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如何有这样大的魅力赢得那些成年部下们的信任?
那么他一定有过人之处,是身世尊贵还是个人力量强大?或者,是两者兼有?
如今一些粗俗的富裕人士也佩戴黄金首饰彰显身份,可是孟斐士佩戴的黄金耳环造型不凡,那颗红宝石在阳光中荡漾着温润迷人的光彩,与少年的气质相得益彰,显然不是一般强盗能够拥有的东西。
蛇王不动声色之间已经把一切看在眼里,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不应该因为年幼就受到轻视的对手。
“喝一点酒吧,你昏迷了很久,酒可以舒缓你的身体。”孟斐士细心地抬高他的头,将皮囊递了过去。
蛇王接过来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口。
红色略带皮革异味的酒液迅速地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和麻木的大脑。
现在他清醒了也恢复了一点力气,于是挣开孟斐士的手,自己艰难地坐了起来,和强盗的首领对视。
“你是谁?”放下酒囊时,他和孟斐士两人同时发问。
两人的视线像锐利的刀锋在空气中碰出看不到的大量火花。
“我是怀医生的双生弟弟,我叫埃乌斯。”蛇王直接用了自己的爱宠眼镜蛇的名字。
“我是奈夫图。”孟斐士冲着他点点头,用了美尼斯喜欢的爱称。
奈夫图是创造神盖布和母狮女神最小的儿子,头戴金冠端坐于莲花之中。美尼斯似乎非常着迷于孟斐士和这位神话中的王子的相像之处。
这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是比较省事的。孟斐士暗想。虽然省事的同时往往还意味着比较费心。
“原来是俊美的神之王子,是个好名字。”
虽然形象有些狼狈,可是蛇王不改本色地露出淡淡的嘲弄笑容。
什么奈夫图,一听就是假名字,不过这种假名字更加印证了对方的尊贵身世,普通强盗是不会用这种神名的。
“那么尊贵的绑匪殿下,你准备如何处理可怜的人质?如果放我回去,你们可以从我姐姐那里得到无数的珍宝或美女作为交换……”
他用带着强大诱惑力的嘶哑嗓音,慢条斯理地许诺孟斐士他们放了他之后可以得到的种种好处。
那双妖异美丽的眼瞳宛如毒蛇的凝眸,只要他想,就可以让被他凝视的人发自心底的战栗与不安,直至被他折服,然而此时的蛇王却摆出一副没有毒牙的温顺样子试图迷惑眼前的少年。
【看来是条不同寻常的大鱼啊。】
瞧瞧人家这份沉稳和气势,哦,或许还应该加上这份出众的美貌和独特的嗓音……
虽然不知道这个“埃乌斯”的真实身份,可是此人绝不是什么可怜的、无关轻重的小人物。
孟斐士他们孤军深入,一旦被几十上百倍的敌人包围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他不能冒这种风险回奥诺城重新抢人。
而且只要奥诺那边主事之人不是傻子,经过这次风波之后一定会严加戒备防范偷袭,孟斐士想要的是毫无损伤的大先知,如此一来再想轻易得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对于抢错的这一位,孟斐士既不想杀他又不能放走他,现在看来只要把他带回上埃及,说不定大先知自己便会自投罗网。
发现并不是全无收获,孟斐士的心情好了很多。
“埃乌斯大人。”孟斐士凑近蛇王,两人距离近得可以数清彼此的眼睫毛。
“认清你的地位,你是在一群凶恶的绑匪手中。不要异动,不要喊叫,我会温柔地对待你,但是如果我发现你有一点点让我不安的地方,我会堵起你的嘴,亲手折断你的四肢,并把你牢牢地捆起来。”
说着后世反派魔王才会说的恶劣台词,伴着清脆的“咔嚓”声,孟斐士“温柔”地单手折断身边碗口粗的小树,递给部下们做烧柴。
在他语出威胁的那一瞬间,蛇王感到自己寒毛乍起,心脏先紧缩又涨开再紧缩,无比的刺激。
因为孟斐士语气真诚,所以他的话越是可信越可怕,如果触犯了他的界限就不会饶恕,这是高位者的特权。
“听懂了就点点头。”见蛇王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孟斐士说。
真是个有趣的绑匪。蛇王兴味盎然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阿波菲斯神听到了他厌倦人生的心声,特意给他送来一点新奇有趣的刺激?
