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躺在那里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着倘若谭渊的修行一旦被毁,便再无飞仙的可能,又想着万一被谭渊知道了是他做下了这事,又将是什么样的一番情形,他就这样左思右想,心里忐忑不已。
他那几日仍在方瑛那里住下了。只是今夕非比,如今要他在方瑛的书房里坐上一个时辰,几乎就和要了他的命一样。他实在想要出去先见谭渊一面,他满心都只想着谭渊,想得他心口都发苦,又不能在面上露出来丝毫。他想要走出这里,去寻谭渊,却被符镇着,问起方瑛来,那人也只是说,‘等你养好了伤,去哪里都行。'
这话气得他简直都要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住了。
方瑛倒是不提防他。他在那宅院之内,倒也可以四处走动,就是出不了那院墙。他知道这事是再也拖不得的,多拖一刻,谭渊就更多凶险。他忍得辛苦,又心急如焚,便想了一个主意,使了个法子,传了个消息给那玉娇娥,要她来相帮。
那玉娇娥见了他传的消息,果真就来见他。他此时再想起自己曾骂过那玉娇娥的话,不免也有些愧疚了。
他们两个就在那园内相见,那玉娇娥也不敢再向前了,只说,‘我也替你打探过了,那道士太过阴毒,也不与谭渊斗法,竟然就把丹药偷偷的散在了寒潭之内,那谭渊差点儿被他们害死在那潭里。'
他不听还好,一听这话,就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定在了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那玉娇娥见他这样,也不免难过,就说,‘幸好你不在,不然也......'
他哪里想到会出这样事,等他回过神来,嘴唇都咬破了,却毫不知觉。心想这道士太过毒辣,又想着谭渊如今不知道受了怎样的苦,心里便一阵儿绞痛,气得简直浑身都在发抖,一口气也憋在那里,喘不上来了。
玉娇娥又说,‘如今那谭渊被逼的化出了原身,被囚在木笼里,只要抬回来见......'那玉娇娥瞧住了他,有些说不下去,眼眶也微微的红了,顿了一顿,才又说道,‘我虽然觉得那谭渊可恶,可如今见他这么的惨......'
他脸色发青,一身虚汗,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了,转身就要走。
玉娇娥发起急来,跺了跺脚,低声唤他回来,‘惟春,你如今这样,还救得了他?只怕那道士连你也......'
他脸色惨白,只说,‘你不必管我!'
那玉娇娥被他这样一句话气得浑身发抖,只说,‘陈惟春!你要一心寻死,也不想想你那心上人!'
他僵在了那里,声音苦涩的说道,‘我自有法子救他。'
那玉娇娥心疑,抓住了他的手,不肯放他走,只问说,‘你要怎么个救法儿?'
他也不说话,甩手就要走。 i
那玉娇娥一抬眼,望着他说,‘你是真心要去送死么?'
他惨笑一声,只说,‘我的命都是他的,他要有了什么事,我还活着做什么?'
那玉娇娥别过了脸去,垂下了眼,吸了口气,然后才又说道,‘好!那道士也未免欺人太甚,如今妹妹我就算豁出了性命,也要帮你一帮。'
他大惊,看住了那玉娇娥,那女怪就一笑,说,‘总好过你一个人去送死。'
他看这样,也不再冒失了,心也静了静,理出了些头绪,才又说,‘我真有法子救他。你等我哄了那方瑛,叫他带谭渊来见我,那时我们再动手。'
他们两个商议已定,他便仍旧回去了书房,哄那方瑛把谭渊带来给他瞧。
方瑛初时不肯,后来被他说得无奈,便要带他去那两个法师那里去瞧。
他冷笑一声,说,‘想找人收了我就直说,我如今也挣扎不得。好歹也恩爱了几年,何必要我这样不明不白的自己走进套子里去。'
方瑛被他这么一抢白,心里一痛,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就问说,‘惟春,你非要看那畜......妖怪做什么?'
