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族 来自过去的人 下 by FOX^^

作者:  录入:12-04

他转过头,希尔已经不在了,黑暗幽深空洞,没有了那个白发的影子,这里远不像想像中那样值得留恋。
他退了一步,从黑暗中出来。
夏夫张开眼睛,发现周围一片暗紫色。它染上他的脸庞和手指,让整个房间处于一种梦的色彩之中,显得既血腥又神秘。那并不属于他知道的人界的任何一种颜色,这里的色彩是明丽干脆的。
他转过头,寻找他的蝙蝠,然后他注意到窗帘被拉开了一条缝,帕克斯勒站在窗台上,看着远方,背影有一种孤独的味道。
「怎么了,你叫我?」夏夫问。
「中央研究院在做新的防护罩,我觉得你该看看,这可是难得一见哪!」蝙蝠说,「血月之顶的那件超级血案死了很多人,所以法师们才会这么大手笔地更新防护罩,准备进行彻查。在把责任推卸清楚以前,恐怕连只蚂蚁也甭想离开中央研究院了。」
夏夫跳下床,走到窗户前,用力把窗帘拉开,看着外面的景象。
令人惊叹。
漆黑的夜色中,完全违背自然地绽放了一朵紫色的花,实际上,那是一个巨大的光球,呈现出深浅不同的光线,层层叠叠,像一朵新绽放的玫瑰,拥有着最精致和狂放的花瓣。在夜空之中,不依从任何的东西,仅仅是人类掌握强大魔力的体现。
光线充满生命力地伸展开来,舔上卡威拉城所有的建筑,每一寸都不放过。他们看着这幕奇异的景色,光线组成的花瓣仍在一层层的绽放,很快便会笼罩一切。
「我已经好些年没有看到这么大规模的魔法展示了。」蝙蝠感叹,「人类确实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掌握了巨大的力量。虽然他们始终不了解,魔法解决不了一切,中央研究院的每一寸空气、每一粒尘土都浸透了鲜血和怨恨,灾难的发生是必然的。」
「让他们挣扎去吧。」夏夫说,「不过我得说,他们垂死挣扎得还挺漂亮。」
蝙蝠转头看他,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劲儿,可是又说不上来.
「这的确是一场对灾难的挣扎,毕竟死的人已经死了,这种浪费魔力的彻查救不了任何人。」它不确定地说,「不过这也许能帮他们避免下一次灾难的发生。」
「他们什么也避免不了。」男孩冷冷地说。
蝙蝠看了他一会儿,又看看外面狂放的防御之花,说道:「这不太像你的台词,夏夫。」
「我应该怎么说话?」夏夫反问。
「我也不太清楚,但你以前似乎不是个会对灾难审美的人,这需要绝对的冷酷和艺术细胞。」
「你是说我没有艺术细胞?」
「不,我是说你还没有学会那么冷酷。」蝙蝠回答。
夏夫怔了怔,然后突然大笑起来,「可那里是中央研究院,施林,中央研究院死了很多法师,这简直是……庆典!」
蝙蝠看了他一会儿,男孩稚嫩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纯粹恨意,却又一脸的灿烂笑容。它犹豫地说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你还太小,不该把仇恨涉入得这么深……」它想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终决定还是放弃。「你当然可以那么说,你有充分恨他们的理由。」它说。
「当然。」夏夫说道:「我的祖先都是如此,不是吗?他们从不会忘记受过的伤害,他们会一百倍一万倍地要求偿还。」
帕克斯勒觉得话题在朝一个危险的方向发展过去,它之前一直想要避开它,但它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夏夫说道:「施林,你以前说过,你在很久很久以前认识一些和我同一姓氏的人。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果然来了。
「我不太想谈论巴尔贝雷特,他们一点也不招人喜欢,也不让人想回忆。」蝙蝠小声说,声音郁闷。
「但我需要知道!」夏夫说。
蝙蝠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看,小孩子长大了,他甚至不说「我想知道」,他说「我需要知道」,他已经感觉到那魔力的召唤了。
「好吧,虽然我觉得你离长大还很遥远,但在巴尔贝雷特家的规矩里,你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需要知道一些家族里的情况,虽然我能提供的不多。」蝙蝠说道,然后又加了一句:「但我希望你记住,你不需要和他们一样。」
