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只听见村东头,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了起来,依稀听得到喊的是:『我的孩子!还我孩子……』
「我们也顾不得那串珠子了,往村东跑了过去,那户人家是一家姓吴的人家,吴大嫂快要生孩子了,刚才那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老吴像是见了鬼一样地跑了出来,大叫着:『妳要到哪里去?快回来!回来!』
「他看到了我们,抓住我们就问,看到吴大嫂没有。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他又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老太婆?我们还是没有看到。
「进房里一看,吴大嫂已经浑身是血的死在了床上,接生婆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刚出生的孩子,也没了踪影。」
于静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对着锺辰轩和程启思看了看。「是不是很难以置信,很匪夷所思?」
程启思苦笑地说:「是的,尤其是出自一位医学博士之口。」
锺辰轩问:「既然吴大嫂已经死在了床上,为什么老吴还追着老婆跑了出去?」
「等老吴回过神之后,他哭着给我们讲了事情的经过。他妻子难产,接生婆把他撵出了门,他正六神无主地在门口转悠,突然听到里面哇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他非常高兴,立即冲了进去,却迎面撞上了一个穿黑衣服的老妇人。
「这个老妇人,就跟你们所叙述的一样,一身黑衣,黑色绣花布鞋,小脚,右手拎黑伞,左手提着一口满装红色纸钱的生锈铁桶。」于静缓缓地说,眼睛里却含着恐惧。
「老吴本来脑子就不是那么灵光,看见那个老妇人对他咧开嘴嘿嘿一笑,像个纸人一样飘了过去,吓得魂不附体,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时候,他又看到他妻子,满身是血的冲了出来,嘴里狂叫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于是他也跟了出来,但出来后除了我们之外什么都没看见。」
她吁了一口长气,又说:「再进去的时候,就只看见死掉的吴大嫂了。我们后来问那个接生婆,她吓得不轻,在我们的一再追问之下,才说出了她看到的事。
「她看到那个老妇人从门口悄无声息地进来,然后把才出生的孩子放进了提着的铁桶里。吴大嫂上前去揪她,突然就摔了回去,然后就流血不止……接生婆就缩到一边不敢再看了。」
「这就是……所谓的接阴婆?」
锺辰轩过了好久,才问出这句话来。
于静微微点头。
「我们也找很多老人打听过,他们都说得煞有介事,而且跟老吴和接生婆描绘的一模一样。当然,我们还是半信半疑……」
程启思问:「孟教授在水缸里找出来的那串圆珠,又跟接阴婆有什么关系?」
于静蹙了一下眉头。
「后来村子里面的人都责怪我们,说就是我们动了那口水缸,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才会把接阴婆引出来。
「他们说那珠子是被接阴婆带走的孩子变的,一动它,钟就会响,接阴婆就会来……我们跟他们解释,也夹缠不清,说不清楚,引得乡亲们都快拿着锄头找我们拼命了。
「吴大嫂死得那么惨,孩子又失踪得不明不白的,也难怪他们那样……那时候我们也是年轻气盛,就跟他们吵了起来,然后连夜地离开了……」
「从此之后,你们就没有回去过?」程启思问。
于静发出了一声苦笑。
「避之唯恐不及,哪里会再回去呢?不过,这些年来,我跟老孟他们谈起的时候,都是当成笑料来谈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当副院长的这家医院居然也传出了这个传言,听值夜的护士说见过,不过,我自己倒是从来没有看到过。
「每次听她们小声议论,我都会虎起脸来责怪她们,要她们不能相信这些话。我们这里是医院,让产妇听见了,成什么话?」