敢当面威胁布陀的主人、蛇王、下埃及之王,这位绑匪殿下知道他会付出什么代价吗。
乌尔什从不担心自己的笨蛋部下们找不到他,因为他不仅是蛇王,还是蛇神的最高祭司。
轻视一名大祭司的人会倒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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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米特将军。”大先知的呼唤让将军停下了脚步。
“大先知阁下?”面貌粗豪的将军稳稳地低头行礼。
“将军,你出发之前,我希望你能带上一个人。”时间紧迫,大先知直接说明了唤住将军脚步的原因。
“蛇神庙有些人被称为控蛇人,为了赎清祭司们保护蛇王不力的大罪,他们的头领从蛇神庙赶过来,希望跟随将军寻找大王。”
蛇王同时还是蛇神庙的最高祭司,就算不论世俗的身份,那些犯了错的祭司们也会面临极其残酷的酷刑,唯一可以解救他们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回被掳走的蛇王。
“只要他们听从我的号令。”将军想了想,提出一个条件。
“没有问题。”救弟心切,恨不得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怀医生立即答应下来。
那些控蛇人有着奇妙的本领,希望他们可以帮上忙。怀深深地叹口气,转身离开。
奥诺不再是一座无忧的城市了,她还要忙很多事。
一切准备妥当,告别了大先知和登,杜米特将军便带着上百人的队伍,开始了漫长的寻人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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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托提斯宝贝,来,妈妈抱抱。”
亲手给小王子擦干头发,包裹上柔软的白色布帛,奈菲尔才停下来听了听奶娘的汇报。
不像一般的男婴那样淘气,性格沉静地阿托提斯宝宝经常闭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听到奈菲尔的话,他乖乖地伸出莲藕般白嫩的小手臂抱住了母后的脖子,那种全心依赖的样子轻易地激起了奈菲尔深深的爱怜。
“我可怜地宝宝,我的小国王……”她难过地亲亲他娇嫩的小脸蛋。
身为美尼斯和奈菲尔的长子,是理所应当的王储,阿托提斯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他是个天瞎,生来便没有视力。
发现这一点后,美尼斯再也不和奈菲尔在一起生活,同时很多人在期盼后宫诞生新的健康的王子,却迟迟没有消息。
“居然有这样的事。”听完奶娘的话,奈菲尔冷冷地一笑。
“大家都知道孟斐士王子身在克努姆神的神庙里,那么边境出现的那个一定是冒名顶替的坏人。让我们的人留点神,遇到这种败坏王子声誉的坏人,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最后一句话。
她是故意下这种命令,有时候女人的仇恨是不可理喻的。
美尼斯对她和婴儿的冷淡和憎恨,她全记到孟斐士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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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休息之后,就是连续五昼夜的急行军。孟斐士必须抢在有人追上他们之前想办法进入西沙漠(撒哈拉大沙漠,全世界最大的沙漠),以便摆脱那些追踪者。
