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不服朝廷,燕王南征,大败苗军,苗王无子,被迫献月织公主入朝为人质。
「这位月织公主在东京十二年,苗王去世的那一年,突然无故失踪,苗疆为此与朝廷险
些闹翻,多方安抚之下方才息事宁人,却从此不再进贡。可不久他们便立了女王,不几
年苗疆就治理得国富民强,日渐强大。
「我怀疑,失踪的公主就是现任苗疆的女王……」
何昭宇边听边沉思,「月织公主入朝时多大年纪?」
司马衡扬扬手中的记事册,「据记载,当时公主年方十四。」
「二十六岁的月织公主正值年富力强,倘若才华出众,苗疆无人可比,的确有可能派人
暗中接走公主,立为女王。」何昭宇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司马衡赞许地点头,「大人的想法和你一样。听说月织公主绝世美丽,智慧深远,颇有
政治才能,就连刘太后也敬她五分。我帮你找了一些数据,你带着路上看吧。」
何昭宇接过厚厚的资料,「我何时动身?」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最近燕王与苗疆来往密切,我恐怕迟则生变,你即刻动
身,详加调查,务必查个仔细。我担心,当初燕王可能参与其中,月织公主才能安然脱
身,而不为人知哪……」
何昭宇深觉事情重大,「好,我马上回去收拾,这就上路。」
司马衡刚想开口,苏默使眼色拦住,「此事牵连颇广,必有人不欲真相泄漏。路上如遇
阻拦,不要理会。」
「我知道了,大人静待好消息就是。」何昭宇转身便走。
等他的背影消失,苏默轻声一叹:「早些走了好,免得节外生枝。今晚圣上要交代事情
,可能要到天亮。大事一定下来,我很快就将辞去开封府尹一职,由欧阳修大人接任,
你尽量安排好所有的人和事……」
「学生明白,那章龙他们四个怎么办?」
「都留与欧阳大人罢……」
「大人身边怎能没有随侍的人?」
「他们都有家有口,万一出事受了牵累,株连九族,于心何忍?」
司马衡默然:心中一阵悲伧。
※※※
何昭宇向来东西不多,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袱。白虎在他脚边转来转去,不时嗅嗅鼻子。
「别乱讨好了,我带你去就是,省得你在开封府瞎闹。百姓们都传说府里供了白虎神,
真是越说越离谱。」
白虎高兴得直拱何昭宇,又在他身上乱蹭。
白慕飞跳进门,「去,臭白虎,捣什么蛋?来开封才几天,你就胖了一大圈,出门?你
走得动吗?」
白虎气得一爪拍去,白慕飞轻巧地跃开。白虎哪肯认输,追着白慕飞在屋里直转。何昭
宇深为头痛,「再闹,你们两个谁都不用去了。」一人一虎立刻老老实实安静下来。因
为任务紧急,何昭宇不及一一告辞,便请章龙转告。白慕飞也辞了卢泽远夫妻,虽然又
被卢夫人骂了一顿,却得了她一堆各色机巧小玩意儿。
两人一虎径向南方行去,到十里长亭时,已是夕阳西下。
亭上端坐一人,缓缓道:「何大人,在下恭候多时了。」何昭宇和白慕飞都是一惊,这
人竟是大内禁卫副总管乐之舟!
