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为什么?”
意外地,他没有歇斯底里的痛苦,而是冷静地回过头来,望着风继海。自己是多么信任师兄,才会把心爱的人留在房间里。为何师兄明知会害死南漓竟还是要狠下毒手?难道这么快就忘记过答应自己了什么吗?!
——“师兄,这件事,就让我自己解决好吗?就算是毁我修行,我也不能任由燕南漓虚竭而死。”
——“我一定会在蜂妖出生之前想到办法的,南漓一定会平安无事,所以你相信我,不要阻止我。”
自己一再请求,师兄终于从反对自己注入灵气,到最后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他明白这么做只会纵容妖怪,但若不如此,难道能弃爱人于不顾、眼睁睁看着南漓受尽痛苦、香消玉损吗?任何事,一开始就放弃都绝非明智之举,只有坚持下去,才会有所发现和领悟,也才会有解决事情的办法和希望啊。
但是为什么?师兄出尔反尔,竟趁自己离开,残忍地做这种事。
而他……他自小被其抚养长大,深受恩泽,却根本无法向对方讨还这笔血债。
殷风澈低下头去,抱紧燕南漓,眼泪终于一滴一滴地落了下去。原来无论何处,自己与南漓都无法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那么……
“风澈,你莫冲动,听我解释。”
风继海不禁被吓坏了,他曾不止一次听师弟提起与燕南漓之间的海誓山盟,此时间对方悲愤、颓废而又绝望,心里便不由得升起了不详的感觉,唯恐师弟伤心之下真做傻事,于是立刻抓对方的肩头。
可是一股炙热之气随即从对方身体上传来,生生地烫疼了他的手,他大吃一惊,然后才发现殷风澈体内的气息已然发生改变,火一样的灵气不断大量喷涌,弥散至周围便顿时烧焦了触及的一切。
第九章红莲之火
想当年,那人便是以此烧尽了冥罗伞的阴气,重创了邪教妖人,而将他们封印起来的。风继海知晓厉害,马上急切地抢上前去。
“师弟!快把这火收起来,你想闯出大祸吗?”
同时手中再度施出一道符咒,一定是对方过于重情、过于伤心,才不知不觉中冲开了自己布下的封印。但自己千百年来下凡转世,正是奉天帝之命,遏止他使用这股力量作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被天帝察觉了一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只怕就真的会派天兵天将来捉拿他了。
可就在这时,背对着自己的殷风澈却置若罔闻,而是一手抱起燕南漓,倏然飞身冲上屋顶。
砖瓦坠落,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笔直地射向天际。下方的人则略一停顿,随即飞奔远去,浓浓的火焰之气便向四周扩散,瞬间沿着离开的方向席卷了两侧的大片房屋。
江陵城里顿时火光四起,到处惊慌惨叫,许多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边敲锣呼喊,一边找人救火。
“风澈?!”
“你这是怎么了?快停下!”
风继海大惊失色,也赶紧追了出去,迅速在空中御风而行,紧紧追着前面那两人。
殷风澈双目赤红,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视线之中,只有燕南漓毫无气息、双目紧闭的模样。他来到城外,翩然落地,胸中的悲痛仍然无法抒发。旋身转了几圈,只觉天大地大,却无一处乐土可以让自己与南漓长相厮守。既然如此,自己还守着这一切做什么?索性全都毁去,方能发泄自己的悲伤。
“啊!!!!!!”
声嘶力竭的喊叫过后,全部的火焰便猛然全都爆发了出来,剧烈的火光以他为中心,瞬间冲出数十丈,波及之处顿时一片焦土、寸草不生。
就连天空也被烤的炙热,红光蹿上天庭,险些烧着了守门的天将,当值的人全都吓了一跳,赶紧惊慌地派人查看。
“风澈,你冷静点!你再这么疯下去,会毁了江陵城!”
红莲之火来势汹汹、无所不摧,即便风继海身为神仙,却也不敢与之硬碰硬。他以法术护身,勉强冲近了对方身边,尽力呼喊劝喝。可是殷风澈毫不在乎,反而厌烦地皱起眉头,然后一扬掌便将自己挥了出去。
风继海痛呼一声,身体火烧火燎,跌出了数丈远。怀里的一团晶莹随即掉了出来,在漫漫的红色中,一闪一闪地散发着冰蓝色的光芒。
如同明亮而美丽的星辰,两人不约而同,怔怔地看着它。它悠悠漂浮在空中,竟不受红光所焚,片刻倏然飞向了苍白冰冷的燕南漓,转眼间便融入了身体里。
“至阴之魂,竟能自己返回躯体?”
不仅风继海惊愕,就连仿佛鬼附身一样的殷风澈,也瞪着怀中逐渐转醒的男子,震惊得忘记了一切。
“南……南漓?!”
