麽清晰的记忆,脑中却顿时明白了几分。
或许他……真的是……这孩子的亲爹!?
苏引月不自觉得浮上笑靥。
刘瑟疯狂地晃着他的小腿,惊叫着拽回他的神智:“引月!引月!你不是那孩子的父亲!你不是!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说到最後,刘瑟竟像是疯了一般,眼中突突不断地溢出泪水,瞳孔放大,整个面部扭曲得厉害。
苏引月眼睛微微眯起,有些嫌恶的意味,忽然飞起一脚,将他远远踢开,咧咧嘴,颇为不屑道:“刘瑟!你为人狡诈阴险,我苏引月就是瞎了眼,也绝对不会看上你的!像你这样的人,我劝你,还是死了最好!”
刘瑟轻轻一震,仿佛傻掉一般,愣在原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引月是不会想起来的,绝对不会的……摄魂术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蛊惑之术,你不能想起来的!不能!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啊!引月──”
苏引月心下一震,危险地看向他。
摄魂术……刘瑟,你竟然敢对我使用摄魂之术!!
苏引月心中狂怒,面上却不表现一分一毫,只是微微眯着眼看着呆愣在地上的刘瑟,恨不得一掌将他劈死。
“引月!你中了摄魂术!你不可能想起他的!不可能!你永远是我刘瑟的东西!永远都是!“刘瑟忽然疯狂着大叫起来,一把爬起扑向苏引月,苏引月冷笑一声,心里说你来得正好,面色一凛,瞬间飞起一掌,运用十足的内力,一掌便将他震飞出去,摔出老远。
声名赫赫的煞月掌,震动整个江湖,这一掌下去,纵使那名声在外的一朝虎将,就算侥幸没死,恐怕也要一辈子残疾。
苏引月哼笑一声,这一掌,运用自己十成功力,他恨透了眼前这个妄自菲薄的家夥,居然敢对他使用什麽该死的摄魂术,如若不是这样……如若不是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守着他了……
苏引月气得发抖,好似还不解气,一口气奔过去又狠狠踹了刘瑟几脚,边踹边骂道:“好你个刘瑟!竟敢打主意打到我的头上,简直是不要命了!“苏引月一把将他提离地面,恶狠狠地看着他,讽刺道:“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刘瑟,就凭你也配!”
刘瑟疼得睁不开眼,费力地咳了几声,几乎去了半条命,他挣扎着抬起手,伸向苏引月的脸颊:“……咳……引月……”
苏引月皱眉,嫌恶地避开:“刘瑟,你那麽对他,我一定叫你付出代价!我苏引月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你伤了他!我自会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引月……”刘瑟呛出一口血水:“他活该……他跟我抢了你……他罪有……咳咳……”
“不知死活!”苏引月眼睛一眯,空出的右手向他腹部狠狠一拳,刘瑟震了一震,一瞬间瞳孔骤然放大,过了几秒。突然无力地垂下头颅,好似失去意识一般。
“呃──啊……”这厢君赢逝还在痛苦挣扎,黄吉琛小心翼翼地为他揉着腹部,嘴里引导着他随着呼吸使劲用力,虽然费劲力气,作用却微乎其微,盆骨虽然微微开裂,但毕竟不比女人,胎儿的头部虽然已经通过,但身体却被卡在一半,不论怎样用力,都不能移动一分一毫。
苏引月心下一震,此时也顾不上瘫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刘瑟,连忙一口气奔了过去,急道:“怎麽样!?情况怎麽样!?”
黄吉琛皱紧眉头,摇摇头:“情况不妙,这下子孩子被卡在半路,唯有剖腹一途了……”
苏引月惊慌失措,丝毫没有刚刚揍人时的自信满满的样子。“那,那怎麽办?若是剖腹了,那他……他……”
“苏公子莫要担心,好在孩子下去了一些,现在只需在下腹部开一个小口便能将孩子取出,比之刚才不知要幸运了多少倍,只是老朽从未为他人剖腹接生……这成功与否……老朽实在是……”
苏引月轻轻一震,连忙抓住他:“黄大夫!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他平安!”
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虽然记忆仍旧模模糊糊,但刘瑟的一番话,真真点醒了他。
这腹中的胎儿,正是他的骨肉!
