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被萧慎言盯得太久了,易向行挑起眉头,冷冷地问:“有什麽问题吗?”
“没、没有。”萧慎言慌张地移开视线,逃似地离开客厅,动作间还撞到茶几,差点摔了一跤,他也不想这样狼狈,可身不由己。易向行虽长得斯文,但眼神一等一的凌厉,尤其是他面无表情,冷冷看著你的时候。仅仅是视线相交,就足够让人不寒而栗。
那绝对就是传说中的杀手气质。回到房间,把自己丢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萧慎言竟然带著满脑子纠结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
他听见外甥猫仔在说话的声音,便从床上爬起来,走了出去。
因为借用了易向心的身体,萧慎言便带著外甥猫仔一起搬进了易家。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著找身体还魂的事情,猫仔都是交给易向心照顾。
易向心魂魄离体,除了与她分别佩戴了阴阳戒指的易向行外,没人看得见她。但萧慎言的外甥猫仔,天生拥有“读心”的灵力,只要有东西接触到他的皮肤,他就能说出其内心想法。所以猫仔充当了易向心的传声筒,就像即时翻译般,帮助她与外界沟通。
猫仔本名闻淼,因为他的母亲,也就是萧慎言的姐姐,一直叫他“淼淼”,听上去就像在叫“喵喵”,所以闻淼跟著萧慎言之後,他就给他取了“猫仔”这个小名。
猫仔是个自闭儿,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萧慎言和姐姐偶尔能与他交流之外,他对其他人完全没有反应。不过,最近这种情况稍稍有了些改变。
“红的是花,绿的是草,小羊是白色的,河水是蓝的……”
房间里,猫仔趴在桌子上,一边画画一边自言自语,“不对,河水应该是蓝色的。黑色的是臭水沟……太阳只有在日全蚀的时候才会变成黑色……知道什麽是日全蚀吗?啊!黑色的彩虹?!你还真喜欢黑色耶!嗯,有个性!”
这些话当然不可能是猫仔自己想说的,他应该只是把易向心对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出来。看得出来,易向心在很耐心地教导猫仔。萧慎言有些感动,忍不住吸了吸泛酸的鼻子。
猫仔听到声响,转头看了萧慎言一眼,然後又继续埋头画画。
不想打扰他,萧慎言转身离开了。
百无聊赖中,他走进了易家的书房,本想打开电脑玩游戏,却在看到书架之後改变了主意。
不要误会,萧慎言不是爱书之人。小时候被姐姐逼著读书,是萧慎言为数众多的惨痛记忆之一,以至於他长大成人後看到书就想逃跑。
让萧慎言感兴趣的,是书架上的几本相册。
都是十六开的大相本,从边角的磨损可以看出些许岁月的痕迹。
萧慎言抽出一本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张全家福。一对年轻的夫妻,一人手里抱著一个两岁左右的粉嫩娃娃,笑得幸福甜蜜。两个小娃娃的脸蛋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萧慎言却能轻易分出谁是哥哥,谁是妹妹。因为易向行脸上的酒窝比易向心的浅一点。
萧慎言一直觉得老天爷配酒窝给易向行根本就是浪费,那个人完全不知道什麽是笑容。除了妹妹,他对谁都是面无表情,要不就是板著个脸。
嗯,杀手气质!萧慎言下意识地点点头,自己赞同了自己的观点。
相册里的照片,几乎都是易家兄妹童年时期的,除了全家人出去游玩,以及与亲朋好友聚会的照片之外,萧慎言还在里面看到了一些易向行练习拳击的照片。易爸爸好像是位拳击教练,大部分照片里都是他在亲自指导儿子。
“难怪易向行的身手不错!”萧慎言忍不住自言自语,感觉终於找到证据来反驳易向行是杀手的说法了。
当他看完一本,打算去拿第二本的时候,一个A4大小的档夹从那堆相册里掉了出来。萧慎言捡起来一看,发现里面居然夹著一堆邢中天的照片。
那些照片明显是用长镜头偷拍的,内容包括邢中天在户外的一举一动。拍摄照片的人应该跟踪了邢中天很多天,因为照片里的他换了很多套衣服。
除了照片之外,档夹里还有一张时间表,和几张建筑平面图。时间表上标注了邢中天的日常行程以及他爱去的几个地方,而那些建筑平面图,包括了邢中天的办公室与他居住的别墅。普通人不会需要这种东西。它看起来就像、就像一个杀手在做准备功课!
