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他的声音意想不到的低沉柔和,指了指立在一边的孙悟空和敖丰:「这两个人
说要救你走,你愿不愿意?」
慢慢转过头来,红孩儿讶然看着孙悟空和立正他身边的敖丰,眼里神情变幻,不知在想什
么。半晌却闭上了眼睛,嘶哑着声音轻声冷笑:「让他们滚,我才不要受人家恩惠。」
呆了呆,孙悟空暴跳起来:「笨妖精,我想救你唉,你──」
「不要你们管!」红孩儿咳嗽了几声,一缕鲜红的血丝流下嘴角,俊美的脸上却一片狠戾
,「要不是你们这群臭和尚,我也不会受这样的折辱……等我将来脱身,头一件事就是杀
了你们!」
这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妖!敖丰呆在了当场:「喂!你讲不讲道理?明明是你自己找上门来
要吃我们师傅的肉,我们自卫而已!」
红孩儿的胸口急急喘息,懒得理会他们似的,不再开口了。
拦住还要暴跳的敖丰,孙悟空跳到了那一脸笃定笑意的男子面前:「你放他下来,我还有
最后一句话问他。」
无言地点头,摄提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抓住红孩儿的手。
低下身,孙悟空用极低的声音附在红孩儿的耳边:「小妖怪,要不要我现在杀了你……」
猛然睁开眼睛,红孩儿黯淡无神的眼神亮了。这个人,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妖族,他明白
妖族受得了疼痛和伤害,受得了折磨和死亡;受不了的──是折辱,是失去随心所欲的自
由和能力。
所以,他是真的想帮自己,想用死亡……来解脱自己。
「孙悟空……我明白你的意思。」沉默了很久,他终于也用很轻的声音开了口,失去了神
采的五彩眸子里有种十几岁少年少见的坚定,骄傲和凶狠:「可我不想死,我想杀了那边
的那个男人,还想将来杀了你,和你那个小师弟出气。」
孙悟空默默站起身来。明白了啊,这个从没受过如此挫折和羞辱的妖族,没有报仇之前,
怕是怎么样也要活下去呢。
「敖丰,我们走吧。」拉起那脸色不知怎么变得非常难看的敖丰,他苦笑着,跳上了云层
。
风声在耳边呼啸,流云在脚下变换。冷冷甩开了孙悟空的手,敖丰一言不发。转头看看敖
丰,孙悟空抓了抓头,刚才神气活现地跑过来要和自己并肩作战,现在怎么忽然脸上好像
罩了层寒冰呢?
「小蛇儿?」他捅了捅身边的敖丰,没话找话,「我们去找师傅他们吧。」
没搭理他,敖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喂──小蛇儿,那个,师傅和八戒他们在火云洞门后等咱们呢。」
「啊。」又是哼了一声,敖丰看着别处。
「……」找不到话了,孙悟空觉得满心像有什么在抓挠。
不知沉默了多久,层峦叠嶂的号山近在眼前了。
「那个红孩儿长得很好看啊。」敖丰忽然没头没脑地道。
是吗?唇红齿白的,就是凶了一点。想了想,孙悟空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好像是呢。」
「你好像和他很谈的来啊。」敖丰淡淡地道,从牙缝里和鼻子里挤出了这么一句。
「嘿嘿,我们都是妖族嘛。」没有察觉出潜在的危险,孙悟空继续点头。
「方才你趴在他耳边,说些什么呢……」敖丰脸上的肌肉有那么一丝抽搐。
叹了口气,孙悟空想起了红孩儿最后的那句话:「我还想将来杀了你……和你那个小师弟
出气。」算了,这样的话说出来,敖丰不气得火冒三丈才怪!
「没什么。」他支吾着,想起那个男人深不可测的法力和目光,有点担忧。那个坏脾气的
小妖怪落在那样一个人手中,会被怎样对待呢?天界那些自命不凡自以为是的家伙们,又
如何容得下这样的违逆?
