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裕岷马上笑起来,“不会吧,小舅,你居然连桌椅都没有搞定就要开张?”
阿辰不自然的挠挠头,没好气的说:“本来昨天就应该送到的,结果阿洪那家伙居然在订单上乱写,害得人家折腾了一天才找到我的店。对了,你们两个来正好帮我打扫一下,晚上八点开业,有很多人会来。”
赵裕岷和我对看一眼,大有误上贼船的感觉,他苦著脸说:“小舅,你该不会算准了我今天会来,故意整我吧?才刚刚考完试而已,应该是放炮庆祝我们逃出生天才对。”
阿辰不理他,转头对我说:“小悟,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打暑期工?我需要几个年轻人来招揽客人,开业时间是晚上八点到凌晨四点,天数时间随你挑,如何?”
我本来每个暑假会去打工,既然有现成的,我也没有什么好推迟。我爽快的回答:“好啊。”
我才说完,赵裕岷马上哀怨地瞪向阿辰。阿辰笑眯眯的做了手枪的手势,“擒贼先擒王。”
我摸不著头脑的看他们二人隔著柜台打闹,但他们之间的快乐气氛确实感染了我,我轻轻笑了起来。
第六章
两年后
天空还是一样蓝。
我躺在床上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窗户外狭窄的蓝天。自从谦彦走后,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但天空还是一样的蓝。
谷元恒的公司陷入低谷,在半年后转售给另一家大通讯公司。当然,谷元恒也跟著失业了,他卖掉了原来那栋豪华大宅,车子和所有的古董收藏还债。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趁机甩掉我,反而把我一起搬进了这间廉价的公寓中。
他本来就不正常,我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从不过问我的事,就连我转校,自己交学费重读了高二,高三刚刚毕业,他都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管我,甚至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同住了两年,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白天上班,我上课;晚上他总在外面游荡到半夜,我到酒吧打工;周末他和情人约会,我在房间内补眠。
嗯,唯一的共通点,我把洗干净的衣服放送进他房间时,他会看向其他地方,非常冷淡的对我说谢谢,好像嫌我太多事。我也觉得自己太多事,可是衣服就堆在那里,让他自己洗的话,我就等著向楼主和其他住户道歉吧,因为洗衣机是共用的。他不是忘记放洗衣粉就是倒错了格,选错洗衣程序,或是甘脆忘拿衣服,任由衣服放在洗衣机内,一放就是三四天,直到其他住户发现某个洗衣机内的衣服发霉发馊。
我拿起床边的闹钟看了看,04:17,还很早。
今天本来是休息日,可是做上半夜的那双兄弟要给母亲庆祝生日,两人请了假,只好让我和金鱼顶班。我可是万分不愿意,周末的人流特别疯狂,更重要的是,自从半年前我下班时无意碰上了谷元恒和几个人在附近流连,我才知道他周末常来这条街,所以我特别坚持只做周一到周五,为得就是不想碰上他,省得见面尴尬。
又躺了一会,头开始发痛,我才懒洋洋的起床,洗澡更衣,煮了点东西吃才慢慢晃出门。昨晚被客人闹到很晚才回家,我的体力都快枯谢了,当调酒师也不好当啊。
原本我只是当待应生,端端盘子送送酒就好了,可阿辰说请调酒师太贵了,硬要我和赵裕岷学调酒,好省钱。我没有赵裕岷那么机伶,一看风声不对马上连个影都没了。在阿辰的持鞭下,我学了一个月的调酒,三个月在试酒和呕吐中渡过,现在想起来,我没有酒精中毒真是个奇迹。后来赵裕岷才悄悄告诉我,阿辰本身就是个有执照的调酒师,但他坚信做老板没有理由要自己动手,才会找人做替死鬼。听他说完,我有种上当的感觉。不过阿辰付给我的薪水是待应生的两倍,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毕竟我是无执照卖酒,而且还没到能进入酒吧的法定年龄。
我晃到‘无月夜’时正好是七点半,别的酒吧早就开门了,整条街只有我们这家迟迟未开。金鱼已经在里面擦抹酒杯,准备开业。
“嗨,吴哥,要不要杯咖啡?”金鱼一见面就问。
“不用了,你吃过饭才来的吗?”
金鱼刚要说话,赵裕岷从厨房走出来,笑嘻嘻的说:“他肯定吃过鱼食的啦,放心,金鱼饿不死的。”
金鱼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争辩。酒吧里个个人都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他解释得烦了就甘脆放弃,谁叫他老爸这么没品味,给他取名叫邓金玉呢。由于‘炖金鱼’不太好听,所以大家就简称他为金鱼。
不知是酒吧里的人有很厉害的重听,还是因为赵裕岷到处乱叫我‘小悟悟’,莫名奇妙的我就变成了‘小吴’,‘阿吴’和金鱼口中的‘吴哥’。其实论年龄,金鱼比我还大上三个月呢,难道我真的那么老气?
我心不在焉的清点柜里东西,连赵裕岷什么时候蹲在我身边都没有察觉。
“小悟悟,今天我们要拿出点架势来,别让小青那帮人抢了风头喔。”他很阿沙力的拍在我肩膀上,“今晚的收入就看你了!”
