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跟回应不过相差几秒,果然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
他提早来了。如果他还想要钱的话,最好趁事情曝光前就先拿到手;不然,他不敢想像
那个人会回报出什么事……
被接到了大厅里等着,空间大的不像话。当脚步声从深处传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这
家伙跟那男人,都不是可以随便应付的角色。
所以,条件也就在生死关头前开的那么顺口。
‘住、住手!只、只要你别打我,我可以告诉你是谁打断苏澄的手……’
‘哦?……原来这事还有内幕啊。’
“怎么?你跌进沟里了吗?”
带着嘲讽的优雅嗓音蓦地从楼梯口传来,李嘉诚顿顿的抬起头,不知为何紧张的咽了口
口水。
“怎么满脸狼狈?你被揍了?”透明镜片后面,是双讥笑的眼睛。
李嘉诚笑了笑,没有回答。
出卖他,应该是对的;毕竟,他可不想再被揍断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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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回答?算了。
瞥了眼满脸红肿又瘀青的人,白天麟兀自落坐于沙发上,解下了发束,一头如瀑般的黑
长发霎时泄了开来。
李嘉诚仅仅只是看了眼,即将视线调开转身面对着大门,说明来意:“白少,我是来拿
我的报酬。”
“听说绿霖在最后一轮的长距里失了分?”
“……”
“真可惜啊。不过也早该料到的,对吗?”
见人无意回答,白天麟迳自继续说着:“谁叫你派的那几个家伙这么没用?连围个人都
会搞得自己进医院;不过话说回来,进医院这事你也挺怀念的吧?”
李嘉诚身体不由自主震了下,似是又被提起那种颤栗,或是因为对方一番朝着他来的讽
言;明知做惯大少爷的人嘴巴就是如此,为什么还会让他感觉话中有话?
“绿霖输赢是他们的事,跟我们长林没有关系。单季扬被围也是他的事,不干我的事。
白少你还是赶紧把东西给我吧,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再有牵扯。”
白天麟摘下了眼镜,挑了挑眉,疑问:“怎么原来我跟你之间是有牵扯的吗?”
“什……”李嘉诚愣了下。这话什么意思?
接过一旁方辉递上的东西,白天麟翻开仅扫了眼即随手往地上抛,“啪”的一声,整叠
资料顿时落在李嘉诚脚下。
垂下眼的视线里,掉出了一叠照片,里头背景全是暗色,似在黑夜的角落里拍得。
忍着颤抖的手弯腰拾起,才一打开,李嘉诚即掩不了满脸的惊骇。
几十张照片里,从开始他踏进PUB到最后他出店外,所有当天接触过的人都有入镜,就连
……就连最后遇到的那个人也没漏掉。
瞠大眼,心里一片紧张,李嘉诚急忙再翻了几张;果然,最后几张的颜色更显昏暗,画
面里头,他正被人揪着头,而他已抬手准备求饶……并且,正在开出条件……
霍地抬起头,即被一只丢来的眼睛砸到鼻梁,速度加力量使然,鼻翼登时淌了些温热。
李嘉诚惶惶的捂着鼻头后退几步,视线已带着晕眩,忙开口解释:
“我、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我有问你吗?”接过了副新眼镜,白天麟连看也不看他,又道:“你怎么自己就先招
了呢?”
咽了口唾液,李嘉诚笑了笑,“我、我当然是怕白少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起身,白天麟走到李嘉诚面前,斯文的脸上找不到任何情绪,镜面后的
眼睛直视着他,继续反问:
“误会你说出我教唆人断苏澄左腕的事?还是……误会你跟我其实没有牵扯,而你认为
我们有?”
他全都知道了!
抖着嘴,李嘉诚脱口道:“苏澄断手的事你本来就要负责啊……如果你没有先来找我,
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想到要先干掉长弓手?”
近距离对上那张温善、实则冷血的脸庞,李嘉诚心上一阵颤栗,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么
不如一次豁出去;反正,他早受不了这家伙动不动就开口的冷嘲热讽。
“……要、要是你没有开口,我、我怎么可能会跟你合作!如果我被单季扬逮到,你也
不会太好过!”
虽然肋骨被击断时很痛,然而被人群殴的感觉也没好到哪去。早就不该混这趟差事,要
不是为了面子跟一口气,他何须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比起那人的说到做到的狠劲,这人的变化无常也令人恐惧。尤其他的手段,总是阴狠的
令人心惊胆跳。
御兰长弓手的事,不就是面借镜吗……;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谁又会猜到,
自己下一秒会遇上什么事……
“是吗?”叹了声,白天麟意外的没有动怒,只是微微笑了下,转身坐回沙发,状似无
事般的绑起发束。
“让他知道好像也不错。那就……多谢你啦,省得我自己开口。”
“什、什么?”这家伙在说什么?
