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这房子挺大的,因为颜色太艳,图案太多,房中的饰物家具也多,所以显得这房间
比较拥挤狭窄,但这房子实际上一定很大。
降央笑着说:「是啊!我一个人住。」
程启思想起这附近,除了这里没有一点灯光,显然只有这一户人家。他禁不住问:「难道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觉得害怕?」
降央哈哈大笑,他指了指房屋正中墙上供着的一个奇怪的东西。
「有这个,什么都不用怕。」他的汉话说得很流利,但还是听得出来不是汉族人,在有些
发音和音调上有点奇怪。
程启思望了一眼,在一片花花绿绿中,那个挂着的东西着实不太显眼。不过,那东西前面
供着鲜花,应该是个很小心敬奉着的圣物。
看模样,像是一个天然的玉石之类的东西,上面有着深青色花纹。
「这是?」
杨昆嘲笑地说:
「你连这都不知道,难道带你来的导游没有带你们去买这东西吗?」
降央横了他一眼,说:「那里面卖的,不少都是骗人的,能跟我家里的这个比吗?」
杨昆啊了一声,忙打拱作揖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又对程启思说:
「这里的导游,都会带游客去买天珠的,难道你没去?」
程启思说:
「好像是有停车带游客去店里买东西,不过,我那时候正想睡觉,昏昏沉沉的,就没下车
。」
他又问:
「天珠?」
天珠,似乎在哪里听过,程启思想了一会,想不起来。
「这是什么?」他知道这应该是藏族尊敬的圣物,所以连「东西」两个字都不敢出口了。
杨昆解释说:「天珠,本来是来自西藏的,也可以说是一种玉吧!有的也含玛瑙。它里面
含有一种元素─叫什么来着?对了,好像叫『镱』。世界上只有天珠里,含有这种元素,
据说戴上它,可以避邪。
「你看,上面有很多『眼』,根据这些『眼』,以及天珠本身颜色的不同,可以分成各种
各样的类型,比如双眼天珠,三眼天珠,双寿天珠……」
他还没说完,程启思就笑了起来。「杨警官,你不去当导游卖天珠真是可惜了。瞧你说得
这口若悬河的模样,怎么就不弄一个自己来戴上?」
杨昆的表情却放正经了。
「天珠,据说是活的,这样的……这样的……我还真不敢轻易地戴在身上。」
「活的?」程启思提起了兴趣。
降央也朝他们坐拢了些,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
「关于天珠,在我们藏族,有三种说法。在很早很早的时候,西藏还不是陆地,是海,天
珠就是生活在海里的,像海螺一样,后来,西藏从海变成了陆地,它们也因为缺水就干枯
而死,外壳就变成了天珠。」
程启思听得啧啧称奇。
「这是真的?」
降央跟杨昆一起哄笑。
「当然是传说了,你还真信啊!」
程启思被他们取笑得讪讪的,降央又说:「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说天珠是天珠泉化成的
。据说高山里有一处天珠泉,泉水凝结成珠子,就是天珠了。」
这个倒是一听就是神话传说。
程启思问:
「还有一种说法呢?」
杨昆抢着说:
「那也是在西藏最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了,据说,天珠是由『虫』变成的,藏族人骑马的
时候遇上了这种『虫』,『虫』就会停止移动。这时候,就得马上把地上的砂子抓起来,
往『虫』的身上洒。
「如果洒中了,『虫』就会变成天珠了,如果没洒中,那『虫』就会消失不见了。他们藏
族人有种说法,天珠出土的时候,都是活的『虫』,要蠕动好一阵子才会静下来变成天珠
呢!」
程启思笑着说:
「还是第一个听着比较可信,哪有这么奇怪的虫,又是珠子又是虫的?」
杨昆说:
「程大警官,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冬虫夏草,听说过吗?那也是九寨沟盛产的一种非常
名贵的药材,冬天是虫,夏天是草,你说怪还是不怪?」
程启思啊了一声。
他终于想起来,之前是听谁提到过天珠了。
是尹雪,尹雪曾经告诉过他,她的丈夫身上就有一串用以避邪的天珠,而她的丈夫,也是
一个导游。
这也是尹雪会出现在青峰岭水电站的原因之一。
程启思按着自己的头。他喝得太多了,晕晕乎乎的没法子仔细思考。
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对了,尹雪跟她的丈夫,也是同学。那么,她的丈夫也应该认识
这一次同学会来的人了?