它满心的沉重,可对面的男孩却是满脸的兴奋和期待,像是等着发糖果的小孩。
巴尔贝雷特家可不是糖果哪,那是世界上最苦的、也最毒的果子,蝙蝠想。
然后它开口说道:「你的祖先确实一个都不可爱。我唯一比较熟悉的,是埃蕾娜?巴尔贝雷特,她是当时家族里的长女,她弟弟加布林总认为我喜欢她,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就像你没有办法去和一个影子或一把刀去谈恋爱一样,埃蕾娜就是那种人,她仅仅代表着她的舞姿和力量,除此以外,我不觉得她真的拥有灵魂。」
「那是什么意思?」夏夫问。
「你以后就会知道,等你再长大一些,你会非常清楚地知道。」蝙蝠说道:「这是很多强大魔神都会做的选择题。」
说到这里,它沉默了好一会儿。对面的男孩穿着一身雪白的睡袍,随便地跪在床上,纤细柔弱得像朵深夜间的花蕾。这些天来,他像只被丢弃的雏鸟一样,和人类一起生活,跟他们有样学样。他在阳光下绽放笑容,学着撒娇和信任别人,这种模仿不切实际,经常让帕克斯勒感到苦恼,但现在他当真要去探寻本族的法门,它却又觉得难过。
它说道:「我曾了解埃蕾娜,知道她在意家族和荣誉,知道她喜欢散步和跳舞,可后来一切发生了变化。我不知道你们的修炼法门,我只知道她放弃了一切。我是说,她放弃了与她力量无关的一切东西。
她说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情感和爱好,拥有虽然很好,但力量更为重要。我无法阻止她,这是她血脉的宿命。当……那以后,我再次见到她,她已经不再能被称之为一个真正活着的生命了,而是一个黑色的影子。」它继续说道,有些惊讶于这么多年后,自己终于可以做到至少装成平静的样子,陈述发生过的一切。
它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想到她的选择和那冰冷的样子,就会感到发疯。
「她的舞姿曼妙得难以置信,夏夫,以前她有某种能打动我的东西,她不喜欢说话,那舞让我能够……读懂她。但那后来,它变成了纯粹的死亡之舞,诉说这个宇宙黑暗狂暴的一面,冰冷而又诡丽,它除了死亡什么也不再倾诉。」
它忧郁看着夏夫,「你是个好孩子,你懂得怜悯,并且会仰慕和喜欢,这一切和当初的她并没有区别,但你长大以后,很可能会变成那个样子。」
「我才不会那样。」夏夫说。
「你会的,这是一个成长的过程。你长越大、力量越强,便能越清楚地听到它的呼唤,感情变成无用的负累,只有黑暗才是你灵魂的本质。」蝙蝠说。
「我不会那样的。」夏夫强调。
但蝙蝠的样子太过认真了,让夏夫有点害怕,这样的帕克斯勒遥远又陌生,一点也不像它以前的样子。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我不会责怪你。」蝙蝠柔声说,「这是你们家族的成员——只要力量够强——总归会碰上的东西。这并不只是某种修炼方式的选择,重点是你的想法,夏夫,你最终会发现,感情对你是多余和无益的,它影响力量的进境,显得愚蠢又烦人,你们……会一点一点对它进行剥除,这才能专心追逐你们灵魂本身所想要成为的东西……」
「我不会那样的!」夏夫叫道。
「是啊,因为……那真的很孤独,你无法再爱或被爱,也无法再得到任何帮助,那种人生像是一趟……在绝对黑暗中进行的绝对孤独的旅程,没有伙伴,也不可能知道终点在哪。你很多前辈走上了这条路,我真的不想你也过去。」蝙蝠说,一边在心里想,也许自己这么做是在多管闲事,每个种族都有它自己的使命。
它不再说话,睡觉前,它还决定要当一个酷一点的监护人呢,结果还是控制不了,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堆。没有办法停下来。
难得的,这次夏夫也出奇地安静,他显然对它的话有一大半搞不懂,可是却一个字也没有问。紫色的光线渐渐褪去,夏夫安静地缩在黑暗的角落中,沉默得让人不安。


第三章狩猎

第二天,夏夫一个人来到花园。他没有让蝙蝠跟过来,因为他实在很希望能见到希尔,而这位新的朋友,是不会在他以外的任何人面前出现的。
他转了一圈,花园里一片生机盎然,可是什么也没有。
他嗅到一股微弱的血腥味,顺着味道走过去,四下张望。可是周围空荡荡的。
「你在找我吗?」一个声音从上面传过来,夏夫抬起头,他的正上方,希尔正靠着一棵桑树的树干坐在那里,一只腿晃来晃去,笑吟吟地看着他,随意又亲切。
夏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的,我想再看看你,你以前出现都好像梦一样。」
「可爱的孩子。」希尔说,「从没有人跟我这么说过话,没人喜欢看到我。」
「我喜欢看到你。」夏夫回答.
