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了,想请你回学校上课,不要闹得论坛上满城风雨,我不喜欢出名!你知不知道那只是
网络,那只是游戏?游戏里的面包填不饱现实的肚子,醒醒吧你!”
“对你来说那只是一场游戏?”
“不是游戏还能是什么?”
“不对!你不可能为了一场游戏两次回来见我!”
我浑身一震。我为什么会来见他?就为两次PK?为一场名叫“落日”的游戏?可是那不是
游戏又是什么?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玩了。非常感谢你对我另眼相看,可是我刚好不喜欢BL(注:boy
’slove,网上特指同性恋)。我们好说好散。”
我边说边往后退,随时准备开跑。这人太奇怪,我没法不害怕。
他逼近了一步,把一张便笺纸硬塞进我的上衣口袋里。
“这是我的QQ号和手机号,我等你电话。”
我转身就跑。
第十六章 窗外的风
回到家里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想哭。我掏出一支烟想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当我看到捏着香
烟的手时我才发现自己颤抖得多么厉害。手腕还在隐隐作痛,那种排山倒海般的逼迫感久
散不去,以至于我想找个地方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我忘不了被灯火阑珊紧紧抓住时的那
种屈辱和恐惧。那一瞬间我感到受到了侵犯,而我竟然惊吓得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按说打
起架来我也不算弱,可是我怕他那种狂怒的眼神。那种眼神令我感觉到他那沉静的外表只
是一层假象,在假象后面则是一个残忍的黑帮老大。这样看来,即使他没有第二次杀掉我
,我也不可能在登上顶峰看过落日之后安然离开。我想要的只是游戏中的一段小小的圆满
,他却始终分不清游戏和现实的界限。
就算他年龄比我大,学历比我高,却远不及我世故和老练。对于网络,他仍是个初来乍到
的小男生。他不知道我们在游戏中都不再是自己,游戏中的宝剑英雄醇酒美人只是我们投
射下的一道道无奈的幻影。网络是一片虚幻的海,现实才是坚硬的岸。再汹涌的海浪也只
会在岸边冰冷的岩石上撞得粉身碎骨。
“接连两次喜欢上同一个人……”
“非他不可……”
他怎么可能知道真实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夜深了,我还坐在窗台上。冰冷的风一阵阵吹过来,很舒服。夜里的风跟白天的不一样,
白天的风像是从城市的肺里吐出的一样,污浊得让人直泛恶心;夜里的风是从遥远的天外
飞来的,甘冽、冷漠,不带一丝人间烟火。窗台曾经是我最喜欢呆的地方。刚上初中的时
候我迷上了古诗词,一爬上窗台就会有一些零散的句子从胸中冒出来,一点一滴地感动着
自己,感动得如痴如醉。后来我又不喜欢诗了,我就只是坐在窗台上,看日暮时分天空中
变幻莫测的颜色,那是用任何字句都形容不出的色彩。可惜大多数时候的天色都是由苍白
变为灰暗再到漆黑,败兴之至。
有一天傍晚下班的时间,我在窗台上,看着楼下堵塞不堪的街道。许多人来来往往,自行
车如蝗群般在人丛的空隙里穿梭,飞得眼花缭乱;小大汽车则如同赶也赶不动的猪羊牛马
,只会引颈长嘶,在身后制造出一股股令人掩鼻的烟尘;行走着的男男女女向着不同的方
向木然前行,仿佛不带一点自我意识般地走向各自的宿命之地。我向下看着,那些人和车
渐渐抽象成了一个个符号,忙碌而混乱地游动。渐渐地,从那些符号中间,似乎向上伸出
一双手臂,迎向我,以催眠般的语调轻柔说着,来呀,快来呀……
在我昏头昏脑地往外探身的时候我家的电话响了,哥们儿找我有事。我腾腾腾跑下楼梯一
头扎进人群中间,腿脚发软,心口乱跳。我不住地想谢天谢地我没有跳下来,转念一想我
为什么不能跳?我坐在公共汽车上无声地哭了,售票员没敢查我的票。
哥们儿找我是想邀我去打架。他喜欢的女孩子跟了别人后把他甩了,然后别人又甩了那个
女孩。那女的在他面前凄凄艾艾地哭了一通,他就决定替她出头找那男的算账。我心里觉
得是那女人自己犯贱,但还是架不住面子跟着一大帮人去痛打了一场。那时候我已经不太
去学校了。这场架直打得惊涛拍岸、日月无光,比起游戏中的群体PK也毫不逊色。打过之
后我就干脆退了学。我的班主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天之后的另一个变化就是我再也不敢坐窗台了。那下面有一双手臂,就像学步的时候妈
妈的手臂,诱惑着我总想一步扑过去。可是我很清楚那后面没有妈妈的怀抱。即使在当年
,妈妈也总是在我扑上去的那一刹那迅速向后退开,然后再一次欺骗我、诱惑我。我一定
是疯了。我不可能记得学步时候的事情。
***
我全家就我一个人,之前是我跟奶奶两个,最多的时候则是四个。可是我最不喜欢的就是