「喂!启思,你在想什么?」杨昆碰碰他,又把杯子塞到他手里。
程启思摇了摇手,说:「我真的不能喝了……」
「藏族朋友的酒,你可是不能拒绝喝的。」杨昆说:「拒绝了,就是不尊重他们,随时会
准备跟你动刀子的。」
程启思一看,降央的手果然都放在腰带上的刀柄上了。他苦笑着说:「我喝,我喝还不行
吗?」
他把那一碗酒又喝了下去,头更晕了。他看着降央腰上的刀,说:「能给我看看吗?」
降央很大方地把刀抽出来递给了他,那把刀的刀鞘和刀柄都是纯银的,镶着玛瑙,绿松石
,上面雕刻着相当精致的花纹。
程启思一拔出来,就打了个寒噤。
那把刀虽然外表很好看,但绝不仅仅是个摆设,是把开了刃的刀,非常锋利,估计杀人就
跟切豆腐没两样。
程启思把刀还给降央,「真是好东西。」
降央说:
「我这里多着呢,明天送你一把。」
他又指了指杨昆,「我也送过他一把,不知道他丢到哪里去了,想再要一把,没门了。」
杨昆摸着后脑勺傻笑。
程启思却突然不说话了。
降央奇怪地看着他,问:「怎么?看不上我送你的东西?」
「不不,当然不是。」程启思回过神来,急忙解释,「我只不过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
他盯着降央的刀,问,「这些藏刀上的花纹,都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降央又把刀对着灯给他看,「你瞧,这刀柄上还刻着我的名字呢!」
程启思看着刀柄上刻着一串藏文,看不明白。他又问了句:「如果用藏语说,天珠应该怎
么念?」
「我知道,」杨昆忙解释说:「叫『思怡』,意思就是美好啊、威德啊、财富啊……反正
就是这类的意思。降央的名字,也是藏族男子很常见的名字,意思就是智慧。」
程启思过了好一会,才又问:「虫草……那个冬虫夏草,这里很多吗?」
杨昆又滔滔不绝地开始了。「当然,这里本来就是虫草的原产地之一啊!这里产的虫草,
医用效果特别的好,这可是软黄金啊!一公克就是几百块。
「要想买上一公斤好点的虫草,至少是要几万。但来这里买的人可是络绎不绝,这里山里
的住民,靠种这个,发了大财的可多着呢!」
程启思说:
「种?不是天然的吗?」
杨昆说:
「当然是天然的最好了,那价格都不一样。虫草珍贵,因为它对生长的环境非常非常挑剔
,只有极少数的几个地方能够存活下来。
「所以啊,天然虫草,那价格比黄金铂金什么都要贵多了。」
降央也说:
「对啊!这东西对气候啊、土壤啊、温度啊什么的要求都很高,要海拔在四千米以上的地
方才可能找到。」
他对着杨昆说:
「青峰岭不是就有吗?不过好像也被挖得差不多了,就是你前天说要去的那个地方。」
杨昆哦了一声,「是吗?早知道我也去挖掉来卖了。」
他伸了个懒腰,「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哎!明天还要开车回茂县,我看还是早点睡吧!」
降央依依不舍地看着那酒。「里面还有剩的呢!」
程启思态度却变了,笑着说:「难得这么喝一次,来来,我们把剩的喝完。」
杨昆新鲜地看着他,说:「你刚才不是不愿意喝么,怎么,喝上瘾了?现在还拉着我们喝
了?」
降央高兴地说:
「你喜欢,明天我送你一坛,让你带着走,我家里做的青稞酒,比外面的好得多了。」
他抱起酒坛,又把每个人的碗倒满了。
杨昆苦着脸看着酒碗。
程启思说:
「可是你说的,藏族朋友敬的酒,不能不喝。不喝,就是不尊重人家啊!」
杨昆一脸的苦相,瞪了他一眼说:「你还真是有仇必报。」
程启思一笑,却转头问降央说:「你刚才说,青峰岭也有虫草?可是,那里是个发电站,
会不会影响那里虫草的生长?」
「发电站跟虫草没关系吧!」降央说。
「那个发电站,本来就在深山里,听说,几年前那里发现了一大片的虫草,于是那里的人
就一窝蜂拥去了。结果,不少人发了财,就不在那里上班了─那里的人基本上都是那个发
电站里的,后来,又不得不另外找了一些人去顶替。」
程启思注意地听着,回过头问杨昆:「徐强是什么时候到那里当站长的?」
杨昆一愣,「这个,他的资料上写着,他是差不多十年前就到那里了。他当上站长的时候
……大约,应该是五年前吧。」
降央说:
「就是那里的人发疯一样挖虫草的时候。」
杨昆突然笑了,一边笑一边说:「难怪呢!我就说徐强那么年纪轻轻的就当了站长,原来
是那里的人都发财跑了,没人愿意留下,他才会升迁得这么快呢!」
程启思也笑,把酒碗里的酒一口气喝完了。
「是啊!不过那地方的站长,估计也没几个人想当。这个徐强,还真是耐得住,那地方要
我住上一个月大概都会发疯。」
「是啊……大概这个人是个没有什么追求的人。」杨昆闷着头把剩的酒喝了,把空碗对着
程启思和降央,「好了吧?可以睡觉了吧?明天我们还有正事呢!」
降央不得不站了起来。
「好吧好吧,你们睡楼上吧!」
降央给程启思安排的房间,也是一间颜色绚丽得不得了的屋子,跟楼下的风格完全一样。
连那床上面铺的被子,都是大红大黄的,程启思真怀疑自己有没有勇气睡上去。
隔壁房间里,杨昆的鼾声已经响了起来。
程启思无可奈何地脱了鞋子和外衣,上了床,拉过了被子把头蒙住。
累了一天,神经紧张了好几天,按理说应该倒上床就睡着的。可也许是喝了过多的酒,程
启思反而觉得神经兴奋,睡不着觉。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又尽是那些血淋淋的镜头,闭上眼睛也挥之不去。
程启思索性坐了起来,开了灯,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了那一截白色的纱条。质地是纱没错,
但是,这个天气里,不会有人穿薄纱衣服吧?
