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 二——伊云

“哦？青烨，我这个兄长请你暂代我管理炎族，是不是亏待你了？”後炽斜眼睨著自己唯一的兄弟。

“不是亏待，根本就是虐待。”

脾气古怪，心机深沈的南方赤帝，在五方神界中没有人敢招惹，但唯独青烨例外。也许是血缘的关系，後炽也只对青烨无礼的言语比较容忍。

“是吗？那还是真是辛苦你了。”後炽哂笑。

“总之，我按照你的吩咐，适时唤醒你的元神了。以後炎族的事务，还是你自己处理吧。”

“等一下，在这之前，有些事我要先解决。”

後炽举起握刀的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继而烈炼刀便在他手中消失。而後，後炽行至林子的边缘，抬头冷峻地望著空荡的树枝。

“来了那麽久也不出来打个招呼，三皇子，你未免太失礼了吧。”

後炽话音一落，枝间立即现出一抹淡黄色的身影，并一点点地由透明转为实体，最後化为一个五官文雅的黄衫男子。

三十七

黄衫男子的臂间倚著一支通透的玉笛。他的身形在枝头一隐，下一秒锺便已站在後炽面前。

乍看之下，这个男子应该是位斯文有礼的贵族公子，只是他那过於温和的笑容，让人猜测不透……

“亦帝君，别来无恙。在此，重冥要先恭贺赤帝君觉醒。”黄衫男子对後炽拱手行礼，口气听似谦和。

“重冥，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愚弄本帝君。”後炽双手抱胸，冷冷地盯著重冥。

“赤帝君此话何意？”重冥故作不解地反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止想把漠离，还想把我也困於轮回，这样，你就可以无所忌讳地暗算赤焰，夺取天帝之位了，是吗？”後炽双目凛然，说出的话针针见血，“不过，打从一开始，我对你就没有多信赖。我特意留了一手，将记忆封在烈炼刀中，必要的时候可以借它於五味真火中觉醒。事实证明，我的猜测的确不错。”

“赤帝君多虑了，谁不知您南方赤帝英明神武，而重冥只是一个皇子，怎敢冒犯？”即使目的被拆穿，重冥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变。

“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重冥。我本以为你最多是一个性格文弱，无权无势的么子，与漠离，赤焰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连半点继承帝位的机会都没有。没想到，谦逊的外表下原来隐伏著如此深沈的心机及冷硬的心肠。”

……无权无势的么子……不值一提……重冥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就被覆盖在笑容之下。

“赤帝君过奖了，重冥不过是遵循赤帝君的教诲，想要的东西就自己争取。”

“哼哼，你的确做得很好。不过，”後炽脸色蓦然一冷，“我可没有允许你可以连我一起算计在内。适才，为了阻止我觉醒，你居然胆敢放冷箭陷害我。不仅如此，你还诱惑璇玑下凡，甚至於诱骗她自毁元神，诅咒漠离，是不是？”

重冥含笑敛眸，对後炽的指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後炽见状，眸色更添一分幽暗。

“还有，不要告诉我，意钦的死与你无关！”

“关於那件事，只因当初，赤帝君误将意钦当作我大皇兄，我怕赤帝君错用一腔深情，故而才出手相助。说起来，我也是出於一番好意啊。”生冥抚摸著臂间的玉笛，从容地笑著说道，“再者，那场山崩也是注定要发生的，我所做的只不过是略为调整一下时辰而已。”

“重冥，你竟敢破坏协定，把我堂堂赤帝当作三岁小孩戏耍！”後炽把手升过头顶，下一秒锺，火红的烈炼刀便已握在手中，“别以为仗著你的身份，我就不敢动你！”

後炽挥舞起烈炼刀，刀尖直指重冥的鼻端，与身上的锦袍一样赤红的眼眸跳动著愤怒的火焰，其强烈的程度与梨林中的五味真火不相上下。

烈炼刀的炙气灼烫著脸上的皮肤，只要再进一寸，锋利的刀尖就会割破肌肤。然而，在这样迫人的压力下，重冥仍是保持著原来的笑脸，不为所动。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站在後方袖手旁观的青烨见势撇撇嘴。

别人都以为南方赤帝老练沈稳，可是青烨最清楚不过，那只是表面上的後炽。

事实上，一旦後炽的情绪被真正挑动起来，他的行事可就单凭自己一时的意向，完全不在乎後果，就算是把整个五方神界一把火烧了也是可能。

从现在的情形看来，这位轩辕族的三皇子已彻底地勾起了後炽的怒火。

“我说後炽，你在人间的所作所为够瞩目的了，不需要再添上杀害轩辕族皇子这一桩吧。”

青烨凉凉的冷语随风飘入後炽耳朵。

後炽闻言，手中的刀在重冥眼帘下继续停留了数秒……而後，一个回旋，眨眼之间，刀口便自重冥眼下撤离。

“重冥，本帝君这次不杀你，并不表示对你姑息。方才，是先给你个警告。我们的帐，回到神界後，本帝君再一笔笔地跟你算。”