程启思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锺辰轩却说:「不要说医院里,就连医学院里也是传闻多多,没什么奇怪的。
「死人死得多的地方,尸体多的地方,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说法。副院长不让她们传这些话,是很正确的。」
于静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本来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但是从昨天晚上田悦出了事之后,我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唉……我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程启思问:「杜珊珊呢?我想见见她。」
「哦,她请假了。」于静在一张纸上匆匆写了几行,递给他。
「你们去她家里找她吧。杜珊珊是真的吓坏了,你们问她的时候别太心急。」
她把两个人送到了门口,又多看了锺辰轩一眼,「致越的女儿的事,我们这些老朋友都很难过。你……唉,逝者已矣,别再想了。」
第四章 消失的婴儿
两个人下了楼,一路上锺辰轩都一言不发。程启思也知道若兰一向是他的死穴,也知趣地不去搭话。
走到大厅的时候,他瞟了一眼咨询台,已经不是昨天晚上那个护士了。他略微有点失望,他本来还想找那个护士问几句话的。
杜珊珊的家在黄沙街上,那是一片比较老旧的住宅区,大概是九零年代初修建的,房子的颜色都已经发灰了。
里面巷道曲曲折折,程启思和锺辰轩都转得发晕,最后程启思在路边抓到了一个小孩子,问他纸片上的地址。
小孩一听是「黄沙街五幢二号」,就说:「你找珊珊姐啊?我带你去!」
他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带路,锺辰轩问他:「你跟杜珊珊很熟么?」
小孩头也不回地回答说:「珊珊姐心最好,捡了很多流浪猫流浪狗在家里养,有的长得好可爱的,我们常常去看,珊珊姐还给我们做点心吃。她做的东西都好好吃!」
锺辰轩对程启思笑了笑说:「看来这个杜珊珊,还真是个白衣天使呢。」
程启思没有说话。
小孩领他们来到了一座很破旧的灰不溜秋的四层楼房前,一溜烟地就窜进去了,走廊很窄,乱七八糟的堆着各种各样的杂物,光线也很暗。
小孩跑到一扇门前,砰砰砰地敲着门,嘴里嚷着:「珊珊姐!珊珊姐!有人来找妳啦!珊珊姐!」
门很快就开了。杜珊珊站在门口,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长裙,头发束在脑后,脸上没有施一点脂粉。
背着光,她看不清锺辰轩和程启思的面貌,迟疑地问:「是哪位?」
「是我,程启思。」
程启思走近了几步,杜珊珊认出了是他,微微退缩了一下。那男孩已经窜进了门里,抱起了一只大猫猛亲了两口。
「小萌,桌上有草莓,你去拿来吃吧,别给大黄喂太多了,牠已经吃得够多了。」杜珊珊招呼了一句,然后把锺辰轩和程启思引进了房里。
这房间里果然养了不少的猫猫狗狗,但是打理得很干净,几乎闻不到多少异味。锺辰轩瞟了一眼杜珊珊的手,她的手指甲虽然修剪得很干净,但却并不细嫩光洁,相当粗糙,看来她的日子过得也相当辛苦。
对于他们的前来,杜珊珊有点手忙脚乱。一群狗猫围在她脚下团团转,她又弯下腰去把牠们哄开,一面推开另一扇门请他们进去。
「对不住……你们到这边坐好吗?这里是我卧室……」
那是间小小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柜和一个小小的衣柜,但布置得很雅洁,放着一些可爱的洋娃娃、小狗熊之类的东西,床单也是粉红色的。
程启思有点尴尬,但这地方除了床之外也没有可坐的了,他只得拉了锺辰轩一把,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杜珊珊急急地走了出去,程启思听得见杯子叮当响的声音,大概她是在为他们倒水。程启思正想叫她不用麻烦了,一只白色小狗就从虚掩的门旁悄悄地溜了进来,在程启思的腿上一个劲地蹭。
程启思看着自己的裤子被牠揉得皱巴巴的,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偏偏锺辰轩还在旁边讽刺地来了一句:「这条裤子多少钱啊?又报废了吧?」