月下无人宠第五十九章
“用力!用力!”黄吉琛擦擦满头的冷汗,继续为他一点一点地推揉腹部,然而硕大的孩子却被卡在了一半,不论怎样用力,都移动不了一分。
君赢逝大张着嘴用力呼吸,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分开的双腿颤抖得厉害,身下汩汩不断地继续流着浊黄的液体,但速度渐渐变缓,好似就要流尽。
苏引月握着他的双手发颤:“赢逝……你再用力些……再用力些……”
君赢逝粗喘着瞪他一眼,好似抱怨又不是你在生孩子,当然不知道我这里的辛苦,他冷汗连连,手指紧紧扣住苏引月的双手,几乎嵌进肉里。
“呃……啊……”忽然一阵闷哼,君赢逝剧烈一震,黄吉琛手下一顿,不敢再强推下去。
苏引月探过头来,紧张:“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不行……”黄吉琛垂下头来,擦擦额边的汗水,郑重道:“皇上必须剖腹,若再强行顺产,对孩子大人都不好。”
苏引月沈默不语,过了片刻,忽然轻呼口气,仿佛下定了什麽决心一般。“……能有多大把握……?”
黄吉琛摇摇头:“老朽不知,老朽从未试过这种方法,但从医理上讲,应该没什麽问题。”
苏引月忽然瞪向他,紧紧盯了半响,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什麽医理应该,我要他真真实实的没有问题,确确实实的平安。”
“这……”黄吉琛沈吟一阵,眉宇皱得颇深,不敢妄下判断。
苏引月紧张得盯着他,双手紧紧地握住君赢逝,缓缓收紧。
这个人,绝对不能失去。
“呃……引月……”君赢逝忽然闷哼出声,声音却断断续续,让人听不真切。“快……快点……呃……”
苏引月心下一紧,忙过去扶他,耳朵贴近他的嘴边,听他说话。
“我……没力气了……快让孩子出来……呃……”
苏引月心下一惊,连忙握紧他的手,一把将黄吉琛扯了过来,嘴中急道:“黄吉琛!黄吉琛!你快!你快救他!”
黄吉琛愣了一愣,随即挑挑眉:“大人的意思是……同意剖腹……?”
苏引月轻轻一震,随即看向君赢逝,见他紧皱眉头痛苦不堪的样子,忍不住心下一颤,脑中一热,脱口道:“好,好,剖腹就剖腹,但你定要保他平安……”
“大人放心,老朽定竭尽全力,保护陛下的平安。”黄吉琛顿了顿,想了想,又吩咐道:“老朽走不开,还望大人为老朽备些干柴来,取火消毒。”
“好。”苏引月忙点了点头,握着君赢逝的手紧了紧,俯在他耳边道了声马上回来,便急急地去取柴火去了。
空空的旷野上突然只剩下君赢逝与黄吉琛二人,君赢逝躺在地上粗重地喘息,体内的灼液好像就要流干,渐渐缓慢下来,湿重的黑发一缕一缕地粘在额边,配着他疼痛苍白的侧脸,越发显得不清晰起来。黄吉琛默默地掏出腰间的手术用具,垂下眉角,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虽然不见丝毫紧张,却眉宇微皱,也是一副凝重的样子。
一个咬牙忍痛,一个恭敬不语,有些事情,二人本就心知肚明,即便说了出来,也只有徒增悲伤。
茫茫的旷野中凉风习习,枝枝叶叶扑簌簌地凋谢脱落,晨光渐渐熹微,鱼肚白渐渐泛起在冥冥东方,湿重的寒露凝在枝头,忽然一抹阳光撒来,反射出刺眼的亮光。
君赢逝忽然闭上眼睛,犹豫一阵,低低地开口:“黄大夫……朕要……孩子平安。”
黄吉琛轻轻一震,连忙垂下眼帘,继续忙活一阵,掩饰道:“皇上说哪里话,老朽自当竭尽全力,皇子与皇上,自然要平平安安地活下来……”
“黄……大夫……”君赢逝打断他,声音断断续续,好像一口气,便要梗在喉咙里。“朕的情况怎样……朕早就心知肚明……就算你不明说,朕也知道……这场剖腹取子……怕是……”君赢逝摇了摇头,轻笑一声:“……凶多吉少……”
黄吉琛心下一震,想要出声叫他别再多心,忽然对上他认真笃定的眸子,喉咙一涩,竟然生生的说不出话来。
“黄大夫……朕逝快要亡国的皇帝……朕最後的愿望……便是这孩子平安……”
“皇上!”黄吉琛眼中一涩,心中一酸,忍不住打断他:“您……一定没事……”