他遵守承诺并没有捆上蛇王,然而就算是如此,进入西沙漠的地界之前,蛇王还是病倒了。
乌尔什原本身体就不好,在奥诺接受大先知的治疗后后恢复了一点健康,可是根本受不了这种高强度的行军以及风餐露宿的生活。
“殿下,那位大人又昏过去了,没法坐稳驮轿。”第一小队小队长满脸无奈地汇报。
第二小队的小队长在旁窃笑不已,他们小队负责管理那些器械和药品,可不像第一小队那样麻烦。
孟斐士一掀黑色的披风,从驮轿上抱起蛇王,伸手探他的额头,果然滚烫。
如果大鱼变死鱼,事情就不好办了。
“我们休息一会。”
听到孟斐士的命令,所有人各负其责地行动起来,布置警戒、轮班休息以及烧热水熬药汤给俘虏大人灌下去。
手抚他的命穴为他调理内息,片刻后孟斐士唤醒了蛇王。
“埃乌斯,喝药。”不过是行军中常备的退烧药品,然而孟斐士也发现一件事,如果蛇王昏迷中,那么他会极端抗拒药物,灌下去的药汤都会被他无意识地剧烈呕吐出来。
但是如果他醒着,事情就好办多了。
简直是野兽般的警觉心和超级没有安全感的人。
这家伙怎么长大的啊,孟斐士都有些同情他了。
又经过一昼夜,他们终于进入了撒哈拉大沙漠的戈壁地带。埃尔带着卡莲等人在约好的一个小绿洲等待着他们。他们负责在这里准备大量的食物、饮水、骆驼和向导,以便甩开追踪者,顺利通过大沙漠,进入上埃及的边境地区。
夜间宿营时,看到埃乌斯蹲在绿洲的水塘旁,低头不知在看什么,孟斐士走了过去。
“夜风很凉,埃乌斯大人不要受凉了。”
蛇王站起来低低的笑了几声。
“绑匪殿下何必管一个可怜的人质在什么地方发呆。”
月色下,披散黑色长发的人的背影既萧索又坚强。
第六十九章
小仙……杜小仙……
似乎有无数人在混沌的海洋中呼喊着她的名字,那里有那么多亲切熟悉的声音,尽管彼此参杂混淆,细心倾听却能够一一分辨清楚。
那是她死去的父亲、活着的母亲、神秘的老师、心爱的丈夫、小强般顽强活泼的剩女闺蜜们,还有那些相处融洽的上司和同事,他们的音容笑貌令人如此眷恋,满满的温情与爱化作细丝缠绕在指尖不舍得松开,她曾属于那个繁华又和平的世界,那片混沌的海洋……
明明有着种种缺陷和不公,有着许多黑暗和邪恶,然而更多的是物质的丰富,是儿童的笑颜,是和平的盛世,是来之不易的古老文明复活的曙光,是她想要略尽绵薄之力,衷心守护的家园……
一双阴暗的眼睛永远看到社会最阴暗的角落,然而一双明亮的眼睛却可以看到更加广阔的天地。
缺陷不公黑暗邪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黑暗产生怯弱畏惧的内心,以及自己被邪恶势力抽走鼓起勇气反抗不公的骨髓。
作为身在公门的修行者,那是她如此深情的爱着的人们和时代。
修行者可以有双冷静通明的法眼,可是他们常常也有赤子般的热心。
极端的大爱和大恨,是修行的大阻碍,也是修行的大动力,一切全看个人的领悟,正如地藏菩萨那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誓言,诸天的世界是有情的世界。
可是,小仙死了,死亡割裂了她与那个时代的羁绊。
长长的黑发垂坠到脚面,头戴金冠,身披白纱端坐在虚无之中的孟斐士看着属于小仙的一切慢慢变淡消失。
名叫小仙的警官为了她的职责赴死,不久之后,她曾经流过的热血还有付出的牺牲还会有人记起吗。
生命在诞生、在死亡,因果律中,反复流转着的轮回一一明灭,无量的世界、时间、空间一一打开又悄然关闭,无数的感人肺腑的悲欢离合一一浮现又悄然消失,白驹过隙,无迹可寻。
每个故事的主角似陌生似熟悉,曾为人类动物植物金石甚至星球……
【原来,我始终在轮回的苦海之中,这就是“苦海天劫”】
孟斐士如此想。
“孩子,我不必罚你,轮回即会。”老师的话忽然在虚无中响起。
不仅有光明幸福聪慧的生命,同样有堕落邪恶杀戮的生命,看看那些沉沦和不堪,看看那些愚昧和污秽,看看那些战场上血涂与火焰的阿修罗,千万般恐怖与罪孽的情景的主人都曾是他又都不是他。
有情众生可以脱离轮回蒙昧之地的机缘是多么难得,为何他挥手就可以放弃?
