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挐云

刚走到门口处，推开玻璃门，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时间差不多了……」

我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透过高泽的肩膀，我看到一对男女从餐厅另一侧走了出来，任何人一见到他们，恐怕没有不赞叹他们是俊男美女的组合吧。

是智禾……日思夜念的人就出现在面前，我不会认错的。

他似乎没发现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後，便伴著女人继续往前走去，我好想叫他停下脚步，然而喉咙却像被人用手指紧紧掐住似的，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是…他的老婆吗?眼眸水灵灵的，脸庞肌肤白皙干净，长得俳非常漂亮，身著一袭高级套装的身材也很好……难怪他俩到最後还是复合了。

可是……他明明说过他是爱我的……他明明说过的!

唔……一股苦水突地从胃底狂涌直上，我慌忙伸手掩住嘴巴。

「浩子?」

「抱歉……唔……」我失控地冲进餐厅，找到厕所后，连忙撞开门，跑到马桶前，反胃地将今早塞进肚子里头的食物全吐了出来。

「浩子!」高泽大惊失色地随著我冲进厕所，见我一脸惨状，连忙伸手不断拍抚我的背脊：「你怎么了?」

「呕……唔……」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胃不舒服吗?」

我吐到没东西可吐时，虚弱地半撑著眼皮，抬头看向他，苦笑道：「对…对不起……我今天恐怕不能陪你去了……」

「白痴!那种事根本不重要好不好!」高泽火大地劈头怒斥我一顿。

事後，高泽向餐厅负责人连连道歉，将吐得双腿发软的我扶上车子，想送载去医院看诊，後来在我坚持不肯去之下才作罢。

他帮我向公司请了半天假，开车送我回到公寓，直到监督我吃下两颗胃药，换上乾净睡衣，爬上床铺，他再待了半小时才安心离去。

他是我在公司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想没出什么意外的话，他应该会变成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一睡去，就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半夜二、三点。

不知怎地，睁眼醒过来後，就变得毫无睡意了。

我半坐起身，透过落地窗，望向外头黯淡无星的夜空，看著、看著，一阵强烈寂寥感毫无预警地迅速笼罩全身。

这整整一个多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一通电话就可以解决的麻烦，他为什么不打来?就让我这样痴痴的等、傻傻的盼……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开始有点恨他。

人类若是可以不谈恋爱就活下去不知该有多好?可惜一但尝到身旁有人陪伴的滋味後，就再也承受不了失去的痛苦。

我身子摇摇晃晃地想下床到厨房弄杯水喝，却在用手扶著床头柜站起时，不小心将一样东西扫到地上，定睛看了看，原来是我的手机。

壳面处一圈不时闪动的银色亮光，在一片黑暗中发出刺眼的光芒。

打电话过去痛骂他一顿吧!此念头瞬间窜上心底。

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全部发泄出来，跟他彻底彻底做个了断!反正继续自我折磨下去他也看不到，也不值得，我不要再像个仿佛受尽委屈的细姨般，日夜盼望的仅是心爱男人的一个回眸。

对!跟他做个了断吧!

我缓缓弯下腰捡起手机，就著微弱月光，逐一在按键上按下一组早巳背得无比熟悉的号码。

指尖有些发抖，我甚至还没想到要骂他什么。就这样随随便便打过去吵他会不会不好?他要是发现是我打的就不肯接了怎么办?要是这通电话是被他老婆接到的话又该怎么办?随著数字二出现在手机萤幕上，我的焦虑也就越深。

这么晚了，他应该睡了吧……对，不要打了，把手机关掉吧……铃声才响了三次，我却已耐不住等待的煎熬，甚至开始神经质地咬起手指。

「喂?」第四声响过後，清晰的男低音透过手机传过来。

接通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霎时浑身冰冷，又怕、又怯……但又无法遏止自己贪婪地想听到他嗓音的强烈欲望。

「……」

「你是谁?」嗓音带著浓浓的困意而有丝沙沙哑哑。

「智…禾……」我眼眶一红，哑声呢喃出这一个多月来无比思念的名字。

「浩?是你吗?」低音陡地提高了几度。

我居然会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愉快?整整一个多月不见，他一点都没感到不舍或是焦虑吗?……可恶!原来我在你心中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份量而已!

「智…禾……我……祝…祝你跟老婆相处愉快……」心头陡地一酸，我飞快按下断讯键，抱著手机滚倒在床上，将身体蜷缩起来埋在棉被底下，心如刀割的痛楚逼出我满脸泪痕。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第十章

铃～～铃～～

过不到三秒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如见蛇蝎地将手机扔到床铺角落，用棉被紧紧捂起耳朵，装作没听到。

铃声响了数十声後，终於中断……就这样结束了？我缓缓抬起头来，咬著手指，心底充满既懊恼又後悔的矛盾。

铃～～铃～～

又响了!