我摸不著头脑的看向他和眯眯笑的金鱼,一股很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你们该不会又和谁打赌了吧?”
金鱼摇摇手指,“吴哥,你说错了,是‘你’--”他指向一脸讨好笑容的赵裕岷,“和谁打赌了。我完全是无辜的目击证人。”
这下轮到我翻白眼。
赵裕岷随手变成一杯冒著热气的咖啡送到我面前,我没好气的拿过来,重重放在柜台上,少许咖啡溅出来,沾湿了刚刚擦拭得闪亮的柜台。
“赵裕岷,这次你又赌了什么?!”
我仍记得他上次赌我会不会和一个无理顾客吵架,还有上次我会不会把那个花痴扔出酒吧,上上次我会不会打那个胆敢乱摸我的客人!他简直是在拿我当猴耍!也许他应该赌一赌我会不会突然火大把他痛揙一顿。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我这是为了酒吧的声誉啊!”
我怀疑的看向他,“这次赌注是多少钱?”
金鱼快快的插嘴说:“他赌我们一晚的收入。”
我气得咬牙切齿,一晚的收入?我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的说:“你很大方嘛,一晚的收入都被你赌了,我们拿什么当人工!”
赵裕岷死皮赖脸的嘻嘻哈哈,“可是我知道小悟悟绝对不会输的,所以我才敢赌啊。”
我脑门上的青筋都快打结了。这家伙果然是流氓,流氓!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净想著如何投机取巧钻空子,如果真有一本万利的方法,这么多年他早就该成大富翁了。
“你除了赌之外还做什么!”我明明记得阿辰把这家店交给他打理,不是要他把这里当成赌场。
“有啊,我爱小悟悟!”
无耻恶心的家伙!我气得不想再和他说下去,再说下去的话,他会把陈年旧事都翻出来,大唱当年我们的爱情有多艰苦。免了。饱受他两年的荼毒,我的神经再也经不起摧残。
赵裕岷笑眯眯的又趴过来,“小悟悟,今天晚上只要你笑一个,保证酒吧王子的封号就是我们的。”
“神经,你当我是买笑的!”
“可是那家‘堕天使’的小青笑一笑,他们酒吧当晚就暴场了,那些都是钱啊--”
我狠狠敲了他一个爆栗。这家伙见钱眼开,真是什么都不管了。‘堕天使’是今年刚开的gay吧,和‘无月夜’性质完全不一样!又正好在我们斜对面,平常就有磨擦,而那个小青是他们的红牌……难道他嫌麻烦不够多吗?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什么‘酒吧王子’多半是给那小青的,我干嘛要和他争这个莫名奇妙的东西?!
金鱼幸灾乐祸的笑说:“赵大哥,你等著倒贴钱吧。吴哥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
我顺手给了他一个爆栗,“你们是闲得慌,不要乱给我取外号!”
金鱼抱头躲得我远远的,赵裕岷还不死心的攀过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橡皮筋要束起我脑后的头发,接著又拨弄我前面的发荫。
“你别乱弄!”
我躲不开他的禄山之手,又怕碰倒身后的酒瓶酒杯,挣扎了半天,最后只好死心的让他弄。
“放心,交给我吧,保证人人惊艳。”他重新梳理我的头发,边打保票。
我看著他手中的发膏和梳子,原来这家伙早有预谋。我冷哼了一声,气得无话可说。
※※※
金鱼不时抬头看我嘿嘿笑两下,神情古怪已极。
我知道是因为赵裕岷帮我弄的这什么烂发型,前面留下一绺发荫,其余的发丝都被他硬用发膏梳成了马尾。我很不习惯前面没了浏海的感觉,就像被掀开了皮肤,赤裸裸的毫无遮掩。
我尽量低著头,垂下的发丝扫过脸侧,心情有些烦躁。
今晚酒吧内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老顾客,清静得难以想像。我悄悄问金鱼:“周末都是这个样子的吗?”我最后一次在周末顶工是在半年前,依稀记得在周末,这条街上的酒吧都是人满成患,今天怎么稀松成这样?
金鱼和进来的一位客人打了个招呼,小声说:“你真的没注意吗?”
“注意什么?”
“‘堕天使’和我们打擂台啊。”
我微微一愣,一位客人拉开椅子做在柜台前,他看见我也是一愣,惊讶的说:“小吴,今天终于现出真面目啦。”
我嘴角直抽筋,淡淡的说:“陈先生,今天还是照例一杯日落黄昏?”
陈友明呵呵笑,“不,给我一杯……红粉佳人好了。”
我怀疑的看向他,红粉佳人的口味偏向女性,他今天是转性了?我调了一杯放在他面前,他却笑眯眯的推到我面前。
“我请你喝。”
我不动声色的把杯子推回他面前,说:“抱歉,上班时间不能喝酒。”
他也没有说什么,轻轻呷了一口,目光专注的看我,好像他从来没有见过我一样。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拉过金鱼和他换位置。
金鱼和他同时笑出声。
陈友明轻咳两声,按不住笑意的说:“小吴,我不是故意闹你的,只是从来没有见你梳起头发,有点惊艳。说真的,你真要和‘堕天使’的小青打擂台的话,我肯定支持你。”
我怀疑的问:“怎么你们人人都说我和小青打擂台?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金鱼笑著说:“就是赵大哥说的那件事啊。”
我脸色顿时黑了。下赌注和打擂台,不是两回事吗?