他眯起了眼睛,心里满是怨恨,只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看看我如今见了他,还想不想掐死他。'
方瑛听他这么一说,竟然也不再多话,也就一转身,出了门去。
他便坐在那桌前等着,手心里都渗出了汗来,心慌得不得了,玉娇娥便在窗外轻轻的叩了叩,他便心安了些,低低的‘恩'了一声,仍旧坐在那里,却闭上了眼。
不过片刻,那方瑛果然就回来见他了。手里提着一个篓子,走进门来时,便从那篓子里捉了那只狐狸出来。
他瞧着方瑛抓着那玄狐脖子上的毛皮,他的心就被揪紧了,差点儿就要站起来冲了过去,却还是忍住了。
那方瑛却因为恨这九尾玄狐做的好事,倒是丝毫都不怜惜,一脸嫌恶的提了进来,拿给他看。他手扶着桌子,抖得厉害,几乎都要撑不住了,只是定睛一看,那玄狐身上竟然还贴着一张符纸。
他立时站了起来,怔怔的瞧住了。
方瑛还叮嘱他,千千万万别碰那符纸,他哪里还听得见。
化成了原身又如何,他从未见过又如何,那就是谭渊呵,就算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谭渊是什么模样,他怎么会认不出呢?只是那一双眼睛,就好像那洞云山后的那寒潭一般,看得他心里发冷了。
他脸色惨白的说道,‘好,好极了。'
6 (2)
方瑛还叮嘱他,千千万万别碰那符纸,他哪里还听得见。
化成了原身又如何,他从未见过又如何,那就是谭渊呵,就算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谭渊是什么模样,他怎么会认不出呢?只是那一双眼睛,就好像那洞云山后的那寒潭一般,看得他心里发冷了。
他脸色惨白的说道,‘好,好极了。'
他伸了手过去,摸住了那玄狐的脖颈处,那只狐狸大约也是挣扎得没有了丝毫的力气,只微微的喘着气,身子也随着气息微微的起伏着,倒不闪躲。
他突然转过了脸,定定的望住了方瑛,说,‘方瑛,我对你不起,你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如今说什么也迟了。'
说完,就伸手朝方瑛的心口抓去,那玉娇娥也听他说话,便立时放出了手段来,让那方瑛丝毫都动弹不得。
他也不看方瑛,只搂住了那只玄狐,又拿着那只满是鲜血的手去摸那符,触到符的地方便钢针入骨一样的疼,他却忍住了,竟然硬生生的拨开了那只玄狐身上的符。
那只玄狐起先一直恹恹的趴在他怀里,如今看着身上的符落了,便顿时化做了人形来,立在他的身旁,扶着他的肩,头发也散开着,落了下来,遮住了半边脸,一副惨然的样子,却也不看他,伸手就抢了那方瑛放在桌上的剑来。
玉娇娥在一边气的跺脚,低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走!'
他便抓住了谭渊的手腕,谭渊倒也不挣扎,只是垂着头,抱紧了怀里的那把剑。玉娇娥便和他两个一起施起了法来,驾着云,仓皇而逃了。
他哪里还能再回洞云山,只怕那道士和尚又寻了过来。玉娇娥便带他们另寻了一处,那女怪瞧着谭渊的神情,便低声嘱咐他,说,‘他如今这样,只怕一时是好不过来了,你一个人顾得过来么?'
这原本是他一心所求的,可真见了谭渊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只觉得心痛之至,便说,‘我......'