王八蛋!我才不接你的电话!脑袋这么想，我却冲过去一把抓住手机，按下通讯键，深恐这是他打来的最後一次。

接通後，智禾劈颅便扔来一句：「你在胡说什么老婆啊?她早就带著我女儿回美国去了。」

回美国去了?我一怔，还以为自己做了个美梦，但下一瞬间我就察觉到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我昨天明明还亲眼见到她!

「你说谎!」我怒骂：「我昨天中午明明有看到你跟她从一家餐厅走出来!」

「昨天中午?啊……你看到的人应该是我的秘书……」

「说谎!说谎!你说实话啊!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智禾的语调始终不愠不火：「我干么骗你?你看到的人真的是我的秘书，不信你来我公司查她的人事资……」

不等他解释清楚，我立刻打断他的话，怒吼道：「那你为什么要跟她去吃饭!」

「……」

「说不出来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才分开短短一个月就搞外遇!我从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烂人!

过了一会儿後，智禾啼笑皆非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浩，不要胡乱忌妒好吗?你明知道我根本对女人没兴趣的。」

啊……啊啊……说的也是。

听他这么一说，我满腔的火气顿时全消了。

「可…可是说不定哪天你又对女人有兴趣了……」我小小声道。

「那是不可能的，」智禾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浩，有些事用电话讲不方便，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我要回老家相亲……」话一没大脑地脱口而出的瞬间，我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是吗?」

智禾瞬间冰冷到极点的嗓音令我浑身一栗。

「等等，智禾，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慌忙想补救点什么。

「祝你明天相亲顺利。」

冷冷说完，他喀地切断了电话。

我愣在当场。

他…他就这样挂了电话?

可恶!我才不想去相亲咧!他为什么不听我把话讲完！？

我心有不甘地抓起手机，迅速站起身，随便披上一件外套後，冲出了公寓。

在开车狂飘到他公寓的途中，我脑袋一直想、一直想……跟他见了面後他会给我一枚吻，一句甜言蜜语，还是一个深深拥抱……?可是，到最後我的妄想全都一一落空了。

来到他住所前，我刚将复制钥匙插进锁孔里头，门板便毫无预警地打开了。他修长的身躯挡在门缝间，一脸面无表情地睨著我，直看得我心底一阵发毛了，他才缓缓让开一条路来，让我进去。

我朝他露出一抹略嫌紧张的笑容，跨过玄关，进了屋内。

来到室内後，觉得有些闷，便将外套脱下来随意挂在手臂上。客厅中央仅开了一盏小灯，视线所及一片昏昏暗暗。

从我进来後，智禾反常地一声招呼都没打，甚至没叫我坐下，便迳自躺入沙发之中，伸手抄起长几上的啤酒罐，闷不吭声地喝著。

他是不是生气了?我惴惴下安地揣测。

「智禾……」我挨在他身边坐下，他仍是一脸无动於哀，仿佛我只是个陌生人。

「……」将我的呼唤置若罔闻，他持续沉默著，手掌中的酒罐似乎成了他在这世上唯一关心的东西。

见他毫无反应，我浑身开始焦躁不安起来，虽然有些害怕，但我仍如往常他最喜欢的撒娇姿态趴在他的双腿上，切声向他哀求道：「智禾，你别生我的气了，我根本没有要去相亲的意思，那只是我妈在一头热而已……智禾，拜托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过了好半晌，或许终于受不了我的怀柔攻势…他露出一脸无可奈何地回应了我。

「你想我说什么?」

「我……我想知道你老婆怎么会突然来找你?」我小心翼翼地偷瞄他的脸色。

「她来找我谈离婚的事。」

「离婚?」我错愕地瞪大眼。

「思，她最近找到一个好对象，准备嫁给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女儿的扶养权她也一并央求我无条件放弃，签完字的隔天，她就带著我女儿回美国去了。」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宛如在跟我谈论今天天气好不好似的。

「她太自私了吧!」不敢置信地听完，我义愤填膺地怒道。那女人怎么可以就这样狠心切断智禾和她宝贝女儿的关系!