就在萧慎言不知所措的时候,那档夹却突然“啪”地一声合拢了起来,然後“咻”地一下从他手里飞了出去。萧慎言瞪大眼睛,看著它悬在半空中,然後突然蒙上一层花白的东西,接著就像被打碎玻璃一样,“喀嚓喀嚓”地碎了一地。
萧慎言背靠著书架,好半天不敢动弹,房间里除了他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动静。
“易向心,是不是你?”萧慎言咬牙问了一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於是他蹲下身,伸手碰了碰地上那堆已然粉碎的文件,发现上面全是冰渣子。这个房间里只有易向心能做到这一点。变成生灵的她,在经历几次生死关头後,被动地激发了体内的潜能。现在的她可以随意控制物体移动,还可瞬间冰冻所有东西,直至碎裂。
邢优的左手就是让她这麽给毁掉的。私享家论坛
“怎麽了?”听到萧慎言的叫喊,易向行立刻跑到了书房。
他看见萧慎言蹲在地上,妹妹易向心则站在他的身旁,一脸呆滞。
“向心?”易向行唤了一声妹妹。
易向心抬头,看到哥哥,立刻奔了过去,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没有重量,却有实体,易向行搂著妹妹,感觉她的身体微微颤个不停,这让他皱起了眉头。
这时,萧慎言也抬起头来,易向行搂著一团空气站在门口的样子,证实了他的猜测。果然是易向心毁了那个档夹,她不想让他发现它。
易向行真是杀手?!易向心知道他是杀手?!
答案呼之欲出,萧慎言看著易向行,有些怯懦地问道:“那不是个意外,对不对?你本来就想杀死邢中天,而他正好给了你名正言顺的机会。”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麽?”易向行面不改色地反驳了萧慎言。
萧慎言指著地上的残骸问道:“你为什麽会有邢中天的照片,还有他家的平面图?”
易向行没有回答,只是表情阴森地看著萧慎言。萧慎言摇头,退了两步,突然捂住了胸口。那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就像被烈火烧灼著。
“见鬼!”
易向行大叫著冲了过来,萧慎言再退,很快被身後的书架挡住了去路。紧接著,他看见易向行端起放在书房的小型鱼缸,用力将缸里的水泼到他身上。
“啊!”萧慎言大叫。
鱼缸里的清水刚沾到他的身上,就像汽油似的,突然引燃了大火。
看到赤红的火舌忽地窜到眼前,萧慎言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他尖叫著挥舞双手,想把火苗拍熄,却让它烧得更加旺盛。
“趴下,快趴下!”
萧慎言听到易向行的声音,紧接著就被他推倒了,像@面棍一样被易向行推著在地上来回翻滚了几次,又拿起地上的装饰地毯捂住火焰,想阻止它继续燃烧。可是,萧慎言身上的火势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剧痛越来越明显,萧慎言感觉胸口都要被烧穿了,他甚至闻到了皮肉烧焦的气味。“啊……啊……救我!”
泪眼模糊中,萧慎言看到易向行停下了动作。他皱眉看著他,又看了看自己双手,然後停止了救助。
“不!”易向行不救他,易向行想让他死!因为他发现了他的秘密!