※※※
崇政殿内灯火昏暗,仁宗俊眉紧锁,秀容含怒,猛一拍案,茶碗、笔砚震得都一跳。
苏默仍旧从容如初,神色分毫不变。
「圣上请息怒,燕王确是一等人才,如能善加利用,实乃大宋之福。一味强逼,致生谋
反之心,势必造成朝廷混乱、百姓无措,一些心怀不轨的宵小趁机作乱,那就得不偿失
了。」
仁宗冷笑道:「燕王野心,世人共知,要不然当初父皇也不会将之远调四川。如今他更
是坐大,勾结苗疆,暗中与辽贼图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居然还为他说好话,
到底有何居心?」
苏默暗自叹气,皇家恩怨,从来难分是非曲直。真宗父子如此猜忌,燕王又非庸碌之徒
,怎甘束手待毙?为保自身,定然欲觅出路。
两方相争,祸之所延,哭的是天下百姓。
「大宋开国至今,经数十年经营,基业初定,天下太平,谁都不希望看到战火复起。」
苏默目光炯炯,直视仁宗,「臣接下此任,只想消弭分歧,申明圣上仁爱宽厚之意,百
姓安居乐业之情,朝臣敬主尽忠之心,使燕王知难而退,臣服于朝,岂不两全其美?」
「你这是姑息养奸,纵容叛党。假以时日,燕王羽翼已成,觊觎大位,你如何消弭他的
野心?」
苏默淡淡一笑,「圣上可以一方面削除燕王势力,另一方面许以厚俸良田,荫补子孙。
此乃太祖之法,已有成功先例,圣上何不一试?」
仁宗面色微红,心下却更是气恼。朝廷上下谁不知他欲除燕王,人人附和,唯有苏默推
三阻四。
此人一向严毅刚正,认定不合理法的事绝不妥协,就是他这个皇帝从前也吃过苦头,只
是爱惜人才,不愿苛责。今日论理,既然说不过他,索性露了真意。
「太祖也说过一句话: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苏默一震,望着年轻天子英气勃发的神姿,无言以对。
侧门现出了乐之舟的身影,仁宗瞥了一眼,微微一笑,「朕原本是要何昭宇前往燕王身
边,苏卿愿以身相代,朕也准了。以卿一介文臣,监视燕王,无疑羊入虎口。此行危险
重重,苏卿处处为燕王着想,燕王可未必领情。」
仁宗顿了顿,口风一转,「不然,朕还是宣何昭宇接旨,也免得苏卿为难。」
明知天子是在要挟,苏默也无可奈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与君抗,本来就没胜算
。
「臣从天理、从人心、从良知,天地可鉴。」
仁宗怒道:「苏默,不要以为朕惜才就不会杀你。世上人才济济,少了一个苏默,朕照
样找得到人除燕王,你最好想清楚!」
昏暗的阴影中,修长劲拔的蓝影慢慢走到仁宗面前,屈膝跪倒,「臣何昭宇奉旨……」
「何昭宇!」苏默厉声暍止,「此事已定,不容你胡来。」
何昭宇转头深深看着苏默,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了然的浅笑,「大人,恐怕圣上早已定
了我和大人同去,奉旨是迟早的事……」苏默的声音不禁颤抖起来,敏锐如他,怎能不
知仁宗打什么主意!自己入网也罢了,维护得何昭宇周全倒也值,再没想到,仁宗竟先
行猜破自己的打算,将何昭宇截了回来。
眼看他自投罗网,心中一痛,不顾朝仪,怒斥:「凭你的身手,谁能阻你?莽莽撞撞地
回来接什么旨?简直愚不可及!」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平日教导你的,全不记在心上,一味妇人之仁,能成什
么事?」
仁宗目的达到,心情大好,对苏默失仪也不生气,只觉好玩,很想听听何昭宇怎么回答
。崇政殿一时静寂,烛火跳跃,「劈啪」作响。良久,轻柔的声音响起:「昭宇视大人
如父,父子岂有相弃之理?」
苏默如中电击,一阵热潮心头翻涌,好半天才长叹一声:「痴儿……」
仁宗觉得尴尬,干笑两声,「所有的事情苏卿都已知晓,无须朕再说一遍了。天色不早
,朕要回宫就寝,你们有话慢慢谈吧。」起身径自走了。
回廊曲折,小榭幽雅,花香四溢,柔腻如玉的声音悠悠飘来,「恭喜圣上,得偿心愿指
日可待了……」
仁宗含笑走近,就栏杆坐下,「枫林,此中也有妳的功劳。若不是妳提醒,朕还想不到
这连环之计,不费吹灰之力,便收服了那倔老头,哈哈哈……」
「是人就有弱点,尤其是感情上的弱点更容易被操纵。所以君王必要无情,否则何以治
臣下?」
「朕可舍不得对妳无情……」仁宗目光一闪,「朕的百花酿与玉瑶光相比,如何?」
青帝懒懒地起身,玉瓶中的百花酿已喝了大半,醉意蒙胧,「玉瑶旋光性烈,是勇士武
将所喝的酒;百花酿性温,适合才子佳人。不过百花酿比玉瑶光后劲足,更能醉人,温
柔乡也是杀人场啊……」
风动影栘,青衣人已消失不见。「哼,是说朕比燕王可怕?」仁宗微感不悦,他素以仁
爱之名著称,万民颂扬,青帝却当面批了龙鳞。一转念,料想青帝知道自己手段,绝不
敢背叛,又微笑起来。
第二章
更鼓已打了四更,白慕飞犹在皇城外徘徊,心忧如焚,何昭宇进宫这么久,还没出来,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要不是猫儿早有规定,不许他乱闯,别说一个皇宫,就是十个八个也闯了。
突然,风过处,郁郁馨香暗生,缥缈如梦。
白慕飞一怔,记忆之弦似乎拨动了一下,这香味在哪儿闻到过。他记性极好,竭力回想
,猛地忆起,竟然是在猫儿身上闻到过的!