玉娇娥哪里知道这原本是他做下的好事,心里更是恨那道士了,只说,‘如今我先走一步,看着怎么把那道士引开,你和谭渊藏身于此,千万可要小心行事,莫要露出了马脚。'
说完,那玉娇娥便也走开了。
谭渊身上的符纸被揭,便仍旧化做了人形,虽然被他一路搀扶着过来,却连一眼都不曾看他,只是手里紧紧的握着那把从方瑛房里拿出来的剑,怔怔的望着前面。
他走到谭渊面前,瞧着谭渊的脸,那双眼里只是一片空茫,什么也没有。他心里痛了起来,他想过许多情形,唯独这样一种,实在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他看谭渊这样心神不守,想着先要拿开了那把剑,免得谭渊不小心伤着了自己,可是他伸手过去时,谭渊却把手按在了剑上,凶狠的瞪着他,好像他再多动一下,就要拔出剑来杀掉他的样子,他心里虽然清楚谭渊不知道这都是他做下的好事,却还是吓得不轻,也不敢再做出要碰那剑的样子来了。
谭渊也不管他,只是看着前路,一直的朝前走去,也不象是真的要去哪里,可就是不停。他起初想着谭渊心里难受,只怕走走倒还好,可是那谭渊竟然一直走到了夜色深沈,还是不肯停下,仍旧握着剑朝前走着,也不看路,结果被石头绊倒,竟然就跪倒在了地上。他心痛得不得了,快步的走近了,也在谭渊身后跪下了,狠狠的拥住了谭渊。谭渊的身子抖了抖,挣扎了两下,终究是满身的妖力都不在了,哪里比得了如今的陈惟春,实在是挣扎不开,终于停住了。
他搂紧了谭渊,胸口就紧贴着谭渊的后心,谭渊慢慢的垂下了头去,用手抓紧了他的手腕,几乎要将他抠出血了,他咬着牙忍住了,却硬是不肯松手。
谭渊的头越垂越低,头发也散落了下来,遮住了脸,夜也深了,他也瞧不见谭渊的神情,心里只觉得不妙,只听谭渊喉咙里咯!作响,然后就抬起了头来,怔怔的看着月亮,他搂紧了谭渊,只觉得心口扑扑乱跳,慌得不得了。
谭渊咬着牙,喉咙里发出一阵儿怪声,低低的吼叫着,震得他心口发慌,堵得难受。他从未瞧见过谭渊发出这样的声音,就好像被兽夹夹住的虎狼才会有的响动,也没想到谭渊会变成如此的模样,他心如刀绞,只觉得懊悔痛恨,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却仍旧搂得紧紧的,丝毫也不敢松手。
直到谭渊精疲力竭,闭着眼睛靠在了他身上,好像睡着了似的,他这才敢松开手,只想着快些找个地方好住下来。
这里哪里比得了洞云山那样的福地,只是如今却不能再挑剔了。他挑了个地方,赶快的收拾了,好给谭渊落脚。
可是他也知道谭渊此刻心里只怕难受,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
他握住了谭渊的手,引谭渊进去那洞里。
谭渊平日里脾气也是大的,哪里会随着他这样握住的,只是如今伤心欲绝,什么事都不在意了,哪里管他怎样握住了。
他心里觉得欣喜,又觉得难过了。
6 (3)
谭渊平日里脾气也是大的,哪里会随着他这样握住的,只是如今伤心欲绝,什么事都不在意了,哪里管他怎样握住了。
他心里觉得欣喜,又觉得难过了。
这洞里却和谭渊旧时住过的洞又不同,他怕谭渊不快,没想到谭渊也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仍旧是一言不发。他想着谭渊怕是也渴了,便想着喂谭渊喝些水,哪里知道那谭渊连水都不知道要喝了,这可把他吓住了,心里一片慌乱。他原本以为谭渊不过发发脾气,拿他出出气而已。
这是他最不敢想的那一种情形了,却没想到会成这样。
他搂住了谭渊,用手指抚着谭渊的嘴唇,声音都开始发抖,只是喃喃的叫着谭渊的名字。
他把洗净的果子送到谭渊的手里,谭渊却也不知道要接,只是不看他,那果子便滚落到了地上。
谭渊的手里仍旧紧紧的握住了那把剑。他曾想着要掰开谭渊的手指,却丝毫不能的,谭渊也不看他,可手却握得那么紧。只是谭渊如今的法力比他也实在不如了,倘若他一心想要取走那把剑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可是他到底还是怕伤了谭渊,最后还是作罢了。
他收拾了一处地方出来,都铺垫好了,扶着谭渊,小心放倒,谭渊便静静的躺了下去,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把谭渊额头上的散发撩开了,他看谭渊的脸色有些苍白,便忍不住用手抚摸。
睡觉时谭渊仍旧把那剑压在了身旁。他起初不明白,后来便猜,大约是失了修为,想要有什么东西防身吧。
失却了妖力,又被那两个法师折磨了一通,只有他知道谭渊如今到了什么地步。
谭渊在睡梦里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他伸出了手,遮在谭渊的额头上,想要抚上去,却又不敢。
他扪心自问,把谭渊害成这样,他是悔,还是不悔?
