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会。没有人说话打断他,他又继续讲了下去。
「突然,我看到有人在路前面招手,我吓了一跳,赶快停了车。我并不觉得奇怪,在这里,如果车子不幸抛锚,就只能留在原地等待别的车救援。路过的人,都不会吝于帮助的,于是,我下了车。」
锺辰轩注视着他。「拦你车的人,是个女人?」
齐轩慢慢地点了点头。
「一个女人,一个裹着一件厚厚的毛皮大衣的女人。我觉得很奇怪,但看到她冷成那样,还是让她上车了,我知道这里有一家小旅馆,我打算把她送到那里去。」
程启思心里打了个突。他插口问:「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齐轩放低了声音,却显得更加阴森诡异。「跟你们形容的一模一样。」
程启思觉得有点恼怒,彷佛是被人耍了一道似的。「那在刚才,我们询问古婵的情况的时候,你为什么说谎?你明明见过这个女人的!」
「……是的,我确实见过她。但是,我不认为她是一个『女人』。」
锺辰轩笑了。「你的意思是─那是一个『女鬼』?」
屋子里又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柴被火烧得响的声音。过了好久,巫问才迟疑地开口。
「齐先生来的时候……就叫我拿两个杯子。我心里犯嘀咕,他明明一个人,要两个杯子做什么?不过我还是把杯子拿来了,然后我去干我的事了……后来,我就看到齐先生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云乐突然尖叫了起来:「鬼!我知道了,你看到她的地方,就是我们今天觉得特别想睡觉的地方……那里常常发生车祸,到了晚上,鬼就出来了……你……你车上搭着的那个女人是鬼!她跟着你,一路到了这里……」
徐玫脸色也有点发白,拉了一下刘建明的衣角。「建明……这,不会吧?我们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看到啊……」
刘建明嘘了一声。「小声点,别把孩子吵醒了。」
程启思说:「可是,当我和辰轩进来的时候,我确实看到了古婵。我们还跟她说了几句话。」
云乐小声地说:「我还以为是你们两个在跟对方说话呢……我当时听到你们说名字怎么怎么古典的,还觉得奇怪来着……」
吴宏也抖了一下。「你们的意思是说,那个……那个女的就跟我们坐在一起?那个时候?」
程启思没好气地说:「对啊,我记得很清楚,就坐在你的左手边!」
吴宏像触电似地跳了起来。「什么?你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程启思说,「我坐下的时候,她还往你那边挪了挪,为了给我们让位置呢!」
锺辰轩一转头,看到巫问站在旁边,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便问:「巫老板,你有什么话想说吗?说出来,大家讨论一下也没有坏处吧。」
巫问又迟疑了很久,「好吧……不过我可得先说,这个我也没有亲眼见到,是听以前这里的老板讲的。好像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你们都知道,这里的风景很好,就有一个摄制组到这里来拍电影。
「里面据说有个还有点小名气的女明星,长得很漂亮。车翻了,别人没死,就她一个人死了……听说呀,本来还有得救的,车一撞她就飞出去了,掉在崖边上。但是她穿着一双很细很高的高跟鞋,一扭就摔下山崖去了……」
程启思慢腾腾地说:「你的意思是,这个女明星死了不甘心,她的冤魂还留在这里?在昨天晚上,这个女鬼跑出来搭车,然后一直来到了你的旅馆?我们都在不同的时间,看到过她,而她现在又走了?」
巫问忙把双手一阵乱摇,「我可没这么说。我说的只是我以前听过的一些事,是真是假我可不负责。」
锺辰轩「嗯」了一声,「听起来倒是满合理的。不过,这个女鬼就只是出来转转,耍耍我们而已?那她也未免太无聊了。」
程启思打了个呵欠。「你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屋子里一下子沉寂下来,众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一阵,云乐轻轻地对吴宏说:「我好倦,想睡一会,这么坐到天亮,我恐怕是不成的。」
吴宏犹豫了一下,向巫问说:「巫老板,有没有可以睡的地方?凑合着能够过一夜就好,我女朋友吃不消了。」
巫问又抓了抓头,说:「这样吧,如果不嫌弃的话,到我屋子里将就一晚上,怎么样?不过,嘿嘿,你们也知道,我是个单身男人,那屋子里,哈哈,不太能见人的……」
云乐已经站了起来,「哎,现在哪怕是一堆稻草,我都能睡着。巫老板,走吧。」
她果然是一副疲倦得不得了的样子,连眼皮都搭拉下来了,整个人都吊在吴宏的手臂上。
吴宏揽住她的肩头,说:「好吧好吧,去吧去吧,难得巫老板人这么好。」
云乐和吴宏跟着巫问走了出去。锺辰轩也把手臂搁在桌子上,脸靠在上面打盹。
程启思推了他一把。「别睡呀,这不是睡觉的时候。」
「我现在想睡啊……」锺辰轩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这凳子硬得要命,我怀念家里的沙发……」
「出来玩,就不要怕苦。」
程启思把另一杯咖啡推在了他面前。「喝两口吧,会提提神。」
过了一会,巫问跟吴宏两个人回来了,一回来就又坐到了火前面。堂屋里又陷进一种令人难熬的静默里,锺辰轩跟程启思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有点大眼瞪小眼的感觉。