那是几个月前在四川时,两人遭夜杀偷袭,他为救猫儿背后中了两刀,躲在一家客栈中
养伤,第二天醒来时,就闻到猫儿衣衫上散发出一缕极淡的香气。
当时精神倦怠,也没多注意,事后也忘了,想不到在这皇城又闻见。
猫儿向来谨言慎行,怎么会有这种奇特的香?难道自己记忆有错?
细辨香气,既非兰麝,又非檀芸,好像是数十种花香糅合一处,经人体吸收运转,再散
出来,异常馥郁,其中香气又有各种浓淡变化,时刻不同,可谓世间绝无,绝对不会错
。
白慕飞少年风流,人又聪明,精通琴棋书画,也好红粉技艺,不仅擅于设计各色精巧新
奇首饰花样,更精于制香。
他曾选十余种香料制成一种异香,号为「缥云香」,香味奇幻,闻者陶醉如仙。佩在身
上,香气弥月不散,还可内服,时人争购,最贵时一两黄金一丸,连大内也曾向他订购
。
那一年他就得银八万两,超过无涯岛一年的收入。
只是他心性好玩,新奇劲儿一过就厌倦了,再也没做过。弄得无涯岛现在一缺钱花,卢
泽远他们便开始念叨「缥云香」。正因为白慕飞制过香,嗅觉极是灵敏,尤其对香气敏
感,辨识精确。他断定记忆无误,更为疑惑。用香者十有八九是女子,猫儿若和女子有
交往,自己如何不知?越想越不址味儿,忍耐不得,纵身便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追寻。
一路追找,渐至皇城后苑,此乃帝妃们宴游之处,平时人烟稀少。白慕飞循香漫游,东
弯西溜,不知怎的穿过一个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万树梅花,月下盛开,素华粉
郁,芳蕊融春,真个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白慕飞如在梦中,恍恍惚惚,心旷神怡,童心忽起,施展轻功,穿花绕树,风吹花扬,
漫天飞舞,白衣胜雪,人俊似仙。
倏忽翩然而落,一直追寻的异香忽然大盛,定睛一看,不禁呆了。
一株欹倚山石的老梅树下,青石如榻,卧着一个青衣女子,五色梅办落了一身,手里抓
着一个玉瓶,漫垂于地,也半被花办埋住,酒涓涓而流。
这女子玉容沉睡,花颜桃红,似是酒醉,却越加玉润花嫣,明艳照人。
白慕飞平生所见美女不少,似这等绝代佳人倒还不曾见过,不禁看呆了,心想:「如此
绝色姿容,就是猫儿也要动心的……」
正自出神,怱见女子星眸微启,秋波顾盼,目光落在白慕飞脸上,微微一怔,喃喃道:
「你是人是仙?林中散士过,月下美人来……」
白慕飞一听,啼笑皆非,醉酒的人看过不少,醉酒的女子也见过,只是醉成这样的还真
少见,居然把自己这个大男人当女仙。
算了,不予计较。可猫儿如何会在那危急时刻,碰到这个深宫女子,沾染了奇特的香味
,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天色渐明,叫声「不好」,忙飞身掠向皇城门口。
目送白慕飞的背影,青帝浮起了笑容,「世上强欺弱,人间醉胜醒哪……」又合上了眼
睛。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
「猫儿,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
何昭宇笑道:「你许了卢大嫂缠丝镶宝金镯子,交不出东西,可要吃苦头的。我和大人
商谈案子,不能陪你们了。」
卢夫人恨恨道:「死小子,眼里只有一个何昭宇,大哥大嫂叫你陪着上街一会儿都不行