“多谢赤帝君手下留情，日後回到天庭，重冥定当恭候赤帝君大驾。”重冥手执玉笛，向後炽施礼，“重冥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言毕，重冥退後一步，消失在沈重的夜幕中。

“这下你可以回炎山了吧。”

青烨从後走上前，与後炽并肩而立。他现在一心所想的，就是早点把手中的事务交还给後炽，他好四处云游去。

“青烨，你先走，我稍後回去。”

“你还有什麽心愿没了？”青烨不满地皱起眉端。☆油炸☆冰激凌☆整理☆

“我还要去见一个人……”後炽别有深意地勾动唇角。

青烨立马猜到後炽的话意，他认命地深呼一口气。

“好吧，但你千万不要耽误太久。”

简短地交待一句後，青烨即离开了醉梨园。

後炽回头望一望差不多被焚毁过半的梨林。无情的大火仍在肆虐著，遭到火舌侵袭的树枝不时地发出“劈哩啪啦”的声响，宛似声声悲鸣。一朵朵洁白淡雅的梨花，早已在火中灰飞烟灭……

後炽面无表情地看著这一切，随即转头，踏风而去……

呼吼的风卷起林中的尘土，焦黑的地上，静静地卧著一块白玉扇坠……最终，被淹没在扑身而至的烈火中……

三十八

昏暗的房中，只有一点微弱的烛光在晃动。

躺在床上的苏言尘微微翕动眼睑，悠悠地睁开眼。

“公子，你感觉怎麽样？口渴吗？”一见到苏言尘醒来，守在床边的陆衍立即探过头，关切地询问。

“应须呢？”苏言尘将屋内环视一圈，虚弱地问道。

“他大约一个时辰前出去了，还未回来。”

仔细想一想，应须会在这种时候不见人影，只有一个原因。可是苏言尘才刚刚清醒，陆衍不想冒然地就把事实告诉他。

“唔……”苏言尘屈臂撑著床板，挣扎著自床上起身。

“公子，你身子还很虚，不宜下床啊。”陆衍连忙扶住苏言尘。

“在床上躺久了，憋得慌，所以我想起来走动走动，不碍事的。”

“那我扶你。”

苏言尘在陆衍的搀扶下，吃力地移步到桌边坐下。

屋外的风声大得连在门窗紧闭的房内都听得一清二楚。今夜的风，夹带著一分令人难安的狂躁……

“唉──你为什麽不听我的话呢？”苏言尘的轻淡的声音在房中低低地响起。

“啊？什麽？”陆衍对苏言尘没来由的话感到不明所以。

“你不该回来的……不寻……”苏言尘仰起眼，看著站在他跟前的陆衍。

“公子？”陆衍顿时身体僵直，“你……你想起来了？”

“嗯。”苏言尘微一点头，“你本想用沋水镜的镜光消除我今世的记忆，但由於本质相异，而且所用能量不足，反而使得我的元神被镜光刺激而觉醒。”

“什麽？这麽说，公子你……连神界的事也……”

“不寻，应须受伤了，正在城外山谷的湖里，你去看一下吧。”苏言尘忽然打断陆衍的话。

“可公子你……”

“没关系，我就在房里等你们归来。快去吧，晚了，我怕应须会有什麽危险。”

“……好，我去。公子，你呆在房里，千万别乱走。”遂尔，陆衍打开房门钻进夜色中。

苏言尘独个人坐在桌边，混乱的气息彰显了他现在的脆弱。即使元神复苏也难以挽救这具身体，更为甚者，只能加速它的灭亡。

几声低咳过後，苏言尘端起桌上的茶杯……骤然，胸口再次急剧收缩，一股气体从体内迸发出来，身体随之猛然颤粟，抖落了手中的茶杯盖……

杯盖滚动至离门不远处停下。苏言尘放下茶杯，一手撑著桌面费力地立起来，向前一步步地挪去……

行出几步後，苏言尘弯下腰，欲拾起地上的杯盖。

猝然，心口被海浪般一波强过一波的刺痛侵袭，苏言尘紧紧扯住胸前的衣襟，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豆大的汗珠沿著额角滑下……全身的骨头，好似即将碎裂，疼痛难耐……

“咳，咳──”伴随著咳声，地板留下了几滴殷红的血迹……

“真是狼狈啊，漠离。”门外传进一声低沈的冷语。

苏言尘止住咳，目光向外飘去。

只见不知何时敞开的房门外，挺立著一个火红的身影，在微冷的夜风里，焕发出炙热的温度，给人以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三十九

“你……”