那个时候。我爸妈如同仇人。他们倒不吵不闹,可是只要他们两人同时在家,家里就会冷
得像冰窟一样。后来我爸去了瑞典。我至今仍搞不清楚他是怎么跑那儿去的。他一出去就
跟我妈离了。我妈则迅速勾搭上了一个有业务关系的日本男人,并在一年之后去了日本。
别人出国都难如登天,他们两个则像两片落叶一样轻轻一吹就飘离了中国。一开始他们还
都给我写过信,我妈甚至说要把我接过去。我不干。我喜欢日本漫画,可我讨厌给日本人
当儿子。有一段时间我觉得世上只有奶奶最好。可是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奶奶跟邻居说,
要不是我这个小冤家不肯跟妈去日本,她也不用守在这地方,早到她儿子那边享福去了。
奶奶不知道我爸在那边只享了几天的福就失了业,现在仍是孤单一人,猫在那个高福利的
国家里成天啃老外的救济呢。
奶奶死了以后我发现自己仍是最爱奶奶。不管她想过什么说过什么,奶奶始终没有扔下我
不管。我写了一篇长长的作文,含着眼泪回忆着跟奶奶在一起渡过的那些小小的幸福片段
。老师让我在全班朗读自己的作文的时候我竟然哭得读不下去。也许就是因为这次令人失
望的表现,全市作文朗诵大赛的时候,我们班主任派了一个成绩比我好得多、人也比我听
话得多的女生去参加,而她朗诵的竟是我的作文。在老师的协助下,我奶奶摇身变成了她
奶奶。那次她风风光光地拿了张大奖状回来,而我则在语文课上,在课桌抽屉里,烧掉了
自己的作文本。我在课堂上纵火,班主任却丝毫不敢声张。我当着她的面大摇大摆地走出
了教室。从那以后我心里就再也冒不出诗句了。
离开学校后,我在外面又打了几场架,还学会了熬夜和飚车。那一阵我特别迷恋飚车的速
度感,全世界都被我抛在脑后,只剩下我在风的海洋里畅游。直到有一天我发现骑在车上
的感觉跟坐在窗台上是一样的,总是诱惑着人想乘着风向着一团看不清的地方扑过去。于
是我猛然惊醒过来,果断地结束了短暂的混混生涯,老老实实地找了一份工作。
我成了一名网管。一开始我的许多同学都爱到我这里来上网,因为我对大家够意思。一些
哥们儿还悄悄问我要不要去教训教训那个女生。我不要。我跟那种只慕虚荣的小女人犯不
上,我恨的是她背后的人。结果说曹操曹操到,我的前班主任上网吧逮人来了。我冲上去
把她堵在门外,掩护哥们儿从后门逃生。她跳脚大骂,骂我自己不学好,还想带坏其他同
学。我则毫不退避地回敬她是伪君子、小偷、剽窃犯、教唆犯,不像老师像泼妇,比卖菜
的还不如!她惊得差点晕过去,再也不敢看我一眼,我则昂着头轻蔑地看着她。是她自己
给了我藐视她的理由。不过最终她赢了,因为我的同学再也没有来过。听说她在班上训话
说,大家要是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只能跟我一样,当社会垃圾。我靠,我还真不明白网管
怎么就是社会垃圾了。我现在干的活,全班根本没一个人做得来。我庆幸自己退了学,否
则跟着那号无才无德又无知的老师再学几天,我才要变成肥料呢。
我在游戏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且成功地用游戏养活了自己。游戏给了我双重的温饱,
在我家窗台上看不见的如梦似幻的落日景象也可以在游戏中看到。我一头扎进了游戏,再
也不用去惦记家里的窗台。唯一的不安是这种职业极不稳定,我看不到自己的将来在什么
地方。好在我也从不在乎什么将来。
***
今天晚上我又爬到了窗台上,爬上去以后我发现自己终于不再发抖了。从窗外灌入的冷风
让我慢慢平静下来。我试着向外探了探脑袋,下面的街道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漆黑,深
不见底。那双看不见的手臂又向我伸了出来,幽幽柔柔地呼唤着。在一瞬间我觉得就这样
跳下去似乎也不错,我甚至感受到了乘风而逝的快感。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我在干什
么?就算被一个神志不太清醒的男生追逐我也不至于去寻死啊。那一刻我发现自己居然泪
流满面。我赶紧爬下窗台关紧了窗户,决定马上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呢。我躺下后却一直
睡不着,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整个晚上我就喝了一杯鸡尾酒。我又想起了灯火阑珊塞给我
的小纸条,爬起来把它从衣兜里翻出来,上面有两串长长的号码,字迹清秀有力,只是没
有留名。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到底是在哪里露出了破绽?这件事实在
匪夷所思。不过对于灯火兄这样的神人来说,也没什么事算得上匪夷所思。我瞪着那张小