「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希尔说道,笑容有一瞬间收敛了一下,然后又换上一副可爱的笑脸,「上来吗?我这里有零食。」他说。
夏夫用力点点头,他自己可以弄到点心,但是他更喜欢和希尔一起吃。
他抬起手,触碰到桑树粗糙的外皮,他犹豫了一下,手中的触感像百岁老人的脸,干涸皴裂,他收回手,指尖沾着一抹血红。夏普家的花园里,那棵有两人合抱粗的桑树,树皮完全被鲜血所浸透,血腥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是哪种点心?」夏夫问。
「哪种都有。」希尔说,露出灿烂的笑容,于此同时,一只大镰般的尖牙突然从树皮中窜出来,精准地卡住夏夫的手臂。
夏夫没有注意,左臂被狼狈地卡在树干上,那东西把他固定住,于此同时,三、四颗同样大小的褐色尖牙分成两排,破皮而出,仿佛出壳的怪兽,咬向他的左臂和肩膀,深深卡进皮肉,想要把他拽进树里。
「我刚发现这道『点心』。」树上的声音轻快地说。
夏夫吓得够呛,那棵一直安静的桑树仿佛突然长出了两排巨牙,想要把他吞进肚子。下方,又有两排尖牙依次破开树皮,伸了出来,想要咬住他的一只腿,沾血的树皮在牙齿间撕裂,一瞥间,他看树皮里藏着的东西——那些尖牙长在某个褐色的软体生物上,牙齿咬合间,强壮的肌肉在一伸一缩。
「古老的生物。」希尔解释,「它在树洞里沉眠了很久,我找了些『酱汁』,把它唤醒过来,送给你当零食。」
夏夫一只手死死抵着树干,免得被拖进洞里,那些尖牙死死咬进皮肤里,他的身体并不像普通人类那么容易受伤,可是这只没见过的怪物力气大得惊人,那镰刀般的尖牙简直像要把他咬个对穿,它的每一次吞咽,都让他吓个半死。
夏夫的力量汹涌流动着,冲进洞里,却难以短时间内把那怪物咬穿,它的皮肤实在太厚了,而且似乎极为庞大,不知有多少藏在深深的地下。
「希尔,我不行——」夏夫大叫,皮肤被刺穿了,牙齿贪婪地继续挤进去,挤到血管和骨头里。他闻到自己鲜血的味道。
「你真是笨手笨脚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兄弟。」希尔在树上说,歪着头往下看,「人类是怎么养你的?你完全没有实战经验,居然在这里和它比谁先吞了谁,这可是一只从太古时期就以吃东西快而著称的生物,你赢不了的。」
「帮帮我,希尔!」夏夫大叫,他的半个身体已经被拖进了黑幽幽的巢穴中。
「这是一场捕猎,夏夫,捕猎的意思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希尔轻快地说,「作为一个魔神,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它是你家系和传承的一部分,可不是雪丽小姐的钢琴课。不想玩了就拎着裙子走人。」
夏夫咬紧牙关,没有再说话。如果他继续求救,也许希尔会救他,毕竟他是他的兄弟。但那又怎么样呢?希尔的话一点也没错,弱肉强食的战斗是他血脉的一部分,他不想要否认自己的本质活下去。
他一直知道他只有变强才能生存,这世界太过残酷和艰辛了,他为自己现在竟然显得这么无助,而感到愤怒。
「我该怎么做……」他说,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希尔听到了。树上的人回答,「你该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夏夫。」
「我眼下的问题是,它快把我给——」夏夫停下来,他突然明白,希尔说的「眼下的问题」是指什么了。战斗间的领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一只尖牙,狠狠向后扯去。