?你再拖拖拉拉,当心我请你吃竹板下面条!」揪着白慕飞便走。
竹板下面条者,竹板打屁股也。
白慕飞一听便大叫:「冤枉啊,青天大老爷,鼓槌在哪儿?我要告状……喂,猫儿,我
给你做的翡翠莲子羹不许臭白虎吃……」一路叫嚷声渐远。
卢泽远满面春风,抱着卢麟,「那小子从小就精灵古怪,爱乱惹事,打也打不好,跟了
你这几年学得乖多了,哈哈哈……」赶紧追上去。
何昭宇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胸口郁闷,几乎透不过气。沉浸在得子喜悦中的卢泽远夫
妻,天真可爱的婴儿,无忧无虑的白慕飞……
一旦牵累进来,就是株连九族之祸!可是,白慕飞绝对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去冒险送死!
不离不弃……明知死路也要相随到底……难道要整个无涯岛受株连而陪葬吗?幸福如此
短暂,好似才死里逃生的人转眼又面临深渊,而且别无选择……回忆越甜蜜,现实便越
残酷……默默走进了书房。苏默挺直的背影看去格外沉重,如石像般肃毅。
何昭宇突然跪在地上。
苏默并不回头,只是沉默。
阳光从窗外照入,无数细微的灰尘在光线中飘浮,忽起忽落。
良久,苏默终于回过头,声音冷峭如刀,「你应该明白,从你接旨的那一刻,便须断情
绝义,良心、名誉、朋友乃至生命,都已不复属于自己,你还年轻,承担得起吗?」
何昭宇十分平静,「大人为我承担的,何昭宇已经受不起了。大人牺牲的是前途、一生
的清誉、坚守的原则。相比之下,我这点牺牲根本不算什么。」
他仰起头,幽黑深邃的眼眸隐含着坚定,「我只求大人一件事,请别让白慕飞知道。」
苏默叹了口气,心下一软,慢慢扶起他,「你这孩子,江湖才是你自由的天地,跟了我
总是委曲求全,受了多少苦,是我误了你。
「我知道你不想连累白慕飞和无涯岛,可是,以白慕飞的性情和机智,你如何能让他离
开?」
「大人放心,我自己会解决这件事,请大人准我二十天假期,让我送慕飞回无涯岛。」
苏默凝视着这清俊慧雅的青年,缓缓道:「何昭宇,你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离弃,唯有
白慕飞的离弃,你承受不住的……」
何昭宇身子剧烈一颤,这一针见血的话重重打击了他。
「可是,我不能连累无涯岛五百多条人命啊……我不敢冒这个险,更不敢寄希望于圣上
的仁慈……」
皇帝这种处心积虑成于杀的机密,知情者自是越少越好。
苏默乃朝廷栋梁、股肱之臣,为了治国不能不留。但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护卫绝不会留,
更加不会留参与进去的白慕飞。株连九族之下,一个小小的无涯岛,几百条人命,又算
得了什么!
轻抚何昭宇的肩膀,苏默眼中闪过一丝慈爱,「给你一个月的假期,万事小心……」
望着青年单薄而坚强的身影走出去,苏默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低语一句:「卢泽远
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啊……」细雨丝落,霏霏如烟。海上波涛不兴,碧蓝如翡翠。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