杜珊珊端着两杯水进来了,水很烫,她一放下来就不停地吹手,那模样很是可爱。「对不起,我家里没有茶叶了,只能倒杯水解解渴了。」
「谢谢,杜小姐,」程启思虽然不渴,但还是端起了水,「妳应该知道我是警察了?」看到杜珊珊点了点头,他作了个手势,「这是我同事,锺辰轩。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我们想听妳讲讲。」
「昨天晚上……」杜珊珊的脸一下子变得全无血色。「程警官,我跟你说的是真的!我进产房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老太太,就是接阴婆!是她把田小姐和她的孩子一起带走了!就是她!」
「妳看到了?」锺辰轩问。
程启思说:「她下午曾经跟我讲过,在田悦被送进产房的时候,她说她看到了那个黑衣老太太在里面。」
「我不是说这个。」锺辰轩说,「我是说,杜小姐之后又看到了?」
杜珊珊点了点头,她向四周看了两眼,好像害怕有什么东西藏在房间里似的。「我跟你讲过,我听到了好几遍电话铃声,但一接又断了。最后,电话终于不再响了,我走到值班室门口,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矮小人影正走进田小姐的病房……
「她走得很快,非常快,一下子就没进去了,就像是隐没在了墙里似的……我吓了一跳,鼓起勇气走过去看,可病房里……病房里……」她说不下去了,两眼大大地睁着,睫毛不停闪动,像是又看到了那骇人的一幕。
「当时妳没有提起。」程启思说。
杜珊珊垂下了头,「你本来就已经不信了,我那时候说……谁会听?何况,她……那个老太太真的走得很快,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不过,之前我也看到了一次,两次都眼花,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程启思沉默了一会。他又问:「杜小姐,妳知道田悦为什么要闹着见我吗?」
杜珊珊摇头。「不知道,她一醒过来就问你在哪里,我说你去吃饭了,她就嚷着叫我马上把你叫回来。我劝她先休息,她也不听……」
锺辰轩却插进了一个问题:「杜小姐,妳在什么时候、从哪里听到有关接阴婆的传闻的?」
这个问题让杜珊珊愣了一下。她转动着又黑又圆的眼珠,想了好一会才说:「这我可说不清楚了,好像是自从我来到青田医院开始,就听说了……至于谁说的,我实在说不上来……好像人人都这么说……说得活灵活现的……」
「妳来青田医院几年了?」锺辰轩问。
杜珊珊回答说:「快两年了。青田医院的待遇不错,虽然一样要值夜班,但在VIP病房的产妇也不多,工作也算是轻松,所以我就一直待下来了。」
她看了一眼围在程启思脚下撒欢的小白狗,「我养了很多小猫小狗,都是没人要的,要养牠们,也得花不少钱。我得赚钱才行……这套房子也是租来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声音也越来越低。
程启思禁不住问:「妳的父母呢?」
杜珊珊眼眶一红,低声说:「我父母都早过世啦,我也没兄弟姐妹,只有这些小猫小狗作伴了。」
锺辰轩忽然问:「妳把孩子抱给田悦的时候,她有什么反应?」
杜珊珊怔了怔,「田小姐?我没有注意……我刚把孩子抱给她,值班室的电话铃就响了,我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一般产妇都会想见孩子的,这很正常啊。」
程启思问:「那孩子长得可爱吗?像田悦么?」
杜珊珊吃吃地笑了起来。「程警官,才生下来的孩子,皱巴巴的像个小老鼠,哪里看得出来好不好看,像谁哪?」
锺辰轩好笑地看了程启思一眼,程启思虽然没红脸,但也有点不好意思。。
杜珊珊眨了眨大眼睛,又说:「不过田小姐的孩子很健康,个儿挺大,眼睛也很亮,是个可爱的宝宝。」她的脸色突然又黯了下来,「可是,他不见了……」
程启思突然想起于静讲的事情,据说那个「接阴婆」是把初生的婴儿放进装满纸钱的铁桶里带走的。
那么……午夜时分,他们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个黑衣服的老妇人,她拎着的那个生了锈的铁桶里,血红的纸钱下面,是不是就藏着田悦才生下来的孩子?!