不违本心。
仅仅是不违本心。
应该做的,就是想要做的,以前他如此,以后他仍然如此。
遥远的时空中,头戴红白双王冠的美尼斯低头轻声说:“让我揉揉你的心……”
为何他能直接碰触到他的内心?
所有通明的法眼在他的爱之前如夏日雪花般迅速消融。
美尼斯是谁,他的前世今生是谁?
孟斐士是谁,他的前世今生又是谁?
这些,都不重要了。
一个人的前世其实就是众生的前世,你是众生,众生是你。离奇的重生不过是无数轮回中的一环,
孟斐士忽然明悟了自己的来处,他望到了苦海的彼端。
有过一只手,顺应天道的规则,将他送入这个古老的时代,将他送到与他羁绊最深的那个灵魂的身边。
这是成全还是劫难,全在孟斐士的一念之间。
于是不该在这个时空相逢的两个人,相逢了。
他仍然是他,可是多带了一点前世的宿慧。
当孟斐士默默地睁开眼睛,无数生灭的往事再也无法撼动清明的灵台。
渡过苦海天劫,他重生了。
“你醒了。”一个暗哑的声音低声说。
蛇王侧躺在他旁边,那双妖异美丽的眼睛神情复杂地凝视着他。
四肢百骸传来阵阵针扎般的痛楚,尤其是受伤的胸口和左手臂,仰头看着头顶不停闪烁的深湛星空,孟斐士苦笑着吐出了一口浊气,不管怎样,他和埃乌斯都还活着。
活着,就要珍惜这条命。
西沙漠广大无垠,其间凶险异常,因此找来引路的向导们都是小心翼翼地挑选有绿洲的路线行走,因为一旦迷路或者缺水就会有毁灭性的后果。
进入西沙漠之后,因为蛇王体弱,孟斐士亲自照看他,和他共乘一头骆驼以免他昏迷坠地受伤。
然而大约十日前,在一处小绿洲休整时,蛇王窥到空隙便试图逃离,于是孟斐士带了几个人追赶。
没想到刚刚追上蛇王,忽然间天地昏暗飞沙走石,他们遇到了沙漠中最可怕的沙暴龙卷风。
狂风呼啸而过,沙漠沉寂如昔。
一切平静下来时,依托骆驼圆阵侥幸幸存的人们却发现王子和俘虏齐齐不见了。
且不说卡莲和埃尔得知此事后的焦急惊怒。
沙暴袭来的时候,蛇王正站在一个沙丘上临风而立,嘲讽地看着追赶来的孟斐士他们。
那一刻,孟斐士本能地上前抓住他并护住了他的身体,为了对抗大自然狂暴的漩涡,他使用了超出极限的力量,在恐怖的漩涡里保住了他们的生命。
如今,两人在这茫茫的沙漠中,不仅负伤还迷路了。
“再休息一会,我们继续走。”孟斐士轻声说。
这几日他干脆辟谷,停止进食,把省下的水和食物都给蛇王。
辟谷本是道家修行到了一定阶段之后才能施行的一种修行方式,此术讲究药物和水配合,同时采食东南生发之气而服,严禁吃西北风。
孟斐士负伤在身,本来不宜在这种状态下使用辟谷术,然而黄沙漠漠,一望无际,到处是棕黄色的砾山沙海,蛇王悄悄准备的东西都失落在沙暴之中,而孟斐士只是随身带了些水和食物。
在找到大部队之前,他们只好节约着用了。
看了看天空,孟斐士起身往前走,白天的沙漠是酷热的,夜晚的沙漠是酷寒的,所以他们只能选择在夜间行走,白天找个沙丘或者挖个沙坑把两人尽量遮挡起来。
蛇王裹紧了他的黑色外衣,跟着孟斐士的脚步,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进沙子里。
“你何必救我。”即使这种穷途也不见他慌乱,这种人似乎没有恐惧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