“怎麽？我们五方神界无所不知的先知，认不出我来了吗？”後炽一脚跨过门槛，带著浓烈的火焰的味道，走近苏言尘，居高临下地睥睨著地上的人，“也难怪，若是不论柴荣和宋昊天的话，我们已有几百年没见了……我是後炽啊，南方赤帝，後炽，想起来了吗？”

“後炽……”苏言尘喃喃地念著这个名字……被淡薄的记忆一点点地涌回脑海……

……漠离，今晚我打算在我宫中宴请後炽，你来不来……

……我有事在身，不便前往……赤焰，烦你代我向赤帝君问好吧……

……什麽有事在身？你分明就是不想见到他……漠离，我发现你好像很讨厌後炽……

……算不上讨厌，只是总觉得他很危险，不想跟他有所牵扯……因为我看不透他这个人……

……哦？真是稀罕……这天地间竟有你看不透的人……

苏言尘回到现实，再看看面前这个火样的男子，的确与印象中的赤帝一模一样……

“你是後炽……”

“不错，我是後炽。”後炽高扬起眉梢，暗红的双瞳不复柔情，“而且，你所见到的柴荣和宋昊天，都是我的转世。”

苏言尘的心，瞬时沈入了谷底……

是啊，他早该猜到的，放眼天地，他唯一无法看透的人，只有赤帝後炽……如果他测算不出柴荣和宋昊天的过去将来，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就是後炽啊……

苏言尘突然有股大笑一场的冲动──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历经磨难，牺牲一切後，这才发现，原来，他爱上的竟然是自己最不愿意接近的人……

在苏言尘笑出声以前，一阵猛咳抢先在胸腹发作，苏言尘难受地蜷著身，脸几乎帖到地面，嘴里不时溢出鲜红的血液……

“看来，你的情况很不妙啊。”

後炽蹲下身，一只手掌轻覆上苏言尘的肩，随之在肌肤表面无声扩散的温暖让苏言尘有一种在他身前的依然是宋昊天的错觉。

後炽的手从苏言尘的肩际一路往下游移，而後定在他的左後背，接著掌下泛起一片红光……

片刻之後，椎心的痛楚跟随著红光渐渐消散，苏言尘勉强拉直身体，一起眼，望进一对暗红的眼瞳……

红光消去後，没有一点留恋，後炽干脆地收回手。

“我虽然暂时止住了痛，但你这具肉体已支撑不了多久。”後炽不带感情地陈述著事实，“这是璇玑耗尽元神的诅咒，谁也无法解，漠离，就算你觉醒也没用。恐怕，你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都只能与这刻骨的剧痛为伴了。”

“呵，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苏言尘浅浅地勾画出一个笑容，就像是经过痛彻心扉後换来的顿悟，“我再也不可能有登上天帝之位的机会，也许连天庭也回不去了。”

“不要怪我，漠离。作为五方神界唯一的先知，你的存在，对我的大计来说，是最大的威胁。”

“赤帝君你……果然还是放不开那段历史啊。”苏言尘轻轻叹气。

“凭什麽要我放开！”後炽倏地拔起身，“这中央天帝的位子本就该归我炎族所有！要不是当年姬轩辕他用卑鄙的手段打败了神农氏，你们轩辕族怎麽可能占据五方神界中央方位，统御四方上万年？”

“是我的东西，我就要夺回来！而我的计划若要实施，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你，漠离。没办法，谁叫你是能看透万象的先知呢，而且还是轩辕族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皇长子。”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他是先知，是轩辕皇族的嫡子，他才处心积虑地加害他……可是，是不是先知，是否生在帝王家，这都不是他能够选择的呀……

“不仅如此，漠离，你还很招人厌。”後炽的声音继续无情地震动著苏言尘的耳壁，“实话告诉你，我最恨你那付自命清高，好像什麽都知道，又什麽都不说的样子，还有，你那种冷冷淡淡的眼神，我看了就讨厌。”

……你那种冷冷淡淡的眼神，我看了就讨厌……

千百年来，是他从未在意过吧……後炽是这麽的厌恶自己，厌恶到……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因此，我才同意与重冥合作……说起来，漠离，你会有今天，还要多亏你这位好皇弟啊。”後炽双手负在身後，眼带讥讽，“在我下凡前，重冥来到炎山找我，他说他会安排你我在凡间相遇，届时我只要设法让你牵动七情六欲，他就能够将你锁在红尘，无法翻身。”

“後炽，你说了这麽多，目的就是要让我明白从头至尾，这都是一个局，你对我，从来就没有什麽情意，对不对？”

“不错，早在五方神界时我就起过誓，总有一天，我要撕下你那张冷静从容的面具，让你对我跪地求饶。”

“抱歉，赤帝君，我不知道原来漠离的存在是这麽地碍你的眼，”苏言尘暗暗扯紧衣衫的下摆，“不过赤帝君大可不必再为此烦心，今夜过後，你做回人人敬畏的南方赤帝，而漠离，从此只是个半死不活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