陈友明有点吃惊的说:“你还真的不知道?一会小青就会过来这里,你和他谁得到最多的送酒就嬴了‘酒吧王子’的封号。”
……
我--要--杀--了--赵--裕--岷--!
金鱼马上拉住我,“吴哥,你去哪里?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你不能弃军而逃啊。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东西,可是能帮助我们打点名气嘛,你就牺牲一次吧。输赢不重要,重于参加。”
陈友明也加入劝说:“小吴,你就牺牲小我完成一次大我吧。你知道阿辰开这家店不容易,维持下去更难,你就当是义举吧。”
真是可恶!我深深吸一口气,平息怒火。他们说的没错,阿辰好不容易有家店开得成功,不能因为我的一点厌恶而发生什么问题。打个什么见鬼的擂台,反正也是卖酒,没有什么不同。
恶,可是光是想到要和那个什么小青对著一群男人发花痴,我还是受不了。
金鱼在这时又加了一句:“吴哥,要笑喔。”
我随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好不容易熬到九点,大门猛然被推开,我还没看清是谁进来,赵裕岷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我反射性的回手重重击在他胃部,幸好他及时避开我紧接的甩人动作,不然他肯定被我甩出柜台。
赵裕岷抱著胃部,艰难的说:“谋杀……啊。”
我动了动嘴角,还没来得及讽刺他,一群人已经由门口走到了柜台前,如群星捧月般族拥著一个男孩。身材纤细,皮肤很白,保养得可能比女孩子的还要好,样子属于甜美的那种,很容易招人喜欢,年龄大概在十六七岁吧,浑身充满朝气,难怪在‘堕天使’里那么有名气。
赵裕岷和他身后的一个高大男人打了声招呼,嘻皮笑脸的介绍:“小青,这是我们的冰山美人。小吴,这是‘堕天使’的小青,又叫蓝天使。”
小青身后的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也冷眼打量他,牛高马大,一副流氓像,难怪会和赵裕岷打下这么弱智的赌注。
小青突然咯咯的笑起来,清脆可人的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都是过来玩的,别弄得那么严肃,我送大家一首歌好不好?”
整个酒吧突然热闹起来,人潮拥著小青向台上走去,不少人吹口哨欢呼。小青更是媚媚的一笑,风姿绰约的走上台去选歌。
金鱼暧昧的碰碰我的手臂,“你看,人家那叫长袖善舞,难怪‘堕天使’的生意那么好。”
“哼,要我那样招揽生意,我宁可死。”
赵裕岷揉著胃部半趴在柜台上,可怜兮兮的说:“小悟悟,我们今晚输定了。恐怕钱扔进大海都还有点响声,现在可是什么都没了。”
看他那哀叹的样子,五官都扭在一起,我强忍笑意,瞪他说:“活该,谁叫你乱下赌注。”
台上的音乐响起,小青随著旋律起舞,拿著麦克风的样子还真像个明星。台下全是清一色的男性,我怎么看都觉得这画面太诡异了。
赵裕岷趁金鱼走开时,悄声对我说:“对了,这几天岳文遄可能会来这,你可别跟他说任何事情。”
我微微楞住,“他来干嘛?不会是为了允军吧?”
“我想多半是,听学校里的学弟说,你和允军都转走后,他不时回学校打听你们的下落。”
啧,这算什么?失去了才觉得重要?
“只要允军不想见他,我就什么都不会说。对了,你告诉允军了吗?”
“还没有,这几天都找不到他,我担心他会直接来吧,万一和岳文遄碰上,还不天雷勾动地火。”
“你是怕他们旧情重燃吧?”
“我干嘛怕,老是做和事佬,他们不烦我都烦了。”
我们在嘀咕时,一位客人在柜台前坐下,低沉的声音说:“一杯月升街头。”
我俐落的调好酒,转身推到他面前:“先生,你点的酒。”
“谢谢。”
他拿起杯子,我和他的眼光擦过的刹那,我差点叫了出来。
谷元恒?!
心脏跳得跟打鼓似的,我以为他下一刻会认出我,出乎意料的,他只是看了我一眼,转身看向台上表演的小青。
我小声对赵裕岷说:“我去抽根烟。”
“好--不对啊,你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烟了?”赵裕岷跟在后面问
我已经走进员工专用室,反手锁上门。
手都有点抖。
真是,我怕什么。我又没欠他钱,又不是在干什么偷摸拐骗的事情,我在打暑期工,很正常的事情。我转念一想,我干嘛在乎他想什么?!他从来不管我也不理我,就算他发现我在这里打工,顶多也只是冷哼一声。
我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掬起冷水泼在脸上。如此重复了几次,我才擦干净脸,整理了一下制服,推开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