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感情，不是无法传达，而是慕天易不愿意回应。
哒——
砸碎的是水珠。是眼泪？
还是……心？
慕天易默默的数着水珠打落在皮肤上的次数：1、2、3、4、……埃斯特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以前他总想着将冰山融化了方便动手，现在他则希望这座冰山能够长长久久的不变，就如那终年积雪的山顶一样，永远不会融化。
……
他也觉得自己很混账，但他就是这样一个混账东西。
这是天性，他也无力改变。
当初他怎么就招惹了埃斯特呢？
慕天易苦笑，当初？
当初他就是看出了埃斯特掩藏在冰冷外表下渴望温暖的内在，所以才用了种种怀柔手段誓将埃斯特虏获。他就是看准了埃斯特单纯的性子，期待着以后既能拥有一个强大的保镖情人，而这个保镖情人还不会干涉他的寻花问柳。这是他的初衷。
如果他能够预见到今天，能够预见到埃斯特会在他措手不及的情况下突然“长大”，能够预见到他为单纯的埃斯特所准备的“养成”没有用武之地……他会将埃斯特当成一个纯粹的保镖，不涉及任何私情的保镖吗？
……不会！
慕天易自嘲的勾勾嘴角，他最清楚自己的本性，就算能够预见到这些，他也一样会招惹埃斯特。要他将自己的性命安危交给一个单纯的“雇佣”关系的保镖手上，他不放心。而能够保证这个保镖绝对忠诚的就非私情莫属。他一样会想尽办法让埃斯特恋上他，让自己变成埃斯特的中心，让埃斯特愿意为他死心塌地，让埃斯特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
就算他拥有预知能力，今日的情况也不会发生改变。
或者，唯一会改变的，就是他不会因为埃斯特的单纯而放松了对心的控制，他不会放任自己全心投入，不会让自己遇上现在这种面临“失心”的尴尬场面……
【为何不呼唤吾】
此情此景，让埃斯特不禁想起了以前，在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每每陪着慕天易一同进入棺材，无论慕天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他都是这样，睁着眼睛看着慕天易。一直看着，舍不得阖上眼睛。
对那时的他来说，只要能够看到慕天易，这心里就特别的安静，看不到就会觉得焦躁。所以哪怕就是短短的合眼也舍不得……他一直看着，一直一直……
他知道，那样的他才符合慕天易的心中所想。
但慕天易又哪里知道，无论是他或是那个单纯的埃斯特在感情上也和人一样无异。只要懂了感情，也就逐渐会体会各种各样的情绪，包括慕天易最不希望见到出现在他身上的独占欲、妒忌等等。
谁说以前的埃斯特不懂得妒忌不懂得吃醋？
以前的他会讨厌祝岵幌爰侥教煲妆ё牌渌耍睦锵氲氖窃跹谀教煲撞蛔⒁獾那榭鱿乱跛鸬慕苑交倜?hellip;…单纯的埃斯特可以将他不喜欢的人毁灭，因为对当时的他来说，只要没了这些人那慕天易就是他的，慕天易就会只看着他，慕天易的怀抱就会只属于他……那个埃斯特，甚至不会考虑这样做之后慕天易的反应，因为那时的他不懂，不懂这些复杂的人心变化，他只懂得慕天易赋予他的东西……
以前的他不懂，但现在的他懂。
这样做的后果有两个，一是慕天易离他越来越远。第二就是他向慕天易妥协，守在慕天易身边，看着慕天易周旋在各种各样的美人之间。
或许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洗礼终于懂了之后，他已经不能、也无法再反抗这份痛苦的关系。
为了慕天易，那个单纯的埃斯特会失去自我……
埃斯特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因为慕天易，也因为那个为了慕天易而放弃自我的他……他是毁灭，是和创世神同样的存在。他可以无条件甚至不惜一切的爱着慕天易，他也愿意为了慕天易而放弃自己的责任，但是！
——他不愿意因为慕天易而失去自我！
“……”终于，慕天易愿意直视埃斯特了。那双即使在水雾弥蒙的此刻也依然锐利通彻的眼睛，让慕天易看得心里一颤，霎时明悟。就像他一直以来的感觉一样，埃斯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甚至就连他的初衷也心中有数，那为什么到现在还要如此固执的得到那个尽显他卑劣的答案？
真要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才甘愿吗？真相往往是最磨人的，做一个聪明糊涂人不好吗？在彼此之间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不行吗？至少，在回忆的时候能够多几分欢笑少几分泪水，这样不好吗？为何一定要将不堪的事实暴露在阳光底下？
慕天易眼里近乎怜悯的情绪让埃斯特缓缓的勾起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是笑自己可笑的固执还是笑慕天易此刻的怜悯？
【为何不呼唤吾】
他的固执，只源于他想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源于他想见到一个真实的慕天易，而不是一个风流情圣自喻完美又不伤人的理由。