他的力量极大,树里的怪物发出一声痛苦而低沉的嗥叫,夏夫把它的一颗牙生生地扯了下来,带着树根般的血肉和神经。他一把把它丢到后面,伸手去掰它的另一颗牙齿。
那怪物太大,粗泛的攻击没有用处,可是当把力量集中在一点时,就相对容易多了。那个本来是猎物的孩子,白皙的脸上溅满了血,可是眼睛亮得出奇,带着强烈的专注,像掰断一根又一根的树枝一样,一颗颗地掰下怪物的牙齿。
终于,一侧的牙齿被掰光,咬合的力量消失了。夏夫退了一步,离开桑树,他的身后横七竖八,像飓风过境一样丢落着带着血肉的尖牙。桑树的洞里传来一声又一声低沉的叫声,鲜血不停地渗出来,把草地染红了一大片。
夏夫面无表情地看着,然后抬起头,希尔也在看他,接到夏夫的视线,他轻盈地从树上跳下来,站在夏夫的旁边,笑着说:「不错的大餐,是吧!」
夏夫没有说话,转头去看黑幽幽的洞口,里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终于完全消失了。
花园里,鸟鸣欢快地响声,可是这里却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好一会儿,夏夫终于开口:「不错。」他说,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满足感。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希尔笑瞇瞇地说,揽着他的肩膀,指尖沾上夏夫的血。鲜血如沸腾的水一般,急速流转,然后在高热下被迅速消耗殆尽。
夏夫顺从地跟着希尔,他的身后,黑暗如水一样从洞穴里流出,掠过草丛上的血迹,把它们吞食的一干二净。
他安静地和希尔并肩而行,他经常在花园里散步,却很少走得这样满足和安宁。
他想像过和自己兄弟相处的样子,在今天以前,他认为那是和平与友善的,他们会谈论曾经遭遇过的苦难,谈论未来的计画,一起吃些点心,他会向他推荐自己喜欢的食物,或是弹琴给他听。
可并不是这样,和他所熟知的那些人类的交往方式不同,他与希尔之间形成的,是一种几乎杜绝语言的交流。之前他们的那些微笑、话语或是零食,都远远不及刚才,在鲜血、冷酷和猎杀的时刻,产生的共颤般的对彼此的理解。
某种灵魂极深处,属于他们共同的东西被翻了出来,那是最原始的本质与认同,如此的深刻强烈,以至于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希尔送了他一份大餐,那东西深入地底,个头很大。就在刚刚,夏夫的宠物们把它吃了个一干二净,那种屠戮的兴奋、饱食的满足,或是猎杀的冷酷,只有他们彼此可以体会。
金红色的阳光轻柔地洒在草地上,树梢上,树林里宁静安详,两人并肩而行,没有人说话。刚才浓烈的血腥和紧张的战斗,和这片安静竟显得如此浑然天成。
夏夫开口说话,他的声线柔和的像能融化进这片晨光中。虽然那是一个十分严肃和黑暗的话题。「我昨天看到你完全站在黑暗之中,你是怎么进去的?我无法跨过那条线。」他说。
「你不需要跨过那条线。」希尔柔声说,「你也不可能过来,因为你还活着,而我已经死了。」
夏夫转头看他,他的眼神忧伤,可是旁边的人却笑容灿烂。「黑暗已经完全侵蚀了我,我可以感受到它所有的那些永恒和狂暴,这并不是好事,要知道那东西足以腐蚀和同化任何事物。因为我姓巴尔贝雷特,因为我是个偏执狂,所以我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希尔说。
夏夫怔了一下。「你是说,你本来应该……应该变成黑暗中,那些痛苦的影子?」他不可置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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