突然间,从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女人恐怖的尖叫声。在这种偏僻地方的深夜里,这种叫声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程启思跟锺辰轩同时跳了起来。
吴宏的脸色也变了,只说了一句:「云乐?!」就往门口冲了过去,把门「砰」地一声撞开了。
他跑得比程启思还要快,三步并成两步就冲到院子里的另一间屋子前面。他用力推门,但那门却连晃都不晃一下,跟堂屋那扇风中之烛一样的门大不相同。
「云乐!妳怎么了?快开门,云乐!出什么事了?云乐!」吴宏一边撞门,一边大叫。
程启思也赶过去帮忙,一撞之下他却吃了一惊,那木门又重又厚,活像是什么古装电视剧里面的老古董,他的肩膀都撞痛了,那门居然还是纹然不动。
锺辰轩已经探头往窗子里看了过去。玻璃窗是从里面扣着的,窗帘拉了一半,里面还点着半根蜡烛,勉强可以看得见里面的景象。
屋子里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很大的柜子之外,没有别的家具,床上铺着被褥,非常朴素的花色。云乐躺在床上,被子盖得齐齐整整,一直盖到她的下巴。
她的眼睛闭着,额头上有一个弹孔,鲜血还正在往外面冒。但她的死状相当安详,很明显是在熟睡的时候被人杀死的。
跟过来看的吴宏发出一声惨叫,捂着眼睛蹲了下来。
程启思正犹豫着要不要砸碎窗户,锺辰轩却贴在他耳边,非常轻地问:「你那把枪呢?」
程启思心里一沉。他的枪是放在随身的包里,但这一晚上在野外跑来跑去,早冻得人都迟钝了,根本没有去注意枪的问题。
锺辰轩看到他的表情,瞇着眼睛再看了一眼云乐的尸体,说:「5.8mm口径的枪。是一样的吗?」
程启思缓慢地点了点头,他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已经看到一把枪被扔在床头的角落里,看样子正是自己的那一把。
锺辰轩喃喃地说:「看这枪落下来的位置,倒是很像从云乐手里滑了出去,掉在地上的。可是……」
巫问正站在他们身后,踮着脚从他们肩头上往里张望。当他看清了屋子里的景象,一阵瞠目结舌之后,只急得连连搓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刚才云小姐睡下的时候还好好的呀……怎么会这样?她怎么……」
压抑的呜咽声传了过来,是吴宏坐在地上,捂着脸在痛哭。
锺辰轩说:「巫老板,麻烦你把他扶回那边去吧。」
巫问「哎」了一声,伸手去扶吴宏。吴宏却是整个人都瘫了似的,巫问连拖了好几次才把他拖起来,连拖带拉地把他往堂屋的方向扶了过去。
锺辰轩望着堂屋那边的亮光,若有所思地说:「真奇怪,这么闹腾一下,居然那一家三口都没人出来看看。」
程启思忽然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就想往玻璃窗上砸。
锺辰轩慌忙拦住他,问:「你发什么疯?不能破坏现场还要我教你吗?」
程启思压低了声音,「你该知道我们这里对枪枝管理得有多严。我私自有枪,还带出来到处走,暂时不说会不会有人怀疑我是凶手,光凭这一点,搞不好会判刑的。我可不想为了这么无聊的事去折腾!」
锺辰轩瞪了他一眼。「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知法犯法?好了,我保证你没事,行了吧?」他没有理会程启思疑惑的眼神,喃喃自语,「是谁把枪从你那里偷出来的?又为什么要杀云乐?」
玻璃窗是从里面扣死的,门也在里面闩住了。这是一扇老式的木门,门闩就是一根沉重的木杠,横在门里。
锺辰轩看了半天,说:「启思,你看,玻璃窗里面还有铁栏,就算是一个小孩子的头都挤不出来。如果要你从铁栏的间隙开枪,你能够打准云乐的额头正中吗?」
「这个容易,床跟窗子刚好是正对着的,她又睡着了,等于是个死靶子。」程启思指了指窗子,「但是,窗玻璃是完好的,我也没有听到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他突然停住了,回头盯着锺辰轩看。
「确实,没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但是,我也没有听到枪声。枪声也许是用了消音器,隔着一个院子,听不到是有可能。问题在于……云乐明明是在睡着的时候被枪杀的,为什么我们还听到了她的叫声?!这根本不可能!」
锺辰轩透过玻璃窗,静静地注视着床上云乐的尸体。
蜡烛的烛焰忽明忽暗,映着云乐死白的脸和一滩鲜红的血,分外诡异。她的头发散在枕头上,烛焰一摇动,发丝彷佛就在动,看得人心惊。
「这是个完全的密室。高水平的谋杀案啊……平时碰到的谋杀案,大多数都是冲动式的犯案,一言不合或者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就杀人了,即使有些小圈套也是很容易被识破的。
「即使是林明泉那桩杀人割取器官的连环案,与其说是高智商犯案,不如说是没有人会想到凶手是他。
「说来,我们合作这么久,倒是孟采桦那个案子最有趣,她具有纯女性的思维。」锺辰轩缓缓地说。
程启思不悦地说:「你还在夸奖凶手了?那你把他逮出来我看看?」
锺辰轩本来一直戴着厚手套,这时候在门上小心地试着推了推。「这种门,甚至可以排除所谓机械密室的可能性了。
「现在那种防盗门,用一些比较专门的工具,一个专业点的小偷都可以搞出个密室来,这种老式木门,直接在里面闩上的,根本就没这个可能性了。窗子也是从里面扣好的,既然这样,凶手是怎么出去的?难道他就真的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程启思哼了一声,正想说话,只听到堂屋那边又是一声尖锐的惨叫。