没什么?敖丰狠狠瞪着他若行所思,心不在焉的脸。这个臭猴子!混蛋!飞起一脚踢开了
身边的云朵,他满心愤懑地冲到了前面。
被这番惊险折腾得精疲力尽的唐僧和八戒几个人,正在逐渐明亮的晨曦中安睡。放轻了脚
步,敖丰跳下云端。看着满腮口水的八戒那香甜的睡相,听着几个伙伴此起彼伏的鼾声,
敖丰这才觉出了浑身的疲倦和伤痛难耐。
四肢都有被那乌蛇精捆绑的瘀痕,身子被蛇涎香折腾得心力交瘁。浑身的衣物被冷咸的海
水泡透了,山野的冷风一吹,贴在身上又冷又硬。打了个寒颤,他蜷缩在八戒身边的大树
下,就地躺了下来。餐风露宿的日子过得久了,就好像真的习惯了。记得头一次在野外过
夜时,自己还曾经望着硬梆梆的简易睡囊和满天的星星瞪了一夜眼睛。自嘲地笑了笑,敖
丰很快地陷入了睡梦。
「臭猴子,死……猴子。」不知梦见了什么,敖丰嘟囔着,轻骂了一句,缩了缩身子。
一边,一张闲惑的脸凑了过来,研究着他那疲倦却安稳的睡颜,和他唇边那抹赌气似的表
情。这条莫各其妙的小蛇儿,干嘛忽然变得这么古怪呢?不知想到了什么,孙悟空挠了挠
头,轻轻脱下了身上的衣服,盖在敖丰仍然水淋淋的胸口。
依靠在敖丰身边的树上,孙悟空听着四下里的虫鸣唧唧。山野空旷,就只有这几个患难与
共、一路行来的几个人安睡在这里。上往西天的路还有多远呢?这一刻,孙悟空忽然觉得
这原本叫他烦恼不已的漫漫旅途,假如就此永远也走不到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还真累了呢……眼皮发沉,胸口发闷。手脚有点异常的僵硬。月光下,呆望着手上那团已
经蔓延到整个前臂的黑气,孙悟空终于发现了异常。糟了!那个乌蛇精临死前咬在手掌心
的袭击……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就此「咕咚」摔倒在了地上。
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照在身上暖暖的,就像很久以前自己一个人在山林里自由自在飞跃
时,照耀在身上一模一样。脸上有什么在拍打着,越来越重。
「啪!啪!」
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猛然睁开眼,他怒气冲冲地瞪着近在眼前的罪魁祸首:「臭小
蛇!你想干嘛?」
看他醒来,敖丰脸上担忧的神情一闪即逝,缩回了正继续拍打他脸颊的手掌,懒洋洋地哼
了哼:「师父他们还在睡呢,你要是不怕吵了大家,就只管叫唤。」
看了看不远处依然口水满腮的八戒,孙悟空的火更大了,一把抓住了敖丰的肩膀:「那你
不让我多睡会儿?」唉?手掌疼得要命!
看着右手上的雪白布条,他恍然想起了昨晚,中了蛇毒一直没发现,自己好像最后是昏了
过去。讪讪地缩回手,他看着敖丰白衣上少了一片的前襟,嘿嘿地笑:「好师弟,是你帮
我放了毒包扎?」
「切!」懒得理他,敖丰一声不响地扭开头,心里,却仍在扑通扑通地跳。这个蠢猴子,
中了那么重的毒也不知道,就这么睡了过去!要不是自己醒的早、处理的及时,等到日上
三竿大家起身,说不定看到的就是他的尸体了!打了个冷颤,想着醒来时看见的那条婉蜒
爬上孙悟空眉心的黑线,他心里仍然有点说不出的害怕。
站起身,他变身成了一匹鬃发飘扬,浑身雪白的白马。天亮以后,由一条尊贵的白龙变身
成一匹供人坐骑的白马,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宿命。
立起身,他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扬起了前蹄。
「小蛇儿,你去哪里?」
不耐烦地回过头,敖丰冷冷道:「干粮都丢了,总得有人到山里找点吃的吧?」
