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来了两个人,不像是本地的,坐在清浅和詹大主子旁边,要了两道菜和一壶酒,然后大声的说话。
詹大主子是来劝他成亲的,清浅还在想怎么推脱掉,却听见那人倏然说道:“皇帝竟然把皇家禁地赐给了席淮之。”
清浅僵住。
“皇帝宠爱席淮之谁人不知,一块地算什么。”
詹大主子看清浅的脸色立即的苍白,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也是一潭死水。
他伸手握住清浅的胳膊,忧心的叫道:“清浅?”
清浅回过神,抬头,眼前的是詹大主子,是他的大哥。
清浅淡淡的笑笑,道:“我娶亲。”
愣住的换成了詹大主子,他皱眉,道:“你可是玩笑?”
清浅站起身来,直直的看着他,通透清澈的眼睛一如山间的清泉。他说道:“清浅何时玩笑过,更别说这样的大事。”
詹大主子回到府中。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晚上,吃完饭,清浅对詹念说:“小念,爹要娶亲了。”
詹念听了,兴高采烈的跑到他身边,问道:“真的吗?未来的娘亲叫什么名字?”
清浅顿住。他没问是哪家的,也没问姓甚名谁。
詹念见他这样的表情,心下也明白了。放开了他,稚嫩的脸却老成,道:“爹,你真的想要娶亲么?”说完便回了房间。
清浅无言以对。
自己坐了好长时间,一直到起了风,他才想起来要关门。
回到房间里,也没有点灯,坐在床上兀自出神。
屋外,大风呼作。
……
“皇帝竟然把皇家禁地赐给了席淮之。”
“皇帝宠爱席淮之谁人不知,一块地算什么。”
“皇帝竟然把皇家禁地赐给了席淮之。”
“皇帝宠爱席淮之谁人不知,一块地算什么。”
……
空荡清冷的房间里不停的回荡着这两句话。清浅拒绝,不想要听。它却像是烦人的蚊子,在耳边萦绕。
清浅咬紧牙关。他在自己的心中筑起高墙,将自己所有的思念情感锁在其中,永不见天日。却在此时,水涨船高,要溢出来。
清浅忍着,不愿再提及往事,那些事情早应该随着时间淡化,最后消失的,不应该再出现的。
他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或许……或许看看窗外的夜色,或者看到什么都好。
吱嘎一声,窗开了,冷风灌入,还捎带着几片枯叶。月光打在大地,一片莹白。
决堤了……清浅再也忍不住了。
墙头上不会有人在那里守着;即便是风再大再冷,也不会有人在身边为自己遮住;就算是明天成亲了,也不再有人一脸落寞又掺杂着期望站在门口……究竟还在奢望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以前的事应该淡忘了才是,为什么那人的一举一动都会那么的清晰的出现在脑海中?他不是对一切看得浅淡的么,为什么还会将那个人锁在心里,十年都不曾忘记?
呵呵,他自欺欺人了十年……
清浅的双手紧紧的抓住窗框,狂风吹得窗户猛烈地摇摆,清浅的双手被撞打的红肿。迎着风,清浅仍执拗的忍着,咬着下唇,可是脸上,泪水早就泛滥了。
席淮之,现在的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我要把你彻底的忘记,詹清浅不是那么执着的人,不会对过去念念不忘……真的不会!
清浅收回手,转过身,倚在墙面,低着头。
大风还在吹,似乎躲过窗口,风再怎么吹也吹不到他,屋子就好像安静了下来。
清浅抬手擦脸上的泪水,手却停在那里。
他大哭。
席淮之……其实……我想你,一直都在想你,在想你……
第一回(4)
浅城的春秋两季不明显,天气变凉后,就是冬季了。
进来饭馆的人,拍拍身上的雪,说道:“突然间下了雪,还不小呢。”
小林笑盈盈的,道:“客官里面请,本店已经生了暖炉,快暖暖身子吧。”
清浅走到窗边,开了窗,如刀子一般的冷风迎面刮来,他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还真的下了雪呢。雪花大片大片的,浓密的。
清浅看了两眼,关上窗。
饭馆的门再次打开,进来的却是詹大夫人和萦回。萦回的手上还拿了一个包袱。
清浅看了看,似乎是给他的。
“这是?”
詹大夫人和萦回笑的喜庆。
“这是给你新做的衣服,你去试试,看合不合身。”詹大夫人说道。
“为我做的衣服?”清浅打开包袱,衣服的料子是上好的。“为什么要给我新做衣服?”
詹大夫人疑惑的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应下了婚事么?做件新衣服是要你去人家家里提亲穿的。”
清浅想起来,前些日子他答应下来的婚事。
清浅笑了一下,道:“哦,想起来了。”
可是,若不是她提起来了,他真的就忘记了。
清浅试了试衣服,大小正合身。
詹大夫人满意的笑着,道:“后天,便要去提亲,你大哥也会去的。”
清浅点点头。
詹大夫人看着清浅的样子,收了笑容,浅浅的蹙起眉头,道:“你都不问问,是哪家的姑娘么?”