“如你所愿……我之前说的都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很简单……”慕天易放弃了，在埃斯特这份固执和明悟面前，越是敷衍只会凸显他的混账。给不了埃斯特想要的感情，那至少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可以给埃斯特一个真正的答案。
举起双手，为埃斯特拭去脸上的眼泪，这份湿润却让慕天易心里酸酸的，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他慕天易何德何能，让埃斯特为他一再流泪？
抹眼泪的动作依然是那么的温柔，那眼神也专注得让人迷醉，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实实在在的无情诛心：“你要的我给不了，也不想给。所以在尚未泥足深陷的时候，了断一切对你、对我都是一件好事。”
“埃斯特，我不会回应你的。所以，我们结束了。”
这一刻，当成永恒。
埃斯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有如此多的眼泪，有如流之不尽的溪流一样。好像雨季的雨水一般，不断的从眼睛里、从身体的深处涌出来。
因为知道这才是慕天易真正的心声，真正的原因。
闻此言，心空了。
只有眼泪不由自主的涌现。
所有的怨啊、恨啊、痛……还有爱，似乎都随着这些眼泪流出他的身体，掏空了他整个人，乃至灵魂……
抹眼泪的动作停了下来，因为慕天易发现埃斯特的眼泪他抹不掉。只是静静的将手贴在埃斯特的脸上，感受着那些温热的液体，感受着那抹湿润，感受着那抹逐渐冷却的温度。
埃斯特忽然轻轻的转动头部，闭上双眼，将他温凉的嘴唇贴在慕天易的手心，……更多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脸和慕天易的手。
失去温度的冰冷液体，顺着慕天易的手腕缓缓的滑落。
软软的，温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
慕天易蓦地觉得喉咙被哽住了。曾经他也亲吻过埃斯特的手心，那时候大家的心都是热的。现在这份亲昵只让他觉得冷。
眼眶却开始发热。
眼里流露出一丝眷恋，一丝伤痛。以及一闪而逝的迷惘和犹豫。但这些情绪很快就从眼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既然要断，那就断得彻底！不要拖泥带水给自己余地、给埃斯特希望——
想着，慕天易正打算将手收回来……
埃斯特却先慕天易一步作出了反应，率先将脸从慕天易的手里移开。睁开眼，眼里仍然是那么的锐利，那么的清澈明亮。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光华收敛在其中……
一刹那，慕天易看呆了。
为了埃斯特眼中的神采，也为了埃斯特眼中倒映出来的自己。
……
【黄昏过去了】
听到埃斯特的声音，慕天易才惊醒过来，他居然看埃斯特看傻了，连黄昏已经过去也没有察觉到。
【我们该出去了】
捕捉到慕天易眼里一闪而过的疑惑，埃斯特也不做解释。
以前的他和慕天易之间那种类似主人和宠物之间的关系，由慕天易开始，刚才已经由慕天易结束。但结束的只是那段脆弱的不牢固的关系……
慕天易附和，以此掩饰自己的失神：“对对对！我们应该出去了。应该出去……”却不觉在心里暗笑自己的多疑，埃斯特怎么说也是古尼亚的毁灭者，是一个男人，拿得上放得下才是男人本色。他总不能认定埃斯特要就此一蹶不振、或者继续为了他神魂颠倒才是正常反应吧？这样好，这样好，放下了，这样……才好……
“这外面，应该没有打起来吧？”慕天易忽然一问。
【伽路纳斯在外面】
慕天易不落痕迹的蹙了一下眉头：“嗯，他是光明神，应付这种场合正好。……不过，他这个光明神能够得到精灵的认同吗？现在大陆上可是将他认定为黑暗魔神了。千万不要弄巧成拙啊……”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对伽路纳斯没有好感吧，慕天易对于伽路纳斯的能力保持怀疑态度。
【不会】
为埃斯特如此斩钉截铁的否定，慕天易扯了一下嘴角，那小小的弧度是说不尽的奚落和讽刺，但想了想他还是咽下了反驳的话语说道：“但愿他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吾信他】
这次慕天易没有搭话，只是径直推开棺材，心里却想到万一他们被精灵包围了，凭清兰的本事应该能够逢凶化吉……至于那个伽路纳斯如果真的值得信任的话，那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结局了……
从棺材里坐直，环视周围一圈。嗯，他们的确被精灵包围了。不过怎么都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而不是他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尤其是如众星拱月般被精灵围在中间的——
“亚历克斯？！”他怎么在这儿？？！
【亚历克斯是伽路纳斯的转世。他神力未恢复，现在仍然是转世体的样子】
亚历克斯就是伽路纳斯？！
果然两个都不是好鸟！
砂之城巨变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亚历克斯就是幕后黑手。但是种种迹象的显示，绝对和亚历克斯脱不了关系。何况当时那个能和埃斯特抗衡的神秘人，最有可能就是神灵，而亚历克斯完全符合这几点猜测……埃斯特怎么和这种人掺合在一起？