纸条,想了半天是撕掉还是扔掉,最后却把它塞到了褥子底下。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用冷水洗着脸并用力地甩着头,对自己说这事就算过去了。灯火阑珊
已经见过我了,他应该回学校等我的电话。让那笨蛋等去吧,多等些日子他就会慢慢清醒
过来。我可还得照常上班。只是我自己也得长点记性,以后再也不敢这么玩游戏了,玩着
玩着别把自己给搭进去。中午时候我的老主顾老朋友胖子老板又打来电话,问我去没去会
会那个“花痴”。看来他对此事的兴趣还真够大的。我突然觉得很气愤,你这种换女友如
同换衣服的家伙凭什么叫人家“花痴”?我骂了句粗话,灵光一现突然漫天撒了个大谎。
我气愤地骂道花你个头,还不是怪你,都是卖游戏道具惹出来的事。买家居然找到我头上
来了,是谁泄出的消息?我装模作样地骂他手太黑,把人往死里宰,害我赔礼又赔钱。再
这么着我可要连他一起抖出去。他一听就吓着了,连声叫我兄弟,叫我给他兜住了,回头
决不让我白吃亏。我心里暗笑,当老板的没有不怕人来闹场子的。
摆平了这厮之后我总算过了几天清静日子,再上落日论坛的时候灯火阑珊已经不再出现。
他留下的那些帖子也很快被冲到了下一页。我知道这事是真的过去了。这样一想我心里却
有些失落起来。网络果然是这样,涨得再高的潮水也只能接受黯然退去的命运。
第十七章 原罪
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简单了。我把网络当成了一切的风向标,以为网络上没动静就代表风平
浪静。原来我自己也不过是一只不可救药的网虫。
事实是,某天下班路经猫铃铛酒吧,透过茶褐色的落地玻璃,就在熟悉的位置,我似乎又
看到了灯火阑珊的侧影。还是坐在窗边的老位置上,如同剪影一样一动不动,怔怔地发着
呆。我说似乎看到是因为我根本没敢细看,我一缩脖子钻进人堆一溜烟跑了,边逃跑边没
完没了地想,是他吧?不可能!是他!不是!……
猫铃铛酒吧位于我回家的大路上,可是回家的并不只这一条。更多的时候我都会从背街的
小巷里穿近道。也许我并不是无心地经过那个地方,更不是在经过的时候无意识地望向酒
吧里面。就在他如我所希望的那样消失以后,我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到旧地,想重新确认他
的存在。我不知道放不下的到底是哪一个,总之一个网名叫做“灯火阑珊”的不认识的人
已经阴魂不散地缠上了我,害得我也跟他一样变得神经兮兮的。
看来确实是这样,当断不断,反为其乱。也许只是我的错觉,管他呢。是他也好,不是他
也罢,我认栽就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我自己要做个了断。我又想起了前些日子的打算——
跳槽。我住的那一片有传言说要拆迁,哥们儿开的网吧又离这里挺远,正好借着这个机会
连换工作带搬家,彻底从此地蒸发掉。
跳槽的事进行得很顺利。毕竟是哥们儿,二话不说就答应让我随时去上班。只是现在的这
边一时还没找着能接手的网管,我还得再顶几天。老板被我的突然辞职弄了个措手不及,
破天荒地主动提出加薪,我死活都不答应。他哪儿知道,这根本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
新网管总算来了。在老东家的上班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跑上以前常去的小型私服痛痛快快
地打了半晚上的CS。说是上班,其实今天的我跟客人没两样,老板还给亲自送茶送水。还
是CS好,不愧是长期占据排行榜第一名的游戏,一个字,爽。这里不是江湖是战场,没有
红袖添香,没有侠士风流,满世界的不是强盗就是防暴警,大伙儿端着各式各样的枪,唯
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爆掉别人和防止被别人爆掉。有日子没玩了我未免有些手生,以前我
的乐趣之一就是专用手枪点掉端着冲锋枪的菜鸟。
我很幸运,上线没多久就有人酷鱼酷鱼地叫我。酷鱼是CS中我的ID。叫我的是巴厘,在他
身后是从前同一战队的战友们,大脚、火球、腾龙……大家居然都还在。我一阵激动。得
到他们的帮助后我迅速恢复了状态,跟着他们一起一玩就是大半夜。到最后我实在困得不
行要下线,他们几个却正来劲。我知道他们都是夜行动物,黑白颠倒着过。当初就是在时
间上没法与其他人合拍所以我才离开的。巴厘说现在战队已经正式起名哈迪斯克,由灰熊
任经纪人,已经报了名参加一场全国大赛的预选赛,现在正在紧张备战中。说完哥儿几个
就不停地劝我归队,然后又七嘴八舌地向我推荐微软出品的某个型号的键鼠,说现在全国
的CS战队都在用这个,用过之后真恨不得把以前的键盘鼠标全部砸个稀烂等等。看来这帮
家伙真的是以职业为目标了。
踏出网吧大门的时候我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尽管还是半夜,却不知为什么有种拨云见日