清浅脱下衣服,折好放回包袱里,浅笑道:“大嫂选的,一定是个好姑娘。”
詹大夫人开始担心。让他成亲,真的是为他好么?
晚上饭馆打烊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大雪已经有人的脚踝高了。
清浅回到家,詹念已经做好饭了,正等着他。
是该给小念找个娘了。
吃饭的时候,清浅说道:“小念,后天我去提亲,婚事,估计会在年后吧。”
詹念抬头看着他,然后放下筷子,神色郑重,道:“爹,你真的想成亲么?”
清浅也放下筷子,伸手摸摸詹念的头,道:“是真的,爹是真的想要成亲。也给小念找个娘。”
都是真的,没有欺骗。他是真的要成亲,真的要平淡的生活。
詹念看他的笑,不说话,低头吃饭。
提亲的那家姑娘竟然是在赏花节上碰到的。两家人当即将婚事定在初春之时。
厚重的白雪覆盖着大地。当它融化,渗入大地之中,滋润着初春刚冒头的嫩草时,便是一个全新的春天。
清浅紧紧衣襟,走去饭馆。
早朝时,一向勤政的皇帝没有出现,御前公公小安子也不在。
大臣们一时间慌张的围着江自流,七嘴八舌的说什么折子要等陛下批阅。
江自流皱起眉,脸色阴沉,道:“是陛下近年来勤政的过分,以至于养了你们这群废物么!芝麻绿豆的小事都不能自行拿主意,还要你们何用!”说着拂袖而去。
出了大殿,想起他桌上所剩不多的折子,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叹口气,然后向后宫走去。
皇后几乎要将皇宫掘地三尺。江自流来到凤坤宫,皇后听到推门的声音,期待的看过去,却是他,失望的望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是陛下呢。”
“陛下何时离开皇宫的?”江自流问道。
皇后气道:“上上下下的侍卫都问遍了,没有一个知道的。一群废物!”
江自流看了看她,低声问道:“你知道陛下去了哪里么?”
皇后明显僵了一下。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
“如果,陛下今日不回来,你就派两个人沿路找吧,暗中护驾,不要被陛下知道。”皇后顿了一下,又道:“通知一下于刺史,让他有个准备。”
江自流望着皇后的侧脸,“是。”
“朝中的事,就有劳师兄了。”
再看她,依旧是熟悉的明媚的笑脸,眼中却多出了一份苍茫。
浅城下了一场百年难见的大雪。厚厚的雪积压在门口,开门都难,饭馆里的生意自然清淡了。
正在闲聊的时候,饭馆的门开了,齐大哥看过去,来人是一位贵气的男子,虽然披着毛皮大氅,依然看得出他羸弱的身体,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男子身边是一位侍从。
齐大哥上前要扶着他,却被男子身旁的是从瞪了一眼。
侍从扶着男子坐在暖炉旁的桌子。
齐大哥看向清浅。
清浅提一壶刚沏好的清茶走过来。
“喝一杯暖茶,暖暖身子。”
邵旒抬头。面前是一位身穿素色衣衫,面容清秀的男子。没有绝世姿容,只有一双清澈通透的眼睛,十分吸引人。
邵旒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的味道与人一样,清淡的。
“你叫清浅?”邵旒问道。
清浅一愣。见他面生,定不是本地人,如何知晓他的名字?
“是。”
邵旒“哦”了一声,然后不说话。
邵旒要了几道简单的菜。清浅站在柜前,整理账册。
然后一直到邵旒离开,两人都没有说话。
从饭馆里出来的。小安子不知道邵旒为什么要见詹清浅,他要是邵旒的话,死都不会来见他。
邵旒笑笑,道:“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想来看看詹清浅长的什么样子而已。”
小安子不敢再多说什么。
“去于刺史的府上。”邵旒道。
“为什么?陛下不是说,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行踪么?”