只是看着谭渊睡时的面容,他心里一片惨然,想着,悔又怎样,不悔又怎样?如今做也做了,只是如今他心里想来想去,无论怎样,是千万都不能被谭渊知道了这事。
那一夜谭渊都不曾起身,连动都不曾动一下,谭渊平日里睡着了就是极为安静的,可如今这样却让他担心了,只是他也没有法子,知道这实在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他小心的布下了法术,然后才又离去。
他在这山里走遍了,没有找到一处和洞云山那里相似的深潭,却瞧见一处河水,清澈可爱,又在那河水附近寻到一处洞,里面另通其它的暗洞,倒比他先前寻的那一处更好些。他便仍旧尽心的收拾好了,只等天明再带谭渊过来。
他回去时,看着谭渊就那样躺着,也不和往常那样对着月亮吸吐,他又悲又喜,那一夜只是静静的坐在谭渊身旁,瞧着谭渊的睡颜。
他也没有睡意,只是悄悄的看着,夜里好像有些冷,谭渊就朝他靠了过来,他便顺势搂住了,谭渊的气息落在他的胸前,惹得他情动,几乎就要呻吟出来了,这原本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可谭渊如今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浑浑噩噩的闭眼躺在那里,于他便是折磨了。
他便轻轻的抚摸着谭渊的脸,谭渊突然睁开了眼,望着他好一阵儿,才沙哑的问他说,‘惟春?
他被吓了一跳,突然反应了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时,他没想到谭渊这么快就明白了过来,一颗心也欢喜的都要跳出了喉咙。他就小心翼翼的问谭渊说,要吃些东西么,要喝水么?
谭渊怔怔的说,‘哦。我想去潭里洗洗身。'
这话出口之后,他呆住了,谭渊也怔了一下,只是摆了摆手,什么也不再多说了。
他见谭渊闭着眼睛,也不理睬他,想了想,就大着胆子靠了过去,搂住了谭渊。
谭渊的身子僵了一下,突然怔怔的说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那声音极低,又好像自言自语,只是他却知道,谭渊是真正伤心了。
他心里一惊,便拥紧了谭渊,温柔的说,‘你还有我。'
谭渊突然笑了一下,说,‘是么。'
他握住了谭渊的手,无比认真的说,‘你还有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为了你,什么都肯做的。'
谭渊瞧住了他,也不作声,微微的眯着了眼睛,半晌才问,‘你能做什么?'
他舔了舔嘴唇,有些窘的回答说,‘我服侍您。'
他把盛了水的碗小心的递到了谭渊的唇边,谭渊却也不喝,仍旧看着他,问说,‘怎么伏侍?'
他更是大窘,脸上红得厉害,也只好又说,‘我为你,什么都肯做。'
这话,兜兜转转的,又回去了。s
谭渊似笑非笑,静了静,只说,‘倘若我要你的命呢?'
他笑了起来,毫不犹豫的说,‘我自然是肯给你的。'
谭渊不说话,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柔声的说,‘喝口水罢。'
谭渊也不动。他便大着胆子,又把水送到了谭渊的唇边。谭渊便微微的垂下了头,也不动手,只是就着他的手,缓缓的喝着那茶盏里的水,他在谭渊的侧面,只望着谭渊的嘴唇,便有些着了魔似的,怔怔的靠了过去。
他虽然心痒难耐,却仍旧忍住了,只是痴痴的望着谭渊喝水的样子。
谭渊喝了两口水,就仍旧扭开了脸,他把水放在了一边,握住了谭渊的手,轻轻的亲了一下,谭渊皱了皱眉,作势就要用手拨开了他。
他便有些惶恐了,说,‘我......'
谭渊瞧也不瞧他一眼,声音里有些疲累,只说,‘离我远些。'
他心里顿时委屈得不得了,可又实在心虚,也不敢再多说。
他想起谭渊刚才提起那洞云山后的寒潭,就说,‘这山后也有河水,可以洗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