「我也一起去!」孙悟空兴冲冲跳起来,脚下一个趔趄,却是毒气刚去,力气尽失。
「不要啦!」粗声吼了一句,敖丰气恼地瞪着他:「你看你还有什么力气?」
「好师弟,那你就驮着我嘛!」笑嘻嘻地跑上前一把抓住了敖丰的马鬃,孙悟空眼里有点
小小的无赖:「找还一直没骑过你变的马呢!」
恼火地甩了甩头,敖丰看着那满脸希冀的家伙:真像个孩子一样,对骑上自己总是念念不
忘!正要大力把他甩出去,却晃眼看见他抓住自己的手掌上那还在微微渗出血丝的布带,
心里忽然有些柔软的东西浮了出来。
终于轻轻屈下了前肢,他冲着孙悟空抖着眼睛:「上来吧,就这一次!」
哈哈大笑起来,孙悟空兴高采烈地飞身跳上了敖丰的背:「好师弟,快跑吧!」
没有动静,身下的敖丰忽然浑身僵硬了。慢慢回过头,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有种很奇怪的神
色,有点惊愕不解,有点羞惭不信,还有越来越明显的恼怒。
奇怪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敖丰,孙悟空夹紧了座下的马鞍:「唉?怎么了?」
这一夹之下,敖丰忽然像被火烫虫蛰了一般,猛然立起了上半身,长长嘶鸣了一声。这一
下出其不意,孙悟空在直立的马身上坐不安稳,狼狈不堪地从马背上翻落下来。
低头看着摔在地上正在龇牙咧嘴的孙悟空,敖丰眼中有着再明显不过的恼羞成怒,直冲过
来,扬起马蹄凶巴巴地冲着他踩了一脚又一脚。
「哎呀!痛啊!你杀人啊!?」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孙悟空懵住了,慌忙护着头脸。
「谁?谁?谁杀人了?红孩儿吗?」大声嚷嚷着,八戒从睡梦中惊跳起来。
「红孩儿?」迷迷糊糊的悟净也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慌忙抓起了月牙铲,「在哪里?」
「又有妖怪了吗……」一脸懵懂的三藏看着大家,自动自觉地躲到了孙悟空的背后。「多
吗?厉害吗?青天白日的,明明没有嘛,没有你们就不要吓为师啊,唉……」
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孙悟空忍无可忍地举起拳头冲着敖丰擂去:「臭小蛇,别得寸进尺
啊!」
「师傅,大师兄他又欺负我!」飞快地绕到三藏身后藏起来,敖丰指着正举着拳头的孙悟
空:「师傅你快念那紧箍咒!」
「哎呀,悟空你不要老是欺负师弟们啊,小白龙他一天到晚驮着为师也很辛苫,你就更不
能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嘛……」
「就是就是,师傅说的有理啊!」八戒慌忙点头。
被左拦右挡的三藏拦住了去向,孙悟空看着正得意洋洋给唐憎捶着背的敖丰咬牙:「臭小
蛇,别仗着师傅给你撑腰就耍赖!今天看我不扒了你的蛇皮!」
「臭猴子,死猴子!」敖丰呸了他一口:「我还得去找吃的呢,谁有空理你!」
原本平静的山林,一时间鸡飞狗跳,热闹无比。不,说起来,是猪飞猴跳才对……
穿过山林沟壑,是一马平川的原野。躲开孙悟空的追赶,敖丰在山野里奋力扬起马蹄。清
晨的霞光绚烂璀璨,给雪白的鬃发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呼啸的风声在耳边流动,拂过
火烧火燎的脸颊。那只臭猴子!只是轻描淡写踢他几脚,算他走运!恨恨地全速奔跑着,
背上那异样的感觉却总是消除不去。虽然也知道每个男人清晨起来正常的身体反应,可是
……那混蛋的胯下,坚硬得简直不像正常人嘛!亏他还好意思得意洋洋大力地用力夹了自
己一下!