“风澈……”
那人幽幽唤道,声音虚柔低沉,他却忙不迭地立刻应声,一把握起了那人的手贴在自己脸旁。
“是我,我在。”
“别这样……我们好不容易……苦心取得的成就……你莫不是……想要毁了它……”
燕南漓很虚弱、也很痛苦,每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几个字,便是一头大汗耗尽力量。自己方才跟着风继海,亲眼目睹了爱人因心伤而癫狂,心里便说不出有多难受。他不想看着风澈这样折磨自己,更不愿意让对方因为自己的离去,而伤害了那些发自内心尊敬他们如神明一般的百姓。
“风澈……百姓无罪……你莫如此迁怒……”
“好,好,只要你没事。”
什么都马上答应着,殷风澈的双眼渐渐有了神采,周身的火焰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随着怀中的身子缓缓下滑,也紧跟着半跪在地上牢牢接住对方。他的理智也仿佛一瞬间回笼,愕然地眼望四周,才发现视线之中竟然一片焦荒,先前成片的农田已经再也不见了半点模样,而远处的城里,则更是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这些……都是自己做下的?!
他居然不知不觉毁了南漓的心血,还造了这么大的孽?!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无言以对,觉得很是愧疚,搂紧爱人,心里惶惶不安,再不复方才的霸气无匹。红着双眼小心翼翼地碰触、亲吻着燕南漓,就像一个自制有错的孩子,又格外珍惜,仿佛生怕一不留神,便会再度失去所爱,于是紧紧抱着燕南漓不放,将对方完全护在怀里,再不给人伤害分毫。
燕南漓微微弯起唇,虽然身子仍然在痛,但是心里却好像被什么填满,幸福而又温暖。从没见过如此脆弱的风澈,他不由得抬起手来,温柔地拨开对方额前的一缕乱发。
“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
“而你,也不要再怨恨风掌门了……因为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你要丢下我吗?不想跟我在一起?”
“不是……”
“那就无论如何,都留在我身边,不管什么理由,都永远不许离开。我不能没有你啊,南漓。”
殷风澈泪留满面,紧紧搂着情人,紧到几乎要将对方揉进身体去。深挚的痛苦,经由两人相拥,清晰地传达到燕南漓的心里。想起两人至死无悔的深情,对方失去自己的伤痛,以及市区理智之后的可怕和疯狂,便让燕南漓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怎么还能离得开风澈?还怎么忍心抛下对方?
“不会再离开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也不要再分开……”
“只要你爱护我……其他的……我什么也不顾了……”
声音越来越低,他最终忍不住望了一眼风继海,对不起了风掌门,原谅自己还是自私,在自己心里,就算将来真的妖怪为祸、对不起天下百姓,也远远不及风澈此时的伤心欲绝,更加让自己万般不舍啊。
所以,他不想死。
“南漓?南漓!”
爱人再一次在怀中失去了意识,身子冰凉、气息虚弱,殷风澈再度吓白了脸,这才想起对方先前失血过多,随即赶紧抱起他,发疯一般地向江陵府衙奔去。
风继海站起身来,捂着痛处远远看着,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上空不远处,几个惊慌失色的天将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回过头来,淡淡地打了声招呼,然后说道:
“几位将军请勿惊慌,只要紫微星君在,风澈就再不会出现今日这样的状况。一切详情我会亲自禀明天帝,等候定夺。因此,请各位切勿轻易出手,就当给风某一个面子,暂时不要打扰他们可好?”
“哎呀,你度厄星君开头,我们兄弟岂有不听的道理。而且,说实话,你师弟这一身火气……也不是凭我等实力就能对付的啊。”
众将嘿嘿一笑,毕竟还有些自知之明,想那紫微星君之名当年传遍天界,对方既然承自那人,那他们谁也不会嫌命长,敢在没接到天帝命令之前就先去找死对吧。
只是,难免还得叮嘱一番。
“不过,星君啊,你可得早点想办法,不然天帝怪罪起来,你我可都担当不起。”
“这个自然,就包在风某身上了。”
“那好,我们走了,你好自为之。”
寥寥几句之后,云上众将便随即离开,金光闪过数抹弧线,很快就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天际中。
而空旷荒凉的地面上,则只剩风继海一人抚着胡须,为难地静思着。
第十章万事之因
红莲之火非同寻常,岂是凡间之水可以熄灭,因此尽管所有人奋力扑救,但燃烧的房屋还是倒塌崩毁、渐渐化成了灰烬。
不过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包括江陵府衙的人在内,大家狼狈不堪、难过失望地坐在了大街上。四周不少百姓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哀伤好不容易生活安定、有了点积蓄,这一场大火烧个精光,今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啊。叶曦生带领衙役们一直安慰,可想起眼睁睁看着老朋友的灵堂也被吞没在火焰中,便也不禁跟着心里发酸,险些就要掉眼泪。
“大家,大家切莫悲伤,只要有燕大人在,就必会让大家重新过上好日子。”
“你们稍安勿躁、赶紧去寻找家人吧,等燕大人回来,一定发放银两给各位,让你们能重新安居乐业。”
谁都知道叶曦生乃是燕南漓的心腹,在对方回京城任职之时,也是他始终秉持对方爱民如子之心,从那些贪官手里保护百姓的。所以大家都非常信任,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于是便各自扶老携幼,四处散去,寻找出去做工的亲人。
叶曦生这才回过头来,焦急地向身后的衙役们问道:“你们,可有找到大人?”