君赢逝扯了扯嘴角,也算是给了他一个答复,而後便闭上眼睛,不再多言。黄吉琛知道更大的痛苦便在稍後,他更需要充足的体力休养生息,便抿了抿唇,也不再多说什麽。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纵使自己行医多年,也曾多次曾为男人接生,但男人一般胎儿较小,虽然不甚轻松,但自己也勉勉强强地应付了过来,而此次剖腹取子,却是自己人生中,真真正正的第一次。眼前的人是皇上,泱泱煜羡大国的真龙天子,自己若是一个不甚,胎死腹中,那自己的命,也就葬断於此。
他紧张。行医数十年来头一次紧张。
黄吉琛低头归拢一排排精密细致的手术道具,眉目深沈,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指尖却轻轻发颤。
“取来了取来了!你看这些够不够!”苏引月火急火燎地奔来,一把将柴火扔在黄吉琛的脚边,黄吉琛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脚下满满一大堆柴火,砍得干净利索,笔挺笔挺的,居然只用了这麽一会儿的时间。
黄吉琛惊讶片刻,立即叫苏引月堆柴生火,熊熊的火焰顿时燃烧起来,跳跃着映上君赢逝无力地面颊。
黄吉琛取出一把小刀,认认真真地在火上烤了又烤,反反复复消毒之後,才微微拧起眉宇,犹豫着就要下刀。
“且慢!”苏引月突如其来的惊叫一声,黄吉琛心里一惊,手下一抖,险些画错了地方。
苏引月连忙收声,停了一会儿,郑重地看向黄吉琛,轻呼口气,一字一顿道“……黄大夫……拜托你了……”
黄吉琛脸上微微薄怒:“大人莫要再一惊一乍的了,皇上现在的情况,宜早不宜迟,若不赶快手术,怕是……”
“好好好!”苏引月忙截断他的话,让出一大片空地来,只是双手还紧紧握着君赢逝的右手,似乎就是死了,也不愿放开。
黄吉琛震了一震,随即回过神来,复又拿着小刀烤了一阵,眼睛看着君赢逝,缓缓道:“臣不能使用麻醉药,只怕伤了孩子筋骨,皇上咬牙忍忍,这一痛,就过去了。”
君赢逝无力地点点头,额上已是大片的冷汗,苏引月为他擦了擦,忍不住出声提醒:“……你记得轻点……”
黄吉琛点点头,终於拧起眉宇,提起刀片,贴上他高耸如丘的硕大肚腹。
被火烤过的刀片炽热得滚烫,君赢逝轻轻一震,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忽然一阵刺痛,只觉小腹的某处,被人毫不留情地划开一绽。
“嗯……呃……”君赢逝忽然身体一弹,而後重重地跌了回去,脸色惨白得要死,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只有粗声喘气,好似再也发不出其他任何声音。
苏引月一阵心疼,眼睁睁地看着那蜜色肌肤上划开血淋淋的一绽,腥气刺眼的血红颜色挣扎般地奔腾涌出,瞬间便染红了他蜜色的肌肤,仿佛也染红了苏引月溢满心疼的眼眶。
“赢逝……”苏引月唯有紧紧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细细摸索他的额头,反反复复轻唤他的名字,声音却哽咽颤抖,几乎要掉下泪来。
“呃……”
大量的鲜血涌出体外,血腥的气息顿时弥漫在整个旷野,黄吉琛小心地动着刀子,一点一点地剔开细密复杂的神经血管,细细地寻找附着在男子体内特有的小小胎盘。
其实腹中胎儿根本就没有多大,也不如女子胎儿的那般大小,只是男子天生盆骨窄小,根本就容不下一子通过,只要胎儿稍微大一些,这男人顺产,便是难如登天。
黄吉琛额头沁出冷汗。
君赢逝早已疼得失去神智,双眸紧闭,下唇被咬出血迹,只有微弱的呼吸,好似才证明他还活着。苏引月一手揽着他的双肩,一手握住他的手腕,眼眶微红,缓缓为他踱着真气。
黄吉琛焦急地寻找着胎盘,细长的刀片一点一点地拨开千丝万缕,紧紧纠缠在一起的细小血管,向他熟知的地方探去。
满是鲜血,一眼满是鲜血。
鲜红刺目的液体如突然脱缰的野马,汹涌着崩裂而出,黄吉琛早已满脸鲜血,只是胡乱地抹了抹,继续抓紧时间,寻找熟知的那点。
君赢逝身体轻颤,紧闭的睫羽微微颤抖,莫大的痛苦让他攥紧了拳头,忍着痛苦,不敢出声。
苏引月心疼得厉害,却又不敢打扰眼前的工作,唯有震了震精神,深呼口气,为他踱过更多的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