他回想了一下尹雪白天的穿著,深色大衣,围了一条围巾,是白底碎花的薄纱,如果说是
从她的丝巾上扯下的碎片,倒是挺相像的。
程启思拿出手机看了看,还好,这里有信号。他翻出酒店的电话号码,接通了柜台,让他
们转尹雪的房间。
「嘟─嘟─嘟─」一连响了十几声,还是没有人接。程启思挂掉了,坐在床上发起怔来。
这时候是已经半夜三点了,尹雪不在自己的房间,她会到哪里去?程启思跟尹雪接触过几
天,早已留意到她有失眠的毛病,睡觉很容易惊醒,没有理由会这么久电话铃声都吵不醒
她的。
他又开始拨尹雪的手机,这次是「不在服务区」。
酒店里,手机是有信号的。那么,尹雪就肯定是不在酒店里了。半夜三更的,她会到哪里
去?难道,杨昆不是看花眼了,尹雪真的来了?
程启思摇摇头。
尹雪不会开车,而就算她会开车,也没有车让她可开,就算她能找到一辆车送她过来,难
道她会站在路中央来吓人?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眼前一黑,灯熄了,程启思又把开关来回按了两下,没有反应,按另
外一盏灯,也一样,大概是停电了,在这种地方,停电大概是常有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倒下去睡觉,忽然,他觉得周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隔壁杨昆很响的鼾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那种突然而来的寂静,让程启思起了一
身鸡皮疙瘩。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像是有人打着赤脚在房间里走路的声音。程启思一身寒毛都
竖了起来,那脚步声,是对着他的门口而来的。
程启思身边并没有带武器,一片漆黑,他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把手
机抓在手里,打算先看清是怎么回事再说。
对于自己的身手,他还是有点信心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是直直地向床边走过来的。这个人似乎对房间里的陈设很清楚,居然
什么都没绊到,就在黑暗里走了过来。
程启思浑身也绷紧了,因为这人已经停在了他的床头。
一时间,那人并没有什么动作。
忽然,程启思看到寒光一闪,他大吃一惊,立即向旁边一闪,噗地一声闷响,程启思已经
按亮了手机的屏幕,他顿时失声叫了出来:「杨昆?!」
杨昆穿着衬衫,赤着脚站在床前,他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深深地插进了床里。
他的眼神却是散乱的,完全没有焦距。他似乎没有听到程启思的叫声,用力把匕首从床里
拔了出来,又对着他挥了过去。
「杨昆你疯了吗?我是程启思,快住手!」程启思一边叫一边躲闪,那匕首非常锋利,从
脸侧划过的时候就感到一阵寒意。
杨昆对着空气一阵乱刺乱划,那疯狂的样子,让程启思一时间还有点手足无措。
忽然,一个人拦腰从后面抱住了杨昆,是降央。
程启思趁势夺下了杨昆手里的刀,杨昆茫然地转着眼睛对着他看,突然整个人就瘫软了下
去。
「他又来了。」降央用力地按了几下灯的开关,「真不凑巧,又停电了,我去点支蜡烛。
」
程启思指着倒在地上的杨昆,说:「他这是怎么了?」
降央耸了耸肩,他拿出了几根蜡烛点亮了。
「杨昆有梦游的毛病,这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他平时睡觉,都要把门锁好的,然后把钥
匙藏好。今天大概是酒喝多了,也忘记了,这不,又出事了。」
他把杨昆拖了起来,「来,帮帮忙,把他送回那边房间去。他睡一觉就没事了,明天保证
什么都不记得。」
程启思帮着他把杨昆扶了过去,安顿在床上。
「他……杨昆他每次发作,都会……这样?」梦游不奇怪,但是,梦游到要拿刀杀人的地
步,这就是有相当的危险性了。
如果床上的不是程启思而是别人,那一刀插下来,后果可以说是不堪设想。
降央想了想,「很少吧!一般来说,也就是四处走走,有时候自己就走回床上去了,有时
候,倒在地上就睡着了。不过,他这几年都很小心,知道怎么防范,我已经好久没看到他
发作了。」
程启思抓住他的一句话追问:
「很少?那么说,他确实还有过这种举动?」
降央犹豫了一下,「对,确实有过,那一次,刺伤了别人,不过,你知道,因为是在梦游
,法律上也没办法承担责任的。
赔了医药费就算了,那时候,杨昆还在读书呢!我还帮他去调停了这件事的。」
程启思愣了愣。
「你们是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