李嘉诚突然被那话给搞得没有头绪,正当他觉得诡异且惊讶的时候,耳边已被撂下了一
句从此生涯断绝的话:
“长林应该不喜欢没有用的队长,我父亲应该也不会喜欢有个儿子会吃里扒外的职员;
那么,你跟你父亲又何必存在呢?”
※※
深红色车身于奔驰后在雕花大门前停下,车上的两人皆没有任何动作,持续到引擎声熄
灭,后座的人脱帽下车。
帽子还端在手里,该接过去的人没有接过,沉默从开始便没有停止,看着依然不说话的
人,苏澄眼底不由得划过些微无奈。
就算隔着帽子,他也该知到镜面底下那张脸有多紧绷。从他说要回家的那刻起,这人的
脸色便没有好看过。
一早两人间就僵持不下。他要他留到后天直接到赛场,他想也不想就回绝,虽然说出了
理由,他不仅不接受,就连开口都不再开口。
直到现在,气氛已经停滞不前。
无声的低叹,认识他后,他叹息的次数与内心的种种变化相对也越来越多;他都快……
变得不像他了……
伸出手将犹不理会他的人帽子脱离,在那双深瞳瞥来的瞬间,俯首,凑脸在男人嘴边浅
浅印上一记,轻声道:
“后天来接我?”
微颤着唇拉开距离,感觉脸上一阵温度袭上,没有等到男人回答,才刚转身,还未跨步
就被扯住手拽回──
头被拉过覆上一道温度,宽大强硬的手紧锢着在脑后,苏澄没有反抗,只是乖顺的闭上
眼。
就在家门前的大路上……模糊的想着,手臂却环过对方颈后。唇上的力道更加深,几乎
要耐不住缺氧而晕厥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这样倒在男人手里……也没关系。
被放开余温尚未冷却,嘴上依稀还有被啃咬的痕迹,唇畔蓦地被指尖擦过,苏澄回过神
来,已是驰骋而去的背影。
转身进入雕花大门,原本跟着对方抽紧的心也松了开来,被吻红的唇瓣上,不是怒意留
下的力道。
走过由花园环绕而成的长长小迳,才刚步入主屋里,即见到管家手拿着电话在大厅前等
候。
“澄少爷,您的电话。”
看了眼时间,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会打来。果不期然,才刚接过话筒,一道爽朗富有精
神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
“厚厚……我说,我亲爱的哥哥是跑哪去玩?我找你两天了!”声音一开口就是质问。
“我……”弟弟虽是不经心一问,但因为过于突然,苏澄顿了顿还来不及回答,弟弟的
声音又传来:
“一定是女朋友家对吧?”苏洛迳自猜完又自顾道:“你不好意思回答吗?啊…算了,
我是有事情要跟你说啦……”
对弟弟的猜测没有回予正面答覆,苏澄顺着话题转道:“什么事?”
苏洛在另一头忍不住翻白眼,怎么这老兄交了女朋友,话还是一样少?撇撇嘴,复又兴
奋的大声道:
“你下个月就看得到你的宝贝弟弟啦!”
心在刹那跳漏了一拍,让苏澄措手不及。
“什么意思?”
“回台湾啊,月初我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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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觉得哥哥问得很突兀,苏洛奇怪的拧起眉回道:“下个月学校要缴成绩之类的,我当然
得提早回去。”
苏洛似想到什么,赶紧又提醒道:“对了,老妈问你申请学校的东西整理好了没?日期
快到了吧,你要用寄的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啊?……喂?苏澄!”
重复的唤声从听筒里传进了耳里,苏澄怔怔地回神。
“洛?”
“我叫你很多声了,怎么回事?”竟然讲电话失神?直觉告诉着他,哥哥不太对。这情
形之前也发生过,就在不久前。那时是刚回台湾不久吧……
另一端继续沉默,向来没什么耐性,苏洛索性直接下结论,厉声道:“苏澄,你很不对
劲!”
哥哥却依然没有出声,这种像是迟疑又像是陷入思绪的沉默,莫名的让苏洛担心。在他
所无法参与到的地方,他血缘的另一半,似乎已变的不同。
他想起回纽约团聚的那几个晚上,哥哥也是如此像魂不守舍。好像有什么淡淡不明的情
绪困扰着他,偏偏他的倔性子向来就不会自己开口。
“澄,你有心事?”