这声惨叫甚至连是男是女都听不出来了,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所发出来的声音就是如此的。程启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直浸到了脚,一时间跟锺辰轩两个人就面面相觑地站在那里。
巫问从堂屋里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他的脸色惨白,但却黏上了一些黑灰,又被他用手抹花了,看上去很滑稽。但这时候,程启思跟锺辰轩就算看到卓别麟,估计也笑不起来了。巫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一只手哆嗦地指着堂屋的方向。
程启思奔到了堂屋前面。锺辰轩跟在他后面,一看到里面的景象,也闭了闭眼睛。
堂屋里的景象是惨不忍睹的。那堆一直在加柴、一直烧得很旺的火上,如今倒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脸朝上─但是那已经不能说是一张脸了。
头发被烧光了,那张脸的表面已经被完全烧掉,露出里面的血肉,而肉也被烧得焦黑,扑簌簌的往下掉。
而他的上半身还在火上被烧着,一股焦臭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催人作呕。下半身却还在地上,从那条裤子和鞋子上,可以认得出他便是那个总是对着墙壁的男人─齐轩。
过了好一阵,锺辰轩才低声地说:「一直没有看到过他的脸,没想到现在……是真的看不到了。」
程启思心里一动,但屋子里弥漫的焦臭味,实在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锺辰轩话里的含义。
他看了看,堂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巫问还抱着头蹲在门口。他拍了拍巫问的肩膀,巫问发出一声惨叫,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看到是程启思,他才按了按心口,说:「吓死我了……」
「救命─救命啊!救……」
突然,从院门对着的树林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却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巫问浑身一个激灵。「这是谁?」
程启思说:「不管怎么样,先去看看!」
三个人来到了树林里,在里面乱钻。可是,找了好一阵,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程启思不死心,刚才那呼救声三个人都听到了,绝对不是幻觉。但是不仅没看到呼救的人,连尸体都没有。
「回去吧,启思。」锺辰轩最后说,「凶手的目的,也许就是想把我们引开。」
程启思一震。「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我们避开了一个圈套,还会有下一个圈套,防不胜防。」锺辰轩说,「何况,如果真的是有人在呼救,我们难道就因为害怕是圈套而不来了吗?」
程启思只能默然。
回到堂屋,屋子里除了那具烧焦的尸体,仍然是一个人都没有。程启思问:「那一家子上哪去了?」
巫问好像人都有点木了,嗯嗯啊啊了好一会,才想了起来,说:「啊,那小孩说要上厕所,于是他父母就带他去了。」
程启思又问:「吴宏呢?你不是扶他过来,他人呢?」
「我……」巫问使劲转动着眼睛,转了好一会才说:「是这样的,我扶着吴宏刚走到门口,就碰到那一家子了。他们问我厕所在哪里,我就说在后面,我带他们去……
「我本来想把吴宏扶进去,他却嫌里面闷,说也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然要昏倒了……于是我们就一起往后院走了……吴宏一个人蹲在那里捂着脸发呆,另外几个人去厕所了。我就回来看看,一进门,就看到……」
巫问说不下去了,使劲捂住鼻子,一副要呕吐的表情。程启思说:「你离开的时候,齐轩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把巫问问傻了。他想了好一阵,才说:「当时听到一声惨叫,我根本没有去注意别的,就跑出来了……」
程启思瞅了瞅锺辰轩,锺辰轩说:「我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动,还是在那里面壁。」说完这句话,他又说,「我们还是去看看那几个人吧。好像,他们也去得太久了一点……」
程启思想,不是去得久了一点,而是过于久了。他对巫问说:「走吧,去找他们。」
所谓的后院还是一片荒地,荒芜得连草都没长几根,有一间小棚子在院子的一角,就是所谓的厕所。在一路上,程启思和锺辰轩早已对这样的厕所见惯不怪了。
但是,后院里,包括那个小棚子,都是一个人也没有,不管是刘建明和他妻子、儿子,还是吴宏。
巫问扯起喉咙叫了几声,除了风的声音,没有半个人回答他。他脸色发白地转过头来,对着锺辰轩和程启思看。「他们……他们……人呢?」
程启思冷冷地说:「这话我也想问你。」他转过头,低声对锺辰轩说:「我看这情况很奇怪,不乐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