邵旒摇摇头,道:“我们出来这么长时间,皇后会不知道我们的行踪么?小安子,你太小看皇后了。”
小安子惶恐道:“奴才不敢。”
“行了,没有要责骂你的意思。”
果然,于刺史对于邵旒的行踪全部知晓,没有接驾也是皇后的意思。
虽然早已经心知肚明,可是听到于刺史的话,心里还是流过一股暖流。他的皇后,这就是他的皇后,冰雪聪明,行事分寸得当……如果没有席淮之的话,或许他真的能爱上她。
邵旒自嘲一笑。什么“如果”,他与皇后是青梅竹马,若是能爱上的话,早就爱上了,根本不会出现一个席淮之横在他二人之间。
夜晚,浓厚的云遮住了月亮。
明日又会有一场大雪吧。
与席淮之相处的日子,常听他提起过浅城的清湖。这次来到浅城邵旒也想要看看。
雪花像一根根羽毛,轻飘飘的落在身上。
这个时节的清湖是被白雪覆盖住,下面是厚厚的冰层,邵旒看不到清湖的美丽。
雪越下越大,小安子扶着邵旒回刺史府。
转身的时候,隔着片片飞舞的雪花,看到一个人,如雪一样的肤色,穿着浅色的衣衫,头发上落着雪花,他抬手拍一拍,头侧过来,北风吹起他的长发,飘舞。他眼睛半闭,却仍能看的出他清澈的眼睛,脸上浅浅的笑,有着超脱世俗的韵味。然后他回过头,继续走,最后消失在大雪中。
他飘渺虚无一样的来去,邵旒一时间呆愣住。
莫不是遇见仙人了吧……
回刺史府的路上,路过饭馆,邵旒瞥了一眼,走过去。然后退回来,还是去了饭馆。
小安子不知道邵旒在想什么,只能跟着去。
饭馆里的人还是少的可怜。冬季也不是饭馆的旺季,更何况还是在年底,家家都在为新年忙碌,哪里会有时间去饭馆消磨呢。
小林笑盈盈的迎上去,邵旒只说道:“叫你们的掌柜的来。”
小林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一番这人,然后跑去叫清浅。
清浅抬头,见是昨日那两个人,心下奇怪,但也不多问。
“客官有何吩咐?”清浅浅笑道。
邵旒见他脸上的笑,微微出神。
“客官?”
邵旒回身,咳了一声,道:“你可记得席淮之?”
或许在任何人看来,清浅是在淡淡的笑,只有他自己知道,再听到这个名字,自己僵住了。
清浅脸上的笑容忽然变的夸张。
“当然记得,是席府的大公子么。谁人不知。不过他去了京城,好多年没有回来了。”
邵旒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只记得这些?”
清浅依然笑着,嘴唇的弧度又弯了许多,道:“不知公子想知道什么?”
邵旒的双手握拳,压着心中的火气。
“客官想要些什么菜?”清浅岔开话,说道。
“不必了。”邵旒起身离开。
直到邵旒走的,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清浅才对着一脸担心的小林笑笑,道:“干活去吧。”
邵旒压着火气,一路回到刺史府。
原本是想来席淮之的家乡看看的,即便会看到清浅,也不打算迁怒于他。可刚才他那一番话,着实让他生气。
席淮之,你究竟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要回房的邵旒正好与要出门的于刺史碰到一起,于刺史慌忙的将手中的信塞进衣袖中。
邵旒皱了眉,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微臣见过圣上。刚好要出去办些事情。”于刺史心虚的说道。
“你衣袖中的是什么?”
于刺史低着头,不敢说话。
本来是无心之问,却见于刺史这种神态。邵旒脸色阴沉,“拿出来。”
于刺史握着衣袖,不肯拿出来。
邵旒的脸色又沉了几分,眼睛更加冰冷,道:“敢抗旨?”
于刺史猛的跪在地上,将信件呈上来。
“臣不敢。”
邵旒接过信,信封上居然写的是“清浅启”。
邵旒看了他一眼,打开信封。
……
雪还在下,手捏着一张薄薄的纸,不知是冻的僵了还是捏的太过用力,邵旒觉得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邵旒收回阴沉的脸,平静的自己也不敢相信。
“这……这上面所写可属实?”邵旒问道。
“属实。”
“你何时与他相见的?”
“在臣离开京城的前一天,席大公子公子来找臣的。”
“为什么事过十年,你才想要告诉清浅这些?”
“席大公子本是让臣保密的,可是,清浅要在明年开春成亲。这些话压在肚子里,实在难受。”
纸上的墨字被大片的雪花覆盖住。邵旒的力气好似瞬间被抽走了,身形晃了一下,小安子急忙扶住他。
邵旒咳了声,道:“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若是你敢透漏出去一个字,小心你全家人的命!下去吧。”
于刺史慌忙离开了。
邵旒双手握着信,想撕了这它,又停住,然后还是撕了,仍在雪地上。
“小安子,我们回京!”
清浅和詹念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屋子,等下要去詹府。
于刺史不期然而来,还带着侍卫。父子两人愣了一下。
这大过年的,他来做什么?
于刺史看着两人,面色为难,道:“传陛下口谕,詹清浅父子立刻动身进京面圣。”
第二回(1)
清浅父子一路被带到宫中。
站在宜宁宫外,清浅停下来,握着詹念的手紧了紧。
从里头跑出来一位小太监,稚嫩的模样。
“小竹给主子请安。”
清浅吃了一惊,道:“主子?我么?”
小竹抬头,一脸的笑模样,道:“是啊。是陛下指定小竹来伺候主子的。”
清浅没有弄明白,詹念扯了扯手,压低声音问道:“爹,这里是后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