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陈律风关山月早架起火,用铠甲做锅碗,削竹做杯筷,一个时辰后,几个男人已经搭好茅屋,烤好山鸡野兔肥鱼,司慕又抓了一只带着小崽的母狼,挤了狼奶给司风桦,四侍卫中耿宪云最爱吃,一向随身带着盐巴调料,当下拿将出来,向肉上一洒,顿时香味四溢,一群人早就饥肠辘辘,当下大吃起来。
“柴兄手艺不错,可惜没有酒啊。”吃饱喝足,朱炎叹道。
“有水喝已经不错了。”耿宪云一向乐天知足,踹了朱炎一脚。除程夫人自去哄司风桦入睡外,诸人均望向司文礼,等他说日后打算。
对于朱全忠勾结契丹偷袭凤翔,司文礼极为不甘,数年前他退出与李克用朱全忠的逐鹿之争,只据守凤翔,已是极大退让,本想乱世中独霸一方,不管它事,但如此退让,朱全忠却仍于纷扰中勾结胡人欲吞并凤翔,迫得他仓皇逃命,这口气如何咽得下?他手拈长须,思忖片刻,便道:“
“路十一不会长久封山,契丹人不久会也会从云州和秦州撤军,到时我们再往夏州召集旧部,再联络李克用,打他个措手不及。”
关山月向司慕道:“江陵凤凰军应该算是二公子和柴公子的基业了,现今的节度使龙不潜还与您两位义结金兰,向江陵借兵想来也不成问题。”
陈律风道:“我还听说二公子在契丹可是大大有名,很受耶律阿保机赏识,与那个耶律斜阳居然也化敌为友,若二公子出面到契丹去,劝阿保机立即从云州撤兵,并散布朱全忠即将进兵太原的消息,便可用李克用牵制朱全忠。”
柴玉卿道:“耶律大哥曾透露剌葛与述连因与阿保机不和,已有反意,我猜这次述连恐怕是私自出兵秦州,阿保机并不知情,而条件大概就是剌葛谋反时,朱全忠也出兵或出人援助他。”
司慕点头,“应是如此,朱全忠一举数得,可谓奸诈,而且也便宜了剌葛,契丹军所过之地,百姓无一幸免。”
司文礼道:“朱全忠这仇一定得报,过几日便分头行动罢。”
说话间,已是深夜,蚊虫肆虐,不时有野兽狂嚎传来,甚为可怕,司文礼摆手令众人休息,却独留下司慕与柴玉卿,司慕不由心下惴惴,难道父亲看出他与柴玉卿之间的暖味了?不料司文礼一开口却是感谢之辞。
“司家大难,却累得柴公子也一起奔波,老夫不胜感激。”
柴玉卿忙道:“伯父说哪里话,我与司慕义结金兰,生死与共,理应如此相帮。”
“柴公子高义。”司文礼一脸赞许,再看看旁边的二儿子,又忍不住想叹气,司慕若有一半柴玉卿的乖巧懂事,能在家辅佐自己,他恐怕也不会老来失国。
“伯父客气。”柴玉卿眨眨眼,也看看司慕,心道,司伯父定是在拿我与司慕比。
司文礼又道:“一想到日后还要烦劳柴公子,老夫就更过意不去了。”
柴玉卿尚未答言,司慕已抢着道:“爹,其实你不知道,玉卿看上去精明,实际却是办事不牢,脾气又不好,有什么事还是我去好了。”
柴玉卿十分恼怒,司慕这厮在司文礼面前说自己坏话,虽是为自己好,但若由此给司文礼留下不好印象,岂不糟糕。不过他的担心却是多余了,司文礼训斥儿子道:“孽种,怎如此说话,柴公子比你强了百倍,你该好好向他学才是。”
司慕翻翻眼睛,心道,他现在斯文有礼,都是装的,在我面前可是张牙舞爪,从来不知尊夫,我对他关爱倍至,他对我却没有一星半点爱语温柔,我好命苦。当下自哀自怜不已,柴玉卿瞥他一眼,很知他心中所想,却也不加理会,只心中冷冷一哼,一会就要你好看。
司文礼不知这二人情状,看柴玉卿仍是一脉端方,对司慕的说辞丝毫不以为意,便愈加喜爱起来,便想开口收他为义子,但马上又想到自己仍在难中,已非威风八面的凤翔王,便忍住不言,只又谢了柴玉卿一番,司慕见父亲罗嗦,便道:“爹,以后我谢他就是了,您快去歇息吧。”