慕天易微微眯起眼睛，不善的看着伽路纳斯。心里却是更多的不满，早知道伽路纳斯就是亚历克斯，他才不会同意埃斯特和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神灵也不同意！！
【有误会】
慕天易一挑眉，话中带刺的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当中有误会？砂之城那百万人的性命是误会？那片废墟难道只是我的幻觉？那些灾民难道也只是我编造出来的臆想？我，还有你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不成？如果这些你都能说成是误会，那我无话可说。”
拂袖而起，视线落到就坐在伽路纳斯旁边的拉斐尔等人身上，他们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虔诚和敬仰让慕天易说出来的话更是毒辣：“还有你们几个，就因为他所谓的光明神的身份，所以你们就可以忘记菲茨的死？忘记他也是凶手之一？！连亲人的仇恨都可以放下，我是该佩服你们的胸襟呢？还是该感叹这个光明神的身份是如此好用？”
“大胆！”
“放肆！”
精灵们哪容慕天易在他们面前诋毁光明神？
火长老第一个就跳了起来，怒瞪着慕天易。
慕天易却挑起了嘴角，冷冷的看着怒气腾腾的精灵。刚才求他们救人的时候还左思右想，现在涉及他们所谓的光明神就这么一副义愤填膺随时都会发难的样子……果然无论去到哪里，这身份才是最有说服力的工具！
伽路纳斯站了起来，让精灵们冷静下来，自己走到慕天易的面前，直视着慕天易。拥有亚历克斯记忆的他当然知道慕天易在砂之城巨变的事件中担任了怎样的角色，而从南亚斯那里他也知道了慕天易是如何逃过异端裁判所的追捕……
“怎么？想用你光明神的身份来欺压我？”
伽路纳斯抿嘴一笑，他怎么敢？莫说他，放眼整个古尼亚都不会有人敢用身份来欺压慕天易……站在慕天易身旁的那个人，可是古尼亚的主宰者，是古尼亚的诸神之父。慕天易身边有这么一个存在，谁敢用身份来压人？谁有这个资格？！
“我是来恳请你的原谅的，虽然当时的亚历克斯并不是完整的我，但是我依然必须为他的作为负责。”说着，伽路纳斯低头弯腰，向着慕天易深深的行了一个大礼。
这个礼，慕天易受之无愧。
——为着那些枉死的砂之城子民。
伽路纳斯反而觉得施之有悔。
——为着他不成熟的作法，连累了他的子民。他这个光明神有愧于父神，有愧于那些纵使因为无知而被欺骗却仍然虔诚的侍奉着光明神的信徒。他是一个不称职的光明神。
反倒是精灵、拉斐尔、梅林他们傻了。
在他们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光明神向慕天易这个亵神者行如此大礼？！
怎么可以！！！？
“光明神大人！”震惊过后就是一片惊呼。
他们想冲上去，他们心目中至高无上伟大的光明神怎可以向一个亵神者低头？但精灵们冲动的念头却在埃斯特冰冷的注视下付诸流水。那种无形的威压，让所有人根本无法动弹丝毫。只能在原地焦急不安，又惊又惧的看着埃斯特。
清兰蓦地睁开眼睛，眼里是满满的惊骇：强大！埃斯特给他的感觉除了强大还是强大！强大得不可思议！如果万年前的三方混战，古尼亚有此人坐镇，一切的结局都会被改写！！这样的强者为何没有参与当年的战事？！
盯着伽路纳斯一会儿，慕天易侧身避过这个大礼：“我没有资格原谅你。能够原谅你的人不是我。”
【伽路纳斯是诚心认错的。当时的亚历克斯只有一半的神格，对很多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才会作出了错事。】
慕天易眼睛一沉：“连你也认为认错可以将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这就是你所说的误会？我家乡有一句话，叫做‘血债血偿，杀人偿命’。砂之城百万人的鲜血和性命，他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抵偿？也对，凡人的生命在你们这些神灵的眼里就和蝼蚁一样，只是没有意义的数字而已，又何须在乎？”这算得上是无理取闹了，毕竟有一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是非曲直很难定夺。慕天易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在变成混血儿之前，他手里也沾了几条人命。对生存的潜规则深有体会的他现在却在扮演着一个讨要公道的人实在是可笑。然而此刻心里翻腾的是连他自己也理不清的情绪，让他无法就此罢休。
埃斯特面无表情的看着慕天易，他所知道的慕天易从来就不是这种“奉公守法”的人，怎么忽然间就？！
不经意间捕捉到慕天易眼眸深处一闪而逝的挑衅和懊恼后，一种福至灵犀的明了霎时浮现。
【起来，伽路纳斯】
“啊？”虽然慕天易的刁难已经在意料之中，但是根据黑暗教廷收集的关于慕天易的情报，也充分说明了慕天易的“通情达理”。刚才遭遇慕天易的穷追猛打的确是出乎伽路纳斯。不过他早就决定要得到慕天易的原谅，这小小语言上的讽刺不值一提。
【起来，伽路纳斯】
见到伽路纳斯没有反应，埃斯特重复了一遍。这次，他实实在在的在慕天易眼里捕捉到了那抹忿忿和怒气。下巴冷硬的轮廓不自禁的软化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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