绝望瞬间吞没了萧慎言。他趴在地板上用力把胸口往地上蹭,想蹭熄胸前的大火,可一点效果都没有。萧慎言吓疯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易向行的确停下了动作,但目的并不是萧慎言所想的那样。他发现自己没有受伤,从萧慎言胸口突然烧起来的大火,不仅没有烧到他,也没有烧到萧慎言以外的任何东西,连他本人身上的衣服都没有烧坏。
那火苗太诡异了。就算是人体自燃,也不可能只挑自己的皮肉去烧啊!
很快,易向行发现了火苗的根源,其实是萧慎言脖子上的那块吊坠。
就在萧慎言完全失去理智,痛苦嚎叫的时候,易向行猛地抓住他的头发,逼他仰起头,然後用力从他的脖子上扯下那块吊坠。吊坠拖著火球,被易向行用力甩了出去,碰到墙面,然後“砰”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灼痛停止了,萧慎言来不及错愕,就感觉白光一闪,下一秒他便被弹到了半空中,接著再狠狠摔到了地上。迟迟没有等到预期中的疼痛,萧慎言胆怯地睁开双眼,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易向心。
易向心穿著一袭婚纱,那是她变成生灵後的固定穿著。因为她的潜意识里一直在思念她的未婚夫陈实,这种思念直接体现在她的外在形态上了。
“我死了吗?”萧慎言想哭,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没有人回答他。易向行正跪在地板上,小心地检查倒在地上的人。
易向心的生灵,就站在他的身後。
萧慎言爬过去,发现躺在地上的也是易向心。确切的说,那是易向心的肉身。
“我被弹出来了!”萧慎言不敢相信。
他有固灵石傍身,魂魄不可能被肉身随便弹出来。於是他摸摸脖子,发现固灵石不在那里。对了,刚才被易向行扯下来丢掉的,好像就是他的固灵石!
萧慎言赶紧跑到墙边,可那里什麽都没找到。固灵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萧慎言因为遗失了固灵石,而激动得捶胸顿足的时候,一旁的易向行正在察看妹妹的伤势。
易向心胸前已经被刚刚的大火,烧出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皮肉的边缘还有烧焦的痕迹,肋骨下面的心脏,清晰地露出一个小角,正在费力地收缩、跳动。
受此巨创,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痛苦。只因现在的她,早已魂魄离体。
看到自己的身体被伤成这个样子,易向心难过地捂住了眼睛。
易向行似乎也受不了这个,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不过,他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了桌上的电话。
“怎麽会这样?!”跪到易向心身旁,萧慎言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他将手伸到易向心的脸上,想摸摸她的脸颊,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根本什麽东西都抓不住。他的手刚碰到易向心,就从她的下巴直接了穿过去。
在他身後,易向行已经拨通了急救电话,正在叙述伤情,然後报出地址。
“别、别打电话了!”萧慎言突然大叫起来。
萧慎言现在已经是鬼魂一只,只有变成生灵的易向心能听到他的叫喊。
“再不送去医院,我会死的!”
“不会!”萧慎言摇头,指著易向心的身体欣喜地喊道:“你看,快看!不会死,死不了的!”