司文礼怒瞪他一眼,十分不快,知他嫌自己罗嗦,不料柴玉卿在旁也道:“山间寒冷,伯父还是早点歇着为好。”
司文礼顿时觉得这年轻人除侠肝义胆外又体贴细心,当下拍拍他肩,自去歇息。
看老父进茅屋躺下,司慕叹道:“柴公子危难之中伸援手,司家无以为报啊,偏生又没有女孩,只好由我来以身相许了。”
话音刚落,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将司某人打倒在地,接着便是雨点般的拳头落下,司慕吃痛,趴在地上低声哎哟,也不挣扎,一副任打任骂的委屈模样,柴玉卿果然受不了他这诡计,不一会便停了手,司慕爬起来,动动筋骨,柴玉卿没用内力的拳头其实只比搔痒重些,效果如同按摩,下次再挨打,不装可怜才好,正想入非非时,柴玉卿已扯着他远离茅屋,到了辟静处。
司慕任他拉着,瞧附近一株老柏枝桠奇特,便将柴玉卿手一握,飞身上树,又一把将人抱在怀中,运起护体罡气,将两人罩将起来,让诸飞蚊在气圈外无可奈何。
柴玉卿靠在他身上,咧开嘴无声暗笑,闭上眼,静静听了一会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朦胧欲睡,过了一会方低声道:“你今天什么也没说,到底是有何打算?”
司慕抚着他肩背,笑道:“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现在我爹雄心又起,想必明日便会派你我出去,往契丹找阿保机撤兵,去江陵调兵,他自己则会去召集旧部,重组司家军,与朱全忠李克用一争长短,就算不能得了天下,也要夺回凤翔,玉卿,你觉得,我们会成事吗?”
“若你与他同心协力,事必成。”柴玉卿沉吟半晌,微微叹气。在凤凰寨时,他便觉出司慕笑闹之中的枭雄霸气,此人别的本事没有,但闹事起义却很擅长,既善用言辞计谋鼓动他人为已卖命,又不乏杀伐决断,这等聪明若是用在正途,当世必会多一个大雄豪,只可惜,他全部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 我想也是。”司慕也不怀疑自己之能,“眼下困境只是暂时,朱全忠根本得意不了多久。”
剌葛一反,阿保机便会撤兵,联络李克用一起对付朱全忠,更是容易,至于江陵的凤凰军,因龙不潜不在,他只要去了就可一手接管,即使龙不潜在,他也有办法重掌兵权,除此之外,因兵荒马乱,天下流民之多,无以复加,他登高一呼,许以丰衣足食,必定应者云集,乱世中造反最易,实是至理,更何况,他尚有天姥山的巨大宝藏,足可用来招兵卖马,聚众起事;有了兵马,加上他的计谋,父亲的威望,众多能人的追随,何愁事不成?只是这样一来,不知又要让多少人流血流泪了,而自己与心爱之人携手同游,笑傲山林之愿更是想也不要想。
“你会帮你爹吗?”柴玉卿盯着他,半晌问道。曾有一段时间,他总觉司慕没有抱负志向,男儿郎本该胸怀天下,志在四方,怎可整日缅于儿女情长,无所事事?如此一想,不免心下怨恼,幸而后来司慕与他建凤凰寨,打杨溥,夺城池,他便又兴起了雄心,决意要做出一番事来,当日确也做出了一番事业,凤凰军威震大江南北,另人沾沾自喜,然而听闻司慕与契丹军鏖战,坠崖失踪之时,他惊慌失措,悲痛欲绝,只觉天塌地陷,这时才惊觉一事,什么江山功业,名利权势,若没有那人在身边,就都是空的,江湖争霸,乱世称雄,固然奇诡刺激,一显男儿本色,但其中的艰难危险又比平常多了岂止百倍?两人中若有一人身陷危难,另一人自然不能独活,既不能活,如何相携去赏那人喜爱的风花雪月,如何再听那人附庸风雅却也好听的落梅横笛?最终是想与那人在一起赏风赏月,平静相携一生的欲望摧折了雄心,他抛下官职权力千里寻人去了。现下虽纷争又起,但此心已毫无犹豫怀疑,无论他要做什么,刀山火海都随他去。