在大火初起之时,他们便赶到了燕南漓的房间,可是里面竟空无一人,只有床铺上遗留着大滩血迹。不仅是自家大人,就连殷风澈也不见了踪影,他们不知出了什么事,难免很是担心,可那时火势迅猛、不容耽搁,也只好掉头去抢救重要的公文契约、以及疏散其他人。
这一闲下来,自然焦急疑惑,已经派了人去找。但江陵这么大,处处失火、需要援助,又哪能立刻找得到。
话音落下,还未等身边的人回答,周围却突然一股微风,似乎有什么掠了过去。转眼之间,焦黑倒塌的房屋便在眼前如同夏日花苞吐放一般迅速恢复了原状,不仅仅是自家府衙,而是一片片、一排排的街道,由远及近,直至视线的最尽头。
一切就像一场梦,眨眼间,那些火灾留下的痕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不出片刻就像浑然不曾发生过灾难的江陵城。许久之后还是叶曦生最先反应了过来,立刻惊喜地冲进门去。
“不用找了,一定是殷公子回来了。”
除了对方,或者天师门的风掌门,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让时间“倒流”。
众人也纷纷醒悟,马上一拥而入。
殷风澈瞬间移动,进了燕南漓的房间,周身一直有一股强烈的灵气在散发,所到之处皆恢复如前。只是他眼里只有爱人,竟视若无睹,只知道回到居处将燕南漓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一咬牙狠狠割破自己的手腕,看着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
“南漓,南漓你醒醒!”
他将伤口凑到对方唇瓣,轻轻摇晃,试图让对方喝下去。可是昏迷的人始终不曾张开双眼,血液沿着苍白的唇瓣股股淌落,全都流在了对方胸前。
忍不住皱了下眉,便毫不犹豫地一口吮上自己的,然后以唇相就,将延续生命的珍贵液体一滴不剩地全都哺入对方口中。
所以当叶曦生等人推门进入的时候,众人全都惊呆了,只傻傻地瞧着两人一身是血、紧紧相拥的诡异场面。
血腥味充斥在口中,片刻之后,殷风澈便感到头晕目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喂了多少,只知道南漓的面色似乎稍稍改善,而呼吸也在自己不断灌输灵气的状况下,渐渐平稳了许多。
南漓,你能没事,那就太好了。千万不要……离开我啊。
脑中昏昏沉沉,仅剩这一个念头,不断在心里萦绕。他最终还是倒了下去、伏在燕南漓身上,疲累地合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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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之中,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幅景象。那是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没有声音、没有颜色,只有一点点的微光漂浮在某些东西周围,方能隐隐约约地显现出些许轮廓。
身子虚弱沉重,一点也使不上力气,因此只能不动不言,远远地看着那里。他勉强辨认,似乎看到了几个人,其中一个长发垂腰白衣翩翩、风骨清雅宛若仙人,而另一个则置身牢笼之中,面目狰狞、一身戾气,正不断狠狠扯动粗壮的铁链,向着先前那人狠狠嘶吼着什么。
“紫微星君,你莫得意,你纵然伤了我,自己也休想平安快活!”
“我诅咒你,终有一日妄动凡心,爱上一个永远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人。我不仅要你贬落凡尘、再当不成神仙,我还要你,沦为弱小,生生世世都被最卑贱的男人奸淫侮辱,一辈子受尽痛苦、不得好死!”
“看你到那时,还如何这般清高、厉害?!”
“住口!星君圣洁、法力无边,岂容你这无耻之徒胡言乱语!”
周围两人立刻抢上前去狠狠喝斥,反倒被辱骂之人静立半响便不发一言转身离去,仿佛置若罔闻。只有犯人狷狂凶狠的笑声不断从身后传出,仍然破口大骂,似乎报了一箭之仇,心里快活得很,就算是死,也已经出了一口气,又有什么可怕的。
余下的时间里声音渐渐淡了,就连那光也一点点消失,最终终于逐渐被黑暗所笼罩,什么也听不到、也都看不到了。
只剩自己一个人静静躺着,心头却升起了疑惑。这是梦吗?可是为什么,竟会梦到这般情景?梦里的那人又是谁?
“小子,你喜欢‘她’吗?”
“这么冰清玉洁的美人,你想不想得到‘她’、占有‘她’、让‘她’永远只属于你一人?”
突然间,还是同一个声音,沙哑狞笑,再度在耳边响起。随后仿佛从自己身体里冒出一个陌生却年轻怯懦的声音,竟然渴望与急切地轻轻“嗯”了一声。
“那好,把你的血肉给我,我便能实现你的愿望。”
“让你这下贱卑微、任人欺凌的乞儿,能够得到那高高在上、举世无双的天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