易向心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体上,那处被烧得血肉模糊的部分,竟然开始自动愈合了。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易向心还是赶紧拉住了哥哥。
看见妹妹的身体发生变化,易向行敷衍了接线生一句“打错了”,便挂上了电话。那是非常缓慢的愈合,像在织补一件昂贵的衣服,血管、肌肉、皮肤,一点一点,有条不紊地修补成原样。如果不是近距离盯著看,很难发现这个细微的变化。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易向行几乎是咆哮著提出了问题。
易向心看著萧慎言,萧慎言举起双手,老实地说:“让你哥哥送我回家一趟,查过我祖先留下的资料,就知道原因了。”
易向心受不了地摇了摇头,然後找来猫仔,把萧慎言的话转告给了自己的哥哥。
压下满腔怒火,易向行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萧慎言带著猫仔,和变成生灵的易向心一起坐进了易向行的黑色越野车。
夜色中,越野车一路狂飙,很快将二人二鬼送到了目的地||位於老城区的一幢萧家旧宅。破败的木质大门,灰白斑驳的墙面,檐上还悬著一个燕子窝,不过燕子早已不知去向。萧家的宅子,就像萧家如今的声望一样,破败的可以。
易向行打开门上的挂锁,率先走了进去,却发现猫仔止步不前。
“你得先帮我把家里驱鬼的东西都摘下来。”猫仔机械地转述了萧慎言的话。
易向行忍不住揉了揉额头,然後进去把所有挂在头顶,或是贴在墙上的桃木剑、灵符都扯了下来。那些东西都不知道在墙上挂了多少年了,碰一下就灰尘满天,清理它们弄得易向行灰头土脸,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虽然知道易向行看不见他,萧慎言还是缩著脖子,小心地避免与他有任何接触,哪怕只是视线。走进内室,萧慎言站在一排大柜子面前,停下了动作。
“我家那本妖邪百科全书在柜子里,你得叫你哥哥帮我拿出来。”考虑到自己现在根本什麽都抓不住,萧慎言只得拜托易向心去找人翻书。
“你怎麽什麽都做不了呀!”易向心都被萧慎言搞得有点恼火了。
“这麽大声干什麽?我又不是故意的。”萧慎言被说得很没面子,却只能低声嘟囔著心中不平。
易向心懒得理他,开始对著柜子发呆。
萧慎言正想催促,就见那些闭得紧紧的柜子忽地抖动起来,就像遇上地震一般。柜门先是轻微地开合著,啪啦啦响个不停,然後哗地一下子全打开了。
“书在哪一个柜子里面?”弄开了全部,易向心才想起要问具体位置。
萧慎言憋住笑,指了指最高的那一个。
不一会儿,一本厚厚的古籍就从那里面飞了出现,然後落在萧慎言身後的书桌上。那是一张红紫色的花梨木书桌,又长又大,看上去十分笨重。
易向行走到书桌前,刷刷地翻起了那本古籍。
那其实不是一本真正意义上的书,准确地说,那是一本笔记。
书里的内容,全是萧家人一代一代累积下来的。他们以降妖除邪为己任,凡遇上相关事件,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都会记上一笔。
萧慎言曾经拿给易向行看过一次,罗汉床的来历就是在这上面找到的。
“固灵晶石,由地狱业火烧炼而成,能固住魂魄、灵体,促其与肉身融为一体。”
找到固灵石的记载,易向行读了出来,可刚读完第一句,他就有种想把这书扔出去的冲动。他从来就不信鬼神之说,可现在遇上的每一件事,都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脱不了干系,看了就觉得恼火。
萧慎言就站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跟著看。他对固灵石的了解,全都来自与姐姐的閒聊,这本书上写的东西,他一个字也没看过。
这件事如果让易向行知道了,只怕会死得很惨吧?萧慎言打了个哆嗦。
“晶石只可使用一次,佩戴七日後,方可发挥功用。佩戴者须受火焚之苦,过程需时长短不详。如无毅力坚持,必遭业火反噬……灵形俱灭?!”
看到这四个字,易向行恨不得一把捏死萧慎言。他不知道萧慎言就站在他身边,所以指著猫仔的方向质问:“你不是说借用向心的身体没有危险吗?这个你怎麽解释?”
猫仔直直地看著他,没有任何反应。
站在易向行身侧的萧慎言紧张地说:“你别急啊!再往下看两行!再看两行!”要不是鬼魂没有汗腺,只怕他此刻早已是大汗淋漓。可是易向行根本听不见他说话,他只好求助易向心。
易向心看他被吓成那个样子,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她拉了拉哥哥的胳膊,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若佩戴者火焚中途反悔,可取下晶石,只要不曾烧毁脏器,即可自行复原。”看到这里,易向行松了一口气。
好险!幸亏他及时发现了火源,并扯掉了萧慎言脖子上的固灵石,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