司慕沉吟不答,只抱紧了柴玉卿,其实于情于理他都该帮父亲重整旗鼓,只是,他又实在不愿去做,若做了,既有违本心,又会将柴玉卿牵涉进来,他怎么舍得将心爱之人置于危险境地?若是不做,父亲必会伤心,更重要的是柴玉卿会不会又将他看得没出息?二人重逢后,他一直未敢问柴玉卿是否还想做节度使,是否还想建功立业,只怕问了,柴玉卿会做肯定回答,届时他即使不愿,也得伴在他身边相帮,现在又是男儿一展身手的好机会,却不知柴玉卿会做何想,如此思来想去,竟是不知怎生回答。半晌之后,忽又转念想道,现在又不是玉卿想要做甚,是老爹想要再兴刀兵,令生灵涂炭哪,既如此,自己理应阻止才是,将来或到蜀中,或到南诏等战乱波及不到处,安宁度日,岂不是好?至于朱全忠的仇,大可用更爽利的方法去报,对玉卿,若以天下苍生为由解释,他也必会支持自己。想到此,他顿时一阵轻松,眯起一双豆荚眼,开始盘算如何对柴玉卿说他的决定。
此时司文礼好梦正酣,再想不到自己一番雄心,竟被儿子找了这样一个借口欲行破坏。
柴玉卿等了半晌,不见他说话,便抬头看去,一看之下吃了一惊,司慕满脸忧虑,神色恍惚,二人相识数年,这等愁容他可从来未见,低头细想一会,已大概猜到了原因,不禁好笑,这厮从前可是任性得紧,从来都是硬拉着他如何如何,十分蛮横,如今却也会揣摩他心思再说话行事了,总算是真正把他放在了第一位,当下心里甜丝丝的受用,弹弹司慕脑门说道:“别想了,你想做什么,我跟着你就是。”
说这话时,他却不知司慕本性难移,片刻之间已把心思又转回去了。
“此话当真?”司慕大喜,两眼发亮,声音发颤,柴玉卿吃了一惊,回道:“自然当真。”说完忽觉不好,这厮定是已有打算,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当下懊悔不已。司慕则嘻嘻而笑,欣喜若狂,向他唇上吻去。柴玉卿的情话难得出口,谁想一出口就是他最爱听的,狂喜之下,立即大动手脚,再也没给柴玉卿张口骂他的机会。
第二日,司文礼果如司慕所料,开始分派任务,令司慕前往江陵借兵,夺回岐州,又请柴玉卿北上联络耶律斜阳和阿保机,劝其撤兵,关山月则往路十一大营探查动静。司慕将山中另几个绝佳藏身处指给陈律风等人,安排妥当后,又在心中对老父默念了数十声对不起,侯至日暮时,才与柴玉卿关山月出谷下山。
路十一追丢了司文礼等人后,只好在太白山下扎营,一面令人搜山,一面加强岐州陇州的防备,一面飞报朱全忠此处事宜,不久,兵丁来报说发现肖将军尸体,路十一心中一凛,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司慕既然能于千军万马中生擒肖鸣二,那么取他首级想来也不是难事,想毕急令护卫做万全准备,防司慕带人偷袭。
司慕等人下山时已天黑,路十一营中灯火通明,兵丁各处巡逻,防备森严,三人便躲在远处暗窥,司慕道:“路十一如此防备,不宜偷袭,关大哥回去,千万要劝我爹莫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说。”
关山月道:“二公子说的是,王爷冲动时,我等一定劝阻。”他在司文礼身边呆了十数年,素知这位王爷倔强好胜的脾气,虽有干劲,却也时常冲动坏事,好在司二公子不象他爹,实是幸甚。
见关山月身影又没入山中,司慕说道:“玉卿,昨日虽说了不想再卷入征战杀伐之中,但有些事还得做,现在就应该给路十一一点教训,我们好伺机逃脱,这事由我来做,你去前面太白镇,到君来客栈等我就好,我一会儿便去与你会和,然后再一起行动,怎样?”