「自私的人是我。」智禾半垂眼眸，神情无比沉痛地表示，「若非我从没善尽过身为人父的责任，今天也不会有这个下场。」

「智禾……」

「浩，我一定是上辈子造了孽才会认识你，」智禾嘴角扭曲一笑，扔开手中酒罐，转而用双手捧著我的脸，深深凝视著我，眼神充满笔墨难以形容的苦涩：「自从五年前你离开了之後，我再也没有办法将心思放在家庭上面，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有一阵子甚至精神恍惚起来，还不小心害得我女儿受了点伤……浩，我怎么可能这么爱你……」

懊悔交加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五年前我满脑子部是自己的前程，根本没想过要停下脚步回头多看他一眼，他一定也察觉到了，所以连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就轻易放我走了……回想起过往愚蠢的自己，我不禁觉得好羞耻。

「智禾，你老婆走了之後，为什么都不打电话给我?」若他早一点告诉我真相，我就不会在心底偷偷胡思乱想，甚至能早点过来安慰他啊。

「我可以打给你吗?」智禾斜睨我一眼，神情严厉地反问。

「为什么不可以?只要你说…我就会听啊……」我理所当然地道，然而，这似乎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他不层似的冶哼一声，将我黏在他腿上的身体推到一旁，然後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到靠近他卧房的墙壁处，沉声道：「很晚了，你回去吧。」 一副送客後准备就寝的模样。

我瞪大眼，惊恐地看著他。

「智禾，你…你要放弃我了吗?」

智禾眉头深锁，露出忍无可忍的愤怒表情，低声吼道：「不是我放弃你!而是你放弃我!」

「我…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因为你从来就没想明白我!」我短短的一句话似乎成了引爆他脾气的导火线，他神情阴沉扭曲地挥起重重一拳捶向墙壁，发生令人心寒的闷响。

「我不是机器做的!我是人!我也会害怕!我也会受伤!如果你肯给我一点点希望就好了……可是你连一点都不给!我说我爱你，你却甩开我的手!你问我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那你又有没有想过我也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你敢说你见到我女儿的时候没兴起过要跟我分手的念头吗?」

我被他吼得脑袋一片空白。

从来没想过自己随便的一个举动也会对他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那…那是……」

他不听我解释，继续怒声道：「我又不是白痴!难道你以为我真的没察觉到你是抱著随时会分手的心态跟我交往?之前你不是还强调过你以後一定会结婚吗?除了保证我以後不会纠缠你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反正我的感情对你而言就是这么廉价……算了，反正谁爱得深谁就输了，跟你交往後，我早就该认清楚这点……」他越说、眼神越冰冷，仿佛宁愿从来不认识我这个人。

我泪眼模糊地望著他，自责不已。

是我逼他的，都是我不好，才逼他今天说出这一番话出来。

他都说对了，我的确是抱著随时会分手的心态跟他交往的……但那是因为我以前从不相信男人间的感情能持续多久，我甚至从没看好过这段感情，不过，我今天终於明了了一件事，只要他还爱我，我们一定可以永永远远走下去的。

「智禾……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然後，好不容易等你打电话过来了，虽然只是因为误会才打给我，我却觉得好开心，我心想我在你心中可能还是有一点点重要的，可是，你接著下一句却是告诉我你要去相亲!」吼完後，智禾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铁青，胸膛因为大声喘息而剧烈起伏，写满浓厚痛楚的眼神仿佛灰心到了极点：「我真是不明白我们这样继续纠缠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智禾，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我没想伤他这么深的，我从没想过。

我脸色苍白地摇摇头，起身走向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抱住眼前这各心灵被我折磨得严重受创的男人，然而，他已经连碰都不想让我碰一下了。

智禾挥开我的手，背脊靠著墙壁，整个人宛如酒醉了似的站不稳地慢慢往下滑坐，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身上背负的巨大疲惫。

「浩，我好累……我真的累了……」他哑声呢喃，用手臂遮住眼睛，身体在地上成弓形般蜷缩成一团，「要跟一个连长相都不清楚的女人争夺你，我真的觉得累了，你要去相亲就去吧，以後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管了……」

「智禾!」 一股凉意倏然窜上背脊，冷得我直打哆嗦。

我不敢相信他真的决定不要我了。

「你走吧……」

「不要!不要不要!」我拼命摇头，扑上前去抱住他，哽咽道：「智禾…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

我好恨自己!我怎么可以伤他这么深!怎么可以!

他似乎是铁了心了，无论我怎么向他哀求，他仍是不肯抬起头来，仅是用著乾哑嗓音慢条斯理地道：「浩，反正彼此早就心知肚明，只要碰上现实问题，你是绝对不可能选择我的……既然如此，我们早点做个了断也好。」

「我不要!我不要离开你!」

我张臂紧紧地抱住他，像是恨不得要将他揉进自己的体内，虽然他没有进一步推开我，然而他的体温却始终没有升高，甚至冰冷僵硬得教我直打颤。

所以，我俩已经走到最後一步了吗?

曾经有想过，却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迎接的必然「结束」，终於到来了吗?

不可能的!我否认打从心底升起的恐怖预感。

我们明明还爱著彼此!明明是相爱的!所以不可能有结束的一天!

「浩，我已经老了，根本没有多余心力再陪你玩恋爱游戏，我们…就好聚好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