在他短暂无法回应的时候,弟弟的声音一次次传来。他听着,却无法回应,脑子里一片
空白;隐隐约约,他已经开始知道……
究竟还有什么要面对。
多久不曾踏足过这片花丛间,清瘦的身影随意的走着,晃过已显鲜嫩的草地,没有选择
一旁遮阳的凉亭,直接落坐于那片绿意上。
阳光零散打下,春的脚步踏上大地,四周暖洋洋一片。
闭上眼,享受久违的静谧。宁静,似乎已离他很远;早在心被缭拨起的那一刻,身边周
围的一切,就不再归于静止。
已收线的电话还在手里,微微发热;稍前一刻的内容也仍在耳边,缠绕回旋。弟弟的话
让他犹如从一场梦里惊醒,才开始要喘息,时间却已不容许。
转眼一晃,早已瞬逝。
原来,不是等到夏临,而是春至……
眨下了长睫,化去瞬间的恍然。怎么会忘了,一年的时间早在一开始就将近一半,那么
余下的这一刻与前一秒,也只是短暂的令人无法抓牢。
“澄少爷。”
突然的唤声中断了思路,苏澄抬手遮掩住阳光,顺着管家手指的方向看去,似有人站在
主屋外,但因为距离而无法太过清楚。
“单先生来了。”
单?
※※
跟那人相似的高大背影负手而立,虽然被光线晕开了半毫,但依旧可见年轻时的岁月并
无完全褪去,相对于那人的张狂与不羁,线条却更略显为苍桑且冷硬。
如果不是相异的发色,或许他会这么冒然的喊出口。
“单伯伯。”
闻声的人转过身来,在见来者刹那拉了开嘴角,笑容顿时软化掉冷峻线条下的五官。
“苏澄。”
偕同步进了屋内,苏澄走至楼上父亲书房,宽大的空间他已许久不曾踏进。最近的一次
,是他敲门告诉父亲,弟弟的决定,而他……留在台湾。
如果…不是因为被突然告知一年的交换时间,在这之前,生活是否依然平静如昔?
认识那个人以前,他从来不会思及这种问题。
现在的他,需要在意的事渐渐累积;而那向来,就不是他向来淡然的心思可以面对。就
算现在开始学习……
拿着资料下楼,单承天正端坐在沙发上品茗。看着那背影,苏澄脚步蓦然一顿,过了许
久才迈开步伐走进。
“这是父亲交代的东西,单伯伯你要确认一下吗?”
接过了资料夹,单承天只是概略扫过,抬眸遂而一笑:“不用了,你父亲说事情交代你
准没错。怎么样?有没有心想从商?我听你父亲说,你有意于法律?”
“是的。从商范围,舍弟比较有兴趣涉猎。”
客气有礼的用语显得极稳重,果然是个长子该有的典范。收起赏识的目光,单承天啜了
口茶,乍然感慨道:“真好。两兄弟各有专长,这样选择起来……也不怕家里事业没人
打理了。”
眼前这男人,眉间的风霜盖不过眼底的无奈。苏澄依然沉稳如昔般的听着,手却不觉的
揪紧衣服下摆。
没有遗传给那人的黑发,颊鬓留有不该在壮年晚期剧增的灰白色。就算在商场上是个如
何呼风唤雨的巨擘,回到只留一人的大房子里,也只是个跟儿子化不开解的父亲罢了。
“如果我家那小子,也跟你们两兄弟一样就好了。”
若有所思的喟叹,转眼瞥见苏澄不解的表情,单承天笑着解释道:“你父亲最是引你们
为傲了,看得我可是称羡不已啊。”
单父的话让他眼里一阵走神,早已知晓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但此刻面对其中一人的感觉
,竟让他向来不多话的个性更为拘谨。
点点了头,他不知该怎么回话。本来隐藏好的慌乱,此刻正一点一滴的败卸在眼前,莫
名的情绪慢慢袭上,心头的汹涌感竟越来越甚,紧咬着唇,苏澄突兀的调开视线。
全身,皆处在紧绷里。
“对了,那小子最近弓玩得怎样?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
手覆上左腕,悄悄按止下不住的颤抖,垂眸,苏澄轻声回道:“不麻烦的。弓社还要谢
谢他的帮忙。”
“哪里。让那小子动一动也好,不然就枉费他继承的一身好弓术了……”看着窗外,单
承天双眼里黯然闪逝,悠然的语气藏有一丝哀恸。
紧紧扭绞着衣料,手间的抖动越来越大,胸间传来一阵窒闷感,几乎快让他无法呼吸,
轻轻的顺着气,苏澄阖眼掩住了仓皇。
不安,来得显而易见了。
“他母亲走后,留给他一段长弓的记忆……”
心“砰”的一声,速律彻底失拍。苏澄全身一震,张开眼,对面为人父亲的脸上,有着
疲惫与落寂,茫然若失的神情更让人怅然。
这一刻,他已无法再轻易转开视线,只能面对。
“那小子个性太强,虽然早已不奢望他能再跟我多谈上一句,但身为一个父亲,我还是
希望他在未来可以有更完好的人生。”
幽远的视线里,是一个父亲对至亲的期盼。总是揣揣顾忌着对方的心情,就怕连仅剩最
为薄弱却无法变的血缘关系,都有可能随时被弃之以履。
“看着他掌管事业、娶妻、生子,在未来拥有安定的生活……唯有这样,我才可以真正
的放心。这也算答应了他母亲最后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