“我们一起教训他不好吗?”柴玉卿不解,盯着司慕左看右看,这厮定是想做大大的坏事,不想让自己知道。
“路十一诡计多端,我担心你着了他道,教训他嘛,还是一个人做比较好。”司慕胡言乱语,挨近柴玉卿摇摇他手,又道:“要不你去那边等我,我去去就来。”
柴玉卿不为所动,淡淡说道:“不去,说,你想怎么教训路十一。”
司慕吱吱唔唔,他的主意说出来甚为卑劣,就是给路十一大军所用水源下点毒,刚才他看见梁军在附近一小山泉中汲水时,心中便在计较,若是把当年小蝶为打杨溥大军专门配制的桃花影之毒洒在里面,梁军喝了之后,就算不死,也会失去战力,到时,哼哼……然而,在人家喝的水里做手脚,实属下三滥所为,大多数江湖人绝不屑于用,若用了也会被人瞧不起,看其为魔头一流,但司慕却另有想头,路十一想必也预料得到会有人偷袭,大概早布好了陷阱等他去跳,若和柴玉卿两人直接踩踏营盘,乱杀一番,则既费力又危险,且作用不大,怎比这种手段又省力又直接,况且这是两军对垒,又非江湖争斗,本就没有可称之为光明正大的东西。不过他虽一向胆大妄为,不管别人如何评说,也知这行为不大光彩,柴玉卿若知晓,定会骂他个狗血喷头,他便想把人支开单独行事,谁想柴玉卿已洞烛其奸,这计划怕是不行了。
柴玉卿见司慕两眼望天望地,就是不看他,怒意渐生,拂然道:“到如今你还想瞒我骗我,罢了,司公子满腹智计,运筹帷幄,本不是我这等江湖草莽能懂的,我走了,你一人去报仇吧。“
司慕只叫得苦,忙拉住他小声道:“玉卿,我是觉得我想的办法太遭,才不好跟你讲,只怕你骂我阴险,况且你也知我诡计多,脸皮厚,若真的想瞒你,恐怕早瞒过了。”他对别人说谎诡辩时从来面不改色,又一向给人洒脱大度的感觉,旁人休想窥其心思,但面对柴玉卿时,便不自觉地有些无赖和不自觉地说实话,透露真实心思,有时因为说了大实话惹柴玉卿生气,他懊恼之余,也不免细思原因何在,最后归结为是自己喜他爱他,所以真心相待,爱深自然情真,然后又为自己竟有如此转变感动了一回。这次因想法殊不光明,本想撒谎,然在惯性作用下又归于失败,只好狡辩一番,丧气之外,又有些哭笑不得,好在天下也只有这一人除了对他好之外别无它法,哄卿卿开心,自己也开心,何乐而不为。
柴玉卿听了他的话,果然展颜,横了他一眼道:“你阴险狡诈脸皮厚我是早就知道的,你既然知道我知道,又何必再装,说吧,你想了什么好主意。”一面说一面似笑非笑看着司慕,心中得意,这小子越来越驯服老实了,可见自己驭人有术。
司慕见他星眸灿灿,笑靥如花,身子已酥了半边,当下俯身过去在他颊上亲了亲,两人情不自禁凑到一起,两唇相接,把不远处敌军营地的事抛到了脑后。直到一队巡逻兵丁经过二人附近,柴玉卿才推开司慕,微微地喘息着,红着脸四处看,不料一扭头时却瞥见一道身影一闪而过,他蓦地跳起,便想追过去看看,司慕也同时跃起,躲过了一枚无声无息飞来的金钱镖,两人对望一眼,均想,难道是梁军中有人发现他们了?
片刻后,司慕低声道:“不只一人,也不是梁军。”暗器并非那道黑影所发,而是另有其人,暗器飞来,几无声息,可见此人武功甚高,而梁军中除了路十一几人外,没人有这样功力;那道黑影看去亦是轻功颇佳,也不知是友是敌。柴玉卿当即道:“我们分头去追。”说着跃出藏身处,向暗器飞来方向纵去。司慕却觉不妥,刚要随他去追,一转眼却又见一道黑影闪过,他略一思索,便尾随黑影而去。那黑影见有人追来,越发跑得迅疾,但司慕内功奇特,轻功亦自成一家,委实有过人处,他提气纵掠,不疾不徐,却与黑影越来越近,快要追上时,忽然跨一大步,五指微张,分花拂柳,向那人肩上捺去。这一拂看似轻松,实际上出指的力道和角度甚是诡异,很少有人躲得过。那人见司慕出招,急往旁一躲,紧接着却啊了一声,只因司慕突然手腕一翻,食指一弹,嗤的一声,已击中他后心灵台穴,随即又伸指欲点他哑穴,但听得他惊叫后,司慕便抓住他双肩,将他身子扳了过来,一看脸面,不禁失声道:“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