这个想法让程启思几乎想吐。那个铁桶不算小,装下一个婴儿是完全可能的。但是,如果孩子哭闹呢?
除非那个接阴婆有法力让孩子不哭也不闹?或者……接阴婆,顾名思义,本来就是把产妇和孩子一同带到阴间的,那个婴儿……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沉思的时候,锺辰轩也没有开口。
杜珊珊也不敢说话,等了好一阵,才说:「警官……你们昨天晚上都看过监控录像了,根本没看到有穿黑衣服的老太太从电梯里下去……」
她指了指锺辰轩,「你下电梯,也是被监控录像记录下来了的。可那时候,旁边一架电梯,却是空的……」
程启思沉默。莫明在第一时间里就去找到于静,于静让警卫处调出了当天晚上四号楼所有的监控录像。
而让众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午夜时分,四号楼西侧的两架电梯,一架是锺辰轩乘着下去的,这被监控录像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下来。而另一边的电梯,虽然从四楼降到了一楼,里面却是空无一人的!
莫明当时就把程启思和锺辰轩叫了过来。
程启思只觉得寒飕飕的感觉更强了,他跟锺辰轩都是亲眼见到那个黑衣老妇人走进电梯,电梯徐徐下落的。而监控录像里的电梯,却是空空荡荡。
警卫处的处长姓宋,这天晚上正好是他亲自值班。据于静介绍,这宋处长从医院初建的时候就在这里上班了,是个退伍军人,人很稳重,做事也很有分寸,对医院里的各种保全设备也是熟悉得不得了。
据宋处长回忆,那段时间他正在值班室睡觉,但是监控设备都是一直在运转的,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晚上睡觉前,他刚作过一次例行检查。
锺辰轩笑着说了一句:「其实,电梯里没有人,也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
程启思问:「怎么说?」
锺辰轩说:「如果我们看见的那个老太太真的是接阴婆的话,她自然也不是普通的人类。那么,监控录像拍不到她的影像,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话虽如此,但难不成真的要相信这些幽冥虚妄之说?程启思想着,然而,这句反驳的话竟然没说出口。这桩案子确实太怪异,怪异得让人确实无法以常理而论之。
他站了起来,把那只一直在他腿上乱抓的小白狗抱给了杜珊珊。
「谢谢妳,杜小姐,不打扰妳了,我们先告辞了。如果妳想起了什么情况,请随时跟我联系。妳有我的电话吧?」
杜珊珊点了点头,打开了房门,把他们送到了门口。
程启思看到领他们来的那个叫「小萌」的男孩,还在不大的客厅里跟那只大黄猫玩,嘴里还咬着一颗大草莓。一盘洗得干干净净的鲜红草莓,搁在客厅的桌子上。
他们走出了这幢低矮阴暗的房子,八月下午的阳光,刺眼得让他们一时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锺辰轩若有所思地说:「杜珊珊。」
「她怎么了?」听到这句话,程启思回过了头,他正努力分辨着那些迷宫般的小路,条条路看起来都差不多似的。
锺辰轩说:「开门的时候,我听见她招呼那个孩子,叫他自己拿水果吃。」
「我也看到了,桌子上有一盘草莓,很新鲜。」程启思笑着说,「怎么,人家没有请你吃,你就不乐意了?」
锺辰轩瞪了他一眼。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一个家里只有白开水待客的、很不宽裕的女孩,舍得花钱去买草莓?
「草莓早已过季,现在价格挺贵了。一般人不当回事,但你看杜珊珊,不管是她家里的陈设还是她的穿著,都是很拮据的样子,她那条裙子都洗得有点发白了。她是舍得给自己买零食的人吗?估计要照顾也得先照顾到那些猫啊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