脸在晨曦里显出红彤彤的颜色,西海龙宫三太子的脸上,不知是霞光映照,还是根本就是
羞恼火烫……
◇◇◇
传说之中的海外,有三座仙山。一曰方丈,二名蓬莱,三称瀛洲。
瀛洲山上,云如萦带,隐有宫殿。
由于更加接近东方,从窗外照耀过来的朝阳,比任何地方升起的都要早。装饰着瑶草琼花
的室内,散发着奇异的清香。三桑木材的大床上,有人轻轻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凌乱的床褥,赤裸的身体,身下隐约的血迹,似乎快要断掉的腰肢。浑身的骨头都在疼,
疼得像是每一根都被折断了再拼接起来一样,随便动弹一下,似乎能听见它们在轻轻地响
。一动不动地忍受着这一切,脑海中,昨晚羞辱的一切丝丝缕缕浮现出来。不知过了多久
,红孩儿终于颤抖着手,一拳砸在了身边的床上。那个男人,那个叫摄提的男人,那个囚
禁他,限制他自由,如今又这般深深羞辱折磨他的男人!总有一天他要杀了他!一定!
门轻轻开了。
失去了一向的懒散神态和温暖笑意,一个男人立在门前,静静看着他。
猛然抬起头,红孩儿死死地看着他。假如目光也能喷出三味真火,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
早该被烧成黑炭焦尸了吧!?克制住想要昏过去的那种疼痛,他挣扎着,一点点从那张大
床上挪下来,看也不看摄提一眼,一步步地向着门口挪去。
没有让开的意思,摄提看着走近身边的少年苍白脸上的汗滴。
抓住红孩儿的手腕往身前一带,他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就这么走到哪里去?」
明白没有挣脱的可能,红孩儿冷笑:「我记得你说过:在这里,假如不工作,就没有饭吃
的……」
「所以?」
「所以我还是去做原先的事去,我不想饿死在这里。」
眉毛微微上扬,摄提凝视他的目光深敛而若有所思。
「怎么?因为昨晚你的临幸,所以我今天可以免去苦役?」讥讽的笑容从红孩儿脸上浮起
,带着深深的不屑。
有力气这么顶嘴和针锋相对,看来,昨晚盛怒下的惩罚并没有榨干这小妖所有的力气。
狠狠咬住了牙齿,红孩儿没有再开口,低着头向外一步步移去。
看着那背影倔强地消失在门外,摄提冷酷无情的脸上,慢慢恢复了柔和温暖的表情。冲着
一边的花丛中微微一瞥:「小玫,你准备看到什么时候?」
「噗」地一阵青烟,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童从琼花的花蕊中幻化出来,委委曲曲地立在了
摄提面前。
「怎么,还在难过吗?」摄提温柔地问。
「摄提大人……」扁了扁嘴,那个女孩儿眼睛里有了泪花。「我讨厌死这个红孩儿了,他
就那样杀了朱儿啊。我……我……」
「是的,妖族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摄提看着眼前从没离开过瀛洲的小花仙,「杀一个生
灵,是一件很简单很随便的事情,不像我们这里。」
「所以我讨厌那个红孩儿,虽然他长得那么好看。」小玫又快哭了:「摄提大人为什么要
带他回来,他来的第一天,山上的很多精灵都闻到一种很令人害怕的味道。」
「那个味道啊……叫做杀气。」柔声地解释着,摄提的眼光很温和:「那是妖族与生俱来
的东西,我带他回来,本来是想减少他身上那种气息的。」
可是,好像很失败呢。他苦笑着在心里对自己说。
……
站立在明亮的阳光里,红孩儿看着山坡上疯长满整个山坡的灵陀蔓,头脑一阵昏眩。没有
人拔除的话,只一天功夫,它们就会侵占整个瀛洲山。每天除草劳作,才能换来最基本的
伙食!被强行带来这里养好伤的第一天,那个叫摄提的混蛋这样对他说道,口气是那样不
容反驳。
「为什么不干脆连根拔了它们?」看到灵陀蔓那可怕的生长速度时,当时的他差点抓了狂
。
「它们虽然是植物,可也只是在求生而已。没有人有剥夺别的生灵生命的权利,尤其在我
的瀛洲山上。」摄提深深地看着他,宽敞的衣襟在山风里猎猎作响。
呸!什么没人有杀人的权利,他们妖族从来都是要靠吸别人的血,吃别人的肉才能活下去
,要是像这个虚伪的臭神仙说的那样,他红孩儿早就该死在群魔横行的号山山涧里了!在
妖族的世界里肆